改变————Silent Fish

‘......明早九点，一号电梯内见。"
真能那么顺利吗？
特意调早了闹钟响铃的时刻，郑祈安提前吃完早餐步出狄家，拒绝了管家提出让他等待狄轩睡醒再一同上班的建议，独自一人搭乘计程车前往公司。
狄轩对此不以为然，他已把偶尔的不顺从理解为赌气，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郑祈安懒得与他争执，那种自我意识过强的解读他无法苟同。
由于刚过上班时间，楼下大厅内寥寥无几人，郑祈安站在电梯前，出神地望着红色的数字递减。
会来吗？那个请求与他合作，揭发狄轩一系列罪行的神秘人。
其实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那张字条是狄轩为了试探他出现的，也许在电梯门开启的一刹那，迎接他的，是狄轩扭曲至变形的笑脸。
郑祈安意外于自己的过分平静，终究要面对的，狄轩的冷漠与一个结局。
"好久不见呐，郑律师。"
身后响起熟悉的叫唤，郑祈安扭头一看，竟是尹成北！
"要见你真不容易，原本以为在同家公司抬头不见低头也能见到。前几天才发现你被狄总隔绝，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尹成北的嗓门之大足以轻易地吸引他人的目光，尤其当他提及某两个关键字眼时。
郑祈安被过高的分贝震得有些耳膜发痛，轻微的清脆声响令他着急，他猜测对方已在电梯内等他，此时不凑巧多了个不相干的人，情势急剧转变。
门开了，里头却空无一人，郑祈安正感到纳闷之际尹成北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道。"我就是那个写纸条的人，进去再谈。"
来不及做出适当的反应及思考，郑祈安紧随其后进入电梯。
"以你对狄轩透彻的了解，应该清楚一旦事迹败露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郑祈安沉默，盯着那张肃穆神色的脸庞近乎陌生。
"据说你现在住在狄轩那里，要搜寻到证据会更容易些吧。至于公司这边，由我负责。"
"你认定我会帮你？不担心我是狄轩的亲信，趁机置你于死地？"再者，他和尹成北尽管曾是同窗，但甚少交谈，即使进入同一家公司成为同事，两人也只限于点头之交，他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帮这个忙。
尹成北愣住，那双瞳孔依旧清澈见底，然而却多了无以名状的防备，确切而言是不明显的胆怯。尽管体内的好奇因子在跃动，但明眼人都知道现在不是聊八卦的时候。
"......虽然我不晓得你在害怕什么......不过，因为你是郑祈安，我相信你的为人，就这么简单。"
郑祈安顿时错愕不已，无言以对。
尹成北随即恢复起平日的轻松态度，在一旁匆匆整理衣装边抱怨。"唉，真不习惯这种立于刀尖上提心吊胆的生活，等调查结束后我要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犒劳一下......不多说了，十五楼到了，若有消息我会尽快联系你。"
"嗯。"简洁地予以回应，郑祈安默默地目送尹成北离去。
电梯门再度闭合，郑祈安已忘了那些未解的疑虑，不安却在扩散。
他在害怕吗？
郑祈安隐约察觉到根源所在，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毕竟，坦承自己的畏惧是向狄轩的屈服。
"祈安，脸色这么差，感冒了？"
手心传来的温度令恍神中的他清醒，一回头对上狄轩关切的眼神，郑祈安下意识避开了。不可否认，狄轩是个贴心的好情人，洞悉他所有的情绪表达方式，一改从前蛮横的态度，温柔以对。也许是他变了，朝着狄轩期望的方向改变，不再拒绝无度的索欲，身体渐渐不受控制，迎合狄轩的性致。
然而，狄轩对他的了如指掌时常令他心悸，稍微有点进展的侦察活动刹时收敛，说不定狄轩已发现他的诡异之处，正等着一网打尽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时机。
他竟选择畏缩不前，继续履行着与狄轩之间根本谈不上平等的承诺。郑祈安赫然厌恶起自己的顺从，甚至认为可耻。
心不在焉地摇头否认，郑祈安仍在闭目养神，他明白额头的发烫是另一人的热传递造成的。
"别逞强，今晚直接回家。"抽回的手打着方向盘，郑祈安松了口气，驾驶座上的男人没再打量他的不自在，专注于开车。
在此之前的每天晚上，狄轩都会带上他去应酬，确切而言，是会面，与不同身份却自称是狄轩朋友的人们见面。郑祈安不习惯在那种场合下开口，也没精力不厌其烦地解释他和狄轩的关系，静默地坐在一旁聆听不着边际表面性问候寒暄的对话。
郑祈安猜想那些人并不是所谓的‘朋友'，更像是生意上有来往的合伙人。
"祈安，你越来越讨我喜欢......你一定猜不到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
郑祈安抬眼，偏过头审视男人的侧脸，而后微微沉下眉。
"‘贤内助'。这是他们对你的一致印象，你是第一个让他们审核过关的人。"
‘贤内助'？不恰当的词语分不清是对他的称赞或是嘲讽。"我想他们搞错了，我只不过是你的下属兼床伴罢了。"这才是他在狄轩面前的确切身份。
"祈安，我不允许你这样贬低自己，你现在是我的情人。见过我的家人、朋友，住进我家，你还认为我们的关系那么单纯吗？"
车缓缓停靠在狄家大门前，狄轩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至隐忍着火气的郑祈安身上，捕捉着某个临界点。"下次换你带我去见你的父母，毕竟爱情不止是两个人的事......"
"你疯了吗，狄轩？"车子尚未熄火，冷气无声无息地吹着却冷却不了郑祈安的怒意。"你已严重扰乱我的生活，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罢休？"
狄轩仍维持一贯的冷漠态度，眉宇间透着噬人的寒气，惟独在面对他时特有的残忍。"直到你不再对我和我们的关系有所猜疑为止。"
男人的视线始终对着中央后视镜，没看他一眼。"祈安，一再地惹恼我对你并没好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狄轩在威胁他！
郑祈安稍微读懂了，僵硬的棱角突显着暴戾，只是，刻意压抑而未扩散开来所以他无法感染到盛怒的情绪。
"下车。你先进去，我想一个人独处。"熄火开窗点燃一根烟，连贯的动作无半点迟疑，狄轩别过头，望着窗外一声不吭。郑祈安看得出男人不乐意在此问题上与他争论，甚至有意避开不谈。
或许狄轩的警告是对的，这个霸道的男人对于试图违抗他的人们有种难以克制的愤怒，并且慢慢积压，最终爆发扼杀他人。
离开车内的郑祈安忽觉这个夜晚有点冷，四周空荡荡的光景渗透寒意，他赫然意识到外套还放在后座上，以及降不下温度的大脑等琐碎事情。
踌躇片刻，郑祈安终究打消折返的念头，快步走进狄家。

第 16 章
"郑先生，欢迎回来。"女佣从他手中接过公文包，习惯性地朝他身后的玄关处望去，未见到自家主人的身影，不免讶异。"大少爷呢，没跟您一起回来？"
"他在车内。"忽略女佣疑惑探询的目光，郑祈安留下这句交代后不疾不徐地踏上通向二楼的阶梯。
望着郑祈安的背影，面色难堪的女佣闪神片刻，忽地忆起整桌渐凉的饭菜，她匆忙轻唤。"郑先生，晚餐......"
"先放着吧，我晚点吃。"
"可是......"女佣的话未说完，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已没了郑祈安的身影。
郑祈安本欲直接回房休息，然而徘徊于狄轩房门前的熟悉身影令他不自觉放慢脚步。
尽管女人身着佣人服饰，被盘起而未梳理整齐的头发显得凌乱，瘦削的侧脸凹陷的眼圈苍白至无血色的脸写满疲倦。
听见些微声响，女人惊慌失措地回头，恰巧对上他的眼。
刘雯！记忆力颇佳的郑祈安立即从脑海中搜索出这个人的名字，但对方似乎认不出他了，遮遮掩掩不自然的态度令人生疑。
"对......对不起，我来叫大少爷吃晚餐，他好象不在......"
刘雯低着头，匆匆朝着郑祈安后方的楼梯口走去。
虽然不清楚刘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她这幅装扮的缘由，但，刘雯曾经拜托他的事尚未完成，并且许久未给对方答复。郑祈安有些过意不去，在刘雯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叫住了对方。
"刘小姐......"
刘雯惊诧地看向他，迟疑了脚步，端详他许久，张了张发紫的嘴唇。"郑祈安，你怎么......"疑问戛然而止，刘雯恐惧地环顾空无他人的四周，松了一口气。
郑祈安未留意到她的不安，仅是不愿话题围绕于其它不相关的问题上。"刘小姐，关于你腹中的孩子一事，我恐怕无能为力，实在抱歉。你是来与狄轩谈判的吗？"
一提及狄轩的名字，刘雯害怕至全身颤抖，异常的模样让在旁的郑祈安感到担忧。"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等等，我去叫人来。"
"别，别让狄轩发现我在这里......"冰凉的触感自衬衫的外侧压至他的肌肤上，不太舒服。情绪失控的人无法控制施加于他人的力道，手腕被抓得生疼却挣脱不了，郑祈安皱紧眉头，试图安抚。
"刘小姐，请冷静点。"
但刘雯像是听不见其它声音，不断地重复着类似啜泣的呢喃。
"他会杀了我，他真的会这样做......"
过近的距离使郑祈安看清了，刘雯脸颊处的不清晰伤疤，以及手背上烟头烧伤的痕迹，消不去的淤青，触目惊心。
郑祈安异常震惊，脑中已浮现与此事相关的人物。如果真的是狄轩所为，那么这个人实在太残忍了。
"祈安，难得你这么粗心，外套还放在车里。披上吧，小心着凉。"
听不到任何脚步声，男人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二楼转角，低沉的嗓音袭入耳里。郑祈安忽地感觉到靠着他的纤弱身体不再颤抖，手腕的束缚被松开，他还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已被人推开，重心不稳撞向墙壁，并不是很痛，只是因此恍了神。
郑祈安立即转头寻找刘雯的身影，赫然发现她朝着男人上楼的方向奔去，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狄轩，危险！"竭尽全力的大吼仍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当男人的模样一同映入眼帘时，白衬衫上慢慢泛开殷红的颜色。
刘雯笑了，在见到狄轩诧异而痛苦的表情后，发出刺耳的笑声。
然而，下一秒，沾血的刀子被拔出，男人残酷地勾起嘴角，胜利的尖锐冷笑转为惨叫，刘雯踉跄后退几步，整个身子瘫软倒在地上，被她当作凶器的刀子此时却笔直地没入她的胸口。
郑祈安看着眼前如同电影情节般惊心动魄的场面，心脏剧烈跳动。直到楼下的骚动引起楼下保镖们的关注，他才回过神，有所反应。
狄轩捂住腹部流血处，艰涩地开口唤他。"祈安，过来！"
郑祈安顺从地走向男人，经过刘雯边上他也未停下脚步，径直来到狄轩身边，搀扶着因失血而头晕目眩的对方。
"还好吗？"
"离心脏的位置还很远，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个女人真的想杀了我，刺得那么深，可惜她的运气一向太差。"狄轩冰冷的目光滞留于地面，语调一同失温。
"祈安，你在害怕吗？"
肩膀的重量转移至前来护主的保镖们身上，郑祈安依旧立于原地，飘忽着眼神和思绪。"我没有......"
"你的手在抖。"
狄轩的一语将他拉回现实中，郑祈安顿感愕然，不止是手，他的整个身躯都在不自主地颤抖。
"她死了吗？"
"嗯。"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味道，郑祈安无言，一眨不眨地盯着缠绕其上的白色绷带。
"我没想到祈安你会害怕见到尸体，过去留下的阴影？"
"不，不是。"郑祈安摇头否认，他猜想正常人都不乐于看见别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你要怎么处理她？"
"我不清楚，我的部下会收拾妥善。"原本躺着的狄轩缓缓坐起半身，倚靠着床头，未能习惯两人谈话时处于的劣势低位。"你对我产生了恐惧？"
"没，我只是，越来越厌恶你了。"郑祈安坦承不讳，语气也随之激动起来。"手下做的事，你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祈安，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话。"狄轩强硬扳过郑祈安的脸，试图让两人的交流不止局限于难以苟合观点的谈话中，对方却任凭垂下的发丝遮盖眼帘，紧闭的双唇不愿给予他正面的回应。
"怎么，连直视我的勇气都丧失了，什么时候不畏惧忤逆我的郑律师变成懦弱的胆小鬼？"
郑祈安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男人的戾气再度敛聚，手从他的下巴滑落至脖颈，缩紧，而后迅速松开。
为什么狄轩没有动手杀他，他的不服从态度明显至此，狄轩却控制住即将爆发的火气，适时放过他。这已不是男人第一次的‘仁慈'，在自己多次准备以死亡的下场来结束这一切的当头。
"祈安，我不可能杀死你。"狄轩抽回手，轻声叹气。"思考了那么久才明白，其实竟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我爱你！"
‘爱'？他一点也不认为狄轩能够理解这个单字的深刻含义。郑祈安脸上的表情也正诉说心中所想--怀疑，狄轩对于他的反应略感无奈。
"祈安，你是不是在想，像我这样的人懂得什么叫‘爱'吗。"瞥见郑祈安青白交错的脸色，男人心情转佳。"我对爱情的认真和执着程度绝非你表面见到的那么天真，毕竟，那个女人为了它动了杀害亲生儿子的念头，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如果这东西不足为惜她没必要如此愚蠢。"
"所以，祈安，别对我的爱产生怀疑。"
男人的眼中没有丝毫戏谑，尽管驰骋商场多年的他已然擅长伪装自己的神情，令郑祈安难辨真假。唯一能确定的是，倘若狄轩的告白是真实的，他必定承受不起这份爱。
某一方面而言他与狄轩处于敌对立场，并且始于最糟糕的相遇方式，他不可能爱上狄轩。郑祈安迅即站起，规避所有暧昧情愫的延烧。
"抱歉，狄轩，我有点累了，恕我先回房间休息。"
"嗯。"狄轩颔首，默许他的离开，绯红的深邃瞳孔中焦点如一，直至严谨的脚步声在门边稍停片刻，金属相撞的刺耳杂音而后传开，狄轩压抑不住冲动，沙哑的嗓音回荡于略显空荡的房间里，也使得已开门准备离去的郑祈安滞留稍许。
"祈安，你会爱上我吗？"
男人在询问他。
此时的郑祈安不似直挺的背部给人感觉那般沉稳，慌乱的情绪正在胸口处蔓延，无以名状。就像当时的他惊见狄轩处于危险情境中，有某种激烈的情感从喉咙处溢出，以前从未有的过度反应，狄轩并非因为突发的意外而忘记，只是不打算戳破，他的动摇不定。
他不爱狄轩，那样的关心不是爱情的表现。
郑祈安反复在心中确定这个结论，离开的动作有了延续。
"我......不知道。"
他和狄轩却都知道，这扇门关上的今夜，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第 17 章
天台上，两个身着西装的男子神情肃穆，其中一人领带斜打，随意地倚靠于栏杆边，整齐的西装外套弄得尽是褶皱，与其相比之下，另一名男子从发型、服装至站姿都显得一丝不苟。
"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是否能全身而退的问题待解决。"尹成北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黑色盒子，一改之前的轻松态度。短短的几天时间，狄轩所触犯的法律已升级为‘故意杀人罪'。
"你这样私下跟我见面，不担心会被狄轩发现吗？"郑祈安表情木然，视线长久地滞留于黑色盒子上。里面装的是监视器录影带，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惨剧过程，全部清楚地记录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