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还是我来罢,真是麻烦了。你找他有事么?"
唐三笑道:"上次他吩咐我,给买个洗浴用的汤桶,我问过了价钱不便宜,也不知道他要不要,所以来问问。"
陈向东正为这事烦恼。
几天来,他都是自己烧了热水,就着木盆用布擦拭全身。附近倒有个兰汤浴场,骆子路都是去那边洗的。只是他又如何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想不到骆子路竟然会想到他。
不由的一时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唐三长叹一声道:"你恐怕不知道,前些年骆少爷家没被火烧掉的时候,那个阔绰。洗澡哪里还用得着汤桶的。我们一家都是他府上的仆佣。后来,所有的地契卖身契全都烧没了。那些仆人走的走,散的散。城外那么多的田地也拿不回来,骆少爷才沦落至此--咦,这里有一枚铜钱!"
陈向东接过唐三递来铜板,突然想到忙道:"阿三,可否帮我买些香烛回来?"
"香烛,好啊!现在么?"
"是。"
唐三从窗口望了一下天色:"陈相公是要多少?"现在香烛铺恐怕也关门了罢。
"一对蜡烛,三柱清香便可。"
"......有,立刻给你买来--还需其他东西么?"
"不需要了。多少钱?"
唐三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指着陈向东手上的那枚铜钱:"一个钱足够了!"心里却想着从家里拿些出来倒可以省下一文来,刚刚拿门板给隔壁的方相公也挣了几文钱。
唐三心里那个美啊,三下二下,整个房间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窗外月色朦胧,树木迎风萧聊。
陈向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骆子路整晚没有回来。
突然觉得床铺竟会如此的冰冷。
些微传来的声响都会以为是他正踏着月色归来,随时推门而进。
那隐约飘来的丝竹声萧,幻想着画楼秀幕,两岸红灯辉。
那些柳腰绕,红颜笑,媚眼抛,歌声娇。
他会在处何?
天微微亮之时,陈向东便起身了。
拿了香烛便到户外。
突然间,他目瞪口呆,难以致信。
所有的桃枝都被无情的折去,只剩下点缀着绿叶的枝桠。
仿佛只有地上残留的些许桃瓣才能证明它们曾经开得那么灿烂。
是谁?
究竟是谁,会这样的无情,这样无耻?
骆子路?
会是他么?不会的,他昨夜都不在。
陈向东怔怔的流下眼泪。
(三八节快乐!!)
第 23 章
骆子路回来之时,神色平淡,昨夜的狂怒仿佛只是一阵狂风,肆虐而过,便既消散了。
但见到陈向东微红的鼻尖和眼角,不由的声音又高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哭哭啼啼,你窝囊不窝囊啊?!"
陈向东一时间怔住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绝不会是付明光,绝不会是。
因为付明光不会对他发怒,出口骂他,甚至每一个动作眼神都是那样的温柔。可是有一时间,他还是会混乱,在睡眼惺忪子之时,在不经意之间,他总是把他当成付明光。那个可以任他发脾气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的男人。
如果付明光看到他眼睛微红,便会辗转询问因由,近而轻声安慰。可是这个骆子路,他甚至不问他为什么会难过,难道他没看到门外的桃花一夜间全都陨灭了么?
"桃花......全都......"声音不由的又哽咽起来,感觉如此的无助,也话语也说的肢离破碎。
"什么?"骆子路神色紧张起来。
"那些桃花--"
不待陈向东说完,骆子路立刻说道:"你是指外面的桃花么 ,我叫唐三全部折了去,卖给青楼楚馆了。"
陈向东哑口无言,眼睛大睁,脸色凄惶。竟然会有人为了区区的钱钞,而去折损了世上最美的景色。在他的心里,这些桃花是娘子凄美的化身。而这一片的新红,就象一场梦消散了,一切都是虚幻不足持的。
一切都破灭了......全部都......
骆子路见陈向东面露绝望之色,不由的焦急。
他不由的回想起昨夜的楚香缕。
她手持桃枝,回眸一笑。其姿态何等的清丽,不可方物,似是九天玄女下凡般,不可逼视。
"大人是否觉得小女肮脏之极呢?"
"怎么可能,香缕小姐琴艺高绝,洁身自爱,整个秦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曲高和寡,常人不可高攀而已。"
楚香缕凄凉道:"可大人却不知小女早年曾经挂牌接客,只是偶然机会来到秦淮,方有这出头之日。世人无知,将小女衬托的这般冰清玉洁,谁又想到,这根底却是又臭又烂......现在大人还觉得小女不可高攀么?"
骆子路惊讶半晌,才呐呐言道:"我吃惊是因为,小姐竟然会将这样隐密的事如实相告。只是往事已已,小姐大可不必再牢牢记挂于心。"
楚香缕将桃枝插回到瓶中,回身笑道:"大人也说了,往事已已,那大人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又何需梗梗于怀,空自伤了心神。小女人微言轻,愚笨不甚,大人且听过一笑也就罢了。"
可是这样的话,听在骆子路的耳中,却似平地一声惊雷。
是啊,往事已已~
陈向东那些旧日的隐秘他又何需在意。眼前的陈向东,单纯而又怯懦,可是其姿态如兰似菊,又似清晨带着露珠的桃瓣,在微风中轻轻的颤动着,惹人爱怜。
这样的陈向东,他会觉得肮脏么?会觉得低贱么?
往事如过目烟云,陈向东的那一段婚姻也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他属于自已,他又何来的吃味?!就算陈向东要祭拜那潘娘子也不是对往事的一种了结。日后他也许会将目光全心全意的放在自己身上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需暴怒失意?来烟花之地买醉消愁?
骆子路不由的失笑,当下茅塞顿开。别过楚香缕,勿勿离去。
只是当他回到院中之际,正值月上中天,依着清亮的月色,却发现园中枝残叶败,残花一地,四下脚步凌乱不堪。不由的心神大乱,难道是遭了贼了?
想到陈向东的安危,正欲冲到房间里去,却不想被人拉住了。
"大人......陈相公他没有事。"
骆子路吓了一跳,转身却见,唐汉扶了冯春来站在围墙的的豁口处。
冯春来一手托着另一只手,显然是受伤了。 那如春花般的容色也不复见到,此时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显得憔悴不甚。
"怎么回事?"骆子路沉下脸来。
三人怕惊醒房内的陈向东都站到了院外,压低了声音交谈。
原来,冯春来早些与那方冠晴吵了几句,又无端端的住一间房,心里觉得气闷,就出门去散散心。可后来见天色已晚,便回到院中。却见到一人站在大人和陈相公的房门前。当下冯春来便低声喝问。
那人听到身后有人出声, 却不转过身,而是夺路便跑。
冯春来却快他一步阻了去路。那歹人蒙了面,又拔出了尖刀来。那刀锋在月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冯春来只是一介书生,只是托了这张脸,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帮付明光办事。此时动起武来,哪里会是那些武夫的对手。只是他心里存了一个念头,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能让人伤了陈相公,否则,他拿什么面目去见大人。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持意对峙,歹人一刀下来,冯春来的手臂已然受伤见红了。
幸运的是,唐三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块门板,想送去给方冠晴当床板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有点事,只得让父亲唐汉亲自拿过来。这下子二对一,那歹人又怕惊动了旁人 ,也顾不得伤人,一把推开冯春来,从豁口处逃之夭夭了。
两人不敢离开,冯春来的手臂一直流血也顾不得包扎。他们一直留守院中,生怕歹人又突然来袭,直到付明光回来为止。
第 24 章
桃瓣轻如飞燕,翩翩在空际飞旋,就象扰人的疑团,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时值天下太平之际,朝堂表面上一派祥和,底下虽激流澎湃,但是象这样明目张胆的买凶杀人已不多见。更何况付明光是假借托病为由请假而出,追寻着陈向东的踪迹来到金陵。除了贴身几个待丛,底下的几个清客,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动向。而这些清客待从是绝不会轻易说出他的行踪。而且在朝堂上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
三个人站在一片狼籍之中,猜想着种种的可能性,却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做罢。付明光又恐陈向东知晓了会害怕,就让唐三将所有的桃枝全部剪去,将地上的残红落芳尽数打扫干净,掩去了所有的是非,粉饰太平。
不多时,天际微红,已是晨鸡欲啼了。
原本骆子路担心陈向东会害怕,却不想引起了更大的误会。此时他百口莫解,想要安慰却不知何从说起,最后只得不尴不尬的说道:"再过几日这些花朵终将还是要凋谢,不如趁早卖给那些惜花懂花赏花之人,也成全了它们的短暂的一生......"
短暂的一生......是啊,红颜总是薄命,命运如此乖张。
陈向东喟然长叹,默然不语。
因为多了二个人,所有的饭菜便都托附给唐汉一家人代为打点。
中午时分,唐三捧来饭食,虽不是山珍海味,只不过是些家常小菜,却显得分外美味。
陈向东低着头端了饭碗细嚼慢咽,一直没有出声。骆子路与他比邻而坐,虽表现的落落大方,可是不经意之间却时常用眼角注意着陈向东的一举一动。
方冠晴状似惊讶道:"冯相公,你的胳膊怎么了?"
冯春来因为右手臂被尖刀割伤,虽然敷了药,但因疼痛难忍还要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表情也着实的怪异。
"胳膊......昨天一不小心撞到外面的石桌上,恐怕是乌青了。多谢方相公的关心!"冯春来狠狠的嚼着口中的饭食,白了一眼至今为止已经令他深恶痛绝的方冠晴。
方冠晴似乎以惹怒冯春来为乐事,不禁笑容满面,吃起东西来也显得津津有味。
冯春来见他得意的样儿,不由的怒道:"方相公,昨夜你彻夜未归,想来是春风得意的很哪!"
他原本只是想讽刺一下方冠晴,谁想却刺中了某个人的心。
陈向东飞快的抬头瞄了一眼骆子路,而后者无疑在他眼里也是彻夜未归之人,想来也是去风流快活,也属春风得意之流了。
突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陈向东在心里苦恼不已,纵然在京都,住在付明光的别院中的时候,虽然明知付明光家有妻妾,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波澜,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付明光若是没有妻妾,他反而要感到奇怪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个无耻卑鄙之徒却让陈向东寝食难安。
有时候痛恨,有时候盼望,可是却不得不依辈着骆子路。
这个人会让他有一种只要离开骆子路,他便无法再活下去的这样可怕的念头。
但是,骆子路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真的在意他么?
在陈向东感到不确定的时候,骆子路却对他异样的温柔。这般乍冷乍暖,阴晴不定,几乎让他心神憔悴。
骆子路嘴角抽动,他真的是太倒霉了。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的是混帐,拿他的银子尽跟着帮倒忙。
方冠晴讶异了一下:"你倒是很关心我--事实上,昨天傍晚见方相公你出去遛达,心里着实羡慕,想跟着一起去,但又怕在下会引起方相公的不快,这才做罢。在下初到金陵,总想出去见识一下,这六朝古都的盛景。所以独自出去游玩了。所谓乐不知蜀,说的恐怕就是在下了。--陈相公,今天天气明媚,等下不如一道去玄武湖赏玩如何?"
陈向东脸上微红,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显得精神了几分,他飞快的瞥了一眼骆子路,见后者忡怔了一下,而后眉头紧蹙,神情紧张。
是啊,骆子路绝想不到方冠晴会这样失礼的邀约。无论换成任何人,此时不是应该邀请在场所有的人出去游玩......而方冠晴却偏偏只挑了陈向东,这算什么意思?
冯春来重重的哼了一声。
"不成......陈相公身体不爽利,吹不得风,方相公你若是想要人陪,不如请冯相公陪你一道岂不是更好!"骆子路不待陈向东开口,独断专行否决了。
方冠晴的视线在骆子路和陈向东身上来回的巡视,最后似是会心一笑,弄得陈向东一个大脸红。别人只道陈向东害羞脸红,实不知他是气得冒火。
骆子路凭什么替他做主?他说不能去,便不能去么?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身无分文,现在吃穿出入全都仰仗着骆子路,又翻不得脸。
原本一个在心里盘桓了许久的念头还是冒了出来。这几日,他想起母亲改嫁之前,原也是金陵人氏,也许陈氏家族愿意接济一下他。
想想自己活了这许多的年岁,到如今还是一无所有,天下之大,甚至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不尴不尬活在这世上,连他的姓氏也是自己执意用的,不知道算怎么回事。这样想着,陈向东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又涌出来,但是他又好怕骆子路看见了骂他。
第 25 章
他感到如此的好奇,原本紧锁着的院门现在大大的敞开着。
探头望里面瞧去,只见葱葱郁郁的种满了树,一片片浓密的绿意,从未踏足过的禁地,这让他感到新奇。
趁着无人注意,他飞快的跑到里面去。只见一圈一圈的人围在一起,他们切切私语,没有人看到他的到来。他们在看什么?
他迫不及待的要挤进去看个究竟,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只拼的全身大汗,这才挤到了最前面。
但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恐万分--
"啊--"
骆子路将满头大汗惊恐不安的陈向东摇醒,并且紧紧的搂在怀里。
"别怕,别怕--你做恶梦了!"怀里浑身颤抖着的身躯主动的紧紧的反手抱住骆子路,只有这样陈向东才能渐渐平复内心无尽的恐惧。他们一直相偎相依着,过了好半晌,陈向东如蚊呐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油灯点上好么?"
骆子路想要下床去点上油灯,偏偏陈向东将他搂的极紧,无奈而柔声道:"我去点灯立刻就回来--"
昏暗的灯光下,陈向东脸上极度苍白,浑身的虚汗,惊魂未定。
吓得骆子路慌忙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就请曾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陈向东摇摇头,整个人连坐都坐不住,直觉躺下来,无力的侧躺在床榻之上,就象寒夜里的孤灯,只要丝丝冷风就会吹熄一般。
"不用,我没事--不要熄灯!"只是心里慌的难受,空荡荡的,没个着力的地方。
骆子路将凳子拖到床边,并将油灯拿过来放到凳子上,让整个光亮笼照着床铺。只是这样能照亮陈向东内的心灰暗么?
他快速的上床,将陈向东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胸口,象一个母亲搂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
"有没有好一点?"
陈向东却听而不闻,他的视线盯着油灯最光亮之处渐渐的模糊起来。
想起就在下午的时候,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的去找方冠晴。
"方相公,中午的时候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体确实吹不得风,所以没有办法陪你去游玄武湖......你下午要出去么?"
方冠晴奇怪的打量了陈向东一眼,不动声色道:"下午确实要出去,不知道陈相公有何事?"
陈向东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有些迟疑的递给方冠晴。
"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送一封信好么?"
方冠晴接过这张叠得整齐的信纸,捏在手里笑道:"连信封也没,不怕我看了去么?"
陈向东失笑道:"也没什么,是写给我......我哥哥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所以烦劳方相公帮我送一下。只是若他们有无理的地方,还请方相公多为忍耐,在下先给你陪个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