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著玉石的地板沾满了水渍,摆放在铜架上的瓷器、陶碗也在水气的润湿下变得湿露露泛著水光,绣著千蝶齐飞、百凤齐鸣的丝绒屏风後面,细致剔透的小巧身躯在雾气中若隐落现,引人遐想。
玅臻泡在木桶里,精致的脸蛋被热气勋的红通,掬起块布擦拭,玅臻觉得身体的疲劳纾解了不少,但却有一抹细瘦的身影在心底化成一条绳索,将身体从内而外捆得老紧,得不到一丝放松。
我不是回来了吗?马上就能见到主子了......为何那股因思念而泛起的苦楚却没有消失的痕迹.........
相思令人恼啊!那股相思的情绪比流动在血液里的天性更胜一筹,黏黏稠稠的浓度已不是用液体可以形容,那经过压抑、加密的糊稠思念似半固体,隐约可见其被塑造的形状。
「龙............」灭顶的思念急於寻找出口,一不注意便从喉头深处涌出心底的呢喃。
舌尖发出一个含糊的单音,玅臻的思绪便在思念的海波中徘徊,流连忘返,直到一道尖锐的女音从门外响起,才将他拉离相思的无底旋涡。
等在门外伺候的女俾手里捧著一套纯蚕丝的绿衫,恭敬地欠著身向里面的发话:「玅臻少爷,主子要您去前厅等他。」在薛家为奴,就一定要知道主子带回来的孩子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尤其是受宠的孩儿。
「知道了,进来吧!」缓缓从浴桶中站起,将嫩白滑手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玅臻似习惯了他人这般高级的伺候,一群帮忙更衣的女仆走了进来,也没有别扭、羞涩,精巧的脸蛋只是冷漠以对,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翡翠色的半透明内里,轻轻地罩在玅臻身上,外层陆陆续续套上数件薄如丝的衣衫,没有多馀的坠饰与丝带,腰带一系便将玅臻打扮得像清秀乾净、不染俗事尘埃的天仙童子。
不过对於秋意渐凉的气候,这样的装扮似乎稍嫌冷了一点,但玅臻却没有一丝畏寒的轻颤,他的武功造诣虽不如异人奇侠这般出神入化,但也在常人的标准之上,这点运功护体的功夫对他而言不是什麽难事,毕竟他是百万人中才有其一的练武奇葩。
轻步慢行地走到前厅,布置豪华的厅房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就连主子的影子也没有,随手选了一张放置在下厅的椅子,玅臻背靠著椅背,安安静静地等待主子的驾临。
薛府的薛财进,向来只有人等他,没有他等人,这规矩是铁则,没有一人例外。
时间缓缓的流逝,安置在炕桌上的檀香烟雾袅袅地烧了两支,遣退了所有奴婢,玅臻一人安静地坐在红漆木椅上等待主子,对这样的等待似乎已习以为常。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搞怪的瞌睡虫也适时地冒出来串场一下,浓浓的睡意席上玅臻的眼帘,让眼帘变得像铅块般那麽重,在刚打第一下磕头时,为数众多的脚步声,便让瞌睡虫又跑了。
抬头望向门口,久违的主子穿著一身白衣,後面跟著一群伺候的人群,跨过前厅门槛而来。
主子坐上了主席,其他的奴婢、童仆罗列成两排,手里各自捧著不同的东西,有捧著水果、茶饮、纸笔、瓷壶、水盆、衣物、镶金木箱......等各式各样的东西,似随时因应主人的需求。
坐在上位的薛财进,脚下踏著一张连著虎头的真皮踏垫,倚著一张披著熊皮的度金红桧大椅,那忠厚老实的脸孔望著厅里的一点,左手习惯性地转动右手大拇指上套著的玉板指,若有所思。
「你这一趟去了很久......」在安静地连根针掉落都能清楚听见的时候,薛财进总算开口说话了。
循著主人温厚老实的声音抬头,玅臻凝视著数月未见的思念人影,幽幽的眼瞳映著薛财进嘴角温和上扬的面貌,午夜梦回思念呢喃的身影,如今见到了,才发觉思念之情似乎没比想像中单薄了些。
「因为其他前去的高手也很厉害,所以.........」耽误了些时候,不想提及经过,玅臻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
「是吗!那臻儿你知道了?」知道阮颜清的尸体是具抢手货......,薛财进话不沾主题,但其中的意思明白之人自然清楚。
看著主子,玅臻恭敬地点了一下头,虽不明白为何那长相平凡的尸体有如此巨大魅力,连自己也险被他勾了魂,但人人抢著要,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如预料地看到玅臻点头,薛财进嘴角扬地更高,手顶著椅把,身体一斜,更加倾向玅臻,敦厚的脸上带著严肃的表情说道:「臻儿,你可做了件善事啊!将他带进薛家,是救了他,人一但没了气便该得到永远安祥......」免去再过那颠沛流离、辗转於众人的日子......
话一收尾,薛财进的眼神便犀利地扫向其他奴仆,意示他们全都下去,只留下一盘被红布盖住的托盘。
厅里瞬间只剩下玅臻与薛家主子,閒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诺大的前厅变得更加宽广。
薛财进从上席走了下来,来到玅臻身边,弯下腰,方正的老实脸贴到玅臻面前,「臻儿做了件好事!我该怎麽奖赏我可爱的臻儿呢?」挂著笑容,薛财进还宠腻地捏了捏玅臻滑溜弹性的脸蛋。
玅臻抚著被捏疼的脸颊,像小媳妇般害羞地低下头,甜滋滋的说:「臻儿无须赏赐,只须主子永远疼爱臻儿。」从前和主人相处的甜蜜感觉又回来了,那不须任何贵重物品的赏赐,只奢望永远的恋爱,那是如忠狗般不变的眷恋。
像是苦恼要送什麽好地摸了摸下巴,薛财进逗趣地来回走动,一个转身像是发现什麽地愉快地大叫:「呀!就送我可爱的臻儿这个好了。」掀起置於桌上盖著红布的托盘,薛财进从里面抽出一样巨大的东西。
「主子......」玅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谢绝主子的好意,但反而给了对方机会,将礼物披上了他的肩头。
纯白不带一丝杂色的动物皮毛披风,这是主子准备送给玅臻的打赏,「我让夫人特地为你缝的,这可是少有的雪貂皮毛喔!。」将披风在玅臻身上调整到最适当的位置,薛财进抚摸著那上等的皮毛。
「可我有一件红色的了......」想婉拒这种高级的礼品,玅臻并不是因为这些而喜爱主子的。
「你没有白色的啊!」敦厚地笑了笑,薛财进将手移动到了玅臻纤细的脖子,「来!把头抬高,我为你系上带子。」主子对他有无限的温柔。
玅臻听话地仰高下巴,让主人低头为他结带,略粗的手指灵活地用两边的带子弯出二个椭圆,之後将椭圆交叉转一个弯,一个漂漂亮亮、端端正正的蝴蝶结便完成了。
没注意主子在自己的颈间做些什麽,妙臻只知道主子靠的很近,身上的勋香游荡在鼻间,那将主子视为生命唯一的孩童记忆从脑海深处弹了出去,夹藏在里面波涛汹涌的情感也随之冲出,形成如大海般广阔的眷恋,但远处却还漂泊著一座不属於大海的岛屿,小岛上站著一位狂妄的小孩向玅臻招手。
「看!绑得多漂亮!」薛财进的一句话拉回了又走神的玅臻,玅臻仰头凝视著主子,在主子脸上看到满意的表情。
蝴蝶结一打好,薛财进便迫不及待地直起身,看看自己辛苦的成果,老实诚恳的脸上浮出别有异味的笑容,很满意玅臻穿著雪白披风的精巧模样,「我的臻儿穿什麽都好看。」
「主子,我......」玅臻犹犹豫豫的开口,这种高贵的礼物不该收的。
指头压在玅臻柔软的唇片上,薛财进似乎心情非常好,不想给玅臻机会拒绝礼物,「经过这样长途的跋涉,你应该也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
「.........」主子不让说,玅臻也不好再说什麽,乖顺的转身便离去,。
踏出厅门,玅臻望了望越见萧瑟秋意的天空,明明万里无云,却感到心情沉重......
清晨,微弱的光芒穿透纸窗,在昏暗的房间里拉出一条明亮的白带,光线所到之处,细小的尘埃曝露出自己的原形,载浮载沉地飘荡在白带所经之处。
玅臻躺在贝嵌雕饰的宽大木床上,一双大眼自然苏醒地缓缓睁开,那睡觉只能假眠、吃饭还要东张西望、走在路上还要不时回头的危险惊悚日子彷佛是场梦,连带著面具的驴子背影都像是遥远记忆的一点。
躺在床上,似睡似醒地将目光转向穿过窗门的光亮白带,被白带所照射到的渺小尘土反射出金亮的光芒,就像是黄金沙在光芒中飘扬,并优雅地飘落在房间的各处。
闪亮的金沙,缓缓地自空中降下,隐没在屋里的四处,玅臻探出了手,向空中伸去,想抓住那飘邈的金亮,亮点却在著落掌中时,消失的无踪无影,彷佛一切只是玅臻的错觉。
但玅臻知道在心底的深处,有一渺小却散发著温暖光辉的亮点,飘落在主子塑造出来的天性上,亮点像发光的种子,在天性上落地生根、蔓延滋长,侵蚀著玅臻的天性,将那深植在心中不可违抗的枷锁转化成营养,成长茁壮。
昏昏暗暗的视线,那一切变得虚幻不实,飘邈的意识,让玅臻蒙蒙胧胧间似听见了山林中瀑布的流水声,鸟儿愉快的高歌,而嗅觉配合著听觉嗅到了阵阵的青草味,和龙童不爱乾净三天没洗澡的臭酸味,一切彷佛回到了两人初认识,在赵国与阮颜交界的山林间磨和、打闹的日子。
清澈的流水花啦啦地从高处奔流而下,注入水潭中激起无限水花,围绕著水潭的树随著风摇曳身姿,甫出生的幼鸟在林间啼叫,当了爸爸的雄性喜鹊高兴地绕著水潭飞翔,一切都显得这麽自在祥和。
那是在发现龙童背上长满癣类的七天後,两人偶然发现的乐园.........
再度被玅臻抓进水里凌虐一番的龙童,气息奄奄地爬上水潭边的大石,结束了这场酷刑。
龙童穿著一件单薄的内衣,四肢大开地躺平在大石上晒太阳,时不时地还会制造噪音,发出痛苦的声吟,吊吊白眼。
水潭边,玅臻愿赌服输地洗著两人的衣物,龙童那抹布般肮脏的衣服,都快搓成了破布,玅臻还是不满意它的乾净指数,再加上时不时有人在一旁发出鬼哭神嚎,惹得玅臻是心中一把怒火越烧越旺。
赌输了,就已经够不爽了,衣服又洗不乾净,一旁还有人在加油添醋,玅臻不宰了死秃驴作驴子大餐,玅臻两字就倒过来写!!
气鼓了一张小脸,玅臻愤恨地转过头去......
「玅臻少爷,您醒了吗?」一道必恭必敬的沙哑声音,将玅臻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皮叠著皮,年华已去老态毕现的老奶娘,哈著腰恭敬地站在门边,来服侍玅臻起床,「老爷准你睡晚点,要我晚点来服侍您,您醒了吗?」
中年妇女历经沧桑的低沉声音从门外传来,言下之意,就是玅臻错过了早膳,如今已是烈日高照了。
没想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蹉跎了一早上,从前不管多累,一定都起个大早,在餐桌等待著与主子共餐,那匍伏在天性上的藤蔓还是影响到了自己啊!!
「我醒了,奶娘。」,感觉手脚有些沉重、肿胀地从床上坐起,一反常态地没有自己打理、梳洗,玅臻向著门口再唤一声:「奶娘,进来帮我梳洗吧!」
平时在薛家,玅臻对自己的任何事都是亲身亲为的,很少麻烦到仆人,毕竟奴才也是人,大家都是平等的。
但现在玅臻却无心於任何事,现在的他只想静静地坐著,什麽事也不做,吊念著几个月来在外卖命的点点滴滴,有时候分别了,才会知道什麽才是自己最在意的......
将漱口水吐进盆子里,玅臻从奶娘手中接过温热的毛巾擦脸,小巧白净的脸蛋拒绝施加任何的胭脂俗粉,选了一件素色的青绿外衣套上,请奶娘为自己套上,玅臻只从饰品盒里选了一样式简单的发簪,将细柔的乌发固定在脑後。
「等会去老爷的院子里,给他请个安吧!」似怕玅臻被主子遗忘了,不再受到恩宠,青春不再的奶娘在为玅臻上发簪时,扯了个慈祥的笑容,对玅臻和蔼的说道。
别上样式大方的发簪,玅臻满意地看著铜镜中的自己,「奶娘的技术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好。」玅臻直率的表达自己的赞扬。
「可惜就这簪子单调了些......」放著众多高级花俏的发饰不用,偏选这个单调的来用,真是不知这孩子在想些什麽?脔童就该要有脔童的样子,不然失宠了可怎麽办?
对於奶娘的话,玅臻仅是微笑,心胸宽阔地接纳奶娘发表的意见,在豪门待久了,总有些通病的......
「我这就去向主人请安......」不想听奶娘说那些听到耳朶都快长茧的话,玅臻离开梳妆台,拖著有些沉重的身子,向门口走去。
赶路的疲劳似乎还没完全消除,体力还没恢复,真不知这身子怎麽了,复原速度这麽慢?这样的疑惑困扰住玅臻,身体的疲惫,连带心理也跟著疲劳,玅臻一颗心殿沉沉的,没注意到奶娘在後面说了些什麽,直到奶娘伸手拉住他......
「穿这样太单调了,见老爷怕是不体面......」奶娘自顾自地,又将玅臻拉回房中央站好,「昨天老爷送你的雪貂披风,把它给穿上了吧!」
「穿了披风也就够体面了!」制工精美的发簪、饰品,玅臻不爱戴,就连衣服都是单色的花样,奶娘本就打算让玅臻今天穿上那件主子送的披风,出去炫耀一下。
无视於玅臻的意见,奶娘从柜中拿出了那件稀有的雪貂披风,展开来,亲自为玅臻披上,打上花结。
让玅臻穿著披风出去晃晃,看宅里的哪一位还会再看轻我,说我压错了宝!!玅臻这孩儿,可是我一手带大的,该是我威风的时候!!!
在老垂的脸上拉出一道祥和的笑容,奶娘巧手地在玅臻的脖间打上一漂亮的活动花结,嘴上还挂著一句口头禅:「看玅臻少爷多漂亮,老爷看了定是更欢喜!」
「是吗?」每当奶娘这麽说,玅臻总是习惯地回问一句『是吗?』,以前玅臻开口说这一句话,话语里充满了希冀与期望,如今听起来却有些有气无力。
「当然是啦!」奶娘拍了拍玅臻的背部,像抚慰自己的小孩一般,疼爱的说道:「快去给老爷看看吧!」
踏出房门,玅臻向北往主子所住的院子走去,薛家的宅第在三代前便已有雏型,府第并非典型的坐南朝北,而是在建筑时稍微偏了一点点,正门些微地倾向西方,避讳了那属於君王的神圣方位。
但代代老爷所居住的主院,却是正对北方帝王方位建构的,〝凡事内歛点,要做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是薛家的主人代代都奉行的信念,而第三代当家,集世间庸俗、鄙劣於一身,没有什麽大才大智,搬不上台面的小聪明倒是很多的薛财进更是奉行这个信念的其中翘楚。
一步一脚印,玅臻慢步地行进在长廊上,距离主子的宅院还有两条长廊,秋风带著属於冬天的寒意,吹拂过玅臻白嫩却没什麽精神的小脸蛋,冰冷的寒意试图冻醒徬徨的玅臻,拉回他对主子的关爱与注意。
但玅臻却放任思绪与西风一同飘到遥远的一方,飞到那如今不知何处的鬼灵人儿身上,止都止不住的思念,让玅臻皱紧了眉头,饱受相思的苦楚。
平日只要是去主人的宅院,哪怕一时兴起,玅臻无一不是提足了内力,一飞而至,就是想早点见到主子,多一点与恋人相处的时间,现今的他却只想永远步行在长廊上,让自己的思想与另一个人同步。
对主子迷恋、痴狂的澎湃感情,在内心深处再也找不到一丝相似的激情,几个月前那为主子疯狂的自己似乎已经离去,留下既是玅臻又不是的自己。
有些冷冽的金风再度从远处吹送而来,玅臻抬头迎向凉风,想将思念寄於风中,让它送到那人身边,但调皮的西风没有运走思念,它带来了在瀑布水潭边,自己尖锐的吼叫声......
「死秃驴!不准再鬼吼鬼叫,制造噪音了!!!」气冲冲地丢下如同破布的衣物,玅臻爬上大石找人算帐!!!
躺在大石上,气息奄奄、痛苦不堪的神情已不再,龙童这时正享受著当赢家的好处。
「愿赌服输喔!」不能因为不想洗衣服,就发难!龙童四肢大开地躺在大石上,还顺手拔了草杆剔牙,晒太阳晒地全身舒畅的他,勉为其难地撑开一只眼睛看了玅臻一下,便懒洋洋地补上一句要玅臻守信用的话。
瞧死秃驴什麽跩样,不就赢了一次嘛!有什麽了不起地!「那你也不能制造噪音啊!这里是公开场合!」尤其是这噪音听了,还令人非常想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