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瞪着他看了良久,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好笑!好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闲事?!"
他笑声一落,突然身形骤然消失无形。
黑影在天权后侧闪出身形,钢爪裂空,破向头颅。
然而空气中依然似有一副铜墙铁壁,容不得他的利爪近身一寸半分。
天权不紧不慢地回身,看着黑袍男子微微一笑。
"黑豹妖,当年你在逆龙麾下不过是阵前小卒,今日逆龙困在锁妖塔中,妖域无主,你出来倒是称王了。"
黑豹妖王大吃一惊。如今妖域之内,妖城被无名法阵围困,妖帝失踪,群妖各踞势力,他从锁妖塔里出来便在妖域割据一方,与金狮妖鑫鬃并雄称王,但他的来历并无人知晓,然而眼前这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皮相虽老,也不过半百,怎可能通晓他的过去?!
他想抽回钢爪,却发觉攥紧爪尖的旋风牢牢吸住,竟一时抽不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权只笑不语,伸出一指,点在虚空之中。
顷刻间狂风如涛,扑面吹得黑豹妖王发鬓后展,黑袍飞腾。然而他却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数百象蹄碾过,全身骨骼寸断般剧痛难忍。此刻脑中突然响起竹君最后的一句话:‘劝你不要招惹云枭的师傅......否则,自找苦吃。'
狂风中,传来不急不徐的声音:"风或无形无相,却未必不能制敌。黑豹妖,你的道行,与逆龙妖帝相比,还差得远。"
制住他钢爪的力量突然消失,黑豹妖王不及站稳,被狂风卷上半空,像砂砾般很快失去踪影。
风停下来的杞山上,竹树停止了沙沙声响,死寂地站在岭上。
天权遥眺远空,良久,摇摇头,仿佛在黯叹妖王的痴愚与执着。
漫山开遍白花的山岗,竹林最后的璀璨,他看了最后一眼,背身离去。
吹送的清风中,传来男人低沈的咏唱。
"竹六十易根......有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
□□□自□由□自□在□□□
第十五章 青鸾高鸣贪狼至,莫问定魂为谁求
待天权回府,云枭仍睡得十分安稳。
当他醒来时,枕边轻轻地放着一束白色的竹花,清淡的香气,带著作别的离愁。
他恍然回过神来,跳下床铺冲出屋子,屋外的院子里,天权慢慢地喝着龙团胜雪,看到云枭出来,微是一笑。
云枭见天权完好无损,气度悠闲,并不像是经历恶战,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忘记穿,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不知进好退好时,已被天权拉到桌边坐下,看着天权进屋取来鞋子,弯身捧起他的脚,挽来内袖提他细细擦去脚板沾着的泥尘,然后穿好白袜,再套上鞋子。
他做的一切那样理所当然,一举一动,并不卑微。
替他套好了鞋子,天权回屋净手,又拿出一件外袍给云枭披上。
"那个人......"
云枭犹豫着。
天权似乎早便明白他要问什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他是你父亲,为师不会为难他的,只是劝退。虽说暂时,但还有时间容你细想选择。"
云枭冲口而出:"我只愿跟随师傅!"他咬唇按下内心激动,说出一直以来的担忧,"师傅,不要赶我走......"
"傻徒儿!"天权有些无奈,这孩子脑筋真是死板板的,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他走了?真是爱胡思乱想。当即曲指轻敲他脑门,道:"为师怎可能舍得云枭走呢?"
轻轻搂过云枭,看着不过六年师徒缘分,但却已让他无法放开的徒弟,天权忍不住一声叹息:"为师也有私心......你父亲想讨你回去,可是为师拒绝了......"
云枭愣住了。
原来,原来师傅也不愿与他分开的!
天权的话徐徐入耳,云枭只觉如饮蜜汁。
"为师还有一事不想瞒你。"
"嗯,师傅你说吧......"
"为师知道你娘对你有所托付......但为师希望,你娘交与你的东西,你能妥善保存,留在身上。"
云枭静静听着,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乖顺地点头。
天权凝视他片刻,并没有再作计较,只是呵呵笑了,岔开话题:"为师此去蓬莱,拿到了个好东西送与云枭,来!"他松开环抱,左手一张,掌心现出一颗黑不溜秋的丸子,葡萄粒儿大小,看上去实在不起眼。
云枭打量此物,丸子散发出淡淡清香,教人闻了通体舒畅,不觉好奇。
天权将黑丸子捻起:"徒儿张嘴。"
云枭乖乖张开嘴巴,天权便将此物丢入他口中,看他咽下。云枭觉得一阵清凉的气息漫溢全身,却不像有什么特别感觉。
"这是什么?"
"输棋的彩头。"
云枭不解,还待再问师傅,却忽然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自空砸来:"好个输棋的彩头。"
天权闻声神色一凛,站起身来,向虚空中抬声应道:"贪狼,多日不见,怎有闲暇来访?"笑容如常,然而笑意之中却带严谨,云枭禁不住好奇,让平日天崩地裂都能笑着坐壁观景的师傅凝神应付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只闻空中一声凤鸟高鸣,青羽翅展,降下来一只青鸾鸟。
鸾乃赤神灵之精,天上长生鸟,云枭虽闻师傅提起却未曾见过,不禁仔细打量,看此鸟有两人高,翅长两丈有余,羽翅苍青,鸿头、燕颔,嘴若钢钩,翅尾挂垂。心性一起,不禁起了骑乘之念。
天权怎会看不出徒儿的心思,低声吩咐:"这头青鸾你可碰不得,苍辂只认一主。"他话音落时,便见青鸾上走下来一人。此人一身苍青衣袍,仙风道骨,相貌虽是俊朗不凡,但眉宇间却隐有杀意,与他一身仙骨极是矛盾,然而这男人却让人觉得,他该是这般。
云枭才一对上此人视线,迫力虚空压来,却觉浑身毛骨悚然,比遇上黑豹王更甚,一种根本无法拒绝的恐惧笼罩全身,教他不敢再抬目看他。
这个男人,就像一把剑,审判正邪的剑。
一把不可能有鞘的剑。一把不可能受制于人的剑。
严明正直,不屈于势。
斩无数妖,除无数魔。
历亿万年,星位不移。
天权不着痕迹地将云枭挡在身后:"你吓唬我徒儿作甚?"
男子转目看他,眼中神色冷凝严酷。他一眼便能看出站在天权身后的青年真身,当下更为不悦。
以文曲星君之尊,岂可收了一只下界小妖为徒?
身上迫意更盛,天权只得苦笑,眼前这位,正是七玄位首──贪狼星君,星命带杀,遇邪必诛,天域之内唯他敢沾血上殿,帝君面前回禀灭妖之任。然而这位斩杀妖邪毫不留情,灭百妖目不需眨的贪狼星君,却异乎常人的执着天道,若有敢违者,莫说神人仙家,便是帝尊神后,也是直斥不饶。
收云枭为徒,本是打算再过几百年,带他修仙入道,介时便是帝君也无话可说,可偏偏未能如意,早早便被这位最是刚正不阿的贪狼星君给瞧见了。
天权敛去笑容,回视贪狼星君。
一字一句,铿锵投地。
"贪狼,他是我的徒弟。"
平素安稳祥和的男人,此时锋芒毕露,一身仙气湛蓝如海,魄力大盛,在主杀星君面前毫不让步。
贪狼星君凤目轻眯:"若是本君不允?"
天权却不再回答,然而目光坚定如昔,不见半分动摇。
他二人,一边似滔天狂澜,一边似覆地巨涛,剑拔弩张之势,只教方圆百里之内鸟雀不敢吱声,野兽不敢抬头。连着旁边青鸾亦敛翅蜷尾,莫敢啼鸣。
半晌,贪狼星君转目看了云枭一眼。
青绿妖瞳中,并不见半点奸邪,清澈纯稚。
那张严酷的面容未有半分缓和,但已收去压迫气势,闲闲坐落石凳上。
天权面色不变,但觉背上寒湿入衫。他重新坐下,掀起一只茶杯斟上清茶,推到男子面前。
对方淡淡看了一眼,接过喝了一口。
天权知道,至少云枭的事,贪狼星君已不再计较。
这才刚暗自松了口气,便问:"怎有空闲来此地找我?"
平板的声音说道:"途遇南极老人。"
"哦......"天权不禁暗责那小气的老头,不过一枚神仙丹药,至于把这个最难缠的贪狼星君给招来吗?!
贪狼星君似看透他的心思,冷哼一声:"你要定魂丹何用?"
人说蓬莱有长生不老药,秦王、汉武觅之不得,其实恁是托大了。天道神丹,也没有脱胎换骨的神效。命数之外,丹药难延。
天庭之大,仙众之多,亦唯有昆仑十二仙之首的南极老人,历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炼出仙丹三颗,可定人魂魄,此丹并不能助长修为,但若服下,命数之外,凭空多出三个时辰,不上天堂,不堕地狱。即便是阎王册上,也不留名。
不需天权作答,男人已在适才注意到云枭身上散发的淡淡丹药香气。
"自是有我的用处。"天权摊手道:"定魂丹早便入腹,可没得还去了。"
少见这个男人露出赖皮相,贪狼星君皱起笔直的眉:"没说要你还。"
"咦?"那老头岂会如此轻易罢休?
便听贪狼语气严酷:"天帝早有旨意,仙家禁为赌行,南极老人为昆仑十二仙之首,竟也犯戒,若非本君急于追赶妖孽,定要在天殿之上,帝君面前参他一本!"
天权嘴角一抽,隐忍笑意。
可怜那南极老人,一时恼火遮了天眼,忘了这位贪狼星君除了刚正耿直,在他面前抱怨棋局之上赌输掉个彩头,简直就是自掘坟墓......想到小老头抱着拐杖急急告辞,火烧火燎像有几百条恶龙在身后追赶的狼狈模样,天权实在是忍不住同情他。
又闻贪狼星君言道:"近日人间妖孽横行,有一头妖豹纠集妖党,欲侵人间,帝君下旨降服,我追到此处附近,那妖便突然不见影踪。"
天权心里暗咋,原来那黑豹妖惹到了贪狼星君,怪不得急于取回宝物。如今找不着影儿......也是难怪,被他狂风吹刮,至少得卷出几万里外......
云枭听了也不禁捏紧拳头,虽知父亲为恶,但毕竟有血肉之亲,不免担心。
天权稍是抬袖,握住他的拳头,边是慢慢掰开他的手指,边看着贪狼星君,问道:"一只豹妖,不成气候。"
却见贪狼星君神情肃杀:"锁妖塔上宝珠被天雷所破,裂成两半,如今不知所踪。"
"你是说碎珠落在豹妖手中?"
"此妖曾是逆龙座下一员,事败后被囚困在锁妖塔内。"话中一顿,看向天权,"宝珠虽碎,但威力尤余,若落在奸邪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稍稍沉默,各怀心思,而后天权问道:"既然失了他的踪影,你有何打算?"
贪狼星君略一沉吟:"事关重大,自不能轻易放过任何踪迹。"他站起身来,招来青鸾,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冷道:"文曲,好自为之。"
看着青鸾远去,云枭回过神来,拉了拉天权的衣角:"师傅,他找的......是我爹对吗?"
天权也不隐瞒,略一点头。
云枭不再说话,然而天权却没有错过他眼中难于隐藏的担忧和难过,毕竟是他生身父亲,再有不是,骨肉血缘却总是切不断的。
天权微微皱起眉头,岁月如梭,早教他的眉心和额头轻易地叠起皱纹。
云枭不愿看他这般表情,连忙摇头道:"师傅不用担心,是非曲直,云枭还是能分得了。"
偏偏有的时候,懂事知理的孩子更让人心疼,天权伸手过去,将他搂入怀中。暖和的胸膛教云枭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傻徒儿,没有什么是非曲直,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儿子,为子惦记父者,理所应当。无论你做何决定,为师都不会责你。"
第十六章 诡言离间图宝珠,初见逆龙帝真颜
不知是那卷狂风把黑豹妖给吹得太远,还是畏忌贪狼星君的缘故,云枭的父亲并没有再出现。只是是否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却在云枭心中完全没有底,倒是见师傅依旧悠闲,似乎完全不把之前发生的种种当是一回事。
然而云枭却隐隐感到不安,那个男人,虽说乖戾狠毒,但却仍是娘亲口中,唯一的一个高大的存在。娘亲总是说,只要找到了父亲,他们就可以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在漆黑的塔中,当窄小的细窗透入晨阳,他总是想象着总有一天,在没有任何遮掩的大草原上,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们身上,娘亲会偎依在父亲宽厚的怀中,微笑着远远看着自己在草原上奔跑......
而现在,那个男人终于来了。
但娘亲,却已经不在了。
胸膛中盘旋着温暖的热度,他抬手摸了上去,在这里,藏着娘亲交付的宝物,娘亲临死前,一直一直地吩咐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将此物交给失散的父亲,若无此物,父亲必死无疑。故此他才会执拗地徘徊在杞山,直到遇到了师傅。
师傅他......
男人青衫飘逸的身影,牢牢镌刻在他心房,总是想着,将这景象据为己有,不让人,甚至天上的神仙,地下的妖魔看见。
师傅,是他的!
可是师傅却告诉他要违背娘亲的托付......
一边是娘亲的托付,一边是师傅的叮嘱,他不知道,自己当遵从哪一边?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回了杞山山脚。
漫山遍野都是枯萎的竹子。那位轻灵的竹精,已如风消散。
必须这样吗?为了这种东西?
他低下头,手指几乎抓入胸膛的皮肉中。
突然天空一阵暴雷大作,兽哮传来,一团黑影如流星般自天飞坠,落在竹林之中,惊天动地的震动随即荡来,激起的狂风几乎吹倒云枭。
云枭连忙冲进竹林内,却见已经枯萎的竹林中央被砸开了一个大坑,一团像烧焦了的东西蜷缩在中央,毛发发出焦臭的味道,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那东西企图挣扎着站起来,可惜双腿一软,"啪嗒"跌回原地。
可这已经足够云枭看清楚了,那是一头黑豹!!
熟悉的妖气让他忍不出惊呼:"爹!!"
黑豹幽绿的眸子无力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喉咙发出咕噜声,仿佛示意他走近些。
云枭见他如此狼狈,也不记他之前凶戾模样,连忙跳落坑去,将黑豹硕大的头部抱了起来。走近看了更是凄惨,黑豹肚皮有一道深深的阔口,险些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鲜血染了一身,可见之前必是遇到强敌,险些丢了性命。
云枭当即想起了那个骑乘青鸾的男人,莫非父亲遇上了他?!
黑豹终于说出人言:"我儿......你怎么在这里?......快些走......若贪狼星君追来了......快些走......"
"不行!我带你一起走!!"
云枭作势要背他,却被黑豹拒绝,它无力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看着它一身伤重,若不及时施救,必死无疑,他心中一紧,道:"我带你去见师傅!师傅一定可以救你!"
"呵......咳咳!......"
黑豹边笑边咳,吐出血来,云枭见了更是担心。
它冷道:"他们都是一路的,你这么做,莫不是叫我送死么?"
"不会的,师傅他......"
"你又怎知?哼......我儿,你该不是真的以为,他将你留在身边,是真心收你为徒吧?"黑豹眼中全是轻蔑,"他是九天上的星宿,怎可能看上你这么一个小妖精?他身边多的是仙童,随便抓一个当徒弟,也比收个妖精做徒弟来得容易!"
"不是!师傅确实待我极好!"
"是吗?他若待你不好,你便逃了去,他可没着落了。"
"你什么意思?!"
黑豹笑得古怪:"早有传闻,七星下凡为寻珠塑塔,哪有一颗宝珠,比得上原来的那颗,便是成了碎片,难道就不能施法重合吗?"见云枭神色恍然,他毫不留情地掷下狠话,"他收你为徒,不过是想得到你体内的宝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