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毅走后,安禾最怕一个人静下来,那蚀骨的思念,经常将他湮没,如溺水一般难受的窒息。更何况此时秋雨连绵的午后,和着细雨思念一浪高过一浪狠狠地拍击着他的胸口,他禁不住蜷起了身子。天遥地远,万水千山,也不知他在何处。怎能不想念,只有有时在梦里才能相会,而最近,连梦中都很少再见到他了。安禾牙齿咬紧了锦被才不至于呜咽出声。
三百天,他走了三百天。就是自己刻意不去数,心里的更漏也自动地一天天数着过去的日子,那些他不在的日子。
他深深地呼吸,强自压住了汹涌的相思,他如今再没人细心地护在羽下呵护,万事都得靠自己,兴许自己还得作为别人的依靠。
“来人。”安禾轻唤一声,就见疏影迅速走了进来,熟练地挽起帷帐,微笑着说道:“小主子醒了。”
安禾伸个懒腰,道:“怎么是你?小程林谁带着?”
“她们都抢着抱呢,倒剩下奴婢闲着。今日中秋节,左右无事,小主子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醒来便睡不着了,你让人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七王爷。”
七王爷李翔的府上离皇宫不太远,想是太后不舍得他住的太远的缘故。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到了。
安禾扶着疏影的手下车,地上早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却不见七王爷和七王妃。
疏影问领头的管事道:“七王妃呢?怎么…”
安禾拉住疏影,看那跪着的管事五十多岁的样子,倒也还算镇定,便笑道:“你们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听说七王爷病了,我过来瞧瞧。”
那管事的磕了个头,从容道:“七王爷和七王妃都卧病。奴才是七王爷府上的管家杨福,率领七王爷府上中奴才恭迎皇后娘娘大驾。”
“七王妃也病了么?可请太医看过了?都用什么药?”安禾边往里走边道。
杨福领着安禾进府,一边一一回安禾的询问。
安禾也是第一次来李翔府上,一路走来宫殿楼阁,错落有致,回廊亭台布局精巧,花草树木都是极稀有贵重的,昭显七王爷不同常人的尊贵地位。虽然被圈禁思过,府中一切显然还是井井有条,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里异乎寻常的安静,这细雨中的静谧,倒是更让人感觉秋韵无穷。
进了东暖阁,由于外头下着雨,天色不是很亮,屋里更是有些幽暗看不真切。只是身上的感觉与外面的湿冷不同,这里干爽暖和,绿珠忙帮安禾把斗篷取下。
安禾这才看清暖榻上躺着个人,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脸隐在灰暗中,两个眼睛在病中也无甚神采。萧索颓败之气竟比户外的景致更显秋意无边。
听到管家说安禾来了后,他的眼睛明显的闪了闪,随即便又暗淡下来,归于灰暗。
安禾望着疏影他们退到外间后,在床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抬眼往暖榻上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才几个月的时间就病成这样。
苍白憔悴,弱不胜衣,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原本乌黑的一头长发,此时变得灰白,散乱地堆在枕边,衬着惨白的脸色,竟像是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翁。
自从知道李毅的失踪与他脱不了关系后,安禾原是对他颇有怨恨,但如今看他这个样子,心中的怨恨早就消融不见,满心满肺的只是伤感怜悯还有痛惜。
第一次见他时多么的俊逸儒雅,笑容和煦亲切,此后每次相见,虽不说意气风发,也是从容淡定,胸有成竹。特别是在自己刚来齐国那段时间,他每次的陪伴都令远离故土亲人的自己倍觉亲切温暖。在他心里,早把他当六哥一样。
安禾嗓子堵堵的难过,他也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安慰他,只哽咽道:“你,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李翔淡淡一笑,那笑容只一瞬,很快就融进了灰蒙蒙的天光中,更让安禾心酸不已,望着床上的李翔,再想到远方生死未卜的李毅,安禾极力压制着,才捂住了不断往上冒的心酸之气。
李翔却不知道望着哪里,脸上的表情也起伏不定,外面的雨像是下大了,沙沙的声音更响了。
静默良久,李翔先打破了沉默,他低哑着问道:“皇上有消息么?”
安禾摇了摇头,又坚定地补了一句:“他不会有事的。”
李翔这才把眼光收回,凝望安禾道:“你这么相信他?”
安禾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松了许多,他笑了笑,语气都轻快许多道:“他那么老奸巨猾的人,哪用别人担心。你不知道,我刚来齐国的时候,可怕他了。”
安禾脸上泛起的温柔凝住了李翔的眼光。
“谁知道后来他能像变了个人似的,早知道就不用怕了,白担了那么久的心。”安禾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有些犹豫地压低声音道:“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其实和你们一样也是个男子。”见李翔毫不吃惊,安禾倒有些惊讶道:“你何时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李翔道:“那次在母后的宫里把你抱回来的时候。”
安禾道:“那次还没有谢你,还有我刚来齐国的时候,你也总是诸般的照应。”
安禾的声音低低的,像微风拂过李翔耳际。那个他一直渴望的声音,在这个微凉的昏暗的秋雨绵绵的午后,说的却是与他见外的感谢话。兴许,他能听到他说的最动听的话,就到感谢为止了。就像是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一样,他永远都让他无可企及。李翔一下子豁然开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三哥?”李翔问是,含着淡淡的笑。
“不记得了,不知不觉间吧。”回想这个,安禾像坠入了甜蜜的蜜罐,脸上泛起甜甜柔柔的光芒,随即嘴角微扬,直直盯着李翔道:“你喜欢我?”
“嗯。”
安禾像是料到了他的答案,接着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那么早?宫里晚宴的那次么?那次我记得蒙着面。”
“是挂了一串珠帘。像个出尘飘逸的仙子…”
两人都沉入了旧时的记忆,像是又经历了一次少年时光,共同的回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只是话音落了时,沙沙的雨声又把他们拉回了现实中。说开了,倒比以前闷在心里舒服了些。
安禾的手轻轻覆上李翔枯瘦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过去的就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