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有恨————妃嫣

"应医生手工真精细......" 用功的医学生议论纷纷，还不时在本子上记些东西。
应有恨站在手术室好几个小时，秦冷渊简直大开眼界，原来，他那善於打网球、打太极拳的双手是一双真正的大国手。
手术完成，应有恨即刻不见。
等秦冷渊找到了他，他已经沐浴更衣，半干的头发上还留有淡淡消毒药水味，但是秦冷渊仍觉得再没有人比他更俊美。
"恭喜你，手术很成功，大家站立鼓掌呢。"
"我没有再次谢幕，回馈观众，真是失礼。"
"有恨，你对我有偏见，我并无此意，不过恭喜你罢了，出去喝一杯，庆祝好吗？"
应有恨沈默一会才道，"对不起，我有点累。"
秦冷渊觉得有些颓然，然而看他脸上确有疲色，"那好，我先送你回去，明天联络。"不管怎样，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他仍然会努力的。
"谢谢，但我想一个人静一下。"应有恨拒绝他的好意，秦冷渊只得自行离去。
应有恨静坐了一会正要离开医院，遇到应不悔。
"听说手术很成功，恭喜你。"
"谢谢，天使微笑计划是什麽？"应有恨看到应不悔手中的文件夹，不免好奇。
"这一个医疗项目，打算为云南四川贵州等西部地区五百多名患兔唇的孤儿免费手术，修复唇裂、颚裂口部畸形，如文山、阿坝州、息烽......"
应有恨耸然动容，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地名。"我能做些什麽？"
"我记得你已将应氏产业悉数捐赠给锺氏基金，麻烦你请基金拨款参与该计划，多多益善。"
应有恨立刻答："好。我私人再捐赠五万，我工作才几年，积蓄不多......"
"心意最珍贵，你知道虽然修补手术用时不长，却可能改变孩子的一生。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健康的小孩子是比较容易被领养的，而有缺陷的孩子......"
"所以你学整形科。"
"是的，能帮多少是多少，虽然平时也帮爱美的太太小姐削脸垫鼻。"应不悔自嘲地笑，接受仅次於脑科手术的严密训练，帮人削脸垫鼻，那也是他工作一部分，且收入不菲，他才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23

应有恨回到家中累极入睡，但是睡得不好，梦中看见小小幼童，站在他面前，在雪地中赤著小脚。
"你是谁？"应有恨轻轻问他。
"我的妈妈在哪里，还有爸爸呢？为什麽别的孩子都被人领养，我没人要？"
看到他的面孔，竟然是应不悔。
这一惊非同小可，应有恨自床上跳起，奔进浴室用冷水浸面孔。
看到天色已亮，正要吃饭更衣，医院来电。
有患者惨遭车祸，头部受重伤，送到医院时已呈昏迷状态，瞳孔散大，已无自主呼吸，只能依靠人工辅助通气进行呼吸。经ＣＴ检查发现左侧小脑血肿，右侧大脑广泛挫裂伤，如果不及时清除血肿，将危及病人的生命。但在患者的丈夫坚持自己无力支付手术费用，拒不签字。按照规定，没有病人或家属签字，医生无权进行手术。如果强行进行手术，巨大的风险不是医院所能承受的。
医院医召集急诊室、脑外科的骨干人员，商定下一步的救治方案，一边竭力劝说患者家属签字，并同意对其进行减免费用。
等他赶到医院，秦冷渊也早就在等候，"我家厨子做的羊角包，给你带来。"
"我在手术前从来不吃，怕胃气上涌，分散精神。"
"才一大早就有手术？"
应有恨点点头。
"医生应该先照顾好自己。"
应有恨警惕地看著他，"你要说什麽？"
"有恨，请让我照顾你。"
"有妄想症的人须看神经科"。
"有恨......"他呜咽。
"谢谢你，我们曾经有过快乐时光。你令我欢笑，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大应医生，你到了，病人出现了血压不稳、心脏跳动微弱等体征......"
"不好。" 应有恨哪里还顾得上和秦冷渊争论儿女私情，即刻进入ICU危重病房。"现在要马上进行手术。"
"我们也知道要手术，但是家属坚决不肯签字。"
"我们给她免费治疗吧，救人要紧。"
"院长早就说过了，但是家属怀疑我们不怀好心，事後要狮子大开口。"
"我再去说说。"应有恨无奈。
果然，病房外焦急的医护人员还在苦苦劝告，该男子就是置之不理，甚至医院的许多病人及家属都出来相劝，已经僵持了一个多小时了，但是该男子就是不同意签字。
"我是脑外科医生，如果你是担心费用，那麽请放心。只要你签字同意手术，我不但保证院方费用全免，而且还私人给你一万元钱。"
然而该男子根本不相信，只是放声大哭，"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要给我一万块，在我们老家娶个媳妇才多少钱呢，这十多万的手术费，我还不如新娶一个呢。"
"你......"绕是应有恨再有修养，听了这样混账话，也不免动怒，当下扬起手来，要给他一巴掌。
"医生打人了，"那人愈发哭闹起来，"我苦命的老婆啊，现在的医院不仅只看著钱，还像黑社会......"
应有恨只得耐住性子，"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是请你务必同意手术，我可以给你两万。"
"即使院方不能费用全免，我也可以出资。"秦冷渊也保证。
其他人也是百般劝服，然而该男子就是不为所动，竟然在手术通知单上写上："坚持不做手术，後果自负。"
"去请神经科的王主任过来，看看家属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应有恨怀疑他精神异常。
神经科主任赶到之後，经过询问，其精神毫无异常。
"师兄，人命关天，你帮帮忙。"应有恨只得求助锺书宁，让锺氏旗下所有电视台、电台立即插播寻找患者家属启事，一方面请警方紧急调查患者户籍，试图联系上她其他家人。院方也赶紧上报卫生系统的各级领导，得到的指示却是如果家属不签字，不得进行手术。在"违法"与"救死扶伤"的两难中，医院的几名主治医生只好动用所用急救药物和措施，不敢"违法"进行手术。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其他家属依然毫无音讯，呼吸机已经无任何作用，几个医生轮番进行心脏按摩，应有恨忍无可忍，"不能再等了，赶紧手术吧。"
"有恨，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才出学校没多久，这个世界很复杂的，不是说我们救了人就一定是好事......"
"你到底想怎麽样，为什麽不签字，不手术你老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你这是间接谋杀。"应有恨冲出病房，拎起那病人家属。
"我就是没有钱，城里人都会骗人......"那男人战战兢兢。
"我给你钱还不成吗，我能骗你什麽，到底签不签？"应有恨大怒。
"我就是不签。"
"小应，冷静点，注意影响。"脑外科主任金坚追了出来。
"还要什麽影响，那是一条命啊。"应有恨下定决心，"不签,我也要做手术。"
"如果强行实施手术，会面临两种可能，一种是患者平安，但患者和家属仍可以提起民事诉讼，起诉医院侵权，违背患者家属意愿；另一种可能是患者不治，医院不仅要承担民事责任，还可能承担刑事责任。擅自手术你要负责的......"金坚分析道。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 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应有恨只是背出当年医学生入学时人人要立下的誓言。
"小应别冲动，也许你白忙活一场，病人还是要死，而你为此一要付出高达几十万的赔偿，二要丧失你的医师资格，三要去监狱吃几年牢饭，四即使万幸病人被你救回来了，有什麽後遗症，那麽你还得负责。"金坚当年也是怀著理想与激情的，然而见惯了生离死别，医生这个职业最需要一双能够漠然直面现实的眼睛，不仅是淋漓的鲜血，还有惨淡的人生。
"大不了浪费七年时间，白读一场医科，救回一命也值得。"
"与此同时，医院也要付出巨额赔偿，科室里面也要付出巨额赔偿，同事以往的生活都会因你这个後果难测的手术受一定影响，因为科室赔偿是扣全体科室人员奖金工资的。就算你要逞个人英雄主义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赔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也要有麻醉、护士、助手敢一起陪著你疯才对...... "
"我也无所谓，大不了回去继承父业。"麻醉师林清也站在应有恨这一边。
"我来做你下手，在实习时期，医院内每一科我都接触过......"这事早就闹得满院皆知，但凡手头能得闲的医护人员都赶过来劝说这固执的患者家属，应不悔也正好在场，一听应有恨说要手术，就站了出来。
"小应医生，你念书不易，不要陪著我一起疯......"应有恨不想拉他下水。
"原来你这医科文凭是天天吃喝玩乐混来的，谁读书容易呢，但是毕竟是一条命啊。"
"你也知道是发疯呢，有恨，你为什麽还是那麽大少爷脾气？不悔，你向来懂事的，怎麽不劝劝他，还跟他一起疯。"
"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为什麽不能做我想做的事？"
应有恨冷淡的话，让秦冷渊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为什麽你要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会担心的......"
"我的生活与你无关。"
秦冷渊握紧他的手。"我只要你一句话，有恨，你知道的......"
应有恨冷道，"我知道，但是那是你的妄想......"
秦冷渊声音干涩，"有恨，你这是在报复我，你要毁了自己吗？有恨，我该怎麽做，才能让你原谅我以前所做的一切。"
应有恨推开他的手，"我是成年人，受过高等教育，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为了救人，自负後果。请问阁下是什麽人，值得我拿自己前程来报复？"
一句打得秦冷渊心里空荡荡的， "有恨，你为什麽还是那麽任性，我能不能打醒你，你都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吗？你一直是个理想主义者，而这个世界却很现实。"秦冷渊气得甩了他一巴掌！
巴掌著肉的声音重重响起，医院里众人一下都愣住了。
"我虽然父母双亡，无福幼受庭训，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应有恨先是一愣，然後立刻伸手打回。 他冷淡的声音没有变。"我本来就是这样，不需要任何人假情假意地来关心我。 大家有没有要跟我一起准备手术的？"
"我去......"
"我也去......"大家积极响应。
"这些小孩子都疯了......"金坚摇摇头，"那我也跟著你们一起吧。"
应有恨踩著沈重的脚步去洗手更衣，准备手术。
秦冷渊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手术中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的表情叫做绝望。

24

脑外科手术虽然很难，却并不比人心更复杂。应有恨当即对患者进行小脑血肿清除加枕下减压术，在患者小脑内取出约１５毫升的淤血，手术可以算是相当成功。
然而次日，病人在重症监护病房再度出现瞳孔散大。经ＣＴ检查是右侧脑内新出现了一处大血肿。病人再次被送进手术室进行右侧脑内血肿清除术，历经３小时，病人术後经止血、神经营养等治疗後，呼吸、脉搏、血压、体温等基本正常。
可是随後近２个月，病人仍一直处於昏迷状态。脑外科经过分析讨论，认为导致病人不能苏醒的原因是病人脑室扩大，出现了继发性积水，要使病人苏醒过来，还要进行第三次开颅手术，将颅内脑积水引流出来。
虽然据资料记载，类似手术有３０％是失败的。脑外科医生们权衡再三，还是由应有恨出面恳请家属考虑，但是那男子不同意。"我当初就不肯做手术，你们一定要做，现在人还昏迷，是你们医院的错，是你这个医生无能，还做什麽手术，我要告你们！"
他准备起诉医院和应有恨， 应有恨再三道歉，声明对他的控诉不要紧，但是请家属为病人考虑，还是进行手术。
病人坚决不同意，双方僵持著，病人家属却又不知为何突然想明白了，说是不告了，也同意再次进行手术。
应有恨再次为病人开颅，将脑积水通过皮下导管持续引流到腹腔。术後第４天，病人开始有了反应并渐渐苏醒；术後一周，病人完全清醒了，智力基本恢复正常，病人家属很是开心，应有恨悬著的一颗心也终於放下。
但是事情可还没有结束，病人由於进行了大骨瓣减压术，颅骨上留下了一个约１０厘米见方的缺口，需要为他进行了第四次开颅，做颅骨修复术。应有恨在其他医护人员协助下，用一块钛合金的人工颅骨板把病人颅骨上的缺口补平了。手术非常顺利，病人术後恢复良好，不日即可出院。
应有恨那日经过医院，看见栀子花开了，想起在蓝莓医学院的时光，不免驻足多留一会。
正好那位病人正在家属搀扶下走路，夫妻间闲话家常，"那小应医生年纪轻轻，医术倒很高明。"
"医术高明有什麽用，人傻乎乎的，哪有求著病人做手术，还倒给病人钱的，我当初怎麽敢信他......"
"别这麽说，好歹也救了我一命。"
"不过傻人有傻福，这小应医生只怕来头不小，我一说要告他，林氏制药，锺氏传媒，还有秦氏投资都来找我说要私了，还是秦氏最大方，出手就是100万，这麽多有钱人护著，难怪做事不经过大脑......我们倒是白看了病，还赚了一笔......"
应有恨心中只觉百味翻腾，却品不出感觉来，在墙上靠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打电话给秦冷渊："为什麽要插手？"
"我只是担心你，现在你好好的就好了，钱不是问题......"
应有恨冷道："钱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为什麽要多管闲事？"
秦冷渊一直做小伏低，应有恨毫不留情，心里也不是不委屈的，此刻再也压不住，终於爆发出来："这是闲事吗，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应有恨，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高兴？"
应有恨冷笑一声："秦先生，我从来到尾可有叫你做过什麽？你莫名其妙接近我，莫名其妙离开我，莫名其妙地又回来纠缠，我其实不过是希望你离我远一点，你还不肯放过我。"
句句属实，呛得秦冷渊无话可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他自己作孽，只觉无限悲苦涌上心头，竟然不由的红了眼眶，"千错万错是我错，但是我现在是真心想为你做点什麽......"
"我做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要你拿钱去买通别人？"
"於情於理都没有错，但是於法不容，那个官司你肯定输，你就不能再当医生了。"
"不当更好，我回去研究我的生物基因。"
"有恨，你就是这样性子。心里还是喜欢生物，可是当时你一时气愤就跑来念医科，现在有因为气愤要拒绝我的好意......"
"无福消受，只能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你。"
"有恨，我知道你是非分明，这样拿钱私了，确实难以接受，但是这是现实世界，不是只有黑跟白的，还有很大一块灰色地带呢。100万算得了什麽，难道还真要为了一时狷介，去吃几年牢饭？几年能做多少手术，你是想救那个患者才冒险的，可是难道为了救一个人，就要放弃其他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