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树林轰然响应。
「属下薇子其,恭送教主!」
「属下天微堂,恭送教主!」
离开了五峰坡,萧珩便解开了柳秋色的哑穴,在一条清澈溪边放他下来。
「柳二公子,你那一剑刺得也真狠。」
柳秋色的衣襟在刚刚激斗当中早已散开,很容易就能看见梨花雪色胸膛上,已经愈合却留下新疤的鲜嫩伤口。
光看那疤,就能想见当初那一剑刺得有多深,才能在六个月以後的现在,还清晰可见。
柳秋色的伤尚且如此,萧珩就更不用提了。
若不是拼着那分秒必争的一刻,把柳秋色的手给拨偏,以萧珩的功力,其实可以在那一刹那闪身避开,就算不能完全避过,也至少是无碍於性命的小伤。
「……这是兴师问罪来的麽?」
柳秋色的声音闷闷,不想去回想自己那时候电光石火闪过的想法。
只要稍微想起,就觉得脸皮薄得热了起来。
怎麽会……怎麽会存着让萧珩逃得一命的念头呢……
「比起这个,我想你更想知道我为什麽还活着。」
萧珩的声音不喜不怒,平淡得很。他也确实没有怒气,当初在地底石室里头,柳秋色若真要杀他,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杀他,一剑夺双命这种方法是最烂的一种,也是最没有诚意的一种,只要萧珩反应够快,就可以在剑锋刺穿柳秋色胸口的刹那闪身後退。这种做法,怎麽看都比较像是自己找死,而不是存心置他萧珩於死地。
萧珩心思很敏捷,花了这六个月时间把几乎要了性命的伤给养好,整天无事,当然就让唯一能动的脑袋不停运转,能想到的,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而柳二公子脸皮子薄,这他是再清楚不过,什麽该提什麽不该提,自然也是心中雪亮。
所以他淡然转移了话题,好让柳秋色没那个心思去钻牛角尖。
「你大师兄赶来救你的时候,也顺道救了我。只不过他没把我放在丽京重阳楼,他把我送回了上京。」
一边说,从怀里拿出了伤药,拉着柳秋色到溪边,自然而然的帮这别扭青年清洗起了刚才战斗时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说过我来自上京,也是我幸运,因此捡回了这一条命。」
柳秋色皱了皱眉,冷水碰到伤口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也不习惯给人这样清洗,才要拒绝,看见萧珩的脸,就想到自己刺在他心口的那一剑,不管怎样总是自己理屈,手便怎麽样也推不出去。
他这里在天人交战,萧珩的话头也没有停,继续说着。
「你大师兄锺玉,其实是当今圣上永瑜帝的亲弟,同样是萧太后所出,是永瑜帝最亲近纵溺的弟弟,也就是受封清河王的闲散王爷六王。他和我在上京宫中曾有几面之缘,一年多以前,他不知为了何事,发疯似的暗自端掉了江南丽京权倾一时的越王府,越王势力盘根错节,这一死,在朝野当中兴起了很大的波澜,亲近越王的佞臣逼着圣上,要六王给出个理由来,圣上第一顾念着兄弟,第二也知道越王府多行不检,只是没有证据,不好堵住朝臣众口悠悠。朝中亲皇戚的朝臣分为一派,亲功臣的朝臣也分为一派,势均力敌,那个时候我出力帮六王压平了风浪,从此便给他欠下一个人情。」
柳秋色好歹也是宫廷出身,对於这种权力倾轧并不陌生,一边咬牙忍痛,一边挑起眉毛:「你什麽身分能帮我大师兄压平风浪?」
「算起来我是他表兄,六王和永瑜帝的母亲萧太后,便是我父亲的亲生胞妹。」
看来是外戚一族了。
萧氏外戚集团,在上京宫中也占着很大的分量,萧珩这层族亲的身分又不远,多半是身处在萧氏外戚集团的核心,可能跟当今圣上永瑜帝、萧太后、六王锺玉的关系都不差,插入了手脚在权力核心里头,自然会知道他天隽国双花环之事。
身上的脏污和血迹已经差不多被清水洗去,赤裸着上身站在溪水当中,柳秋色却全然没有感觉到寒冷,任凭自己的思绪奔驰。
「璇京燕王府权大势大,你们要来斗他了,嗯?」
「不错。」
萧珩知道柳秋色一想便即明白。
「燕王权倾西陵两朝,挟着皇叔的身分,功高震主,萧太后很是在意。几年前,她命我下江南来成立玄仙教,用意便是就近监视燕王爷,看看他拥兵自重到了什麽程度,看看我们什麽时候动手是最恰当的时机。」
「你又为什麽给燕王抓了?」
「当时一个不慎被杜若药倒,失了武功,燕王那是手到擒来。但他不知我便是上京宫里的萧珩,他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他。」
手指细心的在柳秋色身上伤处敷上伤药,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痛了他。
早知道就该早些出手的。
有点心疼,有点隐藏的怒气。
不该让那些狗崽子伤到这人一丝半点。
这个想法一起来,萧珩突然又想叫天微堂众人多给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一点苦头吃吃。
恐怕那时候旁观了那麽久,是想让这人尝点苦头吧。谁要他那般不爱惜自己,连要命的心脏都能当胸刺下去,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现在就没柳秋色这个人了。
但想到这里,又不禁浮现出一丝甜意。
这人宁愿一剑伤两命,拿自己先往剑锋上撞,难道不是一种同生共死的表现?
「你跟我走罢。」
直接的话语,让柳秋色一时愕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珩那厢阴气森森的吐出威胁。
「都说你是本教主的人了,正道中人还会拿你当正道看麽?再说了,柳二公子背信忘义,实在也不怎麽像是正道中人。」
「我……我什麽时候背信忘义?」
後面的指控太严重,导致柳秋色一时忽略了前面那句震撼力极高的话。
「柳二公子忘记你答应过本教主什麽了?」
萧珩阴恻恻的笑了一笑,虽然笑容不明显,但是很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
「半年前在总坛底下,我记得柳二公子答应过,愿意同本教主在一起,嗯?」
「那……那种时候……」
柳秋色本要分辨,但支支吾吾,面红过耳,「那种时候说的话哪作得准」这麽尴尬的话,教他怎麽讲得出口?
萧珩早就料着,俯身下来堵住了他的嘴,缠绵的吻顿时夺去所有反抗的气力。
也许,这样就好。
第四章
江湖上追杀柳二公子想夺神木玉鼎的杂牌军,被玄仙教天微堂给全数诛灭,这在江湖上可是个了不得的大消息。
啧啧,啧啧。
柳二公子是玄仙教主的人了。
啧啧,啧啧。
玄仙教主那脾气大得很哪。
啧啧,啧啧。
好好的、到手的一块肥肉,居然……居然就这麽给飞了!
咬手帕的咬手帕,掰手指的掰手指,嗑瓜子的嗑瓜子,泡茶的泡茶、怒骂的怒骂、嬉笑的嬉笑,江湖上传言传得好不热闹,江湖上讨论讨论得热火朝天,玄仙教主和柳二公子这对亡命鸳鸯,那可不是说书人最好的话题、最八卦的题材?
一时间,整个江湖沸沸扬扬,传的都是那玄仙教主如何霸王硬上弓,柳二公子如何宁死不屈,玄仙教主如何用计哄骗,先夺得了柳二公子冰清玉洁的身体,再夺走了柳二公子的心。两人都身怀盖世武功,那香艳刺激自然是香艳刺激,说书人编出了各式各样的紫竹调来,说有多浪荡,就有多浪荡。
这些刺激的故事传遍了江南三京,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各式各样的说法,纷纷扰扰,好不热闹。
江湖上热闹得很,玄仙教总坛也不遑多让。
萧珩坐在湖边的凉亭里,手里拿着各地部下送上来总坛的急报,旁边放着宫理萧氏外戚集团飞马来江南的书信,一边批阅,一边泡着香气逼人的白茶,就听见天微堂堂主薇子其飞跑过来的脚步声。
「教……教主!」
薇子其轻功好高,声音还在数十尺之外,人已经到了凉亭前一尺,跪了下来。
「怎麽?」
萧珩平平淡淡,丝毫没有受薇子其的影响。为什麽这样说?因为薇子其那狼狈啊,千百年难得一见,传出去没有人会相信,玄仙教教主最能干的左右手,玄仙教教主属下最辣手冷血的天微堂堂主,天微堂里一呼百应、人人崇拜的高手,居然会衣服破烂到挂在身上,头发凌乱纠结,俊美清秀的年轻脸庞沾满尘土,活像哪个破烂窝里跑出来的叫化子。
「柳二公子……柳二公子又在练剑了!」薇子其的声音悲愤。
「练剑麽?好的很啊。」
萧珩非常优闲,抬眼望了薇子其一眼,又低下头去:「又砍坏了什麽东西?」
「教主!」
薇子其都要崩溃了。
为什麽他会在这里?因为教主为了加强总坛的防御力,把天微堂给召了回来。
教主为什麽要加强总坛的防御力?因为教主和柳二公子这麽一闹,不只教主,连柳二公子都成为江湖豪杰的众矢之的,为了防范哪个不长眼睛的江湖人又登高一呼,号召联盟来攻打总坛,才把薇子其给召了回来。
殊不知,最大的威胁都是来自内部,任何了不起的组织的毁灭,都是从内部开始自我瓦解。
柳秋色练剑也罢,那种名门正派骨子里的习气,就是把天微堂众这些坏蛋们抓来练剑,倘若只是过过招还好,柳二公子那招数之狠啊!薇子其都觉得柳二公子是要存着灭堂的精神在打。
再这样让他打下去,天微堂大约过不了两三个月就要全灭了。
「成了,我去看看。」
萧珩收起桌上的东西,站起身来。
「教主英明!」薇子其感激涕零。
绕过琼花玉树,湖的另外一边,就是柳秋色嚣张的地方。
柳秋色的剑术是很强的,自从跟萧珩回来了玄仙教总坛,有了寒玉床帮助修练内功,内功的进益也是一日千里,不过怎麽个修炼法?想到就让人脸红,柳秋色是打死也说不出口。
天微堂堂众顾念着这柳二公子可是萧大教主心头上的一块肉,手心里的一个宝,说什麽也不敢刮伤那皮相一分一毫,打起来自然绑手绑脚,此消彼长,谁还不被柳秋色打得满地找牙?
萧珩远远的看着,就是柳秋色骄气横溢的剑法。
那剑法不像是北方奉剑门的嫡传,看久了,让萧珩想起了一个人来。
几年前,江南丽京有名的杀手组织重阳楼,有个高手叫做花雕。
花雕使的迷花剑法,萧珩远远见过几次,比柳秋色强上许多,但又跟柳秋色的不全然一样。
与其说柳秋色使的是迷花剑法,不如说柳秋色是秉持着迷花剑法的精神在使奉剑门的剑法。
「当」一声,正在和柳秋色对招的天微堂堂众的剑被柳秋色弹上了高空,萧珩一提气,身姿如鬼如魅窜起,黑色的身影在天空里像一朵将散的乌云流转,落地时已经在柳秋色身侧,手上持着那天微堂众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