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伤----wellnight

"那叶子安呢？"
无双王站在雨中，细碎的雨点湿了他的狐皮衣衫，他的发贴了额头，只是那眉眼中的冷俊与英雄丝毫不曾减。许多年前，他便是这样骄傲的男子，无双那是他的名字，那是他的一生。
"云中侯？应该也随部队回去了吧。"
谋士王越不解其意。
"叶子安不会让柳若然一个人去死的。"
"可是，谢风说他们的部队确实开始后撤了。"
"该死！传令下去，大军立刻启程，所有骑兵丢下辎重随我来，步兵随后立刻赶上。"柳无双忽然大惊，也不顾雨，踏在泥泞之中大声宣令。
"尊令！"
将军陆轻从不曾见过他们的王如此失态，一时竟有些微的兴奋，这云中军真是趣味的对手，这叶子安，该是怎样的人物呢？
"王，怎么了？"
王越跟将而上，看他的王双手插在腰上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却是全然猜不透他的心意。
"叶子安不会丢下柳若然，而陈子扬也绝不会丢下叶子安！这一点，我丝毫不曾怀疑！"
跨将上马，那个男人苦笑起来，声音响彻天宇。
他将去迎战这一生的对手，这一世的仇敌。

"无双该是很寂寞的吧？"
"我不需要朋友。"
"那我就做你的敌人好了。"

柳无双迎上细的雨，居然笑出声来。
而王越与陆轻两人也驱了马，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希望我们可以来得及。"
无双王这样说话，只是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情感在滋生，他忽然想着，让那个男人与自己有一次公平作战的机会。
再没有王与侯的区别。
再没有柳若然的交涉。
"王，难道他们妄想攻下洛阳城？"
"他原本就是这样不顾一切的人。"

那年的雨。

5章．

"报！无双军距我军三百里！"
"报！距我军两百里！"
"报！一百里！"

"报！"
传令兵跪将下来，一抬眼就看见陈子扬一身铠甲，将枪狠命插入土中，双手插腰，仰天长叹息，一时也不知竟失了方寸。
"是不是就五十里了。"
陈子扬看见他为难的神色，一声苦笑，垂下头去，头上盔甲不曾系稳，应声而落，长发随之散落，颇是狼狈模样。
"将军，敌军停在离我军五十里处，不再前进，似在休整。"
"扎营了没？"
"并无迹象。"
传令兵的声音轻得几无可闻。
若是不曾扎营，显然稍做休整，无双军便要对云中军发起进攻了，想到这里陈子扬默然许久，散乱的发随了大风遮了他刚毅的脸。
"将军。"
"将军。"
传令兵跪将下来，再也不说什么。

这一世。
能为你挡一次，便已足够。

"哈，哈，哈，哈，哈！"
烈日大风。
陈子扬猛地抬起头，睁眼观日，而拔枪指天，大笑若狂。
"将军！"
四下里的部将早已候令多时，此时纷纷围聚在他的身边，看他说出最后的决定！
"叶玄风！"
"末将在！"
"叶玄同！"
"末将在！"
"陈长攻！"
"末将在！"
一应一合响声彻天，激扬无双，正是视死如归英雄豪情。只是一旁的传令兵却是战战兢兢，猛得将头磕在地上，额头满是鲜血。
"将军，小人有一言！"
"你有什么话！"
陈子扬冷眼看他，眼中却是不由一热。
"将军，我们回云，云中吧！"
"混蛋！"
陈子扬冲将而上，一脚将那传令兵踢在地上，手中长枪立时抵在他的喉头，便要取他性命，只是一望见他泥泞污垢杂了鲜血的脸，终还是有所不忍！
"滚下去！"
"将军。"
说话的正是一旁领命的陈长攻，此人乃是陈子扬所收的心腹，素来对陈子扬肝脑涂地而不惜，此时却是面有难色，有话欲说模样！
"连你也怕死么！"
陈子扬又是一脚，将陈长攻踢在地上，将枪狠命插在土中，愤之甚，那枪直入厚土，沉了过半。
"将军，无双王约莫十五万大军整装待发，侯爷前去城中，眼下又是音信全无。我们苦守全无意义，不如先归云中！"
"妈的，你给我滚！"
陈子扬将长枪从土中拔将而出，指天大嚎，而长发散乱，真如恶鬼一般。
"怕死都给我滚回云中，剩下的人，跟我来，能杀几个是几个！"
"我不怕死！"
陈长攻拼将气力站起身来，一把撕开身上的铠甲露满是伤痕的上身，他一双眼睛恨恨盯着陈子扬，话语哽咽。
"我跟着将军五年，从来没有怕过死！从来没有，只是，只是，我替将军不值。"
终于泪垂，诸人虽然英雄，皆如是。

那时候，陈子扬不过是一个胆怯的少年。
小小年纪便做了叶子安的护卫。
只是，更多的时候，他却躲在叶子安的身后，偷偷打量京都的繁华世界。

"陈长攻，你带五千人，留在此处，若是侯爷事成立刻接应。"
陈子扬喟然长叹，话语里满是疲惫与寂寥。
"得令！末将誓死护卫将军，侯爷！"
陈长攻跪将下来，满是伤痕的上身随了大口的喘息不住颤动，而方才的传令兵也跪将在他的身旁，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若是不成，"说到这里，陈子扬不由一顿，话声踉跄，"你们就回云中。"

"若是我成功了，你就杀进城来！"
叶子安惨淡一笑。
"不行，太危险了！"
"我们没有选择。"
"若是我败了，你就回云中去。"

"将军。"
"将军，回云中吧。"
诸将的叫唤将陈子扬从回忆中拉将出来，他看着四下跪着部将，心下一阵剧痛，身子立个不稳，抓了那枪，这才稳了身子，只是那枪横亘在前，几个小字又触了他的眼怀。
"云中陈子扬。"
仰天大笑，心震痛。
"将军，末将愿替将军等候侯爷，求将军一人回云中去。"陈长攻大叫一声，冲上前来，硬生生将陈子扬手中长枪夺在手里。
"将军！我等愿护卫侯爷，请将军速回云中！"
一时间满营诸将皆是应和，其声震人心肠。
"够了，够了！"
"将军，只要你在，我们云中就还有希望！"
陈长攻跪将而下，双膝深入泥土，只是长枪夺在手里，再不肯还。
"大局为重啊，将军。"
"够了，够了！"陈子扬猛地踢在陈长攻胸上，俯下身去夺了长枪，傲视诸人。"我听够了，我不想再听什么大局为重，我不想，我不想！"他伸手去理发束，额头青筋暴起。"我答应过老侯爷，我答应过即便我死掉化成灰，也要护他安生。天下虽重，比起我陈子扬却是连个屁都不是。无双王再强，我也要把他弄死！云中的汉子，没有丢下兄弟，丢下侯爷的杂碎！"
萧瑟寂静。
惟有烈日照诸人影，大风吹旗扰人发。

争天下要用性命去换。
可是要护一个人，天下在手又能如何。

"陈长攻，你率五千人马在此处等候侯爷，若是不成，你就杀回云中，重振旗鼓把全云中的人拉出来，也要救下侯爷！"陈子扬环视诸将，双眼猩红，"剩下的，随我来！"
"将军，末将不愿做杂碎！"
陈长攻站起身来。
"将军，我们随你一起！"
"将军，我们把无双王弄死！"
"我们都是云中的汉子！"
一传十，十传百，百千成万，云中两万骑兵，刹时都吼成一片，连天地都随了这声音颤抖不止。
"好兄弟。"
陈子扬抓了那写着"云中陈子扬"的长枪，声线竟有几分沙哑。
"乘无双军尚在休憩，全军突击！"

一时乌云遮天，漫山野！

六章

"那时候，我还小。"

无双王懒散坐在毛毯之上，看见陈子扬的部队尚在城外之后，他总算放下心来。此时，他手中握了金杯美酒，满面都是自信的笑容，雍容风度依旧。
"稍做休整，便攻向云中军。"
他吩咐下去，大将陆轻此时也眼见胜利在望，握拳一拜，一路赶将而来的心怀忐忑总算放下，笑呵呵地下去了。而坐在柳无双身边的谋士王越小心翼翼地恭维说话。
"王，您终于做到了，帝都洛阳便在前方。"
"哈哈，尚未全胜，不可骄啊。"
话虽如此，饶是无双王柳无双脸上的笑容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原本就是一个骄傲的人，此时更是风采丛生。
"只是，王何以认定，云中军不曾撤退？"
"哈哈，这可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那时候我还小。叶子安，还有柳若然，我们几个皇子贵戚在帝都洛阳受教。那时的先生，似乎是叫做林宏远，我记得，他是一个很有趣的小老头。"

"柳无双，你在看哪里？"
林宏远一声大喝，大步走到柳无双跟前，双目圆睁，苍白的胡子因了愤怒一动一动煞是趣味。只是柳无双并不理睬，抬起眼来只瞥了他一眼，又转将去看那窗外的天空。
"不要以为你是皇子，我就教不了你！"林宏远被他的无理所激怒，一掌拍在桌上，满堂学子都做肃然，更有不少调皮的，偷偷背了林宏远，对柳无双做鬼脸。
只是柳无双是这样骄傲的人。
"你确实教不了我。"
他淡淡回话。
"我有当今圣上的钦命，连当今太子都乖乖受教，如何教不了你！"
林宏远居然较起真来，一指那乖坐在一旁的柳若然，看着那小少年满面羞红模样，一时得意之情傲然面上，只是，再回看柳无双却是更加愤恨。
"你教不了我！"
"连未来皇帝我都教得，我如何教不了你！"
柳无双站起身来，年幼的身躯不过才到林宏远的胸间，却是傲气逼人丝毫不肯屈服，林宏远的话语将他深深刺痛，狠狠瞪了老头一样，竟是转身便走。
"我要学的，你教不了我！"
"站住，你说，你究竟想学什么！"
"经天纬地，治国平乱世！"

柳无双笑起来。
那时他没有回头，如今也再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那时候的情景一幕一幕迎上他的心头，一阵苦笑终化做惊天大笑。
"洛阳，我回来了。"
在离开洛阳五年之后，他终于回到这里。
只是，前方是坚硬洛阳城墙，以及，以及连绵奔涌而上的部队。
"王，是陈子扬的部队！"
陆轻眉眼深凝，却始终脱不出那潜藏的笑意，好象那一战已是等候了许久一般。
"前军三万化做枪阵立刻迎接，中军后军备好阵势，抓紧时间休整！"
柳无双迅速下了命令，甚是庄严模样，只是，他的笑，他的得意，他的狂妄藏不住，他终于可以骄傲起来，因为，如今，他所有想学的都已经在手！

才一刹那。
在部队最前面休整的三万无双军立时部成阵势，长枪前后相连，浑然一体。虽是山崩于前，也可不为所动。只是云中骑兵占了以逸待劳之利，更兼骑兵之利长奔之下，倒也丝毫不做逊色。
"长蛇阵！"
无双王轻吼一声，啜了一口美酒，眯眼看陆轻立在高台摆动大旗，而三万无双军反应迅捷，立时连成一股长绳将那骑兵牢牢锁住。
长枪兵连成一团，突刺之下，云中军虽是尚长骑术却也难以奈何，两军混成一团。陈子扬手长枪有如长蛇灵动却又不失威猛，无奈前进不得，眼看无双军势大军将动，大声一吼。
"开杀了！"
转瞬之间，两万云中骑兵散做几队，各由部将带领向这长枪连成的长绳各处做突击。长蛇阵兵力分散，才几下，散出几个口子，云中铁骑竟是杀将中军大营柳无双之处而来。
"好才。"柳无双微做一叹，仰起头，一大口的酒入了心肠，胆气更是豪壮，"八卦连环。"
陆轻大旗变动，长枪军游走起来，那长绳立刻做了大蛇，将马后腿紧紧缠住。而中军开始活动，竟是合围之势。

"混蛋！"
陈子扬眼见身边的敌军越来越多，几只部队重新合在一起。
"妈的，还真是缠手。"
陈长攻一刀砍下一个无双军士兵的头颅，鲜血立时喷了他赤露的胸膛，更是恐怖。
"真爽！"
"你个疯子。"
陈子扬瞥了他一眼，手中长枪丝毫不停，舞得如车轮碾过一般，立时便有更多鲜血染红了那漆黑的枪头。
"你才是疯子！"
两人都大笑起来，四下里的部将士卒也威猛无比，置之死地的狂热令他们拥有无尽的动力，反倒是无双军连夜奔波，一阵拼命之下早就无力，此时前军三万长枪军折了约半，更显疲态。
"全军集合，冲进大营活捉柳无双！"
虽是无双军中军兵势绵延不绝，陈子扬丝毫不看在眼里，长枪举将在手，映了漫天光芒。而云中众骑兵集合一处，也不管周遍的部队如何遭受猛击，拼命朝了柳无双的大后方冲将而去，竟似乎真有擒王之势。而无双军虽然人数众多，只是遇了这样不要命的战术不禁骇然，速度又不及骑兵，终是落了下乘。

"这个疯子！"
柳无双将手里金杯丢将在地，那雪白的毛毯衬了金杯，甚是突兀。
"后军也给我上，杀无赦！"
"王，由我来吧。"
陆轻从高台翩然而跃下，两人视线相对，几许沉默，终于无双王让了步。
"你去吧。"
"是，王。王越你领一军护卫大王，其余，随我上！"
一时间剩余的后军如潮如洪如海般淹埋而上，这些部队早就休息过一阵，再加上大将陆轻做阵于中，更是威不可挡。而云中骑兵冲杀已久，能坚持下来，所依靠的不过是骑兵之速，以及士卒的拼死之气，此时突遇强敌相较之下再不能坚持，顿时被团团困住，而方才落在后面的无双军也赶将上来，眼看合围之势已成，再不能有丝毫的余地。
虽是龙凤之心，也再难飞于天地。
陈子扬仰天大笑，头盔早被丢到一旁，长发散乱，满面血污，大叫一声，震天动地。
"我乃云中陈子扬谁敢杀我！"
"这个疯子。"
无双王摇摇头，喟然而叹，附身去拾那丢在毯上的杯子。

"无双会不会太寂寞呢？"
"我不需要朋友！"
"那我就做你的敌人！"

七章
无双为什么不快乐呢？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站在的身边，甚至，你连一个看得上的对手也没有！

"那不是一个好名字。"
叶子安喃喃说话，阳光落在太子书房，明媚近于刺眼，只是对于那站在一边安静的少年太子，那白衣少年才是真的刺眼夺目。
"安。"
他请声叫唤。
"怎么了，若然。"
那白衣少年慢步来到他的身前，微屈了头，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
"没，没什么。"
少年太子柳若然闻见那满身的芬芳，一时竟有几分忘形，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别过眼去看门外，那里立着一个固执的少年，对上他的视线，立时别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