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关于那个谣言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墨远意味深长地看着傅磊,突然笑了出来。
「我没有内幕消息,你该去问问苏昱修,他在游戏和金融圈的人脉都很广。」
干吗像踢皮球一样把他踢来踢去?难道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黄昏的lounge bar,傅磊心不在焉地咬着苏打水的吸管。同样是大忙人的苏昱修姗姗来迟,将近8点才到。
「谭总啊?我知道,他最近住在我家隔壁......」
「哈?」
「隔壁一条街,我住四季公寓,他住旁边的四季酒店。」
「有毛病,钱多脑残把五星级酒店当家。」
「如果谈的是一笔上千万美元的生意,住十天半月的四季,未必得不偿失。」
「Sui,你说的是?」
「嘘......这可是绝对的商业机密。你如果想知道,还是自己去一探究竟吧。」
「怎么好像你们在联手整我一样?墨远也神经兮兮的,Sui,你讲啦!到底什么生意?」
「我是局外人,有些话不好多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不去追谭彦,我倒很想追。」
「什么?你开玩笑吧,那林晟还不......」
「哈哈哈,是开玩笑没错。算我老夫聊发少年狂,不过谭彦是我以前很喜欢的型。」
「Sui,男人和男人......真的没关系吗?如果林晟听到你这样的话,他不在意吗?你也无所谓吗?」
「Rudy,你对一个人的感情最多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我没什么感情。」
「你自私吗?」
「应该算吧。」
「你愿意为一个人改变你的生活吗?或者去适应另一种生活?冒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走到结束的危险,并甘愿一直付出吗?」
「不会,我又不是傻子。」
「我和林晟也不是傻子。当下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今天觉得喜欢,那便是喜欢。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别说感情,就连金钱都有可能会升值或贬值。我和他之间,除了一起活在当下,没有任何别的。誓言、婚姻、戒指、家庭,这些都是社会进化过程中人类发明的试图捆绑感情的枷锁。可是人的思维注定不受任何束缚,"我喜欢上你"不一定可喜,"我不喜欢你了"也不一定可悲。」
「不是说爱了就会伤心吗?我也见过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没劲透了。」
「伤心又不能当饭吃。傻瓜,只要有钱,这个世界上谁没了谁不能活?」
「那也对,最好再存点金条和原油。比感情的保质期久多了。」
「好啦,要不要搭我的车子,反正顺路。」
「顺路?」
「你不是要去四季酒店找谭彦么?」
「谁说我要去了!」
「噢,你不去?那我先回家了。」
「诶,等等。还是搭你的车吧。」
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经理当然不会对陌生人随意透露客人的房间号,傅磊只得抱着侥幸心理到餐厅和酒吧转一转。刚巧在电梯里遇到两位服务生,穿红色制服的对穿白色制服的问好,然后穿白色制服的说:
「1069号的谭先生叫了宵夜,酒酿圆子。」
得来全不费功夫。傅磊站在10楼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抽完一根烟,确认周围都没人了。才走到1069号房间,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就开了。
「一股烟味。」
「老子抽烟碍着你了?」
谭彦也不跟他理论,反手把门牌换成"请勿打扰",关上了傅磊身后的门。
傅磊还没搞清楚状况,被男人抵在门上就是铺天盖地的吻,激烈得好像他们在用舌头做爱。虽然并不介意和谭彦接吻,可是他心里有一团无名的怒火憋着难受。他用力挣脱男人的怀抱,一把将谭彦推倒在地毯上。
「还有空在四季吃酒酿圆子,你TMD快被人炒鱿鱼了你知不知道啊?废物!」
「噢?我怎么不知道?」
「混帐东西!你瞎了眼不会上网看新闻啊,满世界都在传。」
「我看了啊,只看到你那篇情深意重的博客日志,写得不错。」
「去你妈的情深意重!老子......」
「所以担心万分心急火燎不辞万里飞回来找我,对不对?」
男人拍拍屁股站起来,然后翘着二郎腿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难道一见痞痞的表情竟有几分黑社会老大的架势。真会装!
「老子跟你拼命!」
「来啊,过来。」
傅磊只觉得眼前不过三四步的距离,精美的波斯地毯上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男人站在那里不停地用言语诱惑着他,叫他和他一起跳进去。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万劫不复还是世外桃源,去TMD同性恋,去TMD同性婚姻,去TMD......刚刚好和他一样自私一样精明一样无赖的那个人,和性别没有关系。这是爱吗?傅磊无法忍受把如此矫情的词放在自己身上,可是他已经走过去了。
苏昱修那句「活在当下」一直萦绕在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步,两步,三步......
「谭彦,你前世一定是魔障。」
「能听到一向理智的傅大分析师说出如此感性的话,是我的荣幸。」
「老子恨不得把你掐死算了,省得劳心劳神。」
「先让我做够这一个月的份,再掐死好不好?」
「闭嘴!你这个牙签男。」
「牙签,那你还每次都那么爽?」
禁欲多时的身体几乎是立刻在男人的抚弄下宣告投降。甘愿被征服,因为在身体结合的瞬间傅磊会觉得这个骄傲的男人也被他征服了。和女人做只是为了泄欲,而和谭彦上床则好像每次都被他拆掉一块理智之墙的砖头。于是那堵原本牢固的城墙,在男人愈发猛烈的攻势中显得那样岌岌可危。
如果他和他都没有对爱情愚蠢的奢望,只活在当下,也许那个巨大的黑洞并没有多么可怕。傅磊不知道怎样算爱一个人,以前他会根据身材和脸蛋在不同的女人身上花不同的钱,而现在......谭彦闯进他的生活颠覆了一切,他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不是爱,只是刚刚好。谁也不需要迁就谁,谁也不用孝敬谁的父母,谁也不用赚钱给谁花,他们原本就是各自生活的主宰者,两个人的结合并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不必为对方改变自己,他和他从一开始就见识了不一样的彼此。两个不同世界的交集,虽然没有那么多,但已经足够用来并肩而行,而且保证不会在前行的道路上伤到对方。
第二天困顿不已傅磊再次输给墨远的夺命连环call,极其痛苦地接通了手机,只听到老板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地叫嚷着:
「小磊,快起来看新闻!狂徒的主营游戏续约成功了,现在正在四季酒店的小礼堂开发布会呢。」
找不到衣服,慌忙之中也顾不得形象问题,傅磊披着浴袍就冲下楼。却看到男人在人头攒动的礼堂里,远远地对着他举起香槟酒杯。那笑容既歹毒又帅气,恨得傅磊差点扑过去真的和他拼命。
在业内一向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傅大分析师,几乎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件大新闻的可怜虫。
第一季F
看着实时股市行情系统里显示节节上攻的数字,傅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上午谭彦宣布主营游戏成功续约三年,消息一传开,当晚美国股市就迅速做出了反应。狂徒游戏的股价就像脱缰的野马,开盘飙升20%,几乎是瞬间收复了每股三十美元的重要关口。
「可恶!美国股市应该学习中国股市,每个交易日限制涨跌幅不超过10%!」
傅磊狠狠地咬了一口BLT三明治,坐在不属于自己的沙发上,享受着身后那个人熟练的按摩手法。
「傅磊,你每次输给我又不肯承认的时候,最可爱了。」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哦?我倒不介意。涨20%算什么,大摩抛出收购计划那天,贝尔斯登股价跌了80%多,场内资金纷纷外逃,华尔街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投机者的天堂。」
「谭彦,你真的不在乎吗?华尔街只把网游股当作集体投机的工具,缺乏长期战略投资的支持。」
「一款网络游戏,就像一部好莱坞大片,有的瞄准暑期档,有的针对圣诞档。网络游戏既有生命周期,又有不可预料的政策风险。赚一票就走人这种事情,在这个行业里随处可见,换作我是投资者,凭什么给予长久的信任?」
「好的游戏可以维持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生命力。」
「也就是三年五载。把全部身家押宝在一款游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狂徒曾经靠单一主营游戏声名鹊起,可是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像今天这样因为续约而提振投资者信心的情形,我其实不会太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今天大举买入堆高股价的人,很可能在两三个交易日之后高位抛空赚取利差。我能做的只有从游戏运营的一点一滴提高营收和利润,让股东和投资者看到每股平均收益上真正的增长,从而坚定投资者的信心。没人能制止市场自发的投机行为,股价涨跌不过就是那浮云。」
「说得轻巧。」
「你不也给你的客户发了投资预警么?每股35美元就不该再追加,以免套牢。跳出三界,傅大分析师总是以最置身事外的心态来写投资提示。我说得没错吧?」
「你偷看!」
「是你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我沙发上用笔记本,本人视力优良,不想看也看到了。比如现在我又看到你还穿着酒店房间提供的四角内裤,而且你是右派......」
「闭嘴!我的衣服到底哪去了?」
白天在四季酒店的大堂里以浴袍装出现的傅磊,很快就被谭彦带到地下停车场。在得知昨天穿的衣服已经送洗,不得不乖乖地被男人载回了对方的公寓。
「你打开右边的黄杨木衣柜。」
巨大的木门打开之后,傅磊惊呆了。他几乎全部的家当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从西装到衬衫,从仔裤到T恤,从皮带到领带,分类清楚,一览无遗。
「你......你偷我的东西!」
「你肯定没注意到。一回家看到桌上的十把钥匙,以为我和你恩断义绝,于是你伤心不已,来不及打开衣柜换衣服,又打不通我的电话,你就急匆匆地出来到处找我。所以你当然没有发现差不多整个卧室里的家居用品都被搬空了。我说得没错吧?」
再毒的蛇,被踩中七寸的时候,也动弹不得。傅磊总算知道"引狼入室"这个成语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谁TMD伤心不已了?你胡扯!」
「这里离我公司比较近,老是住你家我上班不方便。反正你在哪里都可以工作。」
「你TMD爱住不住,凭什么把我的东西搬来你家?」
「住你家,你要收我的房租;如果住我家,你完全免房租。划算吧?」
他从来不知道谭彦脸皮厚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气得浑身发抖,一半是因为被男人说中了心事,一半则是因为无法在男人面前坦承那些心事。可是无论如何口头上也不能认输。
「偷搬我的衣服算什么?小说里不都是直接买整整一衣柜的新衣服吗?你这个穷鬼,闪一边去!」
「是吗?我以为你一直喜欢我勤俭持家的美德。要不是我抠紧了狂徒的钱袋子,公司的每股收益能连续三个季度增加吗?」
他知道他彻底地败了。从来只有他给别人下套,却没想过终有一天他会被人步步紧逼、掉入一个接一个的圈套中,遇到这个对手,甚至有种永世不得翻身的错觉。
「好啦,过来睡觉。难不成你要守到凌晨四点半纽约收市?」
「要你管。」
「你要和我斗,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们来日方长,慢慢来......」
「今晚不准...不准......」
「我对蓝色小药丸没兴趣,所以三十岁的男人是需要畜养期的。你放心好了,快过来睡觉。」
「畜养?」
「畜养精子。」
傅磊发誓,他这辈子讲过的最下流的黄色笑话也没谭彦的冷笑话那么恶心。他不服输,死也不服输,但此时还是捂着被子蒙头大睡为上上策。对了,刚才说的"来日方长"是什么意思?傅磊拼命回忆小时候上过的成语课,没一会就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
三月开春,母亲从西海岸飞到北京又转机合肥。傅磊开着他那辆破切诺基赶过去的时候,母亲已经在皖南乡下的一个小村子里住下了。老太太的中文不算标准但也够用,很快就和当地淳朴的村民熟识了。租住的是一户明末清初的旧屋,徽式建筑的黑瓦灰墙,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口便是清澈的溪水,村民们彼此有约,七点以前只许洗菜不许洗衣,据说几百年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活的。傅磊看到母亲戴着斗笠,手里提着装满竹笋的竹篮,穿着普通的雨鞋,从一片翠绿的后山走下来,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离大医院太远了,什么都不方便。」
「我又没要你养。这里山清水秀,看着我心情好,医生说这样对维持身体现状最好不过了。」
「该不会这里是你旧情人的老家吧?」
「你回去。我有手有脚,一个人活得很好。」
「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太任性了吗?未婚生子已经够班了;接着投身政坛,让我从小就当寄养儿童;这还不算完,我想让你住在医疗条件优良的大城市,也方便照顾你,你却要住在这荒山野岭的穷乡下。学中国人修身养性是吧?你考虑过我吗?你知道我的担心吗?如果你病发需要立刻求医怎么办?」
「傅磊,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所以当初叫你回去签遗产保险合同,我能给你的只有钱。」
「我真不明白。如果你这么爱那个人,我是你和他的儿子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多爱我一点?我恨不得你当年堕胎别让我来到这个世上!」
二十几年来埋藏在心底的疑惑和不满,在爆发的瞬间同时灼伤了母子两人。没有人能幸免,没有人能逃脱,傅磊背过身去强忍着眼泪。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哭诉过他有多么渴求爱,从小被母亲冷漠地对待,让傅磊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爱是无谓的是可耻的恶因,人不需要爱,也不需要被爱。在他长大成年后,那恶果左右了他与别人交往的方式,直到谭彦出现--
「傅磊,你说得没错。我已经体验了很多过分戏剧化的人生,足够精彩,却只落得寂寥收场。我也曾以为对那个人的爱,可以转移到我们共同创造的生命身上。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对不起,我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我只学会了你的一个优点--自私。」
就在傅磊要驱车离开的下午,他在村口意外地遇到了熟人。
「傅教授,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里是我的老家。快到清明了,我提前回来准备祭祖。」
赶到村口公路给傅磊送手信的母亲,楞住了。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相谈融洽,傅磊一回头,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读懂了母亲的眼神。他居然忘记了,这个村子原来就叫傅家村。他看着傅教授熟悉但从未觉得想像的脸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逃离着尴尬的现场--如果三个人中只有两个人知道真相,也许还不是最糟糕的。
四五个小时的返程,傅磊在高速公路上飙到120公里的时速,天刚黑就回到了谭彦的公寓楼下。不是要找人诉苦或寻求安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回到了这里。神情恍惚地走到门口,谭彦打开门,一脸温柔的笑容说:
「欢迎回家。」
第二季F
四月初的一天,清晨六点,早起准备上班的谭彦,发现傅磊独自坐在阳台上抽烟。
「倒春寒你知不知道?一大早在外边要着凉的。」
「你不是嫌弃我一股烟味么?」
「真爱记仇。」
「你是不是过几天要回家扫墓?」
「嗯,我是孝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谭氏孝子?」
「算是吧。」
「谭彦,我也想去,我想见你的家人。」
就这一句话,让公事缠身的谭CEO在短暂的午休时完全慌了神。
哪怕父母已经表示过不介意,谭彦也从未带过任何男人回家。多年一个人在国外的单身生活,偶尔出去寻欢作乐,有过几个交往的对象但都无法维持长期的关系。外表、性格、收入等各项条件匹配的人也遇见过,可是谭彦觉得太在意这些的话,交往的过程就会变成在集贸市场买东西,挑肥拣瘦;然而一切都不在意只凭感觉,又很容易在交往中发生矛盾冲突,要和另一个人长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对于他这样高度自我中心的人来说,实在不易,所以分手的时候往往不留情面。也奇怪,和他交往过的对象,都舍不得说他的坏话。大抵是因为他为人大方舍得花钱,不计较小事,不翻脸的时候也算一个温柔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