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远,你也要化妆啊?」
新郎官嗯了一声,等转过脸来的时候,谭彦才发觉不对劲。墨远的左眼圈明显有一大块乌青,联想到昨天受伤的傅磊......
「你和傅磊打架了?我昨天在医院碰见他了,怎么跟小孩似的,真是的......顶着熊猫眼当新郎官啊?」
「他的伤没事吧?昨晚打电话过去都一直关机。」
「没什么,缝了针就回去休息了。你们还真打啊?」
「其实不是和他。他是来劝架的,结果被误伤,摔了一跤,手臂被地上的碎玻璃扎伤。他不理我,后来是我弟弟送他去医院的。」
「那你和谁打架?你弟弟?」
「抱歉,让你见笑了。」
「现在的年轻人脾气真不小。」
墨远一脸尴尬的表情,好像还想解释点什么,婚礼司仪过来通知有客人已经到了,叫新郎新娘一起出去迎宾。谭彦也没多说什么,跟着一对新人以及伴娘开始婚礼的一个流程--迎宾和收礼。
婚宴是偏向西式的冷餐会,举办地点在酒店后面的一片草坪,中间有精致的喷泉雕像,靠近酒店台阶的一端用白色百合花搭了一个拱门,旁边雪白的餐布上放着香槟酒和五层高的蛋糕。午时阳光灿烂,蓝天绿地,有小朋友追着一只巨型金毛和彩色气球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客人们穿着得体的礼服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谈,服务生穿梭其间,送上软饮料和甜点。幸福和喜庆的分子在初夏的阳光中飘荡,众人都在等待新人进场完成婚礼仪式。
「呐,小磊。这其实才是他想要的,对吧?」
「你放弃了吗?」
谭彦在人群里很容易就找到了傅磊的身影,他脸上的阴郁和现场欢声笑语的气氛实在反差太大。为什么他会对这场婚礼如此反应过度?新娘是他的老相好?不像,新娘的年纪比墨远还大,除非傅磊喜欢大姐姐型。新郎是他的老相好?也不像,听墨远说过从小就把他当弟弟,关系一直很好。排除想到的几种可能,谭彦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非宗教式的婚礼仪式非常简单,流程表上写着证婚人念完祝词,新人宣誓后交换戒指,就算完成了。宣誓仪式开始前不久,谭彦回到在酒店租用的套房取戒指,他在隔间仔细核对了便携式保险箱里的两枚钻戒。可还未离开却听到有人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正想问是谁却听到了墨远墨远兄弟两人说话的声音。
「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只要你一个答案,说出来我就死心了。下周和爸妈回美国,再也不来打扰你。」
「墨近,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我来中国,不是为了来参加你的婚礼。八年前你跑了,八年后你还在逃避。」
「我会帮你找合适的工作......」
那是身体撞在门上的声音,那是衣服摩擦的声音,那是男人和男人激烈接吻的声音。隔着一扇门,谭彦摒住呼吸,逼迫自己尽量不要偷看充满冲击力的画面。都怪那一抹门缝,有着相似面孔的两个男人,在浓得化不开的亲吻中交换着纠结的呼吸。
「我宣布墨远与宋晓洁正式结为夫妻。」
五颜六色的彩带从空中飘洒下来,映衬着新郎的黑色礼服和新娘的白色婚纱圣洁而庄严。墨远象征意义地吻了一下新娘的面颊,他看到站在台阶旁的谭彦,陪同父母坐在前排的墨近,以及远远站开的傅磊,怀疑是他们共同的表情。
仪式结束后,因为无需陪酒,伴郎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谭彦四下张望,最后在酒店另一头的吸烟区找到了傅磊。他抽烟的样子一点也不帅,像个小流氓。
「最受伤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关你屁事。」
「刚才不小心看到了。」
「什么?」
飞快地在傅磊嘴唇上啄了一口,谭彦得意地说:
「这个。」
傅磊被他突然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口烟吸进去来不及吐出来。顿时咳得七上八下,抬手想揍对方一拳却扯到了昨天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掉眼泪。
「别以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种事,外人最好别插手。你在这忿恨不平,解决不了他们兄弟间的问题。」
「这个混帐墨远!还耽误了一个女人。」
「这倒未必。」
「为什么?」
「在完全了解真相之前,不要轻易下任何结论。」
「走吧,看你也不想再呆下去了。我送你去医院,今天应该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发炎。」
明知谭彦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现在傅磊只想离开。手受伤暂时不能开车,就当有个免费的司机。
「怎么你没被人打,眼眶也像熊猫一样黑?」
「最近工作比较忙。」
傅磊本来是没话找话说,听谭彦提到工作,话题才转移到他们共同任职的行业--网络游戏。调侃业内各家公司最近的新闻动态,傅磊自然是了若指掌,而且他发现谭彦也进步了很多。比起第一次在游戏发布会上见到那个只会死板念新闻稿的门外汉,谭彦明显对他原本陌生的行业有了深入的认识和理解。
「职业经理人,还不是就是高级打工仔。那么拼命干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转过头,看到男人直视前方认真开车的样子。原来他的研究分析对象,远远不止有趣那么简单,搞不好狂徒游戏真的会发生重大改变。下车时,他伸手扯掉谭彦西装上伴郎用的胸花,扔进停车场的垃圾桶。
「这样,就和我一样帅了。」
谭彦笑而不答。有那么一瞬间,傅磊觉得男人骄傲的表情非常帅。
第二季C
五月末的一天,夜里正在是竞技场赚分的黄金时段。傅磊在手伤恢复的将近十天里都没有碰过游戏,刚刚好就迫不及待得登录游戏在一场战斗里正杀得痛快,对方却紧急要求下线。2V2的对抗中,少了一个人就是绝对的劣势,几乎等于放弃比赛,这可把傅磊给惹毛了。
「玛丽隔壁!说退就退,你见到鬼了啊?这盘输了老子排名就要掉出排行榜第一页前十名了。」
不管傅磊骂得多难听,Alex只留下一句对不起就从在线名单上消失了。可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傅磊却接到一个美国客户打来的咨询电话。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只听那客户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就是要问为什么狂徒游戏的股价在当天美国股市开盘后,急挫了12%。今年第一季度的财报要当天收市后才公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利空消息传出,股票机构评级的意见保持为"中立",天知道哪个机构投资者在大规模抛售股票。傅磊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一点多,美国股市还没收盘。讲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给客户下迷魂汤,扯了半天其实都是废话--狂徒游戏今年的盈利预期非常严峻,诸如此类空泛的言论继续炒冷饭。
游戏输了,很不爽;大半夜和人谈公事,更不爽。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睡不着,手机又在响,不接,继续响。过了一会房间里的电话答录机也响了。
「我是谭彦。知道你没睡,你接到的电话,我也接到了。」
男人说话的声音,在午夜只有机箱风扇转动声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我跟你很熟吗?」
「你跟钱很熟吗?」
「干吗?」
「想和你做生意,卖身不卖艺的生意。」
记下那个地址,傅磊扒了一件外套就出了门。他没觉得深更半夜去一个同性恋男人家里有什么不妥,跟人家说过卖身不卖艺,现在再装处就矫情了。其实他也可以拒绝,他只是偶然失眠,恰巧有个人和他失眠的原因一模一样。平白无故地,突然间有了共同点。
「我上次说过你是我中意的类型,你就不怕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门开了,男人高大的身体挡住玄关里的大部分光线,耳边传来的声音和电话里很不一样。傅磊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因为距离近了,说话时呼吸的热度显得非常魅惑。
「我相信你对奸尸没什么兴趣,所以只要我不死,你应该占不到什么便宜。酒啊春药啊这些东西,只有爱看小说的幻想系萝莉才会相信。两个大男人,谁想强迫谁都不现实。」
傅磊进了门就往沙发上一坐,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的样子,充满了防御性。
「有什么就问吧,咨询计费时间开始,浪费在口水话上到时候结帐可别心疼钱。」
奇怪的是男人走向开放式的卧室,居然在傅磊面前合衣躺下了,还拉过被子,一副准备入睡的样子。
「第一个问题,现在几点了?」
「北京时间凌晨3点半。」
「第二个问题,狂徒游戏今日股票的收盘价是多少?涨跌百分比是多少?」
「呃......我查一下。收盘价每股19.3美元,日跌9.5%。」
「第三个问题,这是不是两年来股价第一次跌破每股20美元?」
这时男人的声音透出无限的疲惫。傅磊知道他为什么会累,作为救火队员空降狂徒游戏五个月以来,他一定经历了许多个这样的夜晚。因为公司股价一直下跌,远在大洋彼岸的大型机构投资者才不管你白天黑夜,"为什么会跌?为什么又跌?",那才是真正的夺命连环CALL。半夜被吵醒睡不好,估计是常有的事。
「没错。喂,你这房间怎么这么冷?」
「我喜欢开冷气盖棉被。」
「有病,全球环保事业就是被你这种家伙破坏的。」
「只要你躺过来,我愿意付双倍咨询费。这叫你情我愿。」
本来想脱一只鞋子抽谭彦两个耳光再拍屁股走人,可是傅磊脱了一只鞋子之后,又脱了另外一只鞋子。在确认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攻击倾向之后,他也合衣躺下,还扯了大半边被子盖住身体。宽大的木床,平躺着的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本财经杂志的距离。傅磊只觉得棉质床单和羽绒枕头都很舒服,倒有了一丝睡意。
「第四个问题,傅磊,你觉得我是个失败者吗?」
侧过头,发现男人闭着眼睛,鼻翼和嘴角从侧面看过去有着帅气的弧度。是在说梦话吧,还是挺有条理的梦话。又不对,像谭彦这样自傲的人,就算在梦里也不会说出任何示弱的话。别人付500美元一小时,是来问他某只网游股未来三个月的价格走势或者收购某家网游公司的合理估值区间。就算现在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跌到6打头,也没见哪个客户付他翻倍的价格,1000美元一小时,来找他--诉苦?美元就这么不值钱?傅磊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冷笑话。
「你上任后的第一季财报还没发布,就这么急着否定自己,你还真是个失败者。」
没有人比傅磊更了解男人所有的麻烦。这些麻烦都被他预见到了,准确地说是被他写入分析报告中。做空狂徒游戏股票的机构中,指不定就有傅磊的客户。也难怪,看了那样的报告,稍有常识的人都会选择抛售或空卖。作为本土网游运营商,狂徒游戏与世界知名的两大网游制作商都有合作,令人羡慕的关系背后,微妙如同一女驭二夫,不管得罪了谁都是致命的。
「第五个问题,你觉得狂徒游戏还有救吗?」
「你真的想听我的答案?再过五个多小时,你必须参加第一季度的财报电话会议。有职业道德的经理人,这个时候通常强迫自己睡觉已保持精力。」
「第六个问题,你手臂上的伤,痊愈了吗?」
话题转变得莫名其妙,傅磊真的有些困了。不仅谭彦早晨九点要去开会,他也要起来听会议直播。
「老子困了,睡觉。今晚算免费卖身,你想聊什么明晚我照样躺这儿任你折腾。你要是担心天亮公布的财报结果太糟糕,引发股价继续狂跌;老实告诉你,担心也没用。狂徒游戏病入膏肓也不是你上任后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一个高级打工仔,最差就是被炒鱿鱼,不会掉脑袋的,所以该睡就睡。」
睡意袭来,傅磊也不管身边躺着一个同性恋的男人。就算狂徒游戏亏钱,也没他什么事,指不定他还可以幸灾乐祸。他也没想到,和谭彦同床共枕的第一晚,睡得极为安稳。
谭彦一夜未眠,说是为财报忧虑却不尽其然。大概是觉得两个人分一床被子不够暖和,睡梦中的傅磊翻了个身朝唯一热源主动靠拢,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胸前,敢情把谭彦当热水袋了。几乎是睁着眼睛一直看墙上的钟走到早晨七点,谭彦轻手轻脚地起身,为还在梦周公的傅磊拉好被子。用笔记本打开直播的 stand-by页面放在床边,并在他手机里设了九点差五分的闹钟,谭彦这才出门赶去公司。关门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床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半个脑袋,忽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上任第一季的财报公布,和去鬼门关走一遭有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公司的收入和利润增长持续疲软。止住了去年最后一季的跌势,但也不见大的起色。虽然管理层极力以中国市场第一季度受春节拖累的惯性低迷作为借口,投资机构的分析师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个不停。为什么没有达到之前公布的盈利预期值?为什么游戏的平均在线人数下降?下一个季度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原本一个小时的财报电话会议,过了一小时又20分钟还不断有问题在等着回答。和谭彦一起出席会议的公司董事长,不赖烦地用中文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有问题?」这让躺在床上听直播的傅磊笑得滚来滚去,那个家伙大概以为全部讲英文的会议上没人听得懂中文?傅磊确实幸灾乐祸,在分析师的围攻之下节节退败的狂徒游戏,犹如丧家之犬。
「你有个"好老板"!」
谭彦下班回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看到整齐的床铺上有一张留言条,他甚至可以想像出傅磊写这张字条时的表情,让人着迷的笑颜,眼神里却满是讥讽。
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就听见门铃响了。他知道是谁,起身披了件浴袍去开门。
「昨天没开支票,抱歉抱歉。」
傅磊白了他一眼,这男人料定他会再来?
「我说话算数。今天聊什么?要不从今晚开盘的股价开始聊?」
「我们还是去床上聊吧,你昨天亲口说的。」
床还是那个非常舒服的床,只是躺在身边的人......在他面前敞开浴袍脱个精光的男人实在很难忽略,他想大骂流氓但又觉得那是娘们才会说的话。被子盖着什么都看不见,浴盐的味道却一直飘散在房间里,像是一种信号,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和平时闻到的女人沐浴后的香气不同,那是一种说不上好闻但很有存在感的味道,男人的味道。若是此时退缩,恐怕要被男人嘲笑;反正他提供咨询服务是合法的,再说了,大丈夫做事,自当不拘小节。
「狂徒游戏,开盘价每股18.5美元,只跌了4%而已。你应该烧香谢菩萨了。」
「昨天你没有回答,狂徒还有救吗?」
「就上午公布的第一季度业绩来看,你已经算是力挽狂澜。本来我在分析报告里预估你们第一季盈利要下降至少15%,你很能干,拼死拼到盈利增加3%,算是我的失手。」
「只增加3%,没什么好骄傲的。」
「没错。一步错就步步错,这就是你的"好老板"为你留下的烂摊子。他在去年甚至前年做错的决策,全部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到底有没有救?」
「支票开好了吗?」
「在我枕头下面。」
「过去30个月,你们公司签下了八款在国际市场上期待度极高的网游作品,而且都是排他性的运营合同。这一招对打压国内竞争对手非常有效,你们够霸气够NB,签约了所有的大制作,别的公司只能玩点小搞搞。而且往往签约时只需首付20%至30%的费用,只要一天不启动正式运营,就无需缴纳剩余的费用和运营收入分成。一石二鸟,看似高明。去年你们推出了三款网游作品,初衷也是很好的,想要改变投资者对你们90%以上的收入都来自一款游戏的忧虑,过分集中意味着一旦这款游戏衰落,狂徒游戏就会彻底完蛋。分散式经营可以降低风险,这个想法也不错,只不过你们失败了。三款新游戏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运营之初备受关注人气颇旺,一月后统统无人问津。而这个时候,你们的现金已经大量投进去了,全额支付合同款,和制作商分享运营收入,大量市场推广,增添服务器和客服人员,这些都是钱。」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
「你的问题在于剩下的五款已签约游戏,怎么办?雪藏,高端玩家不满,亦会惹怒制作商;运营,市场风险巨大,盈利预期不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