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一阵扑簌簌乱响,大群野鹿、山羊、猕猴等等小动物惊慌失措,从他的马前窜出,像是急着赶路逃亡。一批批宿鸟也在他头上掠过,聒噪着飞上天空。
--现在是半夜时分,这些本应栖息在山里的飞禽走兽,为什么会争先恐后地逃离?难道将会发生什么无可避免的灾祸?
道旁的草棚里,一个黑衣老者正在避雨,专心致志摆弄手中的罗盘。
春城勒住缰绳,停马探问:"老人家,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有这么多野兽赶着逃亡?"
"唉,磨蝶岭上的魔物就要放出来了,接下来的火山喷发,方圆三百里之内都会夷为平地,人畜无一幸存......除非找到生死柏下500年前埋藏的神弓,站在谷底的最中央,才能射下那个大魔物,阻止这场浩劫。"
老者只顾摇头叹息,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火山喷发?"
春城愕然回首,望见磨蝶岭的山头火光熊熊,连山道上也能感觉摇晃的巨震。
他转头眺望山下,隐隐看到远处村寨里的几家灯火,仿佛还能听到婴儿啼哭,慈母充满爱意的哼唱......
他猛地勒转马头,飞奔上山。
"雪麟马,快呀!快回到你的主人身边去......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神骏的灵兽似能听懂人言,像白色的闪电划破夜色,溅起飞扬的水花......
外章:磨蝶岭之战(二)
观景台上的白雁迟和二十余位高手,全身都在冒着冷汗!
说不紧张是假。原本要来镇压那个魔物,现在却变成亲手打开封印,把祸害释放出来--究竟是错是对,谁也没有理直气壮的底气。尤其是看到脚下的山体突然崩塌,一个青白色的巨大魔茧从地底皇然升起,高悬在面前,依稀还能窥见半透明的外壳里面庞大得吓人的身躯,更加惴惴不安。
伴随着魔物出现,整个山头都变成炽热岩浆的熔炉,只有观景台所在的范围未被波及。众人已无可选择,只能继续把力量贯注到那个魔茧上,助它快速吸取足够的魔力。
大雨刚才停歇,厚厚的云层下面露出一轮惨白的圆月,像是罩着层黑纱一样,暗哑无光。
青白色的巨茧在空中高速旋转,同时放射出刺目的白光,发出嗡嗡的声响和灼热的气流,刮得观景台上的人须发与衣衫乱飞。
俯瞰整个山谷,火焰和熔岩所到之处,形成一个圆形闭合的围阵,共有七重环绕的火墙,将近两万名魔兵严严实实围在火海之中,想逃却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被拖入地下,哀号不已。
来自伏魔岛的魔王军,原本并不那么容易被全部困住。一来确实措手不及,变故初起时,领军的首领均不在场,难免阵脚大乱;二来,那魔物深藏地下500年,积蓄的能量非同小可,一朝厚积薄发,正好是这些魔兵和魔兽的克星。而且吸取的灵力越多,魔力越是强大,愈加强化围阵的威力,难以摆脱。
身陷火海的龙岩,周围一丈之内全都是燃烧的火舌,蹿起足有几人高。他徒劳地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骑来的飞行兽,早不知陷落在什么地方。肩背上被那些墨色的蝴蝶叮咬之后,一阵阵麻痒,他必须拼着一口真气封闭血脉,才能遏止毒性发作。然而,全身开始渐渐乏力,连龙蛇枪都快抓不住。
更不妙的是,他就算有足够的力气也使不出来。被困在这围阵当中,再深厚的修为也无法施展。所有反击的力量都是轻飘飘的,好像泥牛入海,没有一点着落的方向。
他疲乏地瘫坐在地上,想要喘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被自己送走的那个人:幸亏让他及时离开这个危险的所在,可是现在,他又是多么渴望再见到他!哪怕那个人一直都是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有人曾经把唯一生存的希望让给他......
他无奈地自嘲一笑: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舍身为人,居然会关心另一个人胜过自己?当危险来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人的平安......这样是不是很不理智?还是说,他的血也开始变热?
沸腾的岩浆蔓延到脚下。龙岩奋力跃起,却发现左右、前面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干枯的柏树下。
腾腾的烈焰急剧向前推进,他把手中的长枪一抖,刚刚逼退燃到身前的火头,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浓密的黑烟遮蔽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竟然感觉到有丝丝春风在身侧荡漾,还有曾经很熟悉的青草和鲜花的味道。
难道是那个人回来了?那种独一无二的温暖、充满希望的气息......他有片刻呆住,蓦然抬首,除了赤红的火海和熔岩,却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可能呢?被亲自送走的人,怎么还会回来?他用力摇摇头,踉跄地靠在树干上,一只手紧紧握住龙蛇枪,试图积聚最后的体力......
汹涌的火浪,推到身前数尺之处--
一声响亮的嘶鸣,是雪麟马的呼唤,他再也不会听错!一转过身,就看见自己的坐骑停在身后,一抹淡淡的青色映入眼帘。
也许是赶路太急了,那个人脸上泛着潮红。身上挡雨的斗篷早已遗落,头发和衣衫都是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一只手挽住缰绳,向龙岩伸出另一只手:
"上来吧,我带你出去。我不是魔族的人,这些围阵对我不起作用。"
这是龙岩一生之中第二次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依然和多年前一样,亲切,友善,难以拒绝......
他毫不犹豫,伸手拉住他的手,心念一动,暗暗向他的掌心发送内力,借力一提气,跃上马背。
--既然那个人可以不受魔物影响,与其费力跟魔阵抵抗,不如把真气转移到他的身上,借助他的力量来抗衡。
雪麟马昂首长嘶,像风一样穿过重重火海。
他们所在的位置还不是火势最猛的地方,属于边缘地带,不一会儿功夫回到原先的山脚下。这里是观景台正对的下方,也是整个山谷中唯一安全的所在,早有好几百名魔兵和数名统领聚集在那里。
富洛林第一个发现龙岩大人的身影,刚想迎上去,登时傻了眼--
所有魔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麟马驰到近前,龙岩大人率先下马,吩咐一句:"拿点伤药和包扎的棉布过来,快点!"随手甩开长枪,靠坐在山石上。
负责处理伤员的军医急忙奉上药物,七手八脚替他卸下盔甲。因为过于慌乱,半天解不开束衣的系扣。
骑在马上的人跨下马鞍,穿过环绕的魔兵,不顾遍地泥泞和污秽,半跪在他的身前:"让我看看。"
四周安静得出奇。恍惚是记忆中温润如春风的眼睛......
一双手轻柔而敏捷地打开他的衣甲,低声说道:
"蝴蝶刺上有毒,你要自行封闭穴道,运气把毒逼出来。"
肩上的衣物被小心褪下,暴露出一片深紫的淤黑和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几根细小的倒刺深插进肉里。旁边的军医暗吸一口凉气。春城眉尖微蹙,思忖一下,将双唇贴上受伤的、裸露的肌肤。
--如果他的功力尚在,当然可以用真气助力,一举拔除所有的毒刺。除此之外,用嘴吸取毒素,最为彻底有效,又不会给伤者造成多余的痛苦。
龙岩的心头剧烈跳动,却不敢说一个字,甚至不舍得移动一下,只是微闭上眼睛,感受到温热的双唇在他的肩膀慢慢吮吸......
这是一种酥酥的、带点甜蜜的刺痛。舌尖轻轻一挑,衔着几根倒刺拔出伤口,鲜红的血液随即涌出。灵活的手指迅速敷上灵药,用军医备好的白纱细细包扎,最后还不忘把剩余的折角一一整理,以免硌到伤处。
帮他重新披上衣甲的时候,春城眼光微瞟,看见龙岩手掌擦伤的地方,在馆舍里仓促包上的丝帕已经不见,不由得温厚一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龙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什么?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他用那样柔和的眼神凝视着他,极慢极慢摇着头:"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你又何必记在心上?只当是一场醒来之后就会忘记的梦,对彼此都有好处......"
笼罩住山谷的白光凭空大涨,磨蝶岭上传来尖利的呼啸声。
那青白色的巨茧转动快了数倍,完全变成淡白色。陡然连声爆响,火柱冲天,乱石纷飞,强大的气浪把观景台上的二十余人也掀翻在地。
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色蝴蝶探出魔茧。奔腾的熔岩带着火流,以不可遏挡之势滚滚而下!
春城把视线转向龙岩手上的弓箭,神色分外凝重:"幸好你找到这张神弓,必须用神弓才能射下那个大魔物!火山一旦喷发,不要说磨蝶岭,方圆数百里之内都难逃劫数。"
见他正要起身,连忙按住, "让我去吧。你的毒性未除,也出不了魔阵。"
"你的旧伤不要紧?"
"不碍事。大概是天快亮了,已经没什么大碍。还有你刚才传给我的一点元气......"
"如果被人看到,你就是私助伏魔岛的罪名。"龙岩不无忧虑地提醒。
"顾不了许多,阻止这场灾祸要紧!你的马也借来一用。"他坚定地看着他,接过神弓,登上雪麟马。
龙岩在后面叫住:"等等!这个也给你,所有的魔军全部归你指挥!"
举手一抛,一块铁质的令牌落入怀里--这是一块可以调令全体魔军的兵符,代表统御全军的最高权力!
春城默然接住,一拨马头,驰下山谷。
山脚下的魔兵都在注目着他,眼看那个人带着唯一希望,一抹青影掠入火阵。
雪麟马的纵跃能力堪比飞行兽,轻易避开燃烧的熔岩和热流,越过第一重火墙,第二重火墙,直达第三重......
龙岩的心却渐渐抽紧。因为他知道,魔阵里的结界虽然奈何不了魔族之外的人,依然充满不可预测的压力,像春城这样毫无抵抗的真气护体,并不比陷落其中的魔兵好过。而且越往中部,压力越大,绝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果不其然,凶猛的火头霍然卷上。雪麟马犹如遇到无形的阻挡,奋蹄扬起,只是在原地踏圈,始终冲不过去。熊熊烈焰几乎遮蔽青色的身影......
被围在火海中的春城累得全身是汗,但觉阵阵天旋地转,像要虚脱一样,四面八方都有看不见的巨力向他袭来。
他紧扣住绷直的缰绳,一面拍抚马头:"雪麟马啊,你要顶住!千万不能陷在这里!"
右手一探,拔出流光--
纯净的剑光穿透焰芒,流溢出七彩的霓虹,朝外围无限扩展,瞬间盖住翻腾的火势。
"去吧,流光,诛魔辟邪!"
沉重的压力一下子减缓许多。雪麟马像刚刚出闸的猛兽,一声低吼,箭一般直飚向前,跃过第三重火墙,第四重......
灵剑流光,本身就蕴含极大的灵力,自然可以消解掉围阵的部分魔力。可惜的是,春城仍然无法驱动真气,否则,要进出魔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磨蝶岭的上空刹时电光闪闪,黑云滚滚,遮蔽住一轮明月。
光芒再次暴涨,被困在阵里的魔兵纷纷栽倒在地上,被白光和火焰吞噬,惨叫连天。奔涌的熔岩早已覆盖整个山头,倾泻向谷底的低地。
那只硕大的蝴蝶此时完全钻出魔茧,伸展开墨色的翅膀,足足盖住山谷上方一半的天穹。莹绿的眼珠大如灯笼,双翅微微一扇,散发出缕缕黑气,掀起强劲无比的飓风。
--不单只是磨蝶岭,连附近的几座山岭和平地也开始崩裂、塌陷,仿佛真的有一股毁灭天地的力量急待释放,要把所有的一切无情吞没!
春城一眼看到矗立在谷地中间的山崖,立刻明白那个黑衣老者为何说要在山谷的最中央发射神弓。
这是一座独立于谷中的高坡,与观景台遥相对峙,略低三分之一的高度。也只有在这个位置,才是距离魔蝶最近、最适宜的射击角度。而要到达那里,必须先通过第七层火墙,进入围阵的核心区域。
他夹紧马腹,乘势前冲。猛然间一股巨力横撞过来,胸口一滞,险些翻下马去。
雪麟马被生生停住,正好落在最旺盛的火海之中,陷入绵软的泥地里,急得咴咴直叫,一个劲踢打脚下的泥土。吞吐的火舌很快燎上他的长发和衣角。同时,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压得他几近窒息,全身骨骼欲裂,摇摇欲坠。
所有的魔兵把心提到嗓子眼。
危急当中,春城用流光在地上一点,挺身坐直腰板,左手用力一拽。雪麟马从地上一跃而起,腾空穿过火墙,稳稳踏在围阵的中央地带。
他一步也不曾迟疑,纵马驰上山崖,来到最高处,取出神弓,搭上金箭。
外章:磨蝶岭之战(三)
观景台上,白雁迟雄浑苍老的声音传遍四野:
"春城领主且慢发箭!射下那只大魔物,就是放走了两万魔军的精锐。"
春城惊讶抬头,放下手里的弓弦,却无法像他那样用真气传话,唯有利用回音的气场,扬声答道:
"是白老城主和各位前辈的意愿吗?请恕晚辈不能从命。消灭这只魔物,不为解救两万魔兵,只为顾惜白云城里数十万无辜城民的性命。"
"领主可曾想过?今日让这些魔兵逃出生天,明日便会攻下白云城、流叶城、北武州......恐怕有更多百姓被殃及,一样家园和性命不保。"
"老城主所言,晚辈实在不敢苟同!所有守城的军民自会与魔军拼力奋战,保卫自己的城池和家园,并不需要白云城的百姓,于一无所知之下作出的牺牲。晚辈只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刻多少人正在家中共聚天伦,安闲休憩!老城主怎忍心让祸从天降,转眼便毁灭这些平凡人家一辈子祈求的安逸生活?"
他铿锵有力地说完。那魔物正是魔化到关键的时刻,周身黑气大盛。无数大大小小的黑色蝴蝶群涌而至,围绕在雪麟马周围,因为畏惧流光的威力不敢上前。
耸立的山崖晃动得愈发厉害。俯视脚下,是一片翻腾的火海,热气扑面,将深蓝的天幕映成一片深红。连磨蝶岭下最后一处避难的所在也被熔岩包围,势难幸免。
没有时间可以考虑!
春城再次搭上弓箭,对准上方那只邪恶的绿眼睛,一寸一寸拉动弓弦。尚未拉到一半,双臂酸麻剧痛,废然垂下。
--毕竟是500年前的神箭手使用的神弓,分量本就不轻。整夜的奔波,连闯七重围阵,实在太耗费他的力气,能够支持到现在,已属万分不容易。
蓝江圣水教教主叶宏灯惋惜地慨叹:"春城领主深受伏魔岛迫害,一身功力尽毁,竟然没有同仇敌忾之心,反而要相助这些魔军么?"
"自古正邪不两立,然事关方圆百里无数生灵,晚辈一己的仇怨算得了什么?大丈夫行事,上不负天地神明,但求无愧于心!"
他长吸一口气,第三次拉开神弓--
天边不知何时显露微光。山里的日出本就比别处早,破晓的晨曦喷薄而出,将第一缕金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揭开黎明的序幕,天地之间瞬间转换了颜色。整个磨蝶岭的山谷和山头都沐浴在橘红色的霞光里,云飞雾罩,气象万千。
"偷天换日"!
所有修炼过的人都知道,日出时的第一缕晨光最具神力,乃天地灵气之所钟。只要及时捕捉住这一线神光的精髓,自然可以借助这股至刚至纯的真气为己所用,发挥出无可匹敌的威力。
--此等吸纳天地灵气的修行方法,又被称之为"偷天换日"。当然,也只是在拂晓初现的那一刻最为有效。时机一过,神力即失。
春城立刻感受到一股源源不绝的灵力从箭上传来。金色的神弓如同被唤醒沉睡的力量,放射出比朝阳还要灼目的光芒,弓开如满月,坚定不移对准头顶的目标。
此时的悬崖顶上,骑在雪麟马上那个人,聚集了所有最绚丽的光彩。天地万物为之静穆。
聆星阁阁老吕念琴大声疾呼:"请春城领主三思!所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总要有人作出牺牲。对付邪魔妖孽,必须用非常手段,一旦错失良机,日后付出十倍的代价,也未必能达到效果。两相权衡,以魔攻魔,以恶制恶,已是一劳永逸、牺牲最少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