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熙怀头脑中一片空白,明明只要好好掩饰就能过关,却无论如何无法开口引开话题,在姐姐面前他从来是一片透明,这次的事他也曾想过跟莫雪烟倾诉,最後还是说不出口。
看著莫熙怀僵硬的神情,段予风也面无表情不说话,心里的疑惑慢慢得到证实。莫雪烟视綫怔怔地在两人指之间徘徊,最後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眼睛紧闭一下,莫雪烟挤出笑脸,"这是你找了很久的英文版《教父》哦,我刚刚在书店看见的,就想著直接给你送过来好了。给你。"她递上袋子,莫熙怀愣愣地伸手接下。"那我先走了,拜拜。"挥挥手,莫雪烟强迫自己神色自然地转过身,加快脚步逃入电梯。
凝视著电梯门打开,关上,楼层显示下降,莫熙怀一直没有言语,脸上更是惨白一片。段予风关上门隔绝他执著的视綫,拉著他在沙发上坐好。
"你在想什么?"抚过散落额前的几缕刘海,企图吸引眼前眼神涣散人的注意力。
摇摇头,莫熙怀终于有了些反应,避开额上移动的手指,冷静地站起身,"你晚上想吃什麽?"
一把将他拉在自己身上,段予风扭过低垂的脸,不意外地看见被咬得几乎出血的唇。凑上前舔过,"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莫熙怀定定的注视著男人犹紧搂著自己的手臂,思绪飘得很远。
姐姐从来不愿意让他难堪,刚刚即使在这样震惊的情况下她依然努力维持局面,但莫熙怀当然知道发现这样的事家人会多震怒,何况是自己一向无话不谈的姐姐,一定很难过吧。
"其实你只要说清楚的话就好了,爲什麽不告诉她我们只是交易关系?"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莫熙怀一惊扭头,正好撞入男人仿佛洞察一切咄咄逼人的黑眸中。心猛地漏跳一拍,男人的话似乎撕开心中一直深埋著从不愿意面对却不断涨大某处的一角,里面的内容让他心惊地只想落荒而逃。
"我会再解释的。"紧张地逃离男人的控制,莫熙怀匆忙地逃进厨房。"我随便做点东西了。"
"好。"段予风起身跟上前,看著忙碌的身影,决定不再逼迫他,"我明天晚上要到意大利出差,两天后回来。"
"哦。"出差?是了,其实男人工作相当忙碌,有几次他晚上口渴起来喝水,都看见他坐在客厅看文件。有时他会做些宵夜给他吃,有时男人看见他回去睡,也会和他一起上去相拥而眠,但有没有再起来他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这两天回来住。"这样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好。"段予风答应得乾脆,倒是让莫熙怀惊讶地回望了一眼。"但接下来你就一直住我家。"
果然......就知道不可能这麽容易,"这样很不公平。"莫熙怀皱眉想著,即使他不答应回来睡男人在国外也不会知道吧。
"我当然有办法知道你有没有信守承诺。"段予风一眼就看出眼前人脑子里在转些什麽,"如果被我发现的话,代价你自己知道。"
好吧好吧,其实就算他不答应,按照这半个月来的经验,他回家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无奈地点点头,懒得再说话,莫熙怀继续晚饭准备工作。
又是一个值班的夜晚。莫熙怀做完应做的事情,盯著电脑屏幕上的病例发呆。
男人是今天凌晨的飞机,在男人小心地解开紧环他的怀抱时他就被惊醒,多奇怪,在这半个月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从未察觉过。虽然自己一直闭眼装睡,耳朵还是灵敏地抓住他移动的每一个声响,即使男人其实动作像猫,轻得不像话。喝水,洗澡,穿西装,拎起昨晚自己帮忙收拾的行李,再走进床边,眼睫紧张地轻颤,他几乎可以确定男人知道他已醒来,半天没有声音,他在脑中勾画著凝视他的温柔脸庞,半晌,温热的亲吻轻柔地在额上印下,再移至唇上,轻触一下,然後,是"喀"的关门声。
心碰碰跳著,什麽东西要呼之欲出。莫熙怀下意识地捂上胸前,不要想,不要想。低垂的眼睫下是难得慌乱紧张的眼神。
"莫医生!"忽然急促地呼唤传来,打断莫熙怀的沉思。
"怎麽了?"迅速抛开脑中混乱的思绪,莫熙怀立即起身和周月一起赶往急诊室。
"是段冉非先生。半小时前在办公室中心跳骤停,经过抢救已经恢复,要我们去接他入院。"
听到段冉非的名字,莫熙怀不由一震,脚步更加快起来。
"莫医生!"刚进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张翎炜迎面走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段先生是怎麽了?"
"我要先看一下。"安抚地对对方欠欠身,走到段冉非身边。
"多亏这位张先生及时做了心肺复苏,在救护车上也进行了除颤,现在各项生命体徴还算稳定。病例上说他原是你们的病人,现在先转交给你们了。"急诊室的苏医生做好交接工作,莫熙怀感激地点点头,请医护人员帮忙将段予风带至心内科。
一路上,张翎炜紧跟在床边,看著他紧蹦着脸看向段冉非的著急神色,莫熙怀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却又转瞬即逝。
"段先生不会有事了吧?"安排好一切,一直注意著医务人员一举一动的张翎炜又到莫熙怀身边询问。
"我们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心脏骤停。现在这么晚,很多检查也没有办法做,先暂时观察段先生的情况,明天再开始做全身检查。"莫熙怀解释道。
闻言张翎炜点点头不再说话,走到段冉非床边坐下,伸手再将被角掖好,眼中流露的脆弱让莫熙怀一瞬间明白了刚刚闪过的念头,心里一动,转身从柜中取出薄被递上前,不再打扰这一刻的宁静,轻轻开门离去。
在走廊上慢慢走著,忽然想起不知道男人是否已知晓他父亲的事情。拿出手机呆呆地看了半天,正决定还是发条信息过去,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显示的名字让他心不受控制地加速。
"喂......"犹豫了半天才终于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低沉的声音响起。
"怎麽这么久才接?"淡淡不满的声音,莫熙怀似乎可以勾勒出男人微微皱眉抽烟的不羁姿态。
"医院有事。"想著怎样说段冉非的事情,还是开口,"段先生刚刚住进了医院。"
沉默良久,终于传来回应,"怎麽了?"
"心脏骤停被送进来,现在状况还好,明天再开始做各项检查。"
又是一阵静默,"会很严重?"
"现在还不清楚原因,要视情况而定。明天检查后再告诉你结果。"
"现在还有事要做?"话题突然跳开,莫熙怀一怔,下意识地否认,"没有什麽事了。"
"那很好。你要好好趁机修养。"
"啊?"爲什麽是他要?正在疑惑间,男人蓦然低哑的声音清晰地传至耳边,"我可能後天回来,到时你要做好还债的准备。"
反应过来男人意有所指,莫熙怀脸上一阵烧红,"你疯了!?回来后一定要先到医院看看你父亲。"什么人啊?竟在这种时侯......
"嗯。"男人也没有拒绝,不再多说,讲了两句后就结束了通话。
合上电话,莫熙怀垂眼掩去眸中不稳定的情绪,半晌再抬起头,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准备回值班室再看看书,却猛然察觉自己正站在初见男人的同一位置,同样皎洁的月光洒落,不由自主地移身至窗台边向楼下喷水池旁望去,那里空无一人。
盯著那处微微失神,脑海中浮现莫雪烟昨天发现他和男人关系的场景。莫雪烟没有再联系他,或许是在等他开口解释。但要如何说呢,连自己也一片迷茫的心情。
思绪混乱,莫熙怀忍不住轻叹口气,决定先将烦恼事情放在一边,闭上眼,安静地享受舒适的夜风吹拂。
从前天开始,莫雪烟就一直很奇怪。管行笃一边交待著今晚晚会上的注意事项,一边时不时瞟过莫雪烟心不在焉的脸。
"莫雪烟,具体安排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吗?"辛苦忍耐要唤回她神智的想法,却发现她竟在会议结束后尚呆呆坐在那里,让他还是终于开口。
"啊?"恍然发现周围竟空了,好友小夜正在一旁偷偷拉扯她的衣角提醒,才反应过来会议结束了。手忙脚乱地抓起手中的资料,"没有,我现在就走。"尴尬地欠欠身,和小夜一起走出会议室。
注视她匆忙的背影消失后,管行笃才别开眼看向手中的文件,半天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有翻页,乾脆放下,起身走至玻璃墙前远眺。
在那件事发生后,莫雪烟很快回到公司继续工作。她对那事只字不提,也没有刻意避免和他接触,真正做到她口中的"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反而是他心中稍稍介怀,平日落在她身上的眼光不知不觉地增加。他虽然和段予风是好友,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与段予风的滥交相反,他的生活一向被工作填满。家庭上的原因也让他在这方面非常谨慎,酒後乱性的事更是决不可能出现在他生活轨迹中的极大意外。也曾担忧如果对方以此要挟要如何处理的问题,毕竟这样的事在他的家族里幷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莫雪烟的做法除了让他对女人的改观之外,心中更涌起另外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想著想著,手机忽然响起,管行笃收敛思绪,再次投入工作中。
"雪烟,从昨晚开始你就表现很不正常耶,发生什麽事了吗?"小夜一边整理晚上参加晚会的人员名单,一边问道。
"没什麽啦。"莫雪烟扬起嘴角笑笑,"你看看这样可不可以?"递过座位安排,成功转移小夜的注意力。
前天晚上从莫熙怀家里落荒而逃后,她就一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往这件事上想。在美国被开放思想熏陶这么久,她当然对这个不报任何偏见,只是她同样明白在国内的现有环境下,这种感情要经历多少的艰难历程。对于别人,她可以给予最真诚的祝福,但当事情发生在莫熙怀身上......她多麽不忍心让他面对这一切。挣扎了两天也无法下定决心。她只能懦弱地逃避现实,暂时切断和莫熙怀的联系。
"雪烟,你看下这里......"小夜的声音传来,莫雪烟连忙收敛心神,"怎麽了?"
"你哦,这两天真的很不对劲耶!"小夜皱眉看看她,但也没有追问。"今天的晚会真的很重要啊,你再确认下你的节目时间哦。"
"好。"莫雪烟接过节目时间表,今晚是一个慈善晚会,本来只是在晚会最後和孤儿院小朋友们一起唱歌跳舞,後来小夜玩乐队的男友阿昊听说她会钢琴,刚好乐队键盘手生病没法来,竟软硬兼施让她暂时充当一下。还好两个节目都靠后,可以利用开始的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下。
"阿昊要你下午下班后再最後彩排一次哦。"小夜凑在她身边一起看著,通知道。
"嗯,我知道啦。"无奈地点点头,当初就是这个小妮子在一旁死磨烂缠她最後实在受不了了才一时松口应允,从此就开始每天苦练的艰辛生活。她以爲那堆小朋友那边是什么好角色么?搞到她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整天忙得晕头转向。
"小烟你最好啦!"小夜大大地拥抱了她一下,"阿昊都频频赞你超有水准呢,搞到我好嫉妒!"边说还边装模作样的擦擦眼泪......
"算了吧你。"莫雪烟忍不住笑出声,小夜是在她实习期间和她同小组的夥伴,听说是某财团的千金,却没有丝毫架子。刚刚到这里不到一个月,她和阿昊的恋情已被其他同事们传为经典,每次提起衆人都是一片艶羡。
"不要忘了哦,我先作别的去啦。"
"放心吧。"莫雪烟拍拍她,"去干活啦。"
"今天练的很顺利。"结束最後的延长音,阿昊满意地拍拍手。"今晚就这样发挥吧。"
难得这个要求苛刻的队长说好,乐队其他成员都高兴地起哄。莫雪烟也松了口气,她还要赶回去看小朋友们吃过晚饭没,妆上得怎样......但是想像就不由得头痛。
"雪烟,我要到你们公司去接小夜,搭我的顺风车吧?"一边收东西,阿昊一边邀请道。
"好。"这样也快些。莫雪烟顺从地跟著他坐上车。
阿昊按开音乐,流畅的歌声很好地舒缓莫雪烟这两天一直紧绷的神经。无意间瞥见车顶上调著挂饰,仔细一看,上面黏著的是小夜和阿昊贴着脸灿烂微笑的大头贴。
有趣地拿移进再看,阿昊平时其实是个挺酷的人,在照片中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听说他其实比小夜小几岁,但两人一在一起,平时一副大姐大模样的小夜却反而成了被照顾的那方,而看上去对家务笨手笨脚的阿昊竟是个优秀的厨师,平时加班时总能看见他带夜宵来探班。
"你们这样很幸福。"由衷地发出赞美。
"谢谢。"阿昊笑了笑,"是我太幸运能遇见小夜。"
"缘分来了,逃都逃不掉哦。"松开拿著挂饰的手,莫雪烟调侃道。
阿昊摇摇头,眼光放远,"你不知道小夜爲我付出了多少。"他顿了顿,又开口,"你知道原来的我是怎样的么?什麽都不会,家里又穷没钱供我上学,每天就在那些混乱地方出没。"
?莫雪烟惊讶地望过去,阿昊现在是一家IT公司的经理,乐队里的其他人也都有自己从事的工作,组乐队纯粹是业馀爱好而已,虽然他们的才华已经得到许多内行音乐人的认可,并拥有一群数量相当可观的追随者。不知道听到多少女同事向往的语调谈起他。原来,他竟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家附近有间孤儿院,小夜每周都会到那里去做义工,我偶尔饿极了就会到那里去抢些吃的。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仿佛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相识很可笑,阿昊耸耸肩无奈地笑笑。"我当时一副流氓样,任哪个女生见了都避之不及,要不就是怕得发抖。结果小夜无意中撞见我在厨房偷东西时,竟毫无惧色地要我放下,我怎么可能把一个柔弱女生放在眼里,正要拿起东西就跑,保安已经听见声音干上来。她却爲我解围,邀请我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很可笑是不是?"
"哪里会......"莫雪烟微笑,小夜的确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可以想像出来,富家女和落魄子的爱情,家里人的反对可想而知。身边的同学放学后就直接坐上某家少爷的宝马奔驰,阿昊却只能带著小夜到路边摊上吃最便宜的拉面。"有时我觉得自己没用到了极点,一度甚至觉得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即使这样,小夜都一直坚持了下来,从来没有半句埋怨,从来没有提出离开我。"阿昊说道最後,声音不由微微颤抖,莫雪烟体贴地转过身,给他留下自己的空间。心里的某些思绪似乎渐渐明朗起来......
弄完手上的一堆琐碎事务,莫雪烟终于得以坐下歇息。脑子里又想起阿昊下午在车上的惊人自白,正想著,故事一主人公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小烟,你怎麽又在这里发呆?"小夜晚上要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演歌舞剧,已经盛装打扮完毕,真的像个不染尘俗的小天使。
"当时你是怎麽坚持下来的?"看著她关心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心中的疑问已经脱口而出。
小夜一怔,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啊,阿昊抢在我前面把我们的事告诉你了。看来他真的很欣赏你哦。"
"对不起,如果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明白自己太突兀,毕竟才刚认识不久,对方不想回答也很正常。
"和我这麽客气干什麽?"小夜故作受伤地嘟嘟嘴,笑笑说道,"你问的话我当然说啊。其实,我幷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钱啊什麽的我都有了啊,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怎麽可以轻易因爲别人的无谓评论而放手。不过,要说什麽特别的话,那就是我姐姐一直很支持我哦。"小夜的笑容灿烂起来,"她一直鼓励我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决不能轻言放弃。能得到自己重视的家人理解,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别人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