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影----趵言

作者:  录入:01-04

看眼日历,明天就是二十一号,不能再让家人守候了。莫熙怀拨出号码,向医院请假空出和家人相处的时间。

莫熙怀其实很少注意自己的生日,每次都是莫雪烟提醒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又长大了一岁。但一家人一同度过这重要的一天是从小就有的习俗,即使到了国外,父母也会赶来。
"熙怀,快多吃点,几个月不见,又瘦了好多。小烟是不是虐待你啊!"方月华忙着将排骨往莫熙怀碗里夹,这两年一家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面的场景总是相似。
"妈,我不饿。"莫熙怀简单地拨了两口饭,面前都是自己原来爱吃的菜,知道是莫雪烟特意挑选,盼望自己在父母面前能多吃一点。
"妈,我怎么可能虐待熙怀呀!"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有点怪。莫雪烟忙插嘴热场。虽然因为父子两人都不多话,以往吃饭也多是两母女负责活跃氛围,但整个场景却是温馨和睦的,最近几次却明显感到莫熙怀的心不在焉,父亲一向刚硬的侧脸也更加紧绷,让谈话间的沉默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熙怀,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自己是医生应该比谁都明白啊。"方月华苦口婆心,又舀了一勺豆腐到莫熙怀碗里。"这是你最拿手的酿豆腐,妈在家想了很久了。"
看着眼前碗里晶莹雪白的豆腐,莫熙怀凝视着,竟有些恍神。
自从一年前他坦诚自己心情后,父母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电话和偶尔相聚时也再没有哪家女儿如何的试探。这个话题就像没有被提起过一般,没留下丝毫痕迹。他知道那之后莫雪烟曾稍解述了一下他的事情,但都是趁他不在场的时侯。
"熙怀?"莫雪烟的呼唤声音缥缈,仿佛从极远处飘来,莫熙怀一惊,看见姐姐担忧的神情。"怎么了?"
"爸爸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呢。"莫雪烟小声提醒着。
莫熙怀抬头,看见坐在自己对面长辈看似严肃的脸,没有漏下眼中隐藏的关怀。虽然不会表达,但他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并不曾因为发生过的事情有些许消减。但是自己,总是让关心爱护自己的人担忧。
"这里的导师很好,我想再和他学习一段时间。"这样深藏不变的关爱,感动之余,让莫熙怀对这样没用的自己更加厌恶。
莫永桓闻言只是点点头,没多做评价,"今天的酿豆腐味道不错。"又夹了一块放入嘴中。
"爸喜欢就好。"毫无预兆的眼睛发酸。莫熙怀慌忙低头假装吃饭。味蕾休养两年后首次开始工作,眼前的食物忽然不再淡而无味,他慢慢将碗里的饭菜吃下。
莫雪烟喜欢高处,房子也购置在高层。饭後一家人坐在阳台上闲聊,无意中看见远远某处灯火通明,热閙非凡。想起今晚政府举办大型舞会,邀请市里人前往参加。家里人都并不喜欢凑热闹,这样的共同眺望已经满足。不知道是从哪篇文章上看见,这样轻易就能获得的满足感,是因为和珍惜的人在一起。
珍惜的人......
※※※z※※y※※c※※c※※※
莫家一向不主张晚睡,时钟敲过十一点,莫熙怀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许久也没有睡意,乾脆起身。推开窗让夜风灌入,初冬的冷风让莫熙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拉开衣柜想拿件大衣披上,眼神不由主地投向整齐叠放在角落的黑色毛衣。手指忍不住地抚上去,轻轻摩挲。
"砰--!"猛的一声巨响,将莫熙怀从恍惚中惊醒,不知道是谁,半夜竟然还在放烟花。位置离窗口很近,莫熙怀忍不住探头观看。
细细的一束光直冲黑幕,到达顶端时,倏得绽放出绚烂至极的庞大花火,缤纷落下,变成黑夜中闪亮的颗颗星光,慢慢归于一缕青烟,再逐渐消散。
好像被耀眼光芒刺激,莫熙怀眨眨眼,再眨一下。
这样的光华只有一瞬,却是燃烧生命的美丽。
突然之间,深深埋藏两年的晶莹争先恐后地落下--他还记得,他没有忘,他怎么可能忘记!
每一个细节,每一刻的场景,眼泪是开启记忆的钥匙,一旦决提就全面崩溃。一切都清晰得仿若发生在昨天。
不是说时间是最优秀的治愈师么?那么,七百二十四个日日夜夜,时针旋转划出一万七千三百七十六个圆圈,分针走过一百零四万两千五百六十个小格,秒针跳跃了六千二百五十五万三千六百个短短一瞬。经过这样漫长的距离,为什么一闭上眼,依然是男人不苟言笑的脸庞,挑眉不屑的神色,温柔别扭的抚触......每一个拥抱,每一次的眼神交汇,每一次双手交握的瞬间,每一句简单却珍贵的话语,一切的一切编织成细密坚实的网络,无法逃脱,无处可逃。
如何能够放弃?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男人的一切已经植入心底,深入骨髓。二十年的生活仿若闲静的海湾,偶尔细波翻滚,大多数时间平和舒适,男人是猛烈强劲的海风,在自己平静了二十年的港湾中掀起惊涛骇浪,来势汹涌,避无可避。即使强行分开,即使表面上风和日丽,也无法遏制深水里的暗流滚动。自身的情况,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复到最初。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莫熙怀一惊,连忙拭干在脸上奔流的湿润,平定心情拉开门。
"熙怀,出来一下,我还没有给你礼物呢。"莫雪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处,轻柔地说。
"姐,你不用送我礼物了。"跟著莫雪烟的步伐,莫熙怀叹气。他屡屡劝说,莫雪烟还是年年必然用心准备。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但总不愿姐姐花太多的时间。
"坐下来。"莫雪烟走到桌边,莫熙怀依言拉开椅子坐下。
"熙怀。"莫雪烟看着他,里面跃动的疼惜坚定让他怔怔地移不开眼,"今年要送给你的礼物,是勇气。"
什麽?看著弟弟的眼里满是疑惑,莫雪烟缓缓开口,"去找他吧。"
这句话无疑是惊天动地,莫熙怀一时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著姐姐开閤的嘴唇。找谁?段予风吗?怎么可能?!怎麽可以?!!
"一个人逃避痛苦的动力总是强于追求幸福。熙怀,不要再逃避了。你没有办法忘记他,不是吗?"
不是的,他可以......心里呐喊著,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莫雪烟伸手握住弟弟冰冷的指尖,"看看你两年来瘦了多少。上次你生病我来照顾你,知道吗,你反复在叫他的名字......而且,熙怀,那晚你一直侧身睡,而之前,我从没见你这样睡过。"
你一向是正躺著......但多少个夜晚看你皱著的眉,一定要以偎在某人怀里睡的姿势才能舒展开......
"还要我说吗?"莫雪烟看著微微红肿的眼角,刚刚是在屋里哭吧?
莫熙怀垂下眼,"我不行......"原来男人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他彻底改造,原来他以爲完美无缺的掩饰,都被一一看穿。
"我们希望你幸福。"莫雪烟转过他的身体,示意他抬头。透过不知何时朦胧酸热的眼雾,他看见父母慈爱体恤的鼓励眼神。
"去找他吧。"
莫雪烟再重复一遍,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漫溢的复杂情绪,去除困扰于心的一切,只余下再无法忽视的疯狂思念。
用力地、拼命地点头,第一次,他在家人前哭得像个小孩子,耳边隐约传来疼爱的叹息,头上感受母亲温暖双手的抚摸,珍惜的氛围让他再顾不上其他,只能抽泣著将两年来所有堵塞在心中的郁结寂寞,全无保留地化做脸上悲喜交加的湿热。
这一次,他要鼓足勇气,抓住自己的幸福。
※※※z※※y※※c※※c※※※
第二天,他回到医院递上辞呈。Sarah听说后吃惊地询问理由,见他笑而不答,心里明白自己再无机会。去年圣诞过后她约他出来准备表白心迹,却在他清明的眼神中屡屡无法鼓足勇气,分开时回望无意看见他驻足路边报亭凝视某杂志封面的眼神,那时就恍然明了爲何自己的心意无论表达得多么明显,都传达不到他心中的原因。
那样哀伤专注的眼神,不自觉流露思念的眼神,她从未见过。这场战争,她尚未宣战就已明了结局必是惨败。
于是当然不再作他想,只是一年来看他好像幷未和封面上那男人有所接触,虽然心疼他越来越瘦削的身形,心里还是有某处雀跃著寻找自己或许能够替代的位置。但现在......他似乎想清楚了。
舒口气,既然如此,当然要祝福他啊。
"熙怀,要幸福哦!"看著慢慢走远的身影,她大声呼喊。
莫熙怀回过头,看著好友在远处挥臂告别,语气中似乎有著什麽,他没有深思,也抬起手,"谢谢。"
再见,莫熙怀。望著似乎步伐都迈得更爲坚定的莫熙怀,sarah眼眶微湿,嘴角的弧度却没有降下。

虽说下定决心要找段予风,真正实践起来,却没有想像中容易。
莫熙怀回到国内已是下午。在他决定回国时,吴甄烨就已对他提出邀请,莫熙怀欣然应允,但还是将就职时间推迟了一周。
回家放了下东西,他就到过去段予风的公寓寻找,家里却没有人。犹豫许久后拨打两年来依旧烂熟于心的号码,又是已关机的提示音,想著或许人在段家本屋,但他除了最初的那个意识不清的夜晚以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天早上醒来又太过震惊,实在想不起地址。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站在公寓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待了多久,终于明白男人或许已经不再住在这里。莫熙怀踏出公寓楼,才发觉已是夜幕降临。
深秋的夜风虽有些萧瑟,却也有著无形的安抚作用。莫熙怀本想著今天先这样,明天再做打算,心里又贪恋迎面而来的清爽凉风,便放弃搭车回家的打算,沿著路边随意步行。
这几天一直心心念念想著终于能再见到段予风,现在再细思,才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两年的时间,什麽都可以改变。男人或许早已忘记他姓甚名谁,或许甚至已经心有所属,他忽然再次出现,实在是太过莽撞。但是,虽然这些都是可以遇见的情况,一个声音还是在心里坚持著,无论如何,必须要再见他一次。如果他已经找到能带给他幸福的人,那就当作什麽也没有发生,自己悄悄离开就好。如果他......如果不是的话,那麽这次,他不能再退缩。
有了决议后,纷乱的心情略略平静下来。四处环顾,立即被马路对面高大写字楼上闪耀的霓虹灯夺去全部注意力。竟是段氏集团的办公楼,惊异之馀才想起男人曾无意间提起过公寓离公司很近。心里一阵悸动,脚步再迈不开,瞥见不远处有一个公共汽车站,便走过去在设置的长椅上坐下。
今天是周末,又已经不早,马路上偶尔驶过几辆汽车,但已没有公共汽车。人行道上也少有人走过,只有昏暗橘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抬头看向对面的写字楼,只有几扇玻璃窗透出灯光。料想里面并不会有一向坚持效率至上的段予风,莫熙怀依然管不住自己眼睛,沉默地盯著那几处灯火发呆。

"要走了?"看著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段予风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慕秋生还是能隐隐体会他心中的激越情绪。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慕秋生无奈地轻叹,依旧开口:"快把他带回来吧。要不然公司上下都会被你折磨致死。"
调笑的语句,里面的意味相信对方能够明白。段予风微一颔首,踏入电梯中。
看著眼前门慢慢合上,慕秋生不由微微勾起嘴角。
他真的变了很多。段予风的能力他当然知晓,绝对是商业天才。但他一向无意用心经营,也从没有担下段氏企业大任的意向,这两年却一反常态,开始认真投入段氏的企业运行中,在商界一展才华。更一改原来的开放作风,对时不时送上门来的男男女女连正眼都不瞧上一下,整整两年竟连狗仔队都没有挖出一条桃色新闻,被许多女性杂志纷纷授予各项完美称号......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和段予风相识以久,完全明白这人之前有多麽滥交的慕秋生绝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原因,当然是因爲"他 "。
两年的约定,张翎炜曾某次私下跟他提到过,当时他虽惊讶那个叫莫熙怀的男子能够让一向厌恶父亲更憎恨被束缚的段予风应允这样的条件,心里还是颇不以爲然,想著大概是一时冲动罢了,过不了一周,身边从来不缺美女的段予风很快就会另觅新欢。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他终于明白,段予风这次的决心有多麽坚定。
明天就是二十七号,终于到了这一天。为他定下今晚的飞机,希望他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痴心等待的恋人身边。
慕秋生一笑,收拾手边的事情,他也该回家好好休息了。

"熙怀!"饱含惊喜的声音自身後响起。莫熙怀回过头,是两年不见的同事。
"周月。"熟悉的脸孔让他目光放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到一个朋友家去。"周月扬起笑容,"听主任说你又要回到我们的大家庭中了啊,什麽时侯回来上班?大家都超级想你的,多跟我们讲讲国外的故事呀!"
"嗯。我也很高兴。大概一周后的样子就会开始上班。"
"啊,还有一周啊!"没想到还有那麽久才能见面,周月微微失望,下一秒,她亮起眼眸,拉住对方的手臂,"熙怀什麽时侯有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和原来的同事聚下吧?"
不太习惯亲近的碰触,莫熙怀略略用力想要抽回,却发现周月张大眼望向他身後,"段先生!"
段先生......心剧烈地跳动,莫熙怀用尽力气才克制住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缓缓地回过身,对上梦里凝视自己千百回的黯黑眼眸。
段......嘴唇几次开閤,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感觉男人的视綫投向他手臂处,顺著看去,他都忘了,周月还拉著他的手。
慌忙用力抽回,心里一阵懊恼,眼神却忍不住再次回到男人脸庞。周月此时似乎也感应到两人之间暗潮涌动,直觉自己应该避开,嘴里说著一周后见,便向另一方向走开了。
一时间,马路上宁静一片,只有一片橙黄暖色灯光,温柔撒在深深凝望的两人身上。
左胸口处的跃动愈见急促,莫熙怀觉得自己仿佛沉入深海,身边全是漆黑一片,男人的目光是唯一的救赎。这样的目光,曾在无数夜晚的梦魇中反复出现,一次次让他在无法逃避舒缓的沉重压力中获得解脱,得到片刻安眠。这样的目光,即使他一遍遍对自己重复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还是无法克制内心深处那份要将它紧紧抓牢、永远不放的渴望。
应该说些什麽......虽然一路上心里就不断地在思考见面后要表述的话,见到面,脑海里却是空白一片,什麽也想不起来。双手却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从身旁两侧抬起,送上前,紧紧地,紧紧地拥住眼前的厚实胸膛。
--忘记现在还在街道旁,忘了两人依然分别两年,许多事情或许已经时过境迁,忘了他们幷不是在路上拥抱能获得路人理解祝福目光的普通情侣......
这一刻,耳边男人沉稳的心跳声,手心颊边感受到温暖,就是所想到,所需要渴求的全部。

良久,背部感觉灼热覆上,头顶传来低沉黯哑的声音。
"这是什麽意思?刚刚不是还在和你的旧情人拉拉扯扯吗?"
自我厌恶到极点......当然知道事情幷非如他所说,但当远远看见本应在美国的某人竟就在他公司对面和一个女人相谈甚欢,心里实在不爽。
"我哪有......"莫熙怀心里叹气,手掌下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他忍不住拥得更紧些,深埋两年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对不起......"
又是一阵沉默,莫熙怀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双手也无意识地攒紧指尖的布料,直至男人终于开口回应。
"你是来找我说这个的?"
那语气中有什么情绪一晃而过,他没有抓住,心情却没有来由地微微平复下来。

推书 20234-01-04 :轻歌曼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