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悟----江边一朵云

作者:  录入:01-04

朱衣拂开茶碗上的茶沫,轻轻抿一口,笑意未散,道:"我是喜欢他。可是喜欢这种东西不足以构成我信任他的理由。我要的是忠诚,死一样的忠诚,我相信这一点上你能比他做得好。"
他抬眼,放下茶碗。
老管家心里咯噔一声响,抬头。
他看见门帘后面那个呆呆站立的身影。
轻轻吞了口口水,白简都听见了。
他盯着朱衣,那人面无表情。竟是知道白简在的。
这主子做事太狠,全不给人一丁点的后退之路,却又无法多言什么。他想,朱衣这番话,恐怕是要白简循规,千万别仗着这样的身份做些什么。
然而白简--白简--老管家看着他安静伫立的影子,这孩子当真想过要做些什么么?
叹气。
他尚想说什么,朱衣已经起身。分明不想给他多嘴的机会。帘子后面那个身影一直伫立,不上前也不退后,乍一看会叫人以为不过大些的盆景装饰。
黄管家跟着朱衣出门。
朱衣坐上轿,轿门厚重黑色遮蔽,叫人看不清里面装饰。
这样的装饰极难受,却十分安全。
自从眼盲,朱衣已经很多年没有骑马。
他已经忘记自己会骑马这件事情。人若不开心,什么都可以丢弃--何况只是日常的消遣。
黄管家上前,朱衣轻轻交代他两句,黄管家点头记下时,忽然惊愕的看见白简站在墙角的身影。
他迟疑的看看朱衣,道:"三少爷......白简他似乎过来送您......"
那矫中人顿了顿。
没有多余的话,他只哦了声,旋即命人起轿。
随行人少,只有两人。两人均蒙面骑着赤红高马。眼神看不清,等你看清时也许也没机会再说什么多话。
那轿子带着朱衣离开。
黄管家回身看着白简,走上去,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个男人。
依旧是白简先开口,微笑着并不勉强。
"老管家,三少爷这次大约会去多久?"
"这个--说不准。"
"那他去的地方叫什么?"
"这个--也不知道--"
"那......"白简犹豫着,抱歉一笑问:"那他这次出去,是否安全?"
"跟着三少爷的两个人是朱家乃至江南一带最好的高手,按理说,应该没事。"
老管家很庆幸自己至少可以回他这个问题。
而白简微笑一下扩大,道:"那便好那便好。"
老管家看着他的样子,竟一时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朱衣上午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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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想看清楚那个人对你有多重要,就把他推开,推的远远的,远到天边去,再看看你有多少勇气把他求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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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走没多久,朱家就失窃了。
沉香榭夜被人偷入,上好香纸盗去五沓。很难有人可以做到这样的搬运工作,黄管家一夜老了十多岁。
白简自然也知道了。他不是没听见朱衣对老管家的吩咐,家中大小事务不得告诉白简。
这种禁令苛刻的叫他乍舌,只是这次他心有不安,实在想为那个男人做些什么。
白简找到老管家,当面要求插手此事。
老管家一脸为难的看着他,整张脸十分苍老憔悴。
"如果能抓住,您别告诉三少爷是我帮的,如果抓不住,您也可以推在我身上。"言禁于此,老管家左右犹豫,终于答应了他。
白简吩咐下人们不去报官,反而将更多的优质物件连夜悄悄送进沉香榭。
这些举动做的诡秘,夜深人静之时进行,去做事的也只有一两个,个个轻手悄脚,十足神秘。
老管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白简绷着脸站着的样子很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
而手下的人只是沉默着做事,一连三日,日日如此。
到了第四天,白简派多人驻守在沉香榭门口,甚至调来了门口的守护。
他自己裹衣走进老管家的门,悄悄将门锁上,坐下品茗三刻,也不开口。
老管家终于沉不住气了。
"白简,你倒说说这几日你在搞什么古怪?说报官你也不去,什么你也不答,就知道把咱府上最好的东西往沉香榭里运。"
"您少安毋躁,等着看好戏就成。"
"我怕是好戏没上演,我家的东西就全不见了。"
老管家又气又恼又无头绪,看着白简风清云淡的样子心里直发痒。
白简却只是微笑。
"您就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朱家的香砚放进去......"
老管家掀桌。
"香砚?朱家主传的香砚?白简,你是当真疯了还是不想活了?那个东西若是弄丢,十个你也赔不起啊!"
白简将茶碗放下,不为所动。
他抬眼,盯着老管家笑笑。
"该收网了。"他这样说,从牙缝里轻轻飘出来的声音,却好像狠狠砸在铁器上的手,硬得生疼。
白简带着人走到沉香榭门口,榭内灯火通明成一片。人声嘈杂,白简嘴角提起微笑。
老管家奇怪的盯着他,他抄起手。
远远的站着,并不接近那地方,眯着眼睛,神色如此骇人。
白简轻轻道:"那贼子只拿了五沓,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不是小贼,想吃得多,就得小心别撑死自己。我跟你说我将香砚放进了沉香榭,是假的,那东西我带在身上,我死了才会给别人。老管家,你和三少爷一样,其实挺不信任我的,但是我无所谓,因为我只要做到我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心安,你说呢?"
白简没有回头,当时的夜风有点凉,吹的人有点冷。
老管家侧面看着他,他的脸色浸在月光里氤氲着雾气,忽然一下就看不清楚。
眼神稍微慵惰,他的样子看不出喜乐。
老管家觉得背心一阵惊愕。而那时,小偷被抓了出来。
白简放下手,安静的垂在两边,迎上去,老管家跟在他身后。
光线一明,白简低头,忽而怔住。
真正大愕的神情,掩盖不住。
老管家有些诧异的看看那个低头的小贼,再看看白简,心中千百个可能转过,终于得出结论。
天下会有多少长相类似的人,像成这样,一个鼻子一个嘴。
连轮廓都无任何改变,是人都会怀疑什么,况且看着白简震呆的神色。
那偷儿也不说话,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白简,阴沉不定。
白简轻轻挥手,恁的无力。下人们将他带下去。
上锁,丢进朱家水牢。
老管家一直看着白简的样子,白简默不作声的将钥匙取出来交到他手上。
忽而下跪。
那时月光很清亮,路面很干净。白简的样子很执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寂寞。
"老爹。"他开口,是私下里他一直的称呼,"白简对不起朱家。"
老管家一声长叹,"我不知道......你竟然......"
"白简有罪,家兄之过,白简愿一肩承担,但请您不要将这事说出去。"
老管家的手举了又放,还是下不去。
"白简,你这样,三少爷定是不会再原谅你了。"
"血浓于水,白简不能坐视不理。"
"你要怎么办?"
"我......"他站起身,忽而一笑,"您既然知道,又何苦再问......"
朱衣在第二天就知道了遭窃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坐在柳大人的府中,左手一个美人,右手一杯酒,喝的烂醉。听见之后只是笑笑,道,有人会处理。全不当回事。
柳大人跟他商量着婚事。
柳大人的女儿柳章,年纪十八,貌美且贤。朱衣看不清楚她的样貌,只听她端坐在幕后博琴。
手一抬,琴声如潮蔓涌,细腻的这般唯美哀伤。
朱衣微笑着醉倒在桌面,心中忽然有些想念白简。
水牢深暗,光线不足。朱家这些折磨人的玩意都是朱衣设计,个个看的人心寒。
白简深一脚浅一脚趟进去,他的兄长仰头坐在水里。
白简近他身,他抬头看看,嗓子里一哼而笑,冷冷的声音道:"你倒有心,把自己哥哥给弄了进来。"
白简皱眉,取出钥匙开了他身上的锁,道:"你走吧。"
那男人拂袖起身。身影硕长,并不好像白简这样孱弱。
他高白简一个头。白简需仰目看他。他对着白简笑,道:"你对朱家真是尽心尽力。"
白简唇色微白,说不出话来。
朱衣当晚烂醉。
被柳大人送回房,柳章在身边守着他。他喝了很多酒,然后开始说胡话。
每一声里都是寂寞,极端清高极端漂亮。
柳章给他擦汗,他挥开她的手,忽而又清醒,道:"我可是个瞎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柳章不答话,转身去换了凉水过来,继续给他擦汗,他便也没阻止。
没有人知道柳章当时想的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当时朱衣想的什么。
再后来,朱衣醒了,柳章一直睡在床边。他微微弱弱看见一个身影,有些瘦削的肩,还有香粉味道。
而白简身上常年萦绕的是中药气息。
朱衣决定要回去看看白简在做什么。
柳大人说,柳家家贫,没有过多嫁妆,但是有个绝密的方子可以医治他的眼睛。说的时候一脸笃定,好像朱衣会立刻答应下来。
而朱衣沉思半晌,只说了句,我要回去和人商量。
柳章站在一旁,看不清脸色。一双手纠得衣裳死紧,再慢慢松开,连手心里都没有血色。
朱衣经过她时笑了句:"姑娘,那么用力,手心也会痛的。"
柳章咬着下唇,终于开口道:"习惯就好。"
朱衣大笑着出门。
阳光炙热,他兴起的念头是回去告诉白简,他要成亲了,成亲了就能治好眼睛。
他要听听白简亲口阻拦他的声音,这一定非常有趣。
而白简,此刻将兄长放出去,自己坐在水牢中不吃不喝,已经两日。
朱衣回到府上,脚还没跨进门,老管家已经跪在门口候着。
朱衣皱着眉听他说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包括白简放走了自己行窃的哥哥还把自己关在水牢的经过。
他的样子一直认真的骇人,仔细听,仔细记录,然后一言不发。老管家看得渗骨的冷。
末了,朱衣命人清点沉香榭的东西,除了被盗的香纸,并无什么其他损失。
他将行李物品吩咐人放回房里,悠闲的吃了顿饭,然后起身沐浴。
等一切做完,已经深夜。
朱衣终于将老管家叫进房间,冷冷道:"带我去看看白简。"
白简昏睡在水牢里。寒气逼人的地方,一般人住上三四天一定会受不住,遇上白简这样孱弱的身子,更是经不住里面的寒冻。
他的意识有些混沌,记忆中很多事情纠缠在一起,母亲的灵堂,还有兄长凉淡的神色。他一个人给母亲扶棺,走一步痛一步,差点呕出心血。
而后,家中巨变,不知为何忽然萧条。兄长忽然性情大变,对他冷言冷语,父亲也卧床不起。
变卖一切可变卖之物,最终卖身到了朱家。
他依稀记得,有人要杀他。
是谁不清楚,只是有人,有那么一个人住在家里,日日谋划着要铲除他的计划。他向来与世无争,最多也不过喜欢做些口纸上的争夺,却不知为何找来横祸。
他朦朦胧胧的听见父亲在床上沙哑的声音,一阵一阵很像冬天里破皮的老树。
他说:"简儿,你快走。"
白简惊醒过来,周身都是冷汗。
有一只手摸上他的额,皮肤略微粗糙的温暖。
他惊讶的抬头,竟是朱衣。
朱衣蹲在他面前,不知多久。一直注意的听着他梦里断断续续的梦话,辗转反复,成了梦魇。
终于听他声音淡下去,想是他醒了,这才拿手轻轻碰碰他的额。
白简睁大眼看着朱衣,那男人的表情氤氲在一片水汽里,看不清楚。
他想,朱衣是不会原谅他的了。
这个想法叫他无比绝望,以致说话声音都飘忽起来。
"三少爷--"
"你睡得倒好。"朱衣笑。
白简怔怔,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心在笑还是只为了嘲讽。
"我听说,你哥哥来偷我的东西,然后叫你放走了。"
"是......"
"为什么?"
"他是我哥哥。"
朱衣起身,想了很久。白简一直低头。
"这次回来,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白简抬头,朱衣的脸背对着他。
"我或许--要成亲了。对方是柳大人府上的千金,叫做柳章,十八岁,弹得一手好琴。"
白简愣。
他的手指有一点颤抖,只是有一点而已。
声音却还是平静的,他轻轻道:"很突然。"
朱衣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白简咬唇,狠狠咬,一直咬得自己也感觉不出痛,他便觉得真的是不痛了。
再次开口,他的神色有些漠然,问:"少爷几时成亲?"
"对方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刚才咬的唇角似乎破皮,有血流出来。白简忽然感觉一阵剧痛,竟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迅猛。
以为走进去就可以看穿了,谁知道走进去,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心脏一点点消失的影子。
白简的手在膝上捏成拳。
"白简,如果我答应他,你会怎么做?"
"我......"当然是恨死那个女人,他做不到那么大方......可是,他有什么资格不大方。
白简长长一口叹出,跟着就是眼泪掉下来。
没关系,反正那个人是个瞎子,从来什么都看不见。
他咬着牙道:"白简代兄受过,把这个水牢坐穿。"顿一顿,他笑起来,道:"白简没法参加三少爷的婚礼了,还请三少爷赎罪。我在这里,恭祝三少爷大婚金喜,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白简撑着咬牙跪倒,一揖到地。
朱衣背着他的脸色终于改变。他转身,摸索着上前,走到白简跪倒的身边。
猛一掌掀上去,白简受不住的倒在一旁。
朱衣咬着牙低声道:"你放你哥哥,我不怪你,你故意坐水牢坐给我看我也由着你,你现在,竟然祝我永结同心!你怎么敢说这种话!白简,到底是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要我去成亲还要我高高兴兴的?你怎么敢!"
说着话,朱衣狠狠的踢着水牢的地面,激起的水花溅得白简满脸都是,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再滴回地里。
朱衣发着狠,模样可怖。
他猖狂的对着白简笑道:"我告诉你!你要我白头偕老是吧,我就白头偕老给你看!我现在就过去把那女的接过来,我挡着你的面和她成亲,我天天在你面前和她亲亲我我,我和她生子接孙,子子孙孙的在你面前晃悠,反正你不是要我们白头偕老!"
他哼了声,道:"白简,我在那边一直想,我以为你会留我,你会说三少爷你不能同她一起,你只要说一句话,我什么都答应你,结果你要我同她白头偕老!行,有你的!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死,我让你看我怎么和她永结同心!"
朱衣一口气说完,站起身要走,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拿手抓在墙上,瞬间抓出血来。
白简愣着看他的动作,看他要走的身影,仔细想着他的话。
愣了很久,在朱衣摸索着打开所有上前来搀他的人,一步一步朝前走。
手上的伤口在墙面上划出一条血痕,他毫无知觉一般。
白简猛地就扑上去抱着他的腰。
朱衣身子一僵,把白简的手掰开,白简跌在地上衣裳全湿,他摸一把脸又站起来,使劲拖着朱衣的腰不放,将脸靠上去,挨的死紧。
白简嗓音嘶哑着吼道:"你不能成亲,你都有我了你还成什么破亲?!我告诉你朱衣,你要是敢娶她,我天天在房里扎小人咒你们,在天不做比翼鸟在地不做连理枝,就算死了都是一个南一个北,永远阴阳两隔的见不着面!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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