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自己身材高大,他很难想象自己如何弯腰进去将表带准确的系好。
他将自己缩小一号,再缩小一号,最终想象自己是个较小的女生,才能勉强将表带系上。
不对,目前的嫌疑人都是男人,而且身材并不很小,那他是如何做到?
罗潇翻个身躺在床上,举着手表反复观察,继续想象自己在车里,双手在头顶摸索,方向盘、仪表板、再往下,方向盘杆,离合,刹车,油门......
他脑袋突然开窍一般:原来凶手并不是俯身下去系表带,而是仰面躺在车里,手则刚好可以触摸到刹车、油门,然后轻松的将表带挂在驾驶员右脚左侧的刹车上,小心的移到刹车杆上方,挤住,固定好。
罗潇激动的坐起,作案现场已经完全复现好了。
他摸起电话就要往警局打,响了一阵没人接,才发现现在刚刚五点,还不到上班时间,而折腾了一夜的刑警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丧气的躺回床上,仔细一想才发觉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仅仅复现了犯罪现场还远远不够,依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莫炎应该不会在自己的车上做这个小动作,毕竟发现之后第一嫌疑人就是他。然而这辆车还载过什么人,甚至任辛之弟开车时引狼入室,让什么人坐了他的车,那搜索面就大的无法想象。
更棘手的是,两年前发生的车祸,车毁人亡,当时的事故车早已送往解体厂,现在估计连渣都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感到更加丧气,这次的凶手太聪明了,用几年时间准备,织就弥天大网,将他网罗的猎物一个一个干净利索的杀掉!不留痕迹!
这个毒蜘蛛,毒蜘蛛......
罗潇只觉得深深的乏力。
他竟然连接杀害了四个人!
罗潇脑中逐渐将四个案子串成线:第一个案子发生在两年前,那时凶手的手法虽然巧妙但明显生涩,车祸不一定发生,开车的人不一定是任辛之弟,手表亦可能在车祸前脱落。凶手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杀人,或者说他给受害人留了一线生机。
但是两年后,他便不再怀有这种仁慈或者说犹疑,行动果断坚决,杀人杀的干脆利落。无论是莫炎胸前一刀,纪然颈上狭长的刀口,还是昨夜杨帆后脑遭受的捶击,都是一击毙命,显然是在内心演练了无数遍,对这些人充满仇恨的结果。
但是,刑警们调查了这么多天,把这几个人的卷宗、档案翻来覆去查了无数遍,并没有多么了不起的矛盾,亦没有深层次的经济问题可挖,那么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情杀。
毕竟人的感情是埋藏在人内心深处,最隐蔽,最飘忽,又最强烈的情绪,以此为杀人动机,便是世上最神秘、最具欺骗性,又最无理可喻的执着念头。
相较剩下的两名幸存者,卫行之与任辛,哪个像是怀有这种执着情感难以自拔的人?
卫行之?罗潇摇摇头。似乎不太像,这个人花名在外,行事高调,不像把感情深埋心底伺机报复之人。
任辛?罗潇若有所思。他带着金边眼镜,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有种伦理卫道士的感觉。
罗潇觉得自己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了。
可是分析了一会,他突然又想到今天凌晨,他和干警们分析杨帆的死因,凶手一个个杀死警察怀疑的对象,究竟是为什么?
若按一般人思维方式来说,警察如果错误的怀疑了其他人,就是对真正的犯罪分子最大的纵容,一般的嫌犯只要安安静静的等待警察进一步调查,小心周旋就可以了,没必要把他最大的挡箭牌挨个除去。
凶手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罗潇在床上想的昏昏沉沉,很快又昏睡过去。
早上头脑发木的来到警局,专案组的人一起讨论案情。随着凶杀案的调查深入,医院的财务审计也在迅速开展,莫炎的医疗器械公司在仁和医院的各个科,甚至本市的多家医院都检查出了账目问题。
仁和医院的莫院长本想督促警察赶快查清儿子的死因、缉拿凶手,没想到调查的深入竟然威胁到自己的政治生涯,一口气没倒上来,爆发心梗,就住进了ICU。
罗潇等人都觉得随着案子的发展,牵涉范围越来越广,掩盖真相的表象越枝蔓越多,有把一趟水搅混的意思。
从死亡现场留下的纸条,到死者体内查出的毒品,再到夸张劲爆的两性关系,现在又出了医疗体系审计,医疗器械采购等等问题,明显的混淆视听,掩盖凶手杀人的真正目的。
大家讨论了很久,还是没有特别突破性的结果,警长嘱咐大家密切观察剩下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再在警察眼皮底下发生重大案件。
罗潇回了物证中心,继续检查杨帆的尸体。
小心的摊开第三张纸条"应得到",与另外两张纸条并排放在一起。罗潇仔细的观察,将他们的顺序颠来倒去,依然凑不出完整的意思。凶手究竟想说什么?
再想想凶手挨个杀死警察的怀疑对象,罗潇又完全不得其解。
凶手这样做当然不可能想要暴露自己,他一个个铲除自己的仇人,除了想向警方宣战之外,还有什么企图?
现在还剩下最后两个,凶手究竟想怎么做?如果这几人全被杀掉,没有人可以掩护真正的凶手,那他就无可遁形。因此,如果凶手就在二人之间,那他必定会做一个选择。
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真正的凶手会以此造成一场意外,嫁祸给另外那个,然后自己依然逍遥法外。
想到这里,罗潇只觉得冷汗从脊梁骨丝丝密密的冒出来,这两个人,无论凶手是谁,都将冒着极大的危险。事不宜迟,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迅速向警长报告了这一情况,警长严肃的说他也有这种怀疑,但是依照现在的证据,还不能拘捕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能搜查出更有力的证据才能做下一步行动。然后还补充,他们对凶手留下的纸条,正在紧张的进行字迹分析,相信马上就会有结果。
罗潇挂了电话,摇摇头,字迹是一个问题,但是凶手想要表达的一定还另有隐情。
他越想越觉得恶寒,而事态紧迫,他已经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于是直接上线寻求帮助。
正巧林惟芝在线,罗潇立刻叫住她。
当然,还在调查中的案件,不能随便吐露信息,所以他省略了所有的细节,只告诉林惟芝凶手在犯罪现场留下三张纸条,分别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应得到。"请林惟芝分析凶手的心理。
林惟芝琢磨了很久,只觉得凶手果然胆大包天,竟然向警方发出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这些话串在一起,应该不只是向警方挑战的意思。
林惟芝就问:"还能再给点信息吗?比如嫌疑人和死者的关系?死者的职业等等。"
罗潇想了想,还是回复:"很抱歉,我不能。"
林惟芝就回说很难办呐,线索太少。
罗潇急切的问:"没关系,不需要你猜出凶手是谁,只要帮我想想这几句话在世界范围内,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思。是不是另有所指。"
林惟芝继续琢磨,半晌才说:"不好办呐,这话在东西方都是一个意思,吃肉喝血总是与魔鬼联系在一起。"
罗潇失望的点点头。
林惟芝又说:"不过那个‘应得到'表达的意思却有点诡异,好像没完成。应得到什么呢?"
罗潇心脏提到嗓子眼,等待林惟芝的回复。
林惟芝沉默一会,突然说:"我想到了,这是《圣经》中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主说:Those who eat my flesh and drink my blood have got eternal life."
"圣经?"
"是的。凡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者,应得到永生。"
"凡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者,应得到永生。"罗潇机械的念着,皱眉说道:"怎么会这么血腥?主会这么说话?"
"是的,这句话在非教徒看来确实有点奇怪,但是主本意是说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信仰他,分享他的精神力量,从而依靠我主带走他所犯的一切罪孽,得到灵魂的升华。即信我者得永生的意思。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非常美好的。"
罗潇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美好的?永生?凶手借用这样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永生?谁得到永生?谁又吃了谁的肉?喝了谁的血?罪有应得的是哪个人?"罗潇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问:"这句话出于圣经,你给我上下文看一看吧。兴许能有更多线索。"
于是林惟芝就给他发了长长一段英文来,每一小段后都有几个奇怪的数字。
罗潇问:"很不好意思,我不是基督教徒,这英文又写的文言文一般,看起来有点困难。你能告诉我每一段后面的数字表示什么意思吗?"
林惟芝呵呵一笑:"很简单,这些数字表示出处,如刚才那句:Those who eat my flesh and drink my blood have got eternal life. John 6:54. 表示我主耶稣的信徒John传递的福音,在圣经《约翰福音》中第六章第54节记录的。"
"John 6:54."罗潇痴痴的看着这些字,仿佛被吸进去一般。
林惟芝微笑着拍拍白大衣,起身走出门去。
嫁祸
仁和医院楼顶天台, 卫行之和任辛在风中对望。
任辛叹口气,似有无限缅怀:"我们五个竟然接二连三的惨遭毒手。行之,难道真的是你干得吗?"
卫行之微笑,不答,摊开手掌给他看,似表明自己的无辜。
任辛握起卫行之的双手,轻轻抚摩着,然后将他向自己怀中一带,将他环在臂弯中,笑道:"我知道,不会是你,你总是这样呢,什么也不解释,什么也不肯说。"
卫行之乖顺的将头枕在他肩上,轻叹口气。
任辛笑道:"不要叹气哦,人都说每叹一口气,寿命就会少一年呢。"拉起他的手凑到唇边亲吻,说:"记得那一年,我们第一次在这里......你像被缚的天使一样......可爱极了。"
卫行之皮笑肉不笑:"可我记得你们像魔鬼。"
任辛叹气:"无论你相信不相信,我对你确实是真心。"
卫行之冷笑:"那你可就明珠投暗,我便没有心。"
任辛瞪他一眼:"说什么鬼话?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最怕的不是自己死于非命,而是怕以后再见不到你。"
卫行之浑身一僵,慢慢在他怀中放松了身体。
罗潇着魔一般看着‘John 6:54'这几个字,揣摩凶手在暗示什么。
他内心焦急的很,明白自己是在跟凶手争分夺秒,谁先解出答案,先对方一步行动,那就赢了。
他强迫自己脑子运转,John代表什么?6:54代表什么?
他竭力想象自己是凶手,自己会用哪些词,一定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那么相对于凶手熟悉的东西......
仁和医院?
他突然回想起仁和医院似乎与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的圣琼斯医院保持友好关系,医院中似乎有栋当年两校建交时专门建的面子工程大楼,现作为科研楼使用。
那栋楼里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交换的牌匾。
约翰.霍普金斯......
Johns Hopkins......
John!
6:54 !
罗潇激动的两眼发亮:凶手留下的线索正好表明下一次行凶的时间、地点,科研楼,6点54分。
罗潇看表,现在竟然已经六点半!!
凶手留下线索后必定会抓紧时间行动。罗潇明白他必须争分夺秒!
任辛正心满意足的拥抱卫行之,突然感到肩头刺痛,一股液体急速推进自己体内。
他猛地推开卫行之,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卫行之这次笑得飨足,优雅的将塑料套套在注射器上,挥了挥,丢在旁边的医用垃圾袋旁。
任辛看他不紧不慢的动作,瞪直了眼,怒喝:"你给我打了什么?"
卫行之坦然一笑:"别担心,你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任辛使劲把手背到身后,拼命挤肩头的针眼,仿佛要把药水挤出来一般。
"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你......你竟然......"任辛语无伦次的呵斥。
卫行之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什么也挤不出来,不知是出于药理还是心理作用,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内心急速飞驰搜索常见的镇定剂或者毒药的名称。
"你不能给我打毒药,我体内会有药物残留,你自己也跑不了。"
卫行之说:"两个小时,只要我能跟警察周旋超过2个小时。"
任辛瞪大眼睛:"不可能!你不能!"
卫行之冷漠的望着他:"这世界上,没有可能不可能,只有做还是不做。任兄,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任辛突然哈哈大笑,从怀中拔出枪,指着卫行之:"你......你真是蛇蝎心肠,你这个披着天使外皮的魔鬼!我弟弟,我弟弟也是你杀的?"
卫行之没想到他能有枪,声音也有些发抖:"你不能开枪......如果你开枪......"
任辛歇斯底里的大吼:"我死也拉你陪葬!我要你给我弟弟陪葬!"
他端着枪,谨慎的瞄准,一步步逼近卫行之,表情疯狂而可怖:"我杀了你,你这个狠毒的婊子!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卫行之摸索着一步步倒退,突然脚边一绊,回头一看,自己已经站在了楼顶的边缘,下面便是八层大楼下看起来小小的车辆,距离之远让人眼晕。
"跳下去!"任辛晃晃枪,恶狠狠的喝斥:"你给我跳下去!"
卫行之本如白瓷般的脸色已经死灰,想到自己这样杰出的人物竟然要摔成一团烂泥,简直恐惧到骨子里。他颤抖着说:"任辛,你不能这样。你弟弟是意外。"
"胡说!他的车是你搞得鬼!你现在又想杀了我!"他竭力稳住枪,大喝:"跳下去!"
卫行之眼睛迅速一转,往旁边挪了挪。
任辛立刻瞄准:"别动,否则我开枪了。"狰狞的笑了笑,"卫行之,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别耍花招,你快不过我的枪。好,现在,跳下去。"继续逼近一步。
卫行之一个踉跄,似跌下楼去,任辛不由自主往前一探身,想要确认一下。
卫行之突然从腰部反弹,撞了上去,双手拼命握住对方的枪,举向天空。
罗潇一面通知警方,一面迅速赶往仁和医院。来到科研楼迅速的搜寻卫行之和任辛的位置。门卫说似乎二十分钟前有个特别标致的人上了楼,格外注意了两眼,似乎是到八楼。罗潇暗叫不好,飞奔入电梯。
电梯急速上行,罗潇的手表显示已经六点五十。秒针迅速的转着,罗潇焦急万分,只觉得电梯爬的比秒针慢太多。
"叮"一声门开,罗潇迫不及待的扒开门,四处张望。整层楼静悄悄。
他正准备挨间寻找,突然看到一架简易楼梯直通楼顶,他噔噔噔爬上去,推开门就看到任辛和卫行之正在天台边缘扭打,互相争夺着什么。
定睛一看,任辛手中正拿着枪,似乎要逼卫行之跳楼,而卫行之正在激烈的抵抗。
任辛竟然有枪?!
罗潇当时也恐惧了,但是现场证实了他的猜测:凶手果然是任辛,他制造意外,想要嫁祸卫行之!
罗潇依靠顶楼的水暖装置、中央空调渐渐逼近二人,突然爆喝:"不要动!你已经被捕了。"
卫行之被任辛的枪逼在墙角,身体已经探出半边,看到罗潇,眼中似弥漫上泪水,立刻大呼:"罗,救救我。"
任辛充血的眼睛瞪着罗潇,大喊:"不要相信他,这个魔鬼!他杀了我弟弟。"
卫行之身体已经探出楼外,摇摇欲坠,他竭力抵抗着,绝望的望着罗潇,嘴唇翕动:"救我。"
罗潇生平最看不惯弱者受欺负,这时卫行之欲坠不坠的泪珠似乎直接滴进他的心里,一纵身跳出来,猛扑向任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