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夥子也很不错。"张董赞赏的目光朝向林欧瞄了一会,然後又转向我,笑容满面地说,"小曲,你今天有福了,有位漂亮的女士主动要跟你认识。"
我一愣,这时候才望见张董身後跟著一个穿著清凉窈窕多姿的女人。
"她是我的侄女,名叫旖旎。"张董乐呵呵地将女人拉到了身侧,正面对著我。
我顿时有些僵硬,早知这次临时起议不只是打球与吃饭这般简单,但,介绍女人?
那个女人的长相还没被我认清楚,我便正了正神色,声音诚恳地说:
"抱歉,张董。我家中还有个小孩,恐怕今晚不能丢下他不管。"
这句话应该并不那麽难接受,比起我从前拒绝过女人的方式,还要委婉上许多。但面前这个女人的脸像涂了油彩般一阵红一阵黄一阵白,令我也有些不自觉地感觉理亏。
"那个小孩是我的......"我正要再作解释,却被张董粗嗓子的一句话截断。
"小曲,你的确令人大开眼界,小孩的借口也能够搬出来。"
我瞪了瞪眼,但面对公司高层,反驳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罢了,是我没有打听清楚,你已经结婚还有个小孩。"张董的这句话像他的眼神般火辣辣地刺在我的头上。
有些僵硬地微笑著,看著张董拉著他的侄女怒气冲冲地走开,我才发现傍晚的太阳也依旧很烈。
将额头上的汗水抹去,我为自己身边重归平静而长吁了口气。
但一个明显忍笑的噗哧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我瞪眼过去时,看到的是林欧背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的背影。
林欧前来我的部门报到时,我自然没有态度和缓。想著他通过"走後门"来进公司,而且不知走的是哪道後门,我就对这个换上衬衫西装文质彬彬的男生更没有好感。
大概是因为他在公司的表面与在GAY BAR中判若两人,部门里的同事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DANCER。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也从不置喙,这倒是那小子拣到的一个大便宜。能够安心地通过捷径换取一份高薪工作,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很是难得吧。
怀著某些偏见,使我忘了这小子本也是FD大学高材生。但不多时,我就通过他出色的工作能力而想起了这一点。
明明接受的是高等教育,品质也不输给任何人,为什麽要走上GAY这条道路?我百思不得其解。平日当林欧送文件到我办公桌前时,我也会盯著对方打量许久。
虽然脸长得过於清秀,身体也瘦了些,但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也不女性化。跳舞的时候另当别论,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他。但这个念头立即被我打消,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
林欧在我面前一直彬彬有理,被我古怪的眼神打量的时候他也镇定自若,不再出现之前有所脸红的行为。
因此,我逐渐地也不再端著对他厌恶有加的脸,偶尔也会对他正确的判断与工作效率进行夸赞。公私要分明,这是我历来遵循的一点。
但我没有想到,只要是人,在别人眼里就不存在公与私的区别。
所以,我也没有想到会有关於我的闲言闲语开始播散。
"曲经理对小欧的印象似乎变好了?之前我还以为曲经理与小欧有过什麽仇怨。"茶水间,一个女下属与另一个女下属在咬耳朵。
我端著咖啡壶正要走进去,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还用说,小欧是很讨人喜欢的男生呀,我听说,就连林董也对小欧亲睐有加。"
"真的?那他们可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我也觉得像哦。林董丧妻多年也不再续弦,膝下又无子,搞不好真是那种......"
"小欧是极品小受啦,我老早就看出来了。"
"嗯嗯,虽然他很适合极品小受这个称呼,但有时我也觉得他够MAN哦。"
"啊,真的?"
"嗯,他有时会帮我拎很重的那种箱子哦,其他男生就连看一眼都找借口开溜了。"
"真不错耶!其实说到MAN,我觉得曲经理也很好啦,这段时间对小欧都爱护有加的样子。"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头顶开始冒烟。
尽管这两名女下属的对话里有不少我听不明白的词句,但有一件事却与我的猜测不谋而合。
林欧与林董,果然是那种关系?
□□□自□由□自□在□□□
有些事情凑巧得令人完全没有防备。
当天夜晚,我走出公寓想要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便看见一辆熟悉的BMW驶入小区。即使熟悉,原本我也不打算上前打招呼。但车子停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我的眼睛也刚好捕捉到一人下车的情景。
是林欧。
我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越瞪越圆。
从车窗探出头来向林欧道别的正是林董。
随後,林欧微俯下身,朝林董的脸亲了过去。只见他们的姿势越来越贴近,林欧的上身几乎都已塞进车窗里,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见到身影在纠缠。
所见的事情有些脱离我的承受范围。
我几乎立即转身,朝公寓的方向奔了回去。
golf球场一事已令张董至今对我颇有微词,如果被林董发现我撞见他们的事情,恐怕我腹背受敌,工作也很难再进展。
然而,这一点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麽?
令我心跳加速,一口气跑回家,几乎把门摔坏的事情是什麽?
我所害怕看见的场面,被我所熟知的人,在我面前亲热上演。
头脑无从控制地反复重放刚才所见的影像,似乎还牵动了一些过去早已模糊的影像。
反胃的感觉也涌了上来。
在黎锐诧异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与黎锐有些接近的一张人脸。
接著,胸口翻腾的胃酸冲散了那一些错乱的意识。
我最後记得的,是我趴在洗手池旁吐了起来。
3RD
经过那一晚我的异常反应,不仅黎锐看待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我也隐约间觉得不对劲。
不久前我曾去看心理医生,得到的答案是我已经渐趋好转。但那晚我的表现似乎只有更严重。撞见林欧与林董的事情,并不至於令我反应剧烈,何况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怀疑过林欧所依仗的人脉来源。呕吐过後被黎锐擦完脸扶到房间便直接昏睡的我,究竟因为想起了什麽而导致心慌意乱。通过那团模糊的影像,竟半点也想不起来。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与我之前从心理医生处得知的病症相关。
"同性恋恐惧症。"心理医生是如此概括的。
尽管我声称我厌恶同性恋,但并不恐惧,心理医生也没有对这答案作出纠正。
心理医生说这个症状会潜伏在我的精神里,有时这股恐惧会使我的行为变得反常。
他的说法,似乎有些应验。
我回到公司,表现得与平常没有异样,林董时不时将我拉去谈话,我也能表现得十分镇定。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因为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他们的事情意外被我撞见,因此而恐慌的人不应该是我。
林欧在我面前也依旧工作认真,态度谦和。而我对他的赞赏度重新降低为零。只因为他伪装得过於漂亮,使我厌恶。
而且,不能否认,我开始避免与林欧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时间一久,林欧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他识趣地通常与我隔著一张桌子说话,言辞也毫不越矩。但看他转过身去的背影,似乎十分倔强。
偶然有一次,他替每一位同事准备了下午茶,将那盒包装得精美的甜品递给我时,却被我失手打翻在地,他弯下腰去捡,嘴唇露出一丝不悦的痕迹,再站起身,仍是恭敬有礼的样子。
不管他倔强,或是委屈,我都不打算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这能够归究於我对他这种群体的恐惧心理吗?
似乎并不是这样简单。
对某件事情有些茫然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我盯著那张名片许久,也不愿致电给我那位心理医生。且不说那个人有多执拗,通常不将我的辩解放在眼里,而是心理医生都只懂得表面功夫。我的一个选择性失忆,便治疗了我近两年,至今仍留下後遗症。
每当黎锐问起他爸爸的相关问题,我总也回答不上来。只是因为我原本记得的事情,经他一问,便变为一团模糊。
他爸爸名叫黎潇,曾是我从高中至大学的同学兼好友。我只记得这麽多。至於黎潇为何失踪,他儿子又为何会扔给我,从两年前我领养黎锐开始,这些记忆便在一步步削减。
"你的毕业考试结果怎麽样?"暑假已经过完,黎锐也该升高中,因此晚饭过後,我这麽问他。
他的回应是淡淡地瞟了我一眼,随後收拾起碗筷边走进厨房,边回答:"我已经保送进BN高中。"
"是吗?什麽时候的事?"我只记得这小子学习成绩一贯不错。
"在接到保送通知时,我已经告诉过你。"黎锐在厨房里没好气地回答。
我的记忆力就是这样。工作上的事情从不露出缝隙,但生活上的事情,我原也不想过多去记得,所以它们被遗忘得越来越快。
等黎锐洗碗完毕坐到沙发上点开电视机,我在沙发的另一端开始发问:
"你还告诉过我什麽?"
"什麽?"黎锐皱著眉回头。
"关於你开学需注意的问题,你还告诉过我什麽?"我重新问。
"没了。"黎锐简短地回答。
"如果有需要,可以跟我说。"我翻动手中的报纸,便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但黎锐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他的眼睛原本应该盯著电视上正播出的社会新闻,却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一直盯向我这边。
被两束视线盯著,我就算装作不知也不可能感觉不到。
"你找到我爸了吗?"果然,黎锐开始问我。
像往常每一次他问出这个问题,我所给出的答案一样:"没有。"
"你每天下班後都回家,根本没有去找他。"黎锐冷冷地指出我的破绽。
"我没有去找他,是因为我知道找不到他。"我头也不抬,回答得非常顺畅。
顺畅得就像这个回答早已经埋在我心里许久一般,话说出口时,我也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什麽意思?"黎锐瞪大眼,声音竟似有些发颤。
"他不会回来了。"我听见自己又一次脱口而出。
"你胡说!"黎锐腾地站起身来,手指向我,用力地说。
我只是睁著眼睛漠然地回视他,耳边传来的是社会新闻中播音员的声音:"今天凌晨,一名歹徒闯进一间民居,将睡梦中的李某与其三岁大的女儿杀害,歹徒行凶後并未进行潜逃,而是坐在那间民居中报了警,并且束手就擒......"
我原本疑惑於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因为这段电视中的播报而使记忆力有了重新聚合的迹象。
一些身影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并且不再像之前那麽模糊。两个纠缠的身影,其中一个被按倒在地,另一个人直立起身,双手高举,手中握有的物体像是刀子的形状。我甚至看到了那个血流了一地躺在地上的人是我自己。至於举刀的人是谁,还未等我看清楚,便听见黎锐有些颤抖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脑中。
"你怎麽了?"这个声音,使我的记忆又重新化为一滩灰白。
我这才发现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手中的报纸被我捏成条状,并且捏得很紧。
"你干吗盯著电视机看,样子还这麽恐怖。"黎锐瞪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充满著恐慌,他一边说著,一边扑过去用遥控器将电视机关闭。
不知究竟是谁的样子比较恐怖。
我呆立了半天,才将头脑中那团模糊抛离了视线。
不是第一次从头脑里看到凶杀案现场,只是那个现场究竟与我有什麽关系。我不相信心理医生所说的,潜意识里所呈现的景象都与我的过去有关。我的过去清白至极,大学毕业後读成硕士学位,然後进了现在这家公司。除了两年前从其他旧同学嘴中听说黎潇留下了一个孩子,差点被送进孤儿院,否则我不会中途变成一个携子的男人。
原本我打算一世单身。
我的思维得到清醒之後,便望了望黎锐。
幸好,我的记忆再如何残缺,也没有把黎锐这个小孩的存在忘记。否则每天早晨看见一个小我18岁的小男生穿著背心短裤出现在我向来独居的公寓里,我估计会打电话报警。
"曲捷,从那天起,你就有点奇怪。"黎锐退後了一步,以十分警惕我的样子说,"你是不是,中邪了?"
去你的中邪。
我白了他一眼,然後抖抖衣服上的灰尘,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欧和黎潇有什麽关联,黎潇和那个新闻报导又有什麽关联。
我自己无法解释清楚的问题,不如不要将它当作了不得的问题。
我的确提醒了自己不要将它当作了不得的问题。
哪知道我的梦魇将它记得那麽深,就连白日梦也不愿放过他。
从办公桌上趴著睡午觉,只是因为早晨的设计稿令我十分困倦。草草在办公室中吃过午餐後已经不愿再转移到休息室,直接用手臂当枕头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全身冷汗。
我梦到自己奄奄一息,却被那个持刀的人抓著双肩,用力地揽进怀里,并且朝我耳边哭叫著什麽。我只知道即使奄奄一息,我也费尽全力想要离开那个人。而那个满手鲜血,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我似乎有了些头绪。脑海中刚要浮现出那个人的名字,却被另一双用力摇晃我的肩膀的手再度扑灭。
"曲经理。"林欧睁著一双大眼睛有些担忧地站在桌前,一手扶在我的肩膀上,低头朝向我。
我抬起头时表情仍有些转不过来,直至看到林欧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我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你好像做了恶梦。"林欧的手优雅地抵在桌边,温和的嗓音也并没有给我难堪,"我从外面听见你在低声说著什麽,所以才走进来。"
我微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放在桌边的茶杯,却不经然与林欧的手指碰到。
条件反射一般,我将手指猛地缩回,而林欧也以同样的动作,茶杯在这时候往下倾斜过去,林欧又迅速反应过来,将茶杯从桌沿接住,随後递向我。
这一次,他只是递到我面前的桌上,便把手重新收了回去。
我吁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想起了件事,才抬头望著他说了句:"谢谢。"
林欧却是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微倚在桌边望著我。
这与他平常一直像训练有素般的文静礼貌完全不同。
"曲经理,你是不是听到或者看到了什麽,使得你对我很顾忌?"林欧微微一笑,以一种与之前不同的慵懒嗓音说。
我想要矢口否认,但对方笃定的神色让我很难启齿。
"我知道,你对我这种人很有戒心。"林欧又说。
我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何,我只知道此时我浑身不自在。
"你可以对我放心,我不会饥不择食,也从来不会公私不分。"林欧笑得我更觉得背脊僵硬。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转到其他部门。但这份工作我不能丢,我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林欧微欠了欠身,以只有我与他能够听见的音量说,"虽然我并不认为我有错,但打扰到别人很不好。"
直到林欧转身走开,我才听出他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他是十分安守本份的人,反而是容易听信於人并且大惊小怪的我打扰到了他原有的安宁。
他说他不会公私不分,那麽他与林董之间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我匆匆地站起身,却发觉自己过度在意他挑衅的话。
为什麽他可以心安理得,我却看得很不乐意?
我重新坐回到椅子里,透过玻璃门所看见的林欧,与别人一派谈笑风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