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发现自己真真是不会看人。这又岂是一个需要我来怜悯的孩子?他的城府,怕是不知比我深多少。在岚面前,应该只是做戏吧?
又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但是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害我。
那便足够了。管得太多,累。
偏殿离院子不远,装饰得十分典雅,倒不像语妃的风格。哦,不,或许,这才是他的性情。
岚坐在椅子上,指关节敲打著扶手,见我来了,上身往前一倾,复又退回去,尴尬地朝我笑了笑。
我也笑,转头向云楼摆了个手势。
等云楼离开後,面对岚,我缓缓地,跪了下去......
房里安静了半晌。
只听得他暗叹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前扶我,道:"这里地上可没毯子,当心著凉。"
我轻点头。
他牵我走到椅子边,又拉著我坐在他腿上,问:"云舒对你说了些什麽?"一边还帮我揉膝盖,又解了外袍给我披上。
我怕冷,他是知道的。
他似乎是知道我的一切,喜欢什麽讨厌什麽,他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而相较之下,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翔云的皇帝,其他的,一无所知。
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公平,闷闷的。
他见我长时间不回答,又问:"是不是说......我要去打临玄。"
全然是肯定的语气。
我转过去看他,眼里带著疑惑。
"想问我怎麽会知道?"他抓住我的手,揉搓著给我取暖,"因爲你傻啊。除了临玄,还真难想出什麽东西能让你过来求我的。"
......
不爽。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
"呵呵......好了好了,不傻......"他强迫我转我去,头抵著我的额,道:"我是要去临玄......"
他顿住,额头蹭了蹭我的,半晌才伸手,作势要掐我脸。
我躲开他的手,皱著眉头看他。他也不恼,顺势把手架在我脸颊上。
"痛麽?"
什麽跟......什麽......
你这麽没来由地问一句,谁知道你指什麽......
"我......不知道那时候你想回去是......要去净身。还打了你......很痛吧......"
我也打你一下就知道痛还是不痛了。
愤愤地想。当然也只是想而已,真叫我试我还不敢......
又不是傻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还是懂的。
"一起去临玄,好不好?"他抱紧了我,"你也好久没回去了吧?呃......就当是陪我出去玩吧?我不会要求你做什麽的。好吗......?"竟然是小心翼翼的语气。
还带著恳求。
突然感觉心头酸酸的。
其实云楼说得对,凭岚的地位权势,又什麽时候需要求人了?
若是换做以前的我,怕也是拉不下脸面的。
我怔怔地看他,微微笑了笑。
倒是确实有点想家......
我仍旧是在摆弄那只香炉。
昨天我才知道,岚确实是厉害。
那番对话被他胡乱一搅,我不但没有问出我想知道的,还被他套了话,答应去临玄。
或许是我太傻了......拍拍额头,我深刻反省。
外面好吵......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停过声响,不断的有人走来走去,鞋子踩在半化的雪地上的声音很难听,偏偏还是有一堆人在屋外面跑。
还让不让人安静!
我怒。大清早的把我的瞌睡虫给赶了,睡觉皇帝大,知不知道!
外面那些人,是做什麽的?
我鼓著腮帮子问云楼。
下午又来了一队人马,几乎是把沁馨殿翻了过来,似乎是找什麽东西,没找著,走了一些,留了一大半下来守。
这算什麽?软禁?
"皇上他......遇刺......"云楼有些吞吐,"据说是在昏迷前,让荃侍卫派了人过来守的。"
我不说话了。
过来守......是保护?还是监视?
难道刺杀他的是云舒?
把其他无关紧要的都猜了遍,我才想到:
岚他......没事吧?
一周後我才知道,所谓的"遇刺",不过是一杯毒酒而已。
语妃进的。
据说语妃当场就被抓了起来,又说岚在晕倒前吩咐说先扣留在殿内......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和清儿不会有多大关系。就算真要下毒也不会用效果这麽快的毒啊,逃都没时间逃。
岚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那,他把语妃扣在欣语殿,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
越想越头痛,甩甩头,干脆不再去管这事。他的家务事他一个人忙就可以了,我没事去瞎掺和啥......
"公子,皇上说要见您。"云楼在我想打个瞌睡的时候走了进来,说了句我十分不想听到的话。
他不是才刚醒麽!不见大臣见我干嘛!
云楼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给我整理衣饰。我看著他的动作,有点好笑。平日里镇静如他,竟然也会手足无措起来。
有心事。
我抓住他的手,定定地看他。另一只手给自己松松围绸......他再系得紧点,我就得被勒死了......
他突然跪了下去:"公子......您救救语妃吧......"
我吓了跳,示意他起来,却不见他动作,只是固执地看著我。我往後退了几步,"公子您也知道,皇上早就想要除去丞相了,只是苦于没有原因,而丞相又位高权重,在朝里的人望也......现在这事是最好的导火线,皇上原本就不在乎语妃,他......"他跪著往前移了步,急急地说。
我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然知道语妃现在的情势,我不知道的是,爲什麽云楼会想要救他。
他们两个应该是没有交集的,不是麽?
云楼似乎是知道我想要问什麽,避开我的视线,过一会,又低下了头。
算了,既然不肯说,我也没必要强求。
站起身,我扶起他,拉著他往外走。岚要见我不是麽,总不能让皇帝等太久吧?
我跟在云楼的後面往主殿走。
地上有很多还没被雪覆盖的脚印,坑坑洼洼的一片。
那些士兵......是刚走吧?
这几天也有想过,岚爲什麽要派人过来呢?他遇刺和我又有什麽关系......
难道和云舒有关?!
当时觉得自己这样想未免有点自做多情,但现在......
其实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麽。
"公子,我在外殿等。"云楼躬了下身。过了一会,又道:"语妃他......"
我停下脚步,转身回去看他。其实刚才来的时候我已经考虑过了,清的事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死与不死与岚的目的没有多大联系,也不是不能救。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人,不是我想救,就能救的啊......
其实,对于岚,我实在没有多大自信。
曾经败过一回,总没那麽容易释然。
我无奈地看著云楼。才发现这孩子怎麽也那麽固执呢,又不肯告诉我原因又偏要我救......
抓过他的手,写:尽力。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救人。
虽然早知道岚是中毒的,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他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显得很单薄,挂在身上,就差一阵风过来吹走他了......的感觉。
他看见我似乎有点欣喜,把刚想请安的我拉了起来,就往内屋走。
力气倒是没变小......
看著被抓红的手腕,我有点闷闷的想。
他突然抱住了我:"太好了......我还以爲,你会跟他走......"
他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话,把头埋在我领子边蹭。我愣了会,随即有种好象一切都清晰了的感觉。爲什麽他要禁锢语妃,爲什麽要派人过来守住我的宫殿,爲什麽要在一清醒就招我过来......
一瞬间就明了了。
我推开他,走到书桌前。
你怎麽知道是他?
那个"他"字,是我在犹豫了一下後才写的。原本是想问:你怎麽知道是云舒?真要落笔的时候才发现,我似乎有点排斥这样的问法,或者说,我排斥把云舒当犯人看的感觉。
他从我手中拿过了笔,又轻轻揉我红了的手腕,道:"你也知道我是中毒的了。那毒......是「回梦」。"
回梦?!
这是翔云的皇室才有的毒,或者说,是药。据说是要雪女的眼泪来提炼的,自然也就珍贵非常,一般的贵族根本用不起。这药的药性十分强烈,似中毒一般,中者会昏睡一周左右,最奇特的是,在清醒之後,身体里不会遗留一点点痕迹,也完全没有害处,就好象只是做了个梦
我也曾经听说过「回梦」,当时把这种奢侈又没有多大实际功用的药讽刺了一番,也就没往深处想。经过这件事,再一思量,这「回梦」还是确实是有它的特殊用处的。
但是......云舒爲什麽会有「回梦」?是谁给他的吗?还是......
"先不说这个了,有东西给你"他放下笔,朝外唤:"荃,拿进来。"
呃?什麽东西?
荃进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个碗,里面是像莲子羹一样的汤水,满满一碗,看上去挺稠厚的。
恶......不会是要给我喝吧......
岚从荃手里接了碗,递到我面前,"喝了它。"
......
你倒还真是不客气啊!
我不著痕迹地往後退......
岚盯著我,有些哭笑不得:"怎麽了?"
我,我从小就讨厌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你要求真高......"岚叹气,"这可是「霜凝」。"
「霜凝」是一种药材,据说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死人也能给医活了。这确实是有夸大,不过对于治病解毒,确实是有很不错的效用。这也是只在翔云才有的药材,千年难得一株,我以前是从未见过。
不过,给我吃这干啥?我又没病,除了身体差了点,人懒了点,我还是很能活蹦乱跳的。
"我是想......"岚拉住我,"你老这样哑著,也不是办法啊。"
哦,原来是这个。那简单,接过碗,咕噜喝了。
岚抱著我的腰,摇晃著,"什麽味道?"
呃?呃......
"没尝出来。"我只知道那黏糊糊的口感,恶,想吐......
岚很兴奋,抱著我转了个圈,吓得我手一松,碗就砸在了地上。
"太好了!"他跨过碗的碎片,小心地把我放了下来,"早知道就该早点去寻。"
......
说不感动是假的。 「霜凝」长在高原雪山上,白色的一小朵,在茫茫的雪里面,要找到谈何容易?刚才那一大碗,怕是要找几个月的了。
他竟然是在一个月里就找到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人手。
"万一治不好怎麽办?"我问。那那些人手时间,不全白费了吗。
"治不好也能强身啊。你不适应这里的天气,老是病著,又戴了次「傀儡」......"他声音黯了下去,"是我不好......"
这种时候我该说什麽?
罢了,也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一味地追究,对谁都没好处。
折腾了会,我总算是想起了云楼的嘱托:"语妃......你准备怎麽处置?"
他已经认定是云舒下的药,那语妃要脱身,就该容易很多。
他身子突然往後一退,瞪著我:"干嘛问这个?"
哎......真是......好重的疑心。
我转过身,身手拨开他皱著的眉,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不能爲了自己的目的就去害他。"
"哼!"他放开了我,示意一旁等著的荃把碎片收了退下,才道:"他爹都把他做砝码,我要疼惜他做甚?"
其实我应该反驳,话不能这麽说,人家进了宫也没帮著他爹来害你,甚至可能有暗中帮你,你总不能瞧见了当没发现啊。
但是当时我被他第一次的坏语气给怔住了,张著嘴发不出声音。
过了会,他似乎是缓和了情绪,转过来安慰我:"是我太激动了,吓著了吧?"一只手又抱上我的腰。
我摇头。再怎麽也不会软弱到这程度,要是真这样一下就被吓著,我也就不会问了。
"笙,过几天......"
"我想回去。"其实我不是故意想打断他,只是两人刚好同时开口,我又较早说完而已。
他顿住了,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像是想发脾气,气也急了起来。
我一个劲地盯著地板瞧。
他终究是只叹了口气,道:"好好休息。"便松了手,转身走了出去。
我跟著出去,对著等在外面的云楼歉意地笑笑。
要救那孩子,想必不太容易。
两个人一路走回宫。
宫门口竟有个老人等著,看上去也已经等了有一会了,头发上已经落了不少雪。
我倒是没觉得什麽,以爲是哪宫的下人要传话,谁知旁边的云楼一惊:"丞相!"
我一愣,停住了脚步。
我看著那人一个劲地往宫内张望,拉住往前走著的云楼,问:"你确定那是丞相?不会看错?"
"公子......你......"他一脸惊讶。
摇摇头,我使个眼色给他。
万一那人突然转过来看见我们这样,多难看。
"是的,绝对不会看错。"云楼也很快恢复了语调,只是眼神还是一个劲地瞧我。
"他功力如何?"
"丞相是文官。"
我松开他,在心里略一盘算,举步往前走。
或许是脚步声吸引了那老人,我还未走到他跟前,他已经转过身来,打量了我一眼,竟直直跪了下去:"微臣参见舒妃。"
这倒是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有人给我行大礼,我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恩哼!"云楼在我後面小声咳了声。
"丞相大人快快请起。"
糟糕......失态了......
进了内屋,我坐在上坐,那老人弓著腰站在下面。
"恩哼!"云楼又咳了声。
我愣了会,才道了声赐座,又让云楼上茶。
分明看见云楼离开的时候斜了我一眼......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心里狡辩。
云楼很快就把茶端了上来。
"果然好茶。舒妃好福气。"那老丞相突然来了句。
这是他进了屋後的第一句话。
我附和:"恩。云楼在品茗方面也算是精通了,这「秋霜」加雪水的泡法,我也是第一次尝到。"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该说是丞相好口福了才对。"
我还在猜他来的目的,八九不离十是关于语妃的,但既然他不开口,我就没必要把话题往那上面扯。
要救人,他绝对比我心急。
其实我本来倒是没这把握,进屋之前还在想:若是他一开口就提语妃,就代表他不怎麽珍惜他儿子了。
总是要先摸清我的脾气,才好对症下药,成功的几率也高些。
想到这,我不禁到叹气,怎麽全把救人的责任往我身上拉?我试过了,行不通哎......
"公子?"云楼在一旁唤我。
"啊?"
呃......好象走神了......
"舒妃有心事?"丞相看上去很关心地问。
"没有没有。"我急忙摇头,"丞相之前......"
我没心事,就是有心事了也没必要告诉你。
"哦,老臣刚才是说,不知......"他咳了声,看了看我,才接著道:"不知公子喜欢什麽?"
呃?
我侧著头看他。
什麽......意思?
他又咳了声:"像古玩啊,奇珍啊......不知公子兴趣何在?"
哦,我明白了,搞半天想贿赂我呢。
我笑:"丞相擡举我了,我哪会玩那些珍奇东西吖。"
打哈哈嘛,谁不会。你都不急著救你孩子,我急啥?
他变了脸色:"不知道......公子想要什麽?"
我手托著下巴想了会,把问题又踢了回去:"丞相觉得,我该需要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