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客人们送走后,刘川告诉伟业,宋凌云下午打过电话来。伟业不经意地"哦"了一声。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说‘不在服务区'?"
"手机电板被我拔掉了。"伟业直言不讳。
"怎么了?"
"没怎么。"
刘川不是多话的人,沉默片刻后又说:"陆曼也找过你。她叫你给她回电话。"
"哦。"
"她说很重要,一定要打给她。"刘川见伟业漫不经心的样子,再次强调。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就是喜欢一惊一乍。"伟业边拨号边说。
陆曼咭咭呱呱地说:沈大哥,我觉得你那个朋友和他那个朋友肯定没什么。他送他上了楼之后又送我回了家。哎,我发现他对咱们那幢楼很熟悉呢。......
伟业听得皱眉。什么叫"你那个朋友"、"他那个朋友"?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
陆曼兀自喋喋不休:"真的,他很紧张你的。相信我作为女人的直觉。"
"行行,知道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对于陆曼的保票,伟业心里着实地不以为然。小丫头,你那所谓的"直觉"在宋凌云面前只有失灵的份。这么多年混下来,有几个人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只这么短短几十分钟的车程,就能断定他的"清白"了?未免太小觑宋律师的实力。
伟业面上的冷笑和略带阴冷的眼神让刘川很吃惊,不禁追问:"陆曼说什么了?"
"没什么。"伟业避而不答。"对了,你看关于比赛场地的事情还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已经定下来了吗?不是说以前都是在少年宫举办的?"
"估计应该差不多了。在我们这边举行的话,所有相关的材料都由我们免费提供,环境肯定也比少年宫好。茶道表演这种比赛,氛围很重要。虽说没有先例,但凡事总有第一次。而且这也意味着没有竞争对手,不需要搞平衡。刚才我也提到,如果今年弄得好的话,争取固定下来,形成个常规项目。"
"沈大哥,你真的很能干。"刘川由衷地佩服。
能干?再能干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伟业不由冷笑出声。
刘川总觉得伟业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做起事来隐约有种恨意,象憋着一股子气似的。这种状态让人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再次追问没有答案后,刘川便说:"那我打电话问陆曼,她肯定知道。"
伟业想想也是瞒不住,只好简洁地说:昨晚我和陆曼从KTV出来时遇到宋凌云。他单独跟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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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单独?烂醉如泥?男人?──这一组关键词令素来冷静的刘川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
他下意识地说:不会吧?
"不会?什麽不会?难道我还会诬陷他?我没那麽空吧?不信你去问陆曼。"
"不是,我的意思是应该不象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你知道我想的哪样说明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不会,肯定不会。宋凌云不是那样的人。难怪他今天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肯定是来向你解释的。"
"他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反正我觉得我不知道。"伟业冷漠地说。
"既然你不知道,总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吧。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误会。"
"解释?他那张嘴,你又不是不晓得。总有大把的理由等著你。随便找个什麽理由,牵著你的鼻子走上二万五千里也不稀奇。还是省了那点力气。"
"我倒觉得话不能这样讲。再怎麽能言善辩,事实总归是事实。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大家喜欢的都是男人,也不至於跟个男的在一起就是有暧昧关系。太武断了。你看现在就算证据确凿,没判定有罪前都只是‘嫌疑人'嘛。"──看来宋凌云的普法工作效果还真不错。
"小川,咱们都太过天真。这世上聪明人多得很。我又何苦去招惹他们。"
刘川听这话竟有要与宋凌云划清界限的意思,赶快说:"不至於吧?宋凌云对你的好可不只是嘴上说说,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有的人,做了几十年的朋友,我都不晓得他竟然是个GAY。好与不好这种事,哪里轻易就能看得明白?"
刘川不知道秦思远携男友出现在GAY吧的事,自然就没听明白伟业言下所指,只以为他还是对宋凌云耿耿於怀。但他从这一席话中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次伟业是真的伤了心。
伟业回家时已经接近子夜。从出租车上下来,冷不防看见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个人。他在心中喟叹一声,装作没看见,昂首阔步地朝前走去。行至近处时,听见宋凌云叫自己:"伟业──"声音中满是疲惫。
想继续装聋作哑,却终是不忍,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拉我一把......"宋凌云伸出手。伟业仍是不动。宋凌云无奈地收回手,撑著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复又弯腰捡起地上的包,拍拍膝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坐得太久,有点僵了。"
伟业不理,继续前行。宋凌云亦步亦趋。
伟业停下来。"不要跟著我。"
没有声音。方一迈步子,後面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你回去吧。"
"回去也睡不著。"
"孤枕难眠?那也别跟我这儿耗著。"伟业冷笑。
"伟业。我知道你有气。我也知道你为什麽生气。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这麽长时间,不至於这一点点信任都没有吧。我就算不是什麽坐怀不乱的君子,也不至於......"
"我认识的宋凌云自称从不陪人饮酒,完全不懂娱乐,以前难得去趟‘有戏'表现得象根木头......这麽长时间,我从来不晓得宋律师竟然也是可以通宵达旦地陪人K歌的。而且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把人家的地址记得那麽清楚。不知道是什麽样的重要人物值得宋律师如此尽心相陪?新欢?旧爱?"
"伟业,你想知道什麽,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咱们不至於就在这儿促膝长谈吧?"
"我想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伟业稍微提高了声调。
"是是,你不想知道,只不过是我想告诉你。这样总可以?"宋凌云一昧地软语相求。
我们已经知道,伟业对於低声下气的宋凌云是没有抵抗力的。所以此刻宋凌云坐在伟业家里也是预料当中的事情。
伟业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可乐,特意又取了一听未经冰镇的递给宋凌云。宋凌云感受到了这种不动声色的关怀,乖乖地拉开盖子,开始简要地叙述李宏跃的事情。在讲述的过程中,他刻意地绕过了与思远有关的细节。──在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中时的好友,多年失去联系後一朝重逢,而且其中一人正处於人生的低谷,另一人则提供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陪伴......
怎麽听怎麽象一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狗血故事。伟业冷笑,"原来还真是老相好......"
宋凌云急切否认道:"怎麽可能?宏跃是纯粹的异性恋。家有娇妻美子,别提多美满。"
"都那麽美满了,怎麽还需著你锦上添花?哦我知道了,原来是某人单恋。等了十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这麽个近水楼台的机会,是得好好抓紧。别说陪到凌晨两点,照我说,根本就该......"
"好了好了,瞎说什麽......"宋凌云再不打断,都不晓得伟业会说出什麽限制级的话来。
"宋大律师,我听了半天还是有一点没弄明白。麻烦您给释下疑。──照您刚才所说,那位李行长既不是你的老相好,你对人家也没什麽非份之想......那麽,仅仅是安慰失意的老朋友的话,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过於体贴了点?"
凭著宋凌云对伟业的了解,他已经预见到这样的说辞是很难让伟业接受的。沈吟了一会儿,他道:"其实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我知道说出来你一定会瞧我不起......"
当然还是说了。──宋凌云说,你知不知道银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会是多麽炙手可热的一个位置?如果不是因为宏跃坐上去的时机实在太不合适,怎麽可能会有这种门前冷落的情形?即便如此,这也不过是暂时的。尘埃落定後,自然有人哭著闹著来讨好他。到那时候,对他再好,也只不过"锦上添花",怎麽比得上趁现在 "雪中送炭"?
伟业越听越糊涂。同样一件事,刚才听起来还象是言情剧,怎麽现在听著又象是商战剧?"你的意思是说......"脑子里一个念头转来转去,却说不出来。
宋凌云苦笑著替他补充完整:"是,我其实就是想借此与他搞好关系。我这个人,你也是晓得的,并不擅长此道。但这是个好机会。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大家都想起来要巴结他时,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巴结?原来你不过是在巴结他?原来你宋凌云也是会巴结别人的?"伟业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想问什麽。
宋凌云面上现出无奈的表情:"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事实上我也不喜欢......"
隔了半晌,伟业无力地挥手:"我知道你要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晚安。"
宋凌云对此待遇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他默默地起身,站在门口说了句:"伟业,我对你是真心的。"
伟业听到门被轻轻地关上,环顾寂静的四周,感到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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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么由谁呢?还是谁都不由,根本就是由利?
伟业想:真是搞笑。本来是因为宋凌云对别人大献殷勤而心里不舒服。没想到,现在知道他并没有移情别恋之后,心里更不舒服。胸口象被什么重物压着,透不过气。
伟业在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八面玲珑的人也见过不少。他们戴着一张微笑的面具走遍天下,真心早已不知收到了什么地方。看不见,更加摸不着。这样的人,伟业是佩服的,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原以为宋凌云不是这样的人。可照他刚才所说,他对李宏跃的所作所为,与那些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再见宋凌云时,伟业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宋凌云表现得丝毫不以为意。该吃吃,该喝喝,俏皮话一句不少说,反而比平时明显增多。
伟业的反应就是没反应。只要宋凌云在场,他就扮冷扮酷扮沉默。有时候看他们三人的表现,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刘川和宋凌云才是情投意合的那一对。
如此冷战了一段时间,宋凌云这剃头挑子到底也有点热不起来。他对伟业说,难道你还真打算为此与我绝交不成?就算我对李宏跃不够真诚,总是一片真心对你。我要是想瞒你,编点什么瞎话不容易?
伟业冷笑道:"那是。您这么高深的道行,骗骗我这种实心眼还不是小CASE。"
"那你倒说说,希望我怎么做?"宋凌云的忍耐也不是没有限度的。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那么有主意有远见的人,跑来问我做什么?"
"我征求你的意见,自然是因为重视你。难道这点你都不明白?"
"不敢奢望你的重视。我看遍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找到什么可供你利用的地方。"
这话听在宋凌云耳里,无异于把自己的真心扔到地上还要踩上几脚,当即气得变了脸色。他狠狠地瞪着伟业:"沈伟业,你好,好得很。好得很......"
伟业见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一只手还捂在胃上,心里也有点不落忍,但仍紧绷了面皮,死死地咬住唇,只不住地冷笑。
这场争吵发生在"稍纵"的厨房里。本已避到一边的刘川听到动静不对后走过来,正好遇到怒气冲冲离开的宋凌云。
刘川对伟业说:"我觉得这次的确是你有点过了。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还成天摆着这幅面孔做什么。"伟业只含糊地说那人是宋凌云的老同学,没告诉他详情。
"我就是这种七情上面的人。不爱看就不要看。怕只怕心里想的是一套,嘴里说的是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
"这话过分了。宋凌云这样对你,你还这么想,也太让人寒心了。"刘川不禁皱眉,觉得伟这次怎么如此不近人情。
"寒心?这词用得真好。只不过寒心的不会是他,只会是别人。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他那同学那么好?"
"为什么?"刘川问。心想千万不要告诉我宋凌云暗恋人家。
"因为那人是银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
"那又如何?"刘川还是没明白。
"什么叫‘那又如何'?他就是看在这个职位的份上才去对人家好的!这不是明摆着有所图谋吗?"伟业对刘川的反应很不满。
"这也没什么吧。好吧,就算是不够厚道,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生气。"
"如果他同学知道了,难道不会寒心吗?成天在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其实是指望着手里的那点权力呢。谁受得了......"
"你受不了,并不代表别人也受不了。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他同学都当上副行长了,估计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如果人家根本就无所谓,反而是你为了这事和宋凌云闹别扭......"刘川没说下去,但摇头叹息的模样明显地表现出他的不以为然。
伟业承认刘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李宏跃不是副行长呢?宋凌云还会对他那么好吗?总之,这种明显掺了杂质的"友情"让他象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即使早已明白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总希望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可以是特别的,是不会同流合污的。
可事实总是那样让人沮丧。
刘川劝不通伟业,便约了宋凌云见面。他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俩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
宋凌云不答反问,是伟业让你出面的?
刘川说不是。我自己来的。
"小川,我不知道伟业怎么对你说,但我可以确定两点:第一,我已经做到足够坦白。第二,他不愿意接受,我也无能为力。"
"我听伟业说了个大概,他觉得你这样做有点......"
"虚伪是吧?问题是,如果我虚伪到底的话,他反倒看不出我的虚伪了。这不是很讽刺吗?"
"伟业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他一直觉得你应该是......"
"应该活得更高尚是吧?可惜我不是出尘的隐士,只不过是个俗人。我对伟业是认真的。认真到希望他能够了解我,理解我,接受我。所以我想让他看清我真实的为人。这次是个好机会。如果他实在无法接受,勉强也没有意思。"
刘川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宋凌云看着刘川,涩涩地一笑:"我和伟业,彼此背负着太多的过去。可能都没有看清真正的对方。好多事,既想知道,又怕知道。很矛盾。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如果可能,我当然希望能够回到彼此都还足够单纯的年纪。生命还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只等对方出现,画上最新最美的图画。
可生活不是童话。虽然我们非常希望它是,但毕竟不是。我们每个人都过着象灰姑娘一样的日子,可没有仙女与魔棒作为强大的后盾。说到底,我们的所有依靠,不过是自己。
小川,你是来劝我的,我却想借机劝劝你。你和其志这种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的人,现在实在是太太难得。且行且珍惜吧。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