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
「嗯,昨天也说了,总觉得......就是我前几次说的话不太好,我也在反省。」
刘以文觉得别扭,总觉得别人这样反省,自己却老纠结在过去的事情上头,很没大人的样子。咳两声,他说:「其实我──我也说话不对,你就别再在意过去说话如何,听了我也很不好意思。」
「那真是失礼了。」王先生是很诚心道歉的,道歉得刘以文又一阵心虚:「没有啦没有啦。」
看他陷入自我厌恶而坐立不安的样子,王先生觉得有点好笑,之後许久没说话,倒是刘以文先开口:「对了,我听闻律师都很忙,假日也没有假日,你这样没问题吗?」
「之前受雇於私人企业的时候比较忙一点,後来加入朋友开的事务所......其实一样忙,甚至更忙,只是最近因为妹妹的关系,稍微挪动了一点时间,是多年好友,比较好说话。」末了还笑一笑:「当然也是因为工作并不总是很多的关系。」
「听起来也很不容易。」
「是呢。到了,」将车开入停车格,他解开安全带,朝刘以文道:「可以下车了。」
□□□自□由□自□在□□□
一边点餐刘以文一边想,自己与这个王先生见面时,总是在吃东西。这餐馆在市区内,人来人往的街头当然没有什麽清净可言,摆设倒是让刘以文联想到阿尔卑斯山上简陋却颇有特色的小木屋,此外必定有老人还有小女孩。
店内灯光偏暗,老钟上的针吃力的走著,像努力要推移店内几乎要随摆设停止的时间,窗外却是快转的城市,对比之下很有趣。刘以文看著那份用穿线方式绑著的点菜单,一边用警戒的眼神看著脚边的那只假的小羊,总觉得在这种气氛下,它随时会活过来一样。
点完餐後他喝两口水,一边听王先生说这家店蛮受欢迎,没有订位的话多是盼不到位置的,若是刘先生你有兴趣,以後也可以多来。
刘以文看看四周,说:「摆设很不错,那个......王先生。」
「嗯?」见他还是喊他王先生,王寒枢表情似乎难过了一下,但没太明显,不明显到刘以文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你那个,待会有事吗?」
「没有的。」
「哦......」刘以文有些害羞,於是眼神四处飘地问:「那你那个,待会要不要去其他地方逛逛之类的,我是说吃完饭。」
王先生呆楞了好一会,才茫茫然地说:「当然好。」
「看电影什麽的,不过好像很怪喔?」
「不会啊,」王先生发现自己这句喊得有点大声,立刻将声音压低:「我是说,看电影,很不错啊。」
「那就好。」其实刘以文是想,每回出去总是在吃饭,感觉很怪,好像见面就为了吃饭一样,偶尔出去逛逛也好,只这麽想著竟就问出口了,仔细想想这其实有点怪,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看电影什麽的,他自己是不觉得有什麽,就怕别人觉得这很异常。
幸好王先生接受度很高,竟就笑著接受了。
一边吃一边偷看这个王先生,刘以文突然觉得,初次见面那个严肃的形象真的退去很多,那时候他大概是充满戒心吧,现在两人的关系比较像朋友,所以相处模式当然有差,这王先生当朋友之後人也蛮好的。
这家餐厅的东西果然很好吃,一边走出店门口,刘以文一边说下次可以找同事来吃吃,听得介绍人王先生很开心,眉开眼笑的。开车去电影院的途中,刘以文细数最近上档的电影,其实他没有特别期待哪部,於是就随便挑一部评价不错、王先生也颇有兴趣的电影。
看好时刻表後王先生先去买票,刘以文反正也无所事事,就拿起几张DM翻了翻,正翻看著,几步外有人喊他,他下意识抬头,瞬间脸一白,竟是那个王小姐。
王小姐朝他热情地挥手,小跑步跑来:「刘......不,」她羞答答地改口:「以文,好巧,你也来看电影。」
刘以文觉得世间的巧合实在是种捉弄人的东西,他捏著DM的手指都颤抖了,僵硬地笑两声:「是啊,那个,王小姐我先──」
王小姐打笑道:「我都喊你以文了,你却还喊我这麽客气啊?」
刘以文只好苦笑著改口:「敏、敏枢......」
王小姐:「这样才比较公平嘛。哈哈,你看哪部电影?」
「呃,我,我那个,我看......」说出电影名称,王小姐惊喜地拍掌:「跟我一样耶,你几号厅?说不定能跟我们一起坐,啊,我跟我朋友来,你呢?我不会打扰到你吧?」
「喔,是不会......」其实他多麽想喊一声:「你大大打扰到了」然後逃走,可惜自己没有这麽英勇的个性:「几号厅不知道,票,我、我朋友还在买。」
「这样啊,你朋友在哪?」
「呃,他──对不起,敏枢,我先去上厕所,你不要等我了,电影开场就快进去吧!」语毕他不顾王小姐在後头叫喊立刻溜掉,在厕所里磨蹭了不少时间,又怕王先生找不到他,正要打电话,厕所门就被敲了敲,於是为了表示里头有人,他也回敲了敲,然後外头有人说话了:「刘先生,你还要待在里头多久?」
正在烦恼的刘以文还思考外头这人怎麽这麽神通广大知道他是谁,正想问,突然想起,外面这声音,不就是王先生吗?
王先生接下来一整天看起来心情都很差。从刘以文傻笑著走出厕所起,就看到王先生冷著一张脸,勉强朝他勾出笑容:「电影要开演了,走吧。」刘以文当下觉得怪怪的,可王先生除了笑容僵硬、之後也不太说话之外,看起来却也没太大异状,至少他问话的时候王先生会回,剧情到高潮时王先生也会低声跟他说一些感想。
虽然没太大异状,可是就是怪怪的。刘以文一直忍到电影结束散场了,才偏头问王先生:「你没事吧?」一边问他还一边小心看看四周有没有王小姐的影子,确定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也没碰上她,他才松一口气,深怕这麽一碰上,电影院就要成战场了,这个王先生不知道会不会当场甩他两个巴掌?
「嗯?」王先生回过神来,勉强摇头:「没事。」
刘以文有些狐疑:「你看起来怪怪的。」
王先生再一次用很难看的笑容摇头:「没事。」
盯著他没说话,刘以文满脸高深莫测,然後突然站起身,伸个懒腰:「那麽走吧,啊,四点了,好快。」
王先生依然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地点头:「嗯,很快。」交握的手捏了捏,始终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刘以文眯眼瞧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索性蹲到他面前问他:「你不舒服是不是?」不舒服要说啊,看是要拉肚子还是什麽,莫不成他还怕丢脸?
刘以文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这个脾气古怪的男人肯定把面子看的很重要,这种:「啊我肚子好痛我要去拉屎」的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怪不得他脸色这麽怪异,又或者......他突然发毛,一双眼忍不住往王先生腿间看去,心想他该不会是已经拉了,不好意思吧?那他是不是要先走比较礼貌一点,这种时候他的确应该还王先生一个私人的空间......
王先生自然是不知道刘以文已经想到天边去了,他抬眼看蹲在自己面前,抛下问句之後就陷入自我情绪内,表情又是凝重又是惊悚又是怜悯刘以文,一双大眼又眯又眨又瞪大,生动得让他心中那股连自己都理解不清的沈重情绪更加沈重。
勉强又笑一下,他说:「真的没什麽,那我们走吧。」说著他就要站起来,刘以文一下吃惊,欲言又止想劝他坐下,王先生已经站起身,疑惑地问他:「怎麽了?」
刘以文一手遮嘴盯著王先生的座位看,他这麽一问,他才尴尬地乾笑:「没有没有。」
误会王先生拉在裤子上的刘以文之後表现非常心虚,路上还问王先生口渴不渴,想不想喝个饮料什麽的,十分献殷勤,只可惜王先生现在另有心事,几句话客气回绝掉了。上车的时候,刘以文还很绅士的抢在王先生之前替他开车门,诡异的行径让王寒枢微微皱眉,盯著他看,几秒後才点头答谢,然後又看刘先生关门後小跑步跑回副驾驶座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朝他傻笑。
王先生偏头看刘以文笑得又傻又呆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口气,之後一整路上都没说话,刘以文途中试图聊点天,刻意带起许多话题,王先生只是点头,或是应个两声就没回应了,起初刘以文觉得大概是自己说得东西王先生没兴趣,可扯许多对方的反应都一样之後,他就没劲了。
车内沉默许久之後,几滴雨水打在玻璃上,陷入发呆状况的刘以文回过神来,发现竟然下雨了,天空不知何时阴沉沉一片,映得车内气氛更加不好。他偷看王先生一眼,发现他表情有些凝重,眉间一直皱著,看起来心情挺差。
想起他方才在电影院的样子,单纯一想的确就是他心情不好,自己还有办法想到七八百里远外去,他不禁佩服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称为乐观的心态。
可在这之前他明明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跟他有说有笑的,为什麽会突然就生气了?是电影难看,还是陪他看电影的人难看?
这麽一想连他自己都郁闷起来,靠在窗边看窗外一片灰蒙蒙的雨,一直沉默直到车开回他家门口停下,他背好包包要下车,王先生突然喊住他。
「刘先生。」
「啊?」一脚已经踏出车外,他赶紧缩回来。王先生表情有些复杂,他探向後座拎出一只伞给刘以文,原本刘以文还推却著没关系,这跑过去不过几步远而已,王先生看他很坚决,乾脆自己也下车,撑伞护送他这一小段路。
刘以文本来还要拒绝的,可看他很坚持,只好作罢。两个男人挤在一把伞里面,刘以文有些尴尬地想往外面靠一点,可惜伞不够大,一挪动就会淋到雨,王先生拉著他的手臂往伞内带,确定他没被淋湿。到家门口,刘以文尴尬地道谢,这才看见方才王先生将他往伞内拉,自己却淋湿了,心里更加不好意思。
「今天很开心,呃,」他忍不住伸手替王先生拍拍身上的雨水,没注意到对方瞬间有些僵硬:「那个,谢谢你,东西也很好吃。」
「嗯,不会,我才要谢谢刘先生。」
「哈哈你谢谢我干麽......」说著他开门要往里头去,王先生在後头,又开口低声说:「那个,刘先生。」
「嗯?」
「你觉得......我妹妹怎麽样?」
刘以文眼皮一跳,没想到他还说这个话题,心虚之馀他还有点气闷,他猜测大概是每回都要在这话题上纠葛一番,他自己也烦了。
他闷闷地回答:「哦,你妹妹,呃,我说王小姐,很不错啊,很有气质也很漂亮。」
「是吗......」
见他头低低的不晓得在想些什麽,刘以文赶紧开口说:「你别误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你妹妹在一起,我懂啦,以後大家当朋友像今天这样也很好啊,不要老为了这件事情伤感情。」
王寒枢抬起头,楞两下说:「不,不是,我是要说,我知道我之前的态度不好,刘先生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如果跟我妹妹情投意合,以後......以後我不会阻止。」
这回换刘以文反应不过来了,不晓得王寒枢是在演哪一出,心底莫名的有点火,他扬眉:「王先生是什麽意思?」
「我妹妹很喜欢你,」这句话说得急了,他尴尬地咳两声:「所以,如果你也有那个意思,那是再好不过。」
「哦,王先生这下是要做媒人了?」他冷笑,语气有点尖酸刻薄,自己没发现。王先生被他语气吓到,不明白他为什麽心情不好,猜测大概是之前自己这麽百般阻拦,突然间说这种话,谁都会想酸个两句。
於是他沉默一会,然後重重点头:「如果你要这麽理解......的确是。」
刘以文当真一把火升上来,二话不说甩门关上,带著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火气往房内冲,经过母亲身边,没理会母亲的询问,却只是觉得很火大很不爽,感觉自己今天想被耍了一样,回到房间关著门生闷气,冷静下来後他想,自己方才就只甩门实在太便宜王寒枢了,没当场揍他一顿实在很吃亏。
可又转念一想,对方可是律师,这官司一打起来不是开玩笑的,於是他选择拿起手机传简讯,将气全发泄在手机按键上,气愤地键入几个字:「我没这麽没行情,非得死皮赖脸赖著你妹妹,不要三番两次跟我说这种事情,混帐。」发送完成之後他从鼻子哼几个气,骂完人之後很舒爽。
正想将手机扔了窝回床上休息,手机却振动了,他拿起一看是简讯,王寒枢发来的。刘以文骂完人之後立刻收到回覆开始有些胆小,犹豫著该不该打开,最终还是闭眼牙一咬按下开启,然後偷偷地将眼皮睁开一个缝,发现信上只有几个字,这几个字再度把他弄得火冒三丈。
「真的对不起,让你生气了。然後,以後,我们不要再见面好了,今天不好意思。 王寒枢」
「搞屁啊!」气得将手机往床上一扔,他将棉被蒙著脸,没由来得觉得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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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大爷潇洒地传一封简讯来说不见面,就真的不见面,时间这麽过去竟就过了一、两个礼拜,起初刘以文还偶尔想起这家伙就气得想捏死他,总觉得自己像处於弱势被可怜了,很不甘心,後来他渐渐不气了,想著反正日子这样过,他也落得轻松。
原本预定半个月後就要搬出国的婶婆因为有些琐事耽搁了,幸好手续已经备好,随时能走,前几日来看他,顺便问问他跟王小姐的事情。刘以文一想起那家子姓王的就不高兴,撇撇嘴说王小姐是个好人可惜他们不适合。婶婆很吃惊:「怎麽会不适合?我看你前阵子不是很喜欢王小姐吗?」
很好,看来是全世界都觉得他对那个王小姐有意思,他被误会得很冤枉,觉得扯上这姓王的真的很倒楣。於是他郑重跟婶婆说:「婶婆,我真的对王小姐没感觉,她是很漂亮,可是我不喜欢。」
婶婆盯著刘以文直看,像要看出一点破绽,可看许久见他还是满脸坚决,忍不住叹气。双手覆上刘以文的手掌拍了拍,道:「没关系,你若是真不喜欢那个王小姐,大不了换一个,只是婶婆再过几次就要离开台湾了,实在很不放心,我见那王小姐对你很有意思,之前还跟你吃过饭不是?是不是吵架了?」
刘以文扯扯嘴角:「没有,很融洽,就是没感觉。」
开口又要劝什麽,最後还是叹气:「我知道了。」
看婶婆满脸担心,刘以文平常就孝顺,尤其看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长辈这麽眉头深锁,忍不住安慰道:「没关系的婶婆,你看我也不是长得很差啊,以前也交过女朋友,以後还多得是机会,若是遇到喜欢的对象,定马上给婶婆你来消息,让你安心。」
婶婆眯眼笑:「希望你别遇上喜欢的女孩子被恋爱冲昏头,都忘了我这个婶婆了。」
笑著说不会,送走了婶婆,後头母亲还等著他。他刚要回房,母亲就喊住他,将他叫回客厅坐著,道:「婶婆大概过两天要出国了,你得记得备个礼,看明天有没有空,我们请她吃个饭。」
「哦,嗯,好。」
母亲有意无意问起:「你那日跟王先生出去,还好吧?」
他笑:「很好啊,蛮愉快的。」
「哦,我以为你之前很讨厌他,那天听他说你们要出去吃饭,吃了一惊呢。」
「哈哈,没有啦,那个都是误会,误会啦,现在化解啦。」
睨他一眼,母亲淡笑:「是吗?那麽我就放心了。你从小不太跟人吵架,可一吵架就要纠结很久,我还怕你那日跟王先生出去,闹了脾气呢。」
尴尬地左右看看,他说:「我三十几岁了,怎麽可能还这样小孩子气。」
「哦,」母亲瞪大眼点头:「说得也是哦?」
「那当然,那当然。」乾笑著说要去洗澡,他赶紧溜走,从小他就觉得被母亲逼问很可怕,那种看穿你在想什麽却又不说的表情,老是把他弄得毛毛的。贴著浴室门板喘气,又想起婶婆,他抿抿嘴,想著趁明天下班,去选个礼物吧。
次日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後他开车前往市区的百货公司,婶婆喜欢的东西都是高档货,身上穿的衣服从质料到品牌,绝对不马虎,连替他选衣服的专柜小姐也要挑最漂亮的,他也不好去菜市场选几件衣服还三件一百块送人。刘以文其实不太送礼物,从小到大谁的生日他都记不太清楚,就算记住了他也从来不特别去买礼物送人,因此过去的女友跟男友偶尔会对他这点小有抱怨,觉得情人之间,记住节日并且送礼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却总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