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跟另一帮家长吵得面色铁青的样子,刘以文在心里打个寒颤,只希望他们能和解就快和解吧,免得他还得多很多麻烦。
问题要调解,毕业旅行当然还是要继续下去。为了不影响其他学生权益,毕业旅行的队伍早早就出发了,留下来的老师们就只有刘以文跟廖老师以及留下来以示「我们真的感到很抱歉所以连主任都留下来了」的主任。好不容易送走家长,他们当然得要赶紧赶上队伍,看照自班学生。
即使精神不济,刘以文还是跟著廖老师坐车前往他们正在参观的景点,而主任早在时几分钟前就被接送走了。廖老师偏头看正睡眼惺忪的刘以文,笑:「刘老师,你昨晚不是睡了一夜吗?」
刘以文打个呵欠:「不知道明天会被修理的多惨,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你真是枉费我帮你照顾学生照顾一个晚上......」
睨他一眼,刘以文淡淡说:「你睡著了吧,我还没睡著就听见你的打呼声了。」
廖老师抓抓平头,不停傻笑:「不过也还好,几个家长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刘以文一脸哀怨。「不过如果之後他们要继续跟另一帮家长吵,就少不了我得常常出面周旋的份了......」
走出饭店,抬头看看一片蓝天,廖老师忍不住有感而发:「你真的是毕业旅行终结者耶......」
刘以文苦笑,他也不是自己想当终结者的。回去他打算跟校长讨论讨论,以後高年级的班他还是带,可是毕业旅行可不可以就麻烦别的老师了,他也不想每次出去都发生问题。
打电话问过其他老师,他们已经到其他县市去了,为了避免他们刚到游览车就在他们面前开走,他们只好比学生们早一步到下一个景点去等。途中廖老师注意到刘以文脸颊泛红,原先以为是那一巴掌的关系,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哪有巴掌打一边,却两边脸颊都发红的事情呢?
於是廖老师盯著刘以文看的眼神充满怀疑,刘以文被盯得发毛,不自在地问:「干麽?干麽一直看我?」
凑近刘以文,廖老师压低声音问:「刘老师,你喝酒了?」
刘以文皱眉:「才没有,我哪有时间喝酒。」
「是吗......」缓缓退开,他还是看著刘以文的脸,满脸高深莫测。
接下来一两天没什麽特别的事情发生,就是几个学生很八卦地靠过来问到底发生什麽事了,刘以文阴阴地笑:「想知道吗?」几个学生用力点头,刘以文还是阴笑,然後一边笑一笑著走掉。於是这件事之後在学生之间被传的多离谱,刘以文一概不知道。
估计是王先生工作忙了,之後没打电话给他,刘以文想了想,也没再拨,反正事情也算落幕了。第二天的行程唯一让刘以文感兴趣的只有酒厂,他开心地带了几瓶酒回家,远远的廖老师看他的眼神除了高深莫测之外还隐约带了一点不信任的意味在。
那个被刘以文限制不准跟女友走在一起的男同学叫杨景宁,身为一个刚刚迈入青春期的男孩子,杨景宁个性冲动容易闹事,是班上老大般的角色,当然会当上老大这个位置一部分也来自於他一上六年级就长得比刘以文还要高的身高。
刘以文常常看著杨景宁,一脸忧心:「你小六就长这麽高,以後会不会倒缩啊?」
杨景宁也时常面色扭曲地瞪著这个时不时就认真说出这些讨人厌的话的老师,恨得牙痒痒的。
虽然说是班上带头的角色,杨景宁倒是异常的乖巧,至少刘以文叫他往左,他再叛逆也只会偷偷往右偏一点,但大致上看来还是在左边的。
所以刘以文叫他不准跟女友走在一起,他就真的不跟女友走在一起,而且老大这个身份是孤独的,因此他也没有跟那一夥朋友一起行动,因为老大这个身份真的是孤独的。
百般无聊之下他只好跟著老师漫无目的地走,刘以文总会很鄙视地对他抱怨:「你干麽跟我?你去跟赵丙那些人在一起啊。」
杨景宁不屑地撇头,很酷地说一句:「不要。」
既然他这麽坚持,刘以文也没办法,况且刘以文对毕业旅行没兴趣,自身也无聊得很,既然两个人都无聊了,乾脆就晃在一起吧,刘以文这麽想。来到酒厂,杨景宁明显感到老师原本「什麽都好啦快点结束好不好」的情绪有了改变,变得很兴奋,还很兴奋的带他一起去吃冰棒,有酒味的那种。
看著被塞到手上的冰棒,杨景宁很怀疑:「我可以吃吗?」
「啊?」刘以文将冰棒塞到嘴巴里面:「为什麽不能吃?」
鄙夷地邓著那个吃冰吃得满嘴都是糖水的老师,他强调:「酒耶。」
闻言,刘以文笑开:「没关系啦,当初就说来酒厂你们只有这个能吃啊。」
既然老师都这麽说了,即使是个不太可靠的老师,杨景宁还是乖乖地一口一口咬下,然後跟著老师买了几瓶酒,还让他帮忙提。
刘以文难得来到酒厂,当然非常兴奋,家里的人都有在喝酒,因此他特别多买了几瓶,又想到可以送给左邻右舍,又再多买几瓶,直到感觉到身後廖老师怪异的视线,他才停下拿下一瓶酒的念头。
幸福地让杨同学将酒提上车,刘以文终於觉得这趟毕业旅行有点收获。
第二天晚上住的旅馆非常差劲,虽然还算乾净,却带了点阴森。从学生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这栋旅馆已经几十年历史了,期间仅仅翻修过几次,摆设什麽的还是很老旧。尤其从电梯出来後,还得走一段长走廊,拐入右边,再往前走拐入左边才能到达房间,走廊又小又窄,灯光泛著淡淡的蓝色,让刘以文很不舒服。
学校这次待他特别好,两天都让他一个人睡一间房,只是第一天过得正舒适就出了事,之後整个晚上都睡在医院,缩在一个专门给家属用的躺椅上面,虽然不会硬到让人受不了,但小小的一个,刘以文睡得很别扭,身上只能盖著一件薄薄的外套,外加心里惦记著明天不晓得会发生什麽事,因此睡得很不好。
第二日这旅馆,光踏进去刘以文就觉得自己这个晚上别想睡了。即使一切的摆设都很整齐,但就是有股莫名的疙瘩在,於是他又招来杨同学,咳两声之後告诉他:「那个,老师怕你晚上跑去跟女友私会,最好的方法就是睡我旁边,所以你,睡吧。」
杨景宁一脸想揍人的表情:「什麽睡吧?」
「就睡吧,」刘以文又咳几声:「睡这里。」
杨景宁怒气升到最高点,还是努力将之压下,他呼出几口气之後压抑著声音说:「老师,你这里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刘以文神经质地看看两旁,又往杨同学站近了一些:「你别看老师这样,其实老师蛮瘦的。」
「才不是这个问题......!」
「不然是哪个问题?」将杨同学推到床边,他小声说:「待会你睡外面,我睡里面,不要挑了,就这样。」
原本杨景宁想,毕业旅行嘛,就是晚上睡旅馆的时候最有趣了。
可是这一切都被这个混帐老师毁了,他心里气到想揍人,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忍了下来,直到他要去洗澡刘以文竟然也说要一起洗,他才忍不住踹了老师一脚把他踹出浴室。
刘以文很委屈,他是真的很害怕,奈何没有人了解。
当晚杨景宁奉命陪老师一起睡,当然知道那个试图说服自己陪他聊天聊一整晚的家伙根本没怎麽睡,扭来扭曲不停翻身就算了,还时不时就戳戳他,喊上一句:「景宁,景宁,你睡了吗?」
被你吵成这样怎麽能睡!
他隐隐约约知道老师怕鬼,所以才命令他睡外侧,八成是担心睡到一半床边有个女鬼或什麽的在床边瞪著他看,想到这里,杨景宁非常想殴打这个贪生怕死的老师。
基於叛逆跟复仇心态,打死他都不肯回话,一闭眼就装自己是睡了,之後不晓得怎麽睡著的,依稀记得自己睡著前还听见刘以文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叫他:「杨景宁,你快陪老师说话。」不过总之他还是睡著了。
次日起来刘以文眼睛下面有两抹黑眼圈,估计整晚都没睡,一早就换好衣服,将窗帘拉开让太阳透进来,然後很幽怨地坐在椅子上瞪著那个竟然自己睡著了的学生。
他不是没想过打电话找别人聊天,只是大半夜的,打给谁都不妥当,本来想打给王先生,反正他大概不会生气的样子,可一想到他工作了一整天,刘以文良心大发,还是将想打电话找人的念头按捺下来。
第三日的行程刘以文精神很差,廖老师见了他,更加怀疑地问:「刘老师,你喝酒?」刘以文不明白,自己一夜没睡,肯定是面色惨白,怎麽廖老师还以为他喝酒。想著廖老师说不定是想展现幽默,於是刘以文便不以为意。
最後一个行程也是一个游乐园,杨景宁已经被同学拉走了,只剩刘以文一个人在游乐园里面东晃晃西晃晃。他觉得眼皮沈重,身体也很沉重,脸烫烫的,刘以文跑到厕所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颊果然泛著红,又摸摸额头,突然间顿悟,他发烧了。
也对,这几天没睡好又这麽折腾,当然会感冒。思及此刘以文很哀怨,一个毕业旅行真是害惨了他。好不容易结束游乐园的行程,他一上车就睡,原本要打发杨同学去後头找同学玩,毕竟自己传染给他就不好了。杨景宁看他怪怪的,皱眉问:「老师,你喝酒了?」
不悦地抬起眼瞪他,刘以文虚弱地说:「我是感冒了。」
「喔......」
杨景宁是个有义气的人,既然知道老师感冒了,他当然不能跑到後面去自己欢乐,於是他还是乖乖坐在老师旁边让他靠著自己睡觉,期间刘以文象徵性地赶他几次,杨景宁不肯,刘以文自己也躺得很舒服,所以也没有再赶。
途中杨景宁小心地探了探老师体温,发现很不妙,於是摇醒老师,低声问:「老师,你要不要去医院啊?」
刘以文挥挥手:「不用,都要回学校了。」
杨景宁还是不太放心,但既然老师都这麽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麽。快到学校的时候老师手机响了,偏偏怎麽摇都摇不醒老师,杨景宁觉得事态很不对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叫王寒枢的人,想起之前老师也跟他说过电话,语气听起来像是熟识的,於是便擅自接起:「呃,喂?」
那头沉默几秒:「......刘先生?」
「啊,不,不是啦,我是他学生,嗯,刘老师他......他感冒了在睡觉。」
王寒枢:「感冒?」
「嗯,他发烧了,体温很高。你是老师的朋友吗?我们快要到学校了,这样问会不会很怪,总之就是你有没有办法找人来带他啊?」
王寒枢语气有些焦急:「我去,我待会会去带他,你们是几号车?」
「我们是甲车。」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杨景宁看著睡不安稳的老师,还是很担心。
王先生匆匆赶到学校後,没太久游览车就一一开回校门口,他往甲车方向走去,在游览车开门後探入里头询问:「请问刘老师在吗?」
小楼梯上去有声音喊住他:「你找老师吗?老师在这里。」
他走上楼梯一看,刘以文正紧皱著眉靠在一名男学生身上,全身冒汗,脸红得可怕。他身边围著几个不知所措的学生,一见他上来纷纷让开。让刘以文靠著的男同学一看到他就如释重负地问:「你是那个,王──王──?」
「王寒枢。」接下话,他倾身探探刘以文体温,心底觉得不妙:「他烧很久了?」
「大概吧......」杨景宁咕哝:「说不定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
「昨天晚上?」
「哦......」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先生没时间多理会他,在刘以文耳边轻喊两声,没反应,他索性一把抱起他往游览车外走去,并交代:「我带你们老师去医院,如果有需要知会的人,麻烦替我说一声好吗?」
杨景宁乾笑:「喔......」
公主抱耶。他忍不住在心里想。揉揉发酸的肩头,他发誓下次一定要跟老师要回这笔人情。
抱著刘以文走回车上,一路上引来不少关注,将他在副驾驶座上安置好,过大的动作让刘以文皱了皱眉,期间好不容易睁开眼一次。
王寒枢连忙焦急地说:「现在感觉怎麽样?」
刘以文看著他的视线很茫然,没回答又闭眼睡去,王寒枢没办法,只好先开车送他到医院挂急诊。一番折腾之後好不容易将刘以文送上急诊室病床,一手还吊著点滴,王寒枢坐在病床边看他,再探探体温,终於没那麽烧了,好不容易才松一口气。
方才送他来的时候刘以文有清醒过一小段时间,原本要替他打一剂退烧针,刘以文打死不肯,只好吊点滴,期间他才又睡去。王寒枢不晓得他是怎麽搞的,一趟毕业旅行可以又闹出打架事件,又把自己搞到发高烧送医院挂急诊。
那天晚上跟刘以文通完电话之後他没有再打,一方面因为工作繁忙,一方面也是担心打去会打扰到他,没想到这家伙也很乾脆的没打来,之後生活倒是过得很滋润,滋润到可以把自己养出病来。
王寒枢越想越闷,等刘以文醒来他有许多教训的话想讲。
看看时间,竟然已经七点多了,正想著是不是打通电话跟刘以文的家人通知一声比较好,病床上的刘以文就慢慢睁开眼来,不太明白地看看四周,再看看握著手机满脸沈重的王寒枢。刘以文思考了好一会才明白自己在医院里,隐约有印象王寒枢说要带他来看医生,只是他不明白王寒枢怎麽会知道他发烧了。
轻咳两声,他沙哑地轻喊:「......王寒枢?」
王寒枢回过神,见他醒来,有些欣喜的样子:「你终於醒了,感觉还好吗?」
楞楞地点头,刘以文还是明白不过来:「你为什麽在这里?」
「我带你来挂急诊的,忘记了吗?」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麽会去学校带我?」
「透过你的学生。」替他将被子往上拉一些,他问:「现在感觉怎麽样?」
刚大烧退去,刘以文觉得全身都是汗,弄得背後凉凉又黏黏的,头也像被卡车辗过一样,痛得不得了。他恍惚地应一声:「还可以......」
「你要不要多躺一下?我替你打电话跟你家人说一声。」
刘以文扶著额头,疼得半眯起眼:「不用了,今天他们不在。」
见刘以文说一说竟然要爬起来,王寒枢连忙将他按回床上:「你手上还吊著点滴,动作别太大。」
刘以文一脸痛苦:「我不管,我折腾了两天,我要回家睡觉,今天谢谢你,啊我要回去了......」看他一边哀怨地叹气一边挥开自己伸过去搀扶的手就要起身,王寒枢神情一沉,往椅被一靠,说:「刘先生,你是被我载来的,怎麽说也是我带你回去。」
「......」神情微妙地瞄王寒枢一眼,刘以文沉默许久才开口:「是吗?那也好啊,那要麻烦你带我回去了。」
「然後,很抱歉的是,今天我太著急,只带了你人过来,忘记顾及你的行李,不过事後我有请人代为先看照,你可以不用担心。」
「......然後呢?」
手指轻敲几下椅把,王先生颇有大哥威严地发问了:「你身上有钥匙吗?刘先生。」
刘以文下意识摸摸口袋,左摸右摸摸不著,他用狐疑地的眼神看向王寒枢,满脸戒备,不明白王寒枢这回在搞什麽把戏。
「所以说呢?」
「所以说,」原本一脸严肃的王寒枢突然叹气,放低姿态轻声说:「所以说,我怎麽可能放你一个人回去?你没有钥匙,家里又没人,今晚你住我家吧,我好就近照顾你。」
刘以文考虑许久,还要反驳,就接触到对方不满的视线。
王寒枢:「并且,我有许多问题还要问你。」
一路上王寒枢没怎麽说话,握著方向盘的手时而紧握时而不耐地轻敲,刘以文也莫名心虚,跟著不太说话,只在到了王寒枢他家时露出很欣羡的表情,说了一句:「你家好漂亮喔,看起来好贵,啊不过你看起来也好有钱,哈哈。」然後被王寒枢斜睨了一眼,於是不敢再多说一句。
王寒枢的家是在一排社区里头的一栋跟其他栋长得都差不多的透天洋房,看在住了三十年老旧透天房子的刘以文眼中,颇是羡慕。因为摆设跟装潢的关系,王寒枢他家从鞋柜开始就很有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