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姐道:"其他花儿呢?"
蛐蛐儿一笑道:"师姐分你一半,不过不能让娘知道,这剩下的花虽然药效大减,但还能疗毒治伤,比寻常药总要好些。"
我涎着脸道:"蛐蛐,送我几十朵,我养到凤舞苑里去,好不好?"
蛐蛐这个小气鬼,翻了翻白眼道:"一朵花,便是一条命,送您有什么用,白白糟蹋。"
我立时破口大骂:"小气蛐蛐,这么大的绿柳山庄都送给你,送我几朵花不肯!"
蛐蛐反击道:"这庄子是涔爷大度,您不过是借花献佛,也好意思来要挟我?"
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晴轩,弟弟有眼不识金镶玉,总是轻慢于你。不如跟了我,我不但保你周全,还以兄弟之礼待之如何?"
我一听眼中喷火,这臭风寒竟然挖我的墙角,我指着蛐蛐的鼻子道:"屁蛐蛐,你要是和我哥眉来眼去,勾三搭四,我立即收回绿柳山庄,叫你卷起铺盖滚蛋。"
(玉龙吟绝美的眉头就收拢了道:"这小混帐如何待晴轩如此无礼。晴轩这傲性之人肯跟在他身边,却也是咄咄怪事。")
蛐蛐作揖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中少主。但少主即便以兄弟之礼相待,始终当属下是下人,小主子却视属下为挚友。所谓臭味相投,便是晴轩与小主子的相交了。"
哥哥不胜惋惜道:"弟弟常常责骂你,又看不起你的能为,你能忍得么?"
蛐蛐温然一笑道:"晴轩喜欢小主儿臭我骂我,好叫晴轩不要妄自尊大。另外晴轩与小主子在一起,十分快乐,不必设防外敌,不必顾及礼仪,不必有种种虚俗。小少主常常逗趣,讲话又好听又好玩, 虽然有时要弄个网,挖个井之累的捉弄晴轩,但是晴轩觉得很有味道。属下平生实在无此之乐。想必中少主竭力向泽主推荐弟弟的原因,难道不是让小少主能引泽主开怀一笑么?"
哥哥拉住晴轩的手道:"晴轩你是个妙人儿,今日救我娘亲便我的大恩人。你放心,只管去行医,我保这决杀令要不了你的命。弟弟确实讨人喜欢,但有时也很惹人厌。你就当是自家兄弟,包涵些。"
晴轩一揖到地:"属下终究是属下,中少主只管放心,属下服侍小主儿,不会有丝毫懈怠。"
我反手连挥:"去,去,你还服侍我,不问我拿钱去乱撒,我烧高香了。"
五,收子心
错收了我这样一个无用的徒弟,娘亲原来已经挺直的身影再一次弯曲下来。看着娘踯躅的离开凤舞苑,舅舅留给我的精彩遗物变成了一坐坐大山直压下来,我沉重的喘不过气来。我想起哥背我回龙泽时说过的话"弟弟,咱们娘亲这些年受尽了惨绝人寰的非人苦楚,他最亲的人就是我们了,我们要费尽心思抚慰娘,讨娘的欢心,帮娘从的心从重重高墙中释放出来,让娘融融泄泄的过完下半辈子。哥的生性不能讨好人,你不一样,哥做不到的事,你做得到。不管受什么委屈都要想着娘在那等艰难的处境下让我们活下来的天大恩德,忍受下来。"
眼下看来这个目标有些太大了,我计划分布进行。首先要让娘接纳我,跟我说话儿。娘是能说话的,他为什么不说话呢?我先把这事弄清楚。
我一了解,心疼得死去活来,偷偷捂着被子哭了好多回。原来我娘得了失语症,他七年来只能睡在书房的小躺椅里,而且只能每晚睡一二个时辰。这可不行,是人如何受得了。我得让娘回房里睡,跟我说话。
我偷偷写信让哥的侍卫带信给晴轩,晴轩见信后居然不怕死的跟着米盖尔来见我。我把他带进凤舞苑,详细的告诉他,我所了解的娘的病情。我说:"蛐蛐,连你娘都说病因不明,无法对症下药。你能查出病因么?"
蛐蛐扔下我,独自在龙眠湖边欣赏风光,绕着红花绿柳转了良久,回来道:"小主子,属下的话只怕涉及泽主的心病,但属下无窥探主上之意,不过向您解释而已。"
我深知晴轩这人表面看来邪里邪气,骨子里却是个正人君子,便道:"但说无妨。"
晴轩脸上难过之色就一点点的蒙上来,竟然掉下泪,好一会儿才拭泪道:"别的医生都从身体上去治泽主的病,可晴轩以为泽主不仅是身上病重,心上更有重重障碍。"
我奇道:"是我娘啊,你哭什么?"
晴轩红着眼道:"小主,你别难过,泽主不想回房去睡,是无法回房接受过去的事。一回房中,见到床和熟悉的种种物事,那些往事便会无由可寻的突然在脑中迸发出来。泽主当年一定用情极深,将自己的心血都浸在情事上,但换来的只是一场残酷到了极点的欺骗和弃绝。不但龙泽遭受灭顶之灾,凤泽主惨死,自己还在人间地狱惨炼了十年,要是常人,一万个都死了。泽主熬受住了恶魔的煅烧,但心却被扭曲了。任谁都不能再回到那屋子,那床上去了。这只会让泽主感到恶心、愤怒、恐惧、痛苦、自卑、疯狂,泽主无法再信任任何人,新近任何人,所以他不跟人讲话。他只能躺在小椅子上,那是因为那里空间小,书房的折子和书让泽主有相对有安全感。泽主只能睡一二个时辰,便是那里还不安全,要随时警惕,以免再受背叛和伤害。"
这回不是晴轩哭了,而是我哇天蹈地的大哭了。哭了一会儿,想跟晴轩讲话,头一抬,又哭了。晴轩很有耐心的等待,足足小半天,我才模糊不清地问道:"没有法治么?"
晴轩沉默了半晌道:"可以,如果小主儿愿意冒冒险。"
(殿内几位尊长同时骂道:"晴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云忆柔和曲灵笑暗骂这个不孝的小畜生。)
我一听可以冒险,精神就来了,道:"冒什么险?"
晴轩低声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每晚睡到泽主身上就成了。"
我又奇怪又好笑道:"这算什么冒险?那椅子那么小,还不把我瘦得不能一握的娘压坏了?"
晴轩道:"小主儿,你要让泽主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不但不侵犯他,还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他。您这是帮助主上恢复对身边人的信心,只要泽主重新有了信任,这病不攻自破。"
我犹疑道:"就这么容易?"
晴轩踌躇了一下道:"为了以防万一,你把泽主留给你的天蚕衣罩在头上,后背放上护心镜。"
我瞪着他道:"和我娘睡,要这些做什么?"
晴轩笑了笑道:"以防万一嘛。小主,您 可千万不能真睡,如果不妙,赶紧叫筝姨他们救你。"想了一会儿,这臭蛐蛐还是不放心,拿出一包药道:"再迫不得已,就把这药往泽主身上一扔,你撒腿就跑,什么都别管了。"
我回来时,把这些全给扔了,笑话,跟我娘睡,还如临大敌。这蛐蛐八成是一个人到处流浪,看我有娘,就犯了红眼病,来挑拔咱们母子关系。这药么,还有用,可以迷倒筝姨他们,轻轻松松接近娘。寒凝轩里有一扇暗门直通娘的上书房。晚上我就迷倒了筝姨,飞到娘身边,趴在娘身上。开始我还想警醒,后来在娘身上除了药味,还闻到了一绺绺迷人的清香,不知不觉被熏倒了,便做起了大梦。梦里,我变得好小了,正躺在娘怀里,娘在喂我吃奶吃粥。我一下子口水直流,好梦就一直做到了天亮。醒来一见,三位阿姨正神经兮兮看着我,问我昨晚有什么异样?
什么异样也没有,我美梦了一个晚上。不过有遗憾,娘实在太瘦了,开始睡上去的时候好像睡在钢棍上一样。下午娘让泽远叔叔痛骂我一顿,我可什么也不怕,打是亲,骂是爱嘛。晚上三个笨阿姨又被熏倒,我又照躺不误,又是美梦连天,咱们兄弟跟娘亲在一起吃饭。就这样,我一连七日睡在娘身上,香甜无比。便得意洋洋去骂晴轩:"傻蛐蛐 ,敢说我娘得了失心疯。我娘什么事都没有,你看我睡了七个晚上,不但没有少一根头发,而且还长胖了。可怜我娘他肯定被我压得更瘦了。"
(听到这里,宁筝三人同时舒气道:"还好,还以为他装睡,原来真是睡着了,这懒主子有懒福。")
晴轩任我骂,骂完了才道:"是属下失策,幸运小主儿,没有带那些东西。主上已经过了一半,还有一半,小主儿,您再受些累,每晚陪着主上。"
我坐在书房中,听娘亲在殿内翻滚,撕叫,不觉心痛欲裂。此时我想起了幼时伤痛难熬时,哥哥教我背圣贤书,背着背着便睡着了。我就在娘的殿外大声背诵先贤的圣教。我坚信我娘之所以历经十七年苦难而不倒,骨子里必然正气参天,只要激发出娘的这股先天正气,有什么难关冲不过去。
二个月后,娘好了,终于主动开口和身边的人讲话了,娘的亲信侍从高兴得泪水直流,对我的态度好多了。我去向晴轩道谢,晴轩喜极而泣道:"泽主只用二个月,便摆脱药物控制,龙泽一定能重光天下,身了龙泽子民能尽绵薄之力,幸有荣焉。"
我臭他:"你有什么功劳?那是本少主睡了七天,背了二个月书换来的。"
晴轩连连打躬道:"自然、自然,小主儿,贪睡有效,掉书袋有用,连这等事都能立大功,属下佩服,佩服。"
咱们互拍了一通,晴轩却敛容正色道:"小主儿,您再不可在泽主面前惫懒荒谬,一定要拿出才干来,叫泽主知道您的能为。您看看中少主,大器天成,渊停岳峙。您就让属下也跟着您风光风光!"
我觑见他如此正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便板起脸道:"是,曲大夫,在下一定体细入微,兢兢业业,帮娘亲恢复祖先伟业。"
晴轩很激动道:"若能如此,何只龙泽复兴有望,便是鸿雁尽在主上手中耳。"晴轩是个温良君子,全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若知道我心里的念头,只怕要把我扔出去。
我暗笑他酸得倒牙,心想,学我哥,要是没学成,不是画虎不成反累犬么?此时娘心外的高墙一倒,心内必然空虚,我可要趁机攻城掠寨,把我会的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不怕娘不缴械投降。
(说到这里,殿内殿外全惊异之极,这小主儿不是不能练功么,他那来十八般武艺,又攻什么城,掠什么寨?)
我所长者,除了掉掉书袋,做几篇酸得脚软的诗文外,不过是撒娇、使赖、拍马、吹牛、逗趣、撒泼,说谎、胡闹......而已。这些功夫一起上,这天下不望风而倒的,一个都没有。你们不信,太爷爷,那么孤高的人物,还不是拿我红眼睛,绿眉毛,就没有一点法子。我不信,我娘亲就能抗得住。我是发了狠了,一定要叫娘喜欢上我。
我要先把凤舞苑经营好,引娘经常来坐坐。这凤舞苑是娘送给舅舅十八岁加冠礼的,整个苑全是娘亲手设计安排的,那时娘刚好怀了攸哥,没事做,便将精力全花在送给舅舅的礼物上,连一小块砖石的雕花都亲自过目。这是舅舅除了地下城外最好的一个别苑,因势起苑,别具匠心。舅舅仙去后,把第三苑回赠给了娘,其他两苑按舅舅遗命,全是我的。这第一苑是练武的,尽管场地极平而宽,我却见了就想逃。第二苑,前面是万竿玉缨竹,凤尾森森;后院是千株奇花异草,龙音细细。中间七座竹轩,层层相联。收集着舅舅生前所有的爱物,有两间书画,一间字,一间古董......,全都是世上的珍品。我老舅一定是个风雅到了极致的宗学士子,眼光高,心思巧,让我佩服无异。不过有个地方不好,若大凤舞苑没有书,可能舅舅已经博览群书了,所以用不到书。不过我有书,那是方师傅留给我的,我要搬来。
不到几天功夫,我把整个凤舞苑翻得到处都是画,再加上方师傅给我的三屋子书,这凤舞苑成了杂贷铺。我跟娘说要请管家,娘让我自便。我就兴冲冲的请了我的好姐姐来做管家了。
(米凯琳好奇的问:"小主儿,您的好姐姐是哪位?"
"哦,洛燕司哥哥的夫人啊!"
两个丫头很是八卦道:"小主儿,您别怪奴才们讲难听话,外头都说您和洛夫人牵三绊四,狗皮倒灶。那回洛长老夫妇还怒冲冲的上告,泽主还打了您二十板呢?连洛夫人也差点叫洛家休了,还好洛殿主爱妻心切,横出身来挡着。您今儿撇清都来不及了,怎么还叫得那么亲热?"
殿内洛长老和儿子都气得脸发黑,风涵却撇了撇嘴,并不言语,其他人则如两个丫环一样八卦心思。
小主儿生气道:"放他妈的狗屁。我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如何会和好姐姐有染?再说好姐姐是我的克星,我见她比见我娘还怕,已经打算叫她坏姐姐了,我敢去招惹她?皮肉发痒么!"
"您怕她做什么?难道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上?"
"不错,我确有把柄抓在她手上,犟不开去。"
"她敢抓您把柄,告诉泽主要她的命。"
"告诉娘有什么用?我还不是吃蹩。"
这下不要说殿内诸人惊骇,连两位太上都大感意外,一个殿主夫人抓小主子的把柄,难道活得不耐烦了么?洛家父子吓得脸色惨白,便要跪下,风涵急忙拦住道:"二位休怕,听下去再说。")
唉,哪年哥七岁,第一次当杀手受了重伤,倒在一个菜园里,叫园子的小主人方芸莲姐姐救了。姐姐的父亲是个塾师,生不出儿子,对以为上天给他送儿子,对哥倍加疼爱,哥就拜了方师傅做业师了。后来哥带我逃出死奴堂,把我寄在方师傅那里,方师傅和姐姐待我如同亲生,我也就成了师傅的弟子了。
后来咱们想把师傅接到龙泽来养老,可是师傅却铁心了脱离红尘,咱们跪哭苦劝,劝不回来。师傅把他的三屋子书和其他所有的私产都给了我,却一点也没给姐姐留下。师傅太迂腐,姐姐温淑贤良,小小年纪操持家业,服侍父亲。可是师傅却老是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挂在口上,宁可将产业给我这捉弄老师的坏弟子,也不给姐姐。
当时哥见姐姐十分难过,便抢声道:"师傅,您也给姐姐留下些,让姐姐有个想念。"
师傅不理这个茬,却对哥说:"和宁,你将来出将入相是必定的,你的品行无可挑剔。只是到了那位极人臣久了,富贵享受多了,难免为生变故,为师放不下就是这个。"
哥一听,决不犹豫,取过桌上的戒尺,恭恭敬敬地跪下 捧给姐姐道:"和宁若做出任何违反宗学正义之事,姐姐便可持尺责打。还请姐姐时时代师傅用此尽警戒弟弟,横量和宁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说完拿眼睛瞪我。我也只好跪下照说了一番。
师傅一听老泪纵横道:"和宁,和煦,你们兄弟不是哄我高兴呗?"
哥举手发誓道:"风和宁以母亲之名起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我一听,也只得照样说了一通。师傅老怀大慰,便叫姐姐把尺收起来。
师傅出家了,姐姐不肯跟我们走,说要替我守着产业,日后给我娶个好媳妇。我一听又好笑又感动,便和哥想着给姐姐觅个好夫婿。可巧了,洛大哥率领水军给苦栎垫后,结果洛大哥受伤跌入沧江,他水性极佳,忍痛游了百里,倒在支流明溪边,叫在水边浣纱的姐姐给救起来。我们想见姐姐,可可见他们两个你侬我侬的,也就不打扰了。等洛大哥发了山盟海誓走了,我们进去见姐姐,告诉姐姐我们的身份。我们想以公主的身份嫁姐姐,可是姐姐自尊心太强,又不愿给夫家带来不便,所以还是以一个业师之女的身份嫁入了洛家。
现在凤舞苑被我翻得乱极了,我立时就想到姐姐,还有比姐姐更好的管家么,心思细,手工巧,摆设器具眼光独到,侍候我读书又温柔到了二十分。打定主意,便去和姐姐说了,姐姐听说师傅的东西都搬来了,掉下眼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殿内风涵啧了一声道:"不花钱想找人使唤,想得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