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瘸子----庆余生

杨飞狠狠地瞪着那女人，大声地吼着，"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女人见杨飞一副真的要打人的模样，有些怕了。急忙地绕过杨飞的身体，跑到那男人的身后躲着，"你......你当我怕你不成？你要敢动手，我立刻就叫人来，把你抓到官府里办了！"
杨飞气得就要去打那女人，女人吓得连连尖叫，把自己身前也有些害怕的男人推出去，"你快拦着他啊，要出人命了！"
男人站起来比杨飞要矮上许多，也没杨飞那么壮实，一看就知道两人打起来，自己就只有挨打的份。男人胆小，吓得跑了出去，"我......我去叫人来......"
女人气急败坏，看着男人早跑没了的身影，大叫着："你个没用的男人，嫁给你真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你跑！你跑了就别回来了！"
女人叫骂着，丝毫没注意到杨飞已经站到她身后。
杨飞从后头用力地提起她的领子，她女人吓得大叫："快来人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叫了好些时候也不见有人来，才急忙讨饶地对杨飞说："我说......这位小哥，我家是真的没钱啊，每个人都是掐着肚子过日子。你看这破屋子，能有什么值钱的，您行行好，就到别家去吧......"
"刚刚那个是你丈夫？"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直点着头，骂着："是是是，就是那个没用的男人！个挨千刀的！"
"那杨六呢？"
女人顿时哭丧了一张脸，"这位小哥，我是真的不知道杨六是谁......我才在这住了一个多月，哪里认得什么杨六啊。"要不是现在脖子给这个人提着呢，女人早开骂了。
杨飞愣了愣，慌张了，抓着女人急忙问："原本住在这里头的人呢？"
"我哪知道啊，我们住这的时候，这就已经是间空屋子了，里头没人住。"
杨飞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就在这时，外头吵吵闹闹的来了一班人，是被刚刚那男人叫来的村里人。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认识杨飞，见到他，也忘了来干嘛的，直围着他，问长问短的。
女人这时候已经挣脱了杨飞的钳制，跑到男人身边，直掐着男人的耳朵，骂道："我让你跑，让你跑！你个该死的！看老娘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男人捂着耳朵，叫痛着在整个屋子里直转。
他们一人一句地直吵，杨飞听不清，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和担心。
"他们是谁？怎么住到我家来了？"杨飞指还在屋里头吵闹的夫妇，质问着。
"都这样，都是别的地来逃难的人。我们这死的人多，屋子空了出来，他们就在这住下了，没人管的。"
"空屋子？"杨飞顿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紧张地抓着一个认识的人，死死地摇着他的肩膀，大问着："那我爹呢！他在哪？"急得眼睛都红了。
那人被摇得七荤八素的，眼看就要翻眼珠子了，其他人赶紧地把他和杨飞扯了开来。杨飞又立刻抓住其他人，"我爹呢？告诉我他在哪！"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对着杨飞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你爹......你爹他......"
"我爹他怎么了！"
"你爹他......两个月前，染了瘟疫，跟其他有病的人都......都安置在上村头那间破落的寺庙里。"
杨飞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你说......我爹他染了瘟疫？"
男人点点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都是命啊。"
杨飞一下子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一样，眼睛迷茫地四处看着，脑子里都是空的。过了一会，杨飞喃喃道："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爹......"说完后，杨飞疯了一下拔腿就跑，也不理那驴车了，也不顾自己还没好的脚，死命地跑着。
后头的人拦不住，只能追着杨飞跑，可是杨飞跑得实在快，怎么也追不上他。
杨飞跑了半个多时辰，才跑到那寺庙前头，想推门进去，却发现那门早用大锁头给锁了起来。什么安置，根本就让把他们锁在这里面等死，让他们自生自灭！
一想到杨六会不会死在里头了，杨飞跟疯了一下，死死地拿拳头砸着门，大喊着："杨六！杨六！我回来了，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你等着，我把这门砸了，就能出来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在这里头，我还要养你呢......"杨飞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都哭出来了。拳头砸不开门，杨飞急得在边上找了块大石头，使劲地往锁上砸。
锁还没砸烂，就被几个人拉了出去。
是刚刚几个追上来的村民，见杨飞在砸锁，赶紧地把他拉过来，"你这是干什么！要是里头有人跑了出来，把瘟疫给带了出来，就惨了！"
杨飞用力地挣扎着，红着眼睛，"你们这些没人性的！把人锁在了里面，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里头几十人，外头可还有几百个人，瘟疫要是蔓延出来，这里面可没几个人逃得了！你说这几十个已经注定要死的人重要，还是几百个能活着的人重要！"
杨飞狠狠地瞪着他们，"我不管其他人，我就要我爹！今天你们谁要是拦着我，我就杀了谁！"杨飞那凶狠的模样，就像真的要杀人似的，把在场的人都给吓得不敢动弹，不敢去拦着他，任由他拿着石头砸锁。
很快的，锁就给砸烂了。杨飞立刻丢下了手上的石头，急忙跑了进去。其他人不敢进去，只是着急地在外头站站。
里面没有杨飞想象的脏，至少没有到处都是蜘蛛丝，没有厚厚的灰，连个人都没有。阳光从破了个大洞的屋顶泄了进来，能看见有粒子在浮动。
没有尸体的恶臭，没有一点声音。这像是关了几十个得了瘟疫的人的地方吗？一点都不像，倒像个没人住的地方。
杨飞慌张着到处找着。这寺庙很大，房间很多，可是每一间里面都没有人。杨飞倒是在后院找到了十几个高高隆起的土堆，里面......都是人吧。杨六，也在这里头吗？
杨飞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失声痛哭着。
哭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这些人都是谁埋的？或许这庙里还有其他人，也许会是杨六。杨飞一这么想，就停住了泪，站起身，心急地到处找着。
"杨六！"杨飞边找，边叫着，"你在哪？快出来！"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杨飞把整个庙都走了好几遍了，也不见有人影。最后，杨飞累得坐在了佛像前头，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杨飞突然听到一点声响，扭头一看，就看见那缺了半个脑袋的佛像，一边的嘴角向上翘着，像在嘲笑世人，嘲笑杨飞。
杨飞满脸泪地看着那佛像，突然站起身，指着它，大骂起来，"你们天天坐在上头，高高在上，让人供养着。可天下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见你们显灵。你们算什么佛！你们算什么佛！"说着，杨飞就把佛像前的祭祀桌也给狠狠地掀了！砸了个稀巴烂。
可就是因为掀了这桌，杨飞才看见佛像前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那人，杨飞是日日夜夜念着，想着，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

第 二十二 章
杨飞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小心地靠了过去，伸出已经在发抖的手，放到杨六胸口上头，却又不敢放上去，生怕自己一碰，发现那地方已经不再动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杨飞害怕着，害怕着，最后不知道用了多少勇气，才将手放了上去，过了一会，发现那地方还在动着呢，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得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
杨飞赶紧抱起杨六，摇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着："爹，你醒醒，快醒醒啊。我是杨飞，我回来，我平安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快睁开眼啊！"
可是摇了好一会，杨六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爹......杨六，杨六，你不要吓我！快醒醒！"杨飞急了，不知道该这么办。眼睛突然瞧见那缺了半个脑袋的佛像，赶紧放下杨六，跪在了佛像面前，使劲磕着头，"佛祖，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求求你让我爹醒来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杨飞说一次，便磕一下头，磕得脑袋都破皮了。
"小飞，是你么？"
杨飞愣住了，转过身，就看见杨六已经睁开眼看着自己，眼里流着泪。杨飞心理欢喜得不得了，赶紧向佛像又磕了几个头。
"爹......"杨飞抱起了杨六，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醒了，你吓死我了......"说着说着，杨飞便哭了出来。
杨六抬起眼，看着杨飞，虚弱地说着："小飞，真的是你么？"
杨飞急忙点着头，"是我是我，我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
杨六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我刚刚还跟佛祖求愿来着，说让你平安回来，想不到你就真的回来了。佛祖真灵。"他看着杨飞，笑了一下，想伸手去摸摸他，可手还在半空呢，就垂了下去，眼睛也给闭上了。
这一闭，吓得杨飞差点就没了魂，急忙拿手探到杨六的鼻子下，发现只是昏了过去，才放了一点心。
这时候杨飞才注意杨六瘦得都成皮包骨了，双眼凹陷，连颧骨也凸了出来，整张脸跟涂了蜡似的。看样子是饿昏的。
杨飞全身立刻就气得直发抖，这些没人性的，把人丢在这就不管了，没给病死，都活活饿死了！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跟他们拼了，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杨六。
杨飞身上只有一块干粮，硬得很，就算杨六现在醒着也不一定咬得动。杨飞急忙想了一下，刚刚在庙里转的时候，有看到一口井，里头应该有水的。小心地把杨六放好后，杨飞急急忙忙地去舀了一些水回来。
将杨六扶起来，小心地靠到自己身上。杨飞咬了一口干粮，在嘴里嚼烂了，再喝下了一大口水，搅混了。对着杨六的嘴，就要碰上去的时候，杨飞停了一下，看着杨六的脸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后便不再犹豫，有些用力地压了上去，用舌头撬开了杨六的唇齿，将口中的食物一点一点地渡进去。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抚着他的脖子，好让食物能顺利吞进去。
如此反复四、五次，杨飞才停了下来。
给杨六喂完东西后，杨飞给又拿袖子擦了擦他的嘴，又掀开他的衣领，把刚刚不小心的流到脖子上的水也给擦了。就在杨飞掀开杨六衣领的时候，杨飞看见他脖子以下的地方都长着一块块红斑。杨飞见过那些得了瘟疫的人，都这样。等到红斑长到脸上去的时候，这人就该死了。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见不到的时候天天想着，天天念着，现在见到了又成了这模样。杨飞实在忍不住，抱着杨六，痛哭了出来。哭了好一会，才对着杨六说："爹，不怕了，咱回家去。"说完，杨飞就把杨六驮上背，拐着脚，走了出去。
外头的人都在焦急地等着，等了那么久也没见到有人出来，都以为杨飞死在里头了，可也没一个人敢进去看看，就怕给染上了病。
见到杨飞背着一个人出来的时候，纷纷围了上去，但也不敢靠近，都站都几步开外的地方。
"其他人呢？"其中一个男人问。
"都死了，我爹把他们埋到了后院去了，不信自己去看吧。"
那人看着杨飞发红的眼眶，有些犹豫，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杨飞，我看你还是把杨大叔放回去吧，你看他的模样，怕是也没几天活头了。全村上下几百人，老老少少的，这疫病要是染了出去，真的就没几个人逃得了了。你看你，怕也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才捡回这条命，如果万一也染了病，多不值啊。你说是不是？"
杨飞听着那人的话，背着杨六一直走着，等到他说完后，杨飞才停了下来，转过身，狠狠地瞪着这班人，"你们这些没人性的，把人锁在这让他们等死的就算了，连口饭也不给！没病死，怕也要被你们活活给饿死了！我爹他以前对村里人多好，对你们多好，什么便宜的事都给你们占了，他这人老实，不计较，哪家人有困难也都帮。现在他都在里面饿得不成样子了，如果我来晚一步，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了！"杨飞大吼着，眼睛都红了。
那些人被杨飞说得都低下了头，"我们知道杨大叔人好，我们也有给里头送饭去。只是你看现在，兵荒马乱的，每户人家要找点吃的都难，实在没东西了，才没往里头送。杨飞，我们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杨大叔，但你也为这村子想想，别把他带出来了。"
杨飞扭着头，看着自己背后还没醒的杨六，说："爹，你瞧见了没，想你以前对他们多好。现在这个说话的，他姥姥死的时候，还是你给他张罗的。后边那个，三年前脚扭伤了，路都没法走了，还是你天天帮他们买菜来着。现在，个个都忘得干净了，个个都要你死呢，你可要睁开眼好好看看，好记住这些人。下辈子，可不能再做好人了，好人，总是没好报的。"说完后，杨飞又转头看着这些被杨飞说得脸一阵红一阵青的人，"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呆在这个地方的，明天我会到带我爹到别的地方，找人救他。"说完，杨飞就背着杨六，继续走了。现在这些人，也没谁敢拦着他了。
回到家后，那两夫妇也已经走了，只是把屋子里头的东西都搬了个干净，连张被子也没留下。外头的驴车也不见了，看样子是让他们顺手牵了。
杨飞现在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把杨六小心地放到床上后，找了口破锅，把刚刚还没吃完的干粮丢了进去，加了水，煮烂了。
又捣鼓了一阵，才找到一个缺了口的大碗，把东西倒了进去，拿到床边，把杨六小心地扶起来。可是实在找不到勺子，杨飞又像刚刚那样，嘴对嘴地喂了杨六喝下半碗。见差不多了，才让杨六躺下休息。
杨飞又在外头找了些干草，先凑合着当床褥。
晚上的时候，杨飞抱着杨六，两人挤在了一张床上。杨飞抱着杨六的时候，他就感觉特安心，这两年来，都没这么安心过。把头搁在了杨六的肩上，很快就睡着了。
杨六是第二天早上醒的，他醒的时候，杨飞也跟着醒了。
杨六蒙蒙地睁开眼，还不知道自己处在哪，感觉身旁还有人睡着，一扭头，就看见杨飞睁着眼看着自己，眼里面全是泪。
"小飞，真的是你？那我昨天不是做梦了？"
杨飞不说话，抱着杨六，哭着，眼泪都流到杨六肩窝上去了。
杨六伸出手，抹着杨飞脸上的泪，"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那样爱哭鼻子？有什么好哭的......"说这话的时候，杨六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听了杨六的话，杨飞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是让你好生照顾自己吗？怎么好端端的就染了瘟疫？如果我晚回来几天，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杨六听着杨飞的话，突然挣扎了起来，急忙叫着："别，别，离我远点，快放开我，我身上有疫病啊，会染了你的！"
杨飞不但不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我就不放！就不放！要死咱俩一块死，黄泉路上有你陪着，我也没那么害怕了。"杨飞天生一个怕死的人，到了这份上，倒也不怕了。
"说什么傻话呢，爹都那么老了，早不在乎这几年的光景了。可是你还有大把的活头啊！快放开我，出去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迟了，你先前饿昏了，是我用嘴喂你吃饭来着，要染上病，也该染了，现在放开也没用了。爹，你放心吧，回来的路上，我有喝过那防疫病的药汁，不会染上的。"杨飞说着谎，骗着杨六。
"真的？你真的喝了？"
"真的，我不骗你。我带你去看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