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瘸子----庆余生

杨飞受不了眼前这个少年如此平静的样子，突然像下了决心，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倌青都给吓了一跳。
杨飞站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倌青，"逃吧！跟着我们，逃出去！"
"逃？逃去哪？"
"跟着我们一起去参军，日子苦是苦了点，但至少有个活头！等打完战了，熬过去了，就能好好地做一个人了。"
倌青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跟着杨飞的话，喃喃道："能好好地做一个人了......"
"对！能好好地做一个人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倌青恍过神来，脸上已经没了笑，抬起头对杨飞说："爷，时辰到了，您该走了，倌青还等招呼下一个客人呢。"
"怎么？你不想走吗？"
"不是不想，只是晚了。爷，您真的该走了。请吧。银子出去给嬷嬷就成了。"
杨飞不明白倌青为什么不肯走，但自己却也真的没什么立场留在这，所以也只能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倌青一眼，"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到城外五十里地，我们在那边驻扎。"说完，便转过身去，可走了没两步，又转回身去，跑到倌青的身边，使劲地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这已经是他全部的银子了。
把银子紧紧地塞到少年的手里，"我只有这点银子，不多。你好好藏着，或许将来会用到。"
倌青拽着银两，紧紧地，手都有些发疼了，"爷，我不过是个下贱的人，您又何必。"
"好好收着就成了，我走了。"说完，杨飞就真的转身离去了，在要手要碰上门的时候，倌青突然开了口。
"爷，这世上有三种人最悲哀。第一种，是宫里的太监。第二种，就是我们这种千人骑的东西。第三种......就是喜欢上男人的男人。"
听到最后一句，杨飞的身体禁不住颤了一下，有些发凉，眼前浮现了杨六的脸，有些模糊。
"爷，世上的男人可以允许自己去妓院嫖另一个男人。但世上的人，绝不会允许一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厮守。那是病，是妖，是罪孽，是不得好死。唯一的出路就是忘了，找个好姑娘家，娶了她，三年抱两，好好过一辈子。"
杨飞背对着倌青，脑子里想的是杨六嘱托林乾说的那些话。眼眶已经受不住红了，里头像是有东西要出来了，忍着，"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多嘴说说，爷听得明白就成。倌青的命已经是这样了，爷是好人，我只希望爷能过得好些，不用像我们这些人一样，不得好下场。"
杨飞的手在抖着，过了好些时候，他背对着倌青，轻轻地点了点头，推了门，出了去。
那个叫倌青的少年，在杨飞关上门的那一刻，掉了泪。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在八岁那年看见那个女人被活活打死后，就没再哭过了。今儿个怎么就......紧紧地拽着手里的银子，有些疼，喃喃地说："晚了，晚了。"
在杨飞出了门的时候，隔壁房的门也开了开。赵平已经穿好了衣服，带着少许的疲惫，但是一脸满足地走了出来。
赵平一看见杨飞，便走了过去，拍着他的肩，猥琐地笑着，"怎麽样兄弟，感觉很爽快吧，男人的滋味跟女人的，可是要差很多呢。"
赵平见杨飞一直不说话，低着头，便觉得有点不对了，"喂，你做什么？怎么一副蔫样，是不是里头的人不合胃口啊？"见杨飞还是不说话，急了，"你这样站着算什么啊？好歹说句话啊，让兄弟我放心放心。"
"赵平。"
"嗯？"
"你先回去，我要一个人走走，等下我自个回去。"说完，杨飞便打开了赵平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赵平刚想追上去，却被人拉住了，转头一看是阴沉着脸的老嬷嬷，后头还跟着两个壮汉子，"两位爷可还没给银子呢，别是想来白吃的吧。"
赵平连忙笑着掏出银子，塞到老嬷嬷手里，"哪呢哪呢，刚刚不是忘了吗。"
老嬷嬷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赵平这才立马拔腿去追杨飞。
杨飞跑得很快，出了妓院的门，就直往阴暗的巷子里窜，跑了好一会，气都快接不上来了，才停住。倚着墙，捂着脸，慢慢地滑坐下去。
凉凉的水不停地往眼睛里冒出来，渗过指缝，本该在今早上就掉出来的东西，止都止不住。胸口像是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块，火辣辣地疼，难受得紧。想大声地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最后只能呜咽着。
"杨六......杨六......"杨飞哽咽地喊着，声音很小，只能在喉咙间转着。不敢大声，即便是在这条阴暗的巷子里，也不敢让人听见。
喊一声，便疼多一下。
本来以为逃得远远的便好，结果念想还是不断，疼得厉害。
过了好些时候，巷子外头有脚步声，正往巷子里头走。杨飞怕是赵平，急忙用袖子把眼泪给擦了，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人说："不是让你先回去了吗？我认得路的。"
结果一回身，杨飞便愣在了那。
那人不是赵平。

第 十五 章
巷子里太黑，看不清楚样子，只是从身材看来，绝对不是赵平。眼前这个人要比赵平高多一些，精瘦一些。他朝着杨飞快速地走去，毫无善意的模样。尤其是在这什么都看不见的巷子里头。
杨飞不知道他要干嘛，能只退后着，还没来得呼喊，就已经被来人捂住了嘴，死死地摁在墙上，后脑勺还撞上了墙，疼得杨飞几乎两眼一翻。但手脚上也不敢慢，立刻挣扎着跟这个人扭打了起来。中间有打中那人的脸部，可是很快的，就被压到地上。双手被擒在了身后，整个人趴到了地上，半边脸都摁到沙里去了。
杨飞扭着身子，可是很快就不敢动弹了，因为一把利得发寒的匕首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皮肉都陷下去了。杨飞相信自己要自己动多一下，这把刀肯定就往自己的脖子里去了。
杨飞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看不清楚。心跳得极快，有些哆嗦地讲道："兄弟，我们无冤无仇的，你认错人了吧。"
"说！你是什么人！在这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那人厉声道，扭着杨飞的手劲更加大了些。
杨飞感觉自己的手就快被扭断了，疼得咬牙，但还是没敢动。只能老实地说自己是这附近兵营里的兵。
"我可记得没有命令，是不能擅自离队的，有没有手令！"说着，男人的手劲又加大了一些。
杨飞忍着痛，"没有，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在这干什么？"
杨飞不开口了，他死也不会让人知道他蹲在这里哭。
"做什么不开口了！是不是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就没事在这蹲着！行不行！"杨飞觉得闷气，也不理脖子上的刀子了，直接就吼了回去。
那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又厉声问道："蹲在这做什么？不说清楚的话，我就把你抓到营里，军法伺候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飞突然觉得很委屈，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杨六，一想到杨六就要娶妻了，胸口便疼得厉害。他想杨六，他想回家，但是又不想看见杨六身边跟着一个女人。怎么都接受不来。
杨飞抬眼看了看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胆子，对着他就是一吼："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过了好一会，那男人把刀子收了回去，但还是扭着杨飞的双手，没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男人平声地问着，声音已经不复刚刚那么厉锐。
杨飞以为自己会被杀死，没想到这人却把刀子收了回去，不知道他又要干些什么。只是敌意地看着他，不开口。
杨飞不开口，那男人也不放手，像是在比谁的耐性好一样。男人似乎一定要等到杨飞的回答一样，执拗着。
过了些时候，杨飞败了，他比不过这个人，只能老实地回答他："杨飞，十六。"
"那也不小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学那些女人一样爱掉水。"说着，竟拿手指擦了杨飞的脸一下，"既然穿了这身衣服，就要记得你是一个士兵，就该有一个士兵该有的样子，不能随便掉眼泪。"说完，男人便放开了杨飞，站起了身，抬头看了看天，"今个儿是十五呢，是想家了吧，还是想家里的小媳妇呢。"
杨飞一时愣住了，还趴在那，忘了起身。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湿湿的。杨飞想不到自己竟然哭了，还是在个不认识的人面前的哭。
脸泛红着，都丢尽了，心里头懊恼极了，想的却不是别的，而是在想这地方这么黑，这人应该没看清楚自己的脸。
还没等杨飞懊恼个透，那男人又开了口，"快把脸上的东西擦擦，回营里去。不然让我揪着你回去，可不是挨军棍那么简单了。"
"你是到底谁？刚刚干嘛抓我！"杨飞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扫掉沾了半张脸的泥沙，甩了甩被扭得疼的手，急问着。
"本来是出来巡下城，熟悉一下地方。却听见这巷子里头有奇怪的声音，看你鬼鬼祟祟的，穿的又是这身衣服。以为是个奸细，想不到却是个爱哭的小鬼。"
本来听得还好好的，但最后一句话却让杨飞气红了脸，"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就不用管了，管好你自个就得了。记得啊，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轻易流马尿的。"说完，那男人就朝巷子外走了，在尽头的时候，他又回过身来，捂了捂脸，对杨飞说："你的手劲倒是挺大的，我的脸到现在还在疼着。"
这次，男人真的走了，脚步愈行愈远，最后连一点声音都不剩。
整条巷子黑蒙蒙的，只剩下杨飞一个人，配着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传出来的蛤蟆叫声，有节奏地一鼓一鼓着，不知道该有怎麽样的情绪。杨飞在那站了好一会，才抬了脚，回了去。
拐了几条巷子，猫着腰过了黑麻麻的草丛，眼看营地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却突然被人从后头扯住了。刚刚已经被吓了一遭，杨飞这次学精了，想都没想就直接给了后头的人重重的一脚。
那人立刻捂着肚子跪到了地上，呻吟着。杨飞转过身，走近一看，才看清楚那人是赵平。吓了一跳，立马把他扶了起来，"怎么是你啊？"
赵平疼得说不出话，弯着腰，捂着肚子，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咬着牙说："你大爷的下手太狠了，你是想要了我的命是吧！"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声不响地抓了我一把，以为是土匪什么的，当然就出手了。你有没有怎么样啊？"
赵平狠狠地瞪了杨飞一眼，"你说呢？老子我花钱让你爽快，不感谢就算了。倒好，现在还给了我一脚。"
杨飞自知理亏，"那你想怎麽样吧？"
赵平看了杨飞一眼，随即像是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我看你今天也怪怪的，刚刚什么也不说就自己一个人跑了，我追出去时人都没影了。在这蹲了都快半个时辰了，真怕你不回来，到时候都得挨棍子。"
杨飞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兄弟，对不住了。"
听到杨飞这么说，赵平"嘿"了一声，奇怪地说道："真想不到啊，你也会给人道歉呢，平时也见你给谁低过头啊。得，就凭你这声‘对不住'，我挨这一脚，也算值了。"说完，赵平就使劲地在肚子上揉搓了几下，挺直了腰，拍了拍杨飞的肩膀，"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去吧。晚了就进不去了。"
杨飞点点头，跟着赵平往营地走去，可走了没几步，赵平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杨飞。杨飞被赵平这突然的动作搞得愣在了原地，还没回过神，赵平已经把手伸向了杨飞，狠狠地他肚子上掐了一把，奸笑着说："做戏可要做全套的，这样才像真的啊。"
杨飞忍着痛，瞪着赵平，刚想发火，但想到自己刚刚还踹了他一脚，也算扯平了，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说："那你还不快点扶我进去！"
赵平看杨飞不生气，便笑着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营里去。原来守夜的士兵见赵平和杨飞终于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骂着："你们是想害死我啊！让你们快些时候回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再晚一些就被人发现了，不仅你们有事，我还要被牵连呢！"
赵平讨笑着说："我们这不回来了嘛。也都怪我这兄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拉了一遍又一遍，腿都软了。你看，他现在站都站不直了。别说他，我在旁边站久了，都觉得全身都是臭的。不信你闻闻。"说着便往那个士兵靠了过去。
那士兵立刻掐了鼻子，挥着手，把赵平赶远一些，"少在这熏人了，快回帐篷里。"
"行行行，那我们这就进去啦。"说完，赵平便拖着杨飞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赵平便放开了杨飞，大字型地躺在自己的被褥上，满足地笑着，"有了今晚这一遭，也算快活了。"
杨飞没理赵平，也躺到被褥上，任他在那自说自话。今晚的事实在多，乏得很。
刚闭上眼睛，赵平就又用胳膊撞了装杨飞，在他耳边悄悄问："今晚那兔爷你感觉怎麽样？伺候得还行不？"
赵平不提还好，一提，杨飞又想到了那个少年说的话，揪着心。
"赵平。"
"嗯？"
"我问你，如果有男人喜欢上那些兔爷，该怎么办？"
"嘁，那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男人找兔爷，不过是为了图一时痛快，玩玩而已。哪个正常的男人乐意喜欢一个兔爷啊，摔了脑子吧。"赵平不咸不淡地说着。
"我是说如果。"
"如果啊......那就赶紧娶个媳妇，断了这个念头。有钱的，玩这个，那叫大爷，要带回家摆着都成。没钱的，谈感情，那叫脑门有问题。这世上哪容得下两个男人啊，找死不是。诶，我说你今晚怎么怪怪的，你可甭跟我说你喜欢上那个兔爷了？"
杨飞瞪了赵平一眼，"你才喜欢那个兔爷，有病。"
听杨飞这么一说，赵平倒放心了，"不是喜欢上就好，我也安心了些。明天还要早起出城呢，睡吧。"
杨飞"嗯"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睁着。过了些时候，赵平都在打呼噜了。
杨飞想，如果自己有命回家的话，那时候杨六应该早就娶了那女的了，说不定儿子都生了几个，一家人和和美美。杨飞受不住地紧紧地咬着唇，都快咬出血了才松了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样也好，世上容不下，天纲伦常容不下，半点都容不下。
断了想念，这病，也会好了吧。

第 十六 章
第二日一大早，锣声刚敲响，全体士兵便匆匆地套上了衣服，跑到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成对。
领头的徐易成今个儿没让他们操练，只是让他们都站直了，自己也站在一旁不说话。徐易成旁边还站着几个生面孔的人，都没什么表情。杨飞认得出，是昨天跟着大将军一起来的那几个男的。
看来，一行人，都是在这等那个大将军了。
赵平趁其他人不注意，用手肘撞了撞杨飞，低声说："这次我们都站到前面来了，总可以看将军的样子了吧。"
约莫过了半刻钟，便有一匹棕马往这边小跑着过来，马上有一个男人，一身黑色的袍子，手上还拽着一把长剑。远远看去，便觉得气宇轩昂。
只是杨飞想：拿着剑骑马，不嫌累么？
想法间，赵平又用手撞了撞杨飞，嘴中"啧啧啧"直响，"你看看，你看看，大将军就是跟咱这些小兵不一样，骑个马都能那么有个性，气质啊气质。"
赵平那些气质刚说完，那马已经歇在了他们跟前，马鼻子还在喷着气，甩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