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若灵

《我自己的爱达荷》。被抛弃的堕落凤凰。冷情通透的市长公子。荒寂漫长的连天公路。火堆旁卑微而坚定的告白。还有，沈初寒难得认真的明亮眼睛。
所有的片段一下子全部涌上来，让我难以招架。恰在此时叶雨晴忿忿的声音再次响起了："照荧你说！你说那个迈克是不是个没心没肺的！"看还没回过神来的我一脸茫然，她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起来照荧你看没看过这片子啊？""嗯？啊，我看过。"岂止看过，我在心底自嘲，偷偷扫了一眼对面的沈初寒，不意外地发现那张脸上波澜不惊。"看过就好~你说！你说迈克是不是个冷血的！找到了爱人之后就一脚蹬了可怜的瑞凡，重回上流社会后就连他的老导师老朋友死了他都不去看，看到了以前的朋友都当不认识！这还叫人么！"义愤填膺的叶雨晴越说越气愤，脸上都浮起了淡淡的红晕。"迈克啊......"我沉吟一下，"其实我觉得迈克是个活得很清醒的人，但是，他确实也是个很冷酷的人啊！我有时会想，迈克那样的人之所以会陪着瑞凡进行那种虚无的旅行也只是一种找乐趣的表现吧？他选择了扮演这个角色，然后就带着一种演员的心态扮好，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清楚自己的定位只是一名演员。所以后来的那些所谓的冷漠无情不过是他本就应该做的而已。瑞凡只是他人生中一段小小的岔路，走过了就没有必要回头。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一点点挖掘着自己难言的心情，我艰难地表述道。对面那个女人的脸上一片茫然，显然是不能理解。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刚想说自己只是胡乱说说，一个沉稳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你这么想？"我一愣，扭头看去，却发现今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沈初寒眼睛异常的亮。那样的亮光映在细长的眸子里，一瞬间居然让我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锋利的少年。"我却不这么想。"嗯？有点恍惚的我突然听到这句异常坚定的话，不禁拉回了神智，看到面前的男人神情十分复杂。"你觉得喜欢和爱是相同的吗？你觉得生活和生命是相同的吗？"这突如其来的两个问题让我如坠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我一直觉得这些都是不同的。喜欢是很纯的，但是更像一种毫无因由的迷恋。不问好坏，不问后果，只求一种感觉而盲目进行。而爱是有理由的，爱会看到爱人的优缺点，爱会想到过去与未来，爱要清醒才能存活。爱比喜欢复杂，因为它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包括两个人合不合适。喜欢往往是因为互不相同，而爱恰恰相反。就像生活和生命的区别。前者是经营，后者是存在。前者注定要比后者现实，而爱属于生活。瑞凡喜欢迈克吗？确实喜欢。但他爱迈克吗？我看不尽然。他只是从迈克身上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与生活方式，他爱上的，其实是一种追求，一种幻影。而这种毫无道理的迷恋让他无比执着，让他似乎对迈克爱得无力自拔。我觉得迈克是喜欢瑞凡的，甚至有点像爱情的喜欢。但是他是一个选择了生活的人，所以他一直--像你说的一样--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也知道谁和什么能给他这种未来。他也许是有点冷酷，因为他把一切相对轻的情分斩断得过于干净，但是生活原就是这样。选择些什么就要放弃另外的什么，他不过是做了自己的选择。但这就能说明他在那个时候没有对瑞凡真心的喜欢珍惜过吗？未必吧。他们只是不能生活在一起，但是在我看来，迈克永远都会记得并感谢这段有瑞凡的生命。因为他完满了他过于理智的人生。就像小时候我们有过的那些书本玩具，我们当时喜欢它们，以后依然喜欢它们，但我们不会永远抱着它们不长大。迈克只是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把它付诸了实践而已。你觉得呢？"
这么多年来我都没听过沈初寒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很有含量的话，所以一时难以消化，更难以对他的话作出回应。沈初寒看我这样，笑了一笑，又沉默地去专心吃饭了，留下一旁目瞪口呆的叶雨晴和我一起石化。

喜欢和爱，生活和生命。相同吗？不同吗？说实话，我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我对沈初寒的感情是什么呢？既然有着七年的念念不忘，那么是爱吗？可既然并无真正的了解与朝夕相处，那么只是喜欢吗？那么我对他的这些惦念只是一种对朦胧的恋慕的无由执着，只是一种对被抛弃的感觉的难以释怀吗？我努力扼杀自己懒惰的脑细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试图厘清这团乱麻。沈初寒的那席话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然后，突然的，我发现自己能理解了。
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奇怪。发源可以毫无理由，延续可以长长久久，而领悟，却只需一瞬。我一下子明白了以前看《飘》的时候不能理解的，斯嘉丽对阿希礼突然间的断情。就像迷瘴忽而被戳破，然后恍然发现，那些所谓的惦念牵缠都不过是自己的执念与不甘。
如果当初沈初寒留下会怎样呢？本身并没考虑过要和同性恋爱的我十有八九会觉得十分尴尬而无法再和他继续交往吧？虽然我确实是喜欢他的，车窗上的四叶就是最好的证明。然而现在想起来，我的喜欢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酒的级别。只是想证明自己对他是特别的，只是在友情的基础上的进一步加深，却没有半点和爱情必然联系起来的情欲成分。我对他的接受度充其量是一个清浅的吻。如果当初那是个深吻，我大概只会觉得恶心而从此憎恶沈初寒吧？而这七年不时的回忆，也不过是对那种结局和对自己不受重视的耿耿于怀罢了，细细想来，其中喜欢啊想要啊的成分又有几分呢？怕是连一分都够不上的。而就连这点可怜的执念，现在都被沈初寒一席"生活与生命，选择与放弃"的话语给粉碎了。
这么想着想着，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结果只是一段话就能击碎的幻象。人自迷啊，人自迷啊！摇摇头苦笑一下，刚刚沈初寒的话也让我赫然发现，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我所谓的那些解读，都不过是自以为是的错觉。而我，就在这样的错觉里沉溺了整整七年。真是可笑又可叹啊！若是今天没有听到这席话，自己还不知道会在这迷瘴中耽搁多少春秋呢！我揉揉太阳穴，终于，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告辞的时候只有沈初寒送我到门口。叶雨晴被自己老公的言论震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你也真够受的。"解决了多年的心头沉积觉得无比轻松的我调笑道。沈初寒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们一起生活的时间多的是。""沈初寒。"听到这句话，我突然认真地叫了他一声。"嗯？"他看过来，眼睛里有着淡淡的疑惑。我看着他，感觉许多话在嘴边转了又转，你喜欢我吗，你爱她吗，那个四叶代表了什么，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然而到了最后，我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问话："你说再见到底是再也不见还是以后再见？"莫说沈初寒，我自己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给惊住了。可接下来我看到了重逢后他的第一个笑容，还是那样的张扬明亮如夏日阳光。"有什么区别呢？"他慢慢地说，嘴角勾着漂亮的弧度。我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就明白了。"是啊，"我也笑了开来，看着沈初寒有丝得意的桃花眼，"确实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再也不见与以后再见其实都是一样的。你当时说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而我却非要做个清楚明白的二选一，所以直到今天才恍然了解。再见原来就是再见，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更没有什么明晰区别。
"那么，"走到楼门口，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面对沈初寒，"再见了。"
"嗯，"他依然微笑着看着我，一如七年前那个白衬衫被风鼓起的少年，"再见。"
接下来我转身向车站走去，而他则反身上楼。我们彼此，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再见。沈初寒。再见。
再见。苏照荧。再见。
再见。

 

尾声 -- 再见
我再次坐到电影院里去看那两个压抑的牛仔是在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来之不易的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让影院里的人潮不曾稍减，反而越到后来越是壮观。本来没有想过要去重看一遍的，因为自己对那样隐忍而疼痛的情感比较难以承受，但是那个周六的上午，当我从写着"最后一天"的巨大广告板下走过，那两个男人垂下的安静眼神却让我鬼使神差地，又一次走进了电影院，去见证他们那场无望的爱情，去分享他们那段交错的人生。

奇怪的是，重温的时候，很多初次看时的感觉都变了味道。那时眼里只看到了杰克尖锐的疼痛的我，这次更多的，却是看到了曾经为我所不齿的恩尼斯的那些深藏不露的伤口。他在不由自主的沉溺中拼命挣扎，却一次次被杰克的坚持和自己的心软拖入深渊，直到最终一颗心被硬生生撕扯的不成样子，万劫不复。
恩尼斯的身上压了太多的社会规范。他就是一个活在框架里的男人，如果没有遇到烈火一般势不可挡的杰克，他的人生必将是平淡而幸福的。和青梅竹马的爱人结婚，生几个孩子来疼爱，然后两个人相伴着慢慢老去。然而那个执着到近似疯狂的男子闯进了他的生命，然后就把一切摧毁得理所当然。
他是如此害怕世俗的否定，所以即便在他已经对杰克产生感情的时候，这个男人依然抗拒着去捅破那层薄薄的轻纱。而在杰克坚持不懈的撩拨点燃了他的心火之后，他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后悔。那句重复了多次的"我不是同性恋"不仅仅伤害了杰克，也在自我催眠的同时狠狠地划伤了他那颗爱得小心翼翼的心。
一个人的爱到底可以多么疼痛多么卑微多么秘密呢？看着这个满面沧桑的男人仿佛就可以通晓这一切了。他所有复杂而难耐的情感都藏在从未松弛的眉宇里，他所有纠结而深沉的渴望都隐在日渐深刻的皱纹中。像深黑的海面下看不清深度猜不透厚度的巨大浮冰，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扩大侵蚀的领域，直到整片海面都被无情结冻，从此终年不化。
我可以很容易地想到杰克的感受，因为他的所有表述都那么锐利那么张扬。然而我很难抓住恩尼斯的情绪波动，因为这个男人过于擅长自我埋葬。我想象不出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向杰克挥出拳头，对那个把现实想得太过美好的男人的焦躁让他拳拳见血；我想象不出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目送杰克的卡车远去，对这份不容于世的爱情的眷恋与绝望让他吐得昏天黑地；我想象不出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在重逢时拥住杰克激烈地接吻，那一刻所有最真最深的爱恋都如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我更想象不出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周旋在家庭与爱人之间，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责任感道德心的谴责和爱人的不理解与怨恨对灵魂的双重撕扯。我想象不出。
他为了家庭的稳定而不敢放肆去爱，结果只得到了家人的离弃与鄙夷；他为了两人的长久而不敢撕破伪装，结果只得到了爱人的背叛与死亡。如果说杰克的灵魂是在剧烈的燃烧后化成了冰冷的灰烬，那么恩尼斯的灵魂从一开始就是闷闷燃烧的烟灰。然而这在无尽的苦难与折磨中闷烧着的烟灰却一直持续着微弱的亮光，让他在犹疑悔恨与最终的安定中慢慢地走完了自己心灵上的一生。再没有什么后续了，那句"我发誓"就是结局。杰克的死亡带走了他残存的火光，让所有曾经沸腾的情感都归于死寂。
于是到了最后他的眼里甚至没有了泪水。
那两泓曾经淹没了那么那么多心思的碧蓝最终只剩下了对未来的空茫和对往事的追忆。
窗外是俄亥俄的万顷碧空与无垠青山。
时光已远。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和上次一样承受了正午阳光慷慨的洗礼。一样的拥挤人潮，一样的嘈杂议论，伴着我走向一样繁忙的十字路口。唯一不同的是心情，不再是上次的烦乱与不平，而只有浅浅的难过与安然，一如生活本身的不可抗拒与平平淡淡。
又是红灯。如此多的重复让我在抬起头再次看见那个人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讶异感。好像他本就该在这个时候在那个地点，以那样的形式出现在这样的我的面前。我的唇角不自觉地慢慢勾起来，眼睛自动忽略掉周围纷乱的风景直直凝视着他和他身边笑得开怀的叶雨晴，耐心而带点兴味地等待着他回过眼来与我相望。
在绿灯亮起的时候，那个男人最终转过头来。细长的桃花眼里微微的吃惊一闪即逝，然后我看见他礼貌的点头和温和的笑容，去除了所有年少时的锐气，淡化了所有岁月里的记忆。
于是我也回以同样的点头与同样的微笑，疏离客套，却又带着点不为人知的默契。接下来我们都随着人流迈步向前，继而擦肩而过，没有交错的眼神，也没有交换的话语，彼此都把对方在身后抛得远远的。
就像终于被我抛在身后的高二的夏天，我17岁的夏天。
而那时没有勇气回应的话语，我终于可以在7年后的今天还赠给你，作为自己新生活的开始，和对那一年光阴的了断。

"再见，小荧。"
嗯。
"再见，沈初寒。"
再见。

2008.8.12

 

 

完结了......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因为拖的时间很长，许多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在时间的淘洗下变了样子，除了大体框架没有变动，剧情几经更改，而具体的内容和笔触就更不用提了。
并没有达到令我满意的程度。怎么说呢，创作真是难以控制的，好像是在我原先预计的构思下产出了另一样全新的东西。而文字运用也稍嫌拖沓单薄啰嗦，感谢各位的包涵。
有点小惊喜，有点小失望。
不管怎么样，我尽力去表达了，也希望有人可以理解那些藏在文字背后的感触与思绪。

谢谢小苏，谢谢小沈，谢谢小叶。
谢谢所有看过此文的筒子。感谢你们曾经分享了我一瞬间的心情。
谢谢所有留言打分的筒子。感谢你们给了我了解你们感受的机会。
希望这第一篇完成的小说可以让我以后的创作更加顺利更加成功。

那么，我们《弄尘烟》再见~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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