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样一激,东曦全身都开始颤抖。
他想也不想的就抓住了癸已,近乎吼著的说,"我为什麽不能说?我是日神,是天宫九皇子,我有什麽话是不能说的!?我就要说怎麽的?你冷酷无情反复无常,东青癸已你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人!"
癸已又是重重一哼,一阵冰冷的痛感直直从东曦的脊椎传到眉心,然後他看见眼前的红影骤然远离。等到反映过来後,胸口传来的剧痛提醒了他。
他被癸已一掌打了出去。喉中突然涌起一阵腥味,没忍住,还是有种粘稠的液体顺著嘴角流了出来。
"小皇子,"他的称呼有了明显的变化。
漠然地看著东曦涌到嘴边的鲜血,手心有些湿腻。他将手握成拳,嘴里却还是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麽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这些话?就连帝俊他也没资格这样对我说话!"说最後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好几度,怒气横生。
"我残忍我冷酷,哪又怎样?我东青癸已就是这样的人!那些教训的话,等你有资格的时候再来说吧!"
坐在地上,东曦别过头去,死死咬著牙,脑子里全是他的那句──就连帝俊他也没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这世上,无人能违逆盘古一族!
无人!
衣袂翻卷的声音划破夏夜的静谧,渐渐离去的脚步声,听在耳中,是那麽的尖锐刺耳。一声一声,都刺在心上!
闭上眼,重重吸了一口气,却依然平复不了翻滚的情绪。
癸已,东青癸已!不管身份再怎麽高贵,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总有一天,我会站的比你还高!
"碰──"一声巨响。一只手重重打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株古树上,千年古树转瞬间被卷入腾升的烈焰之中,焚烧。
那是日神司掌的太阳之力。
听著身後的声响,癸已双手负於身後,垂下眼睑。
"你在气什麽?"轻浅的人声。
顺著人声望过去,蓝衣的人坐在长廊边,双脚交叠放在栏杆上,後背靠著梁柱。单看背影就知道是谁,癸已冷笑一声,眉宇间戾气更重。
"滚开,我不想见你!"
"恩......让我猜猜。"苍奕对身後的凌厉杀气恍若不觉,自顾自的说,"你如此动怒,可是因为东曦?"
不等癸已再说话,他接著说,"你气他说你冷酷无情,反复无常?奇怪了,为什麽我这样说你这麽多年,也没见你气成这样?"
"南华苍奕!你别仗著有商离在撑腰我就不敢动你!"癸已怒喝,振臂一挥红色长鞭在苍奕身边擦肩而过,走廊上石板地面被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长鞭也打破了苍奕肩部的衣服,露出一截蜜色的肌肤,隐隐渗出血。
"你倒是打下来啊,有本事就一鞭子打下来。"他气定神闲的摇著扇子,"反正商离也看不见的,你就算杀了我又怎样?"
他放下双脚,从栏杆上下来。看著癸已那双越发晶亮,闪烁红光的眸子,他好笑的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你看人,从来都是高人一等!我讨厌你的眼睛,讨厌极了。"
"我又何尝不是?"癸已阴森森的说,"我同样讨厌你的虚伪狡诈,卑鄙无耻!"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又得打起来了。"苍奕摇头,"现在可没人来劝架了。"
"你知道就好!到时候打起来了,可没人再救得了你!"眼角一挑,癸已说,"商离救不了你了!"
拿扇的手一颤,苍奕强自镇定的笑著说,"你打我的次数还少了?我哪次不是被你打的半死?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我每次惹你的时候都是故意的。"
仿佛又见到了北疆的雪,冰天雪地中,那一红一蓝两道纠缠打斗的年幼身影。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了呢?两个幼稚的少年,做著同样幼稚的事。或许,这仇,就是从那时候结下的。
癸已的脸色明显比先前要铁青了不少,苍奕眨眨眼,十分愉快的说,"我喜欢看你在商离面前那难堪的模样。"因为伤者总是要得到更多的关爱,而另一方则成了行凶者。
"唰──"长鞭再挥,这次,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身上。没有使上灵力,但却用上了全部的力气。鞭尾扫过,苍奕的右边脸颊立即肿了一大片,伤口很深,鲜血汩汩流了出来,很快就顺著下巴滴落,染红了半个肩部。
"这是在教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你教我?"苍奕捏著扇子的一手突然抖了起来,冷笑的看著癸已。"那你最该教我的是不是‘如何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另一只手伸了过来,逼近几步,他一把抓起癸已的衣襟,暴怒著说,"东青癸已你别笑死人了!你口口声声说爱著他,却看著他在你面前断气,看著他在你面前消失,这样的你,究竟有什麽资格说爱?!你有什麽资格?!"
"你说啊,你到底有什麽资格!?"
癸已脸色微变,原本青透的脸色泛出了死人般的惨白,努力克制著双手的颤抖。
心中的伤再次被人血淋淋的揭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果然,苍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击他的机会。闭上眼,满目黑暗。脑海中却止不住断章的翻滚。
有多少年了?
时间太长,以至於他都忘了......
那人,是在他怀里断下呼吸的......
死在他怀里!
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没了先前的激动。他只是轻轻推开苍奕抓著自己的手,有些嫌恶的说,"你要说的就这些?说这麽多年了,还不腻?"
"等你哪天死了,我兴许就不会再提!"
"别急,几万年你都等了,还等不急这最後八千年不成?"他笑的刻薄,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你是在提醒我,再拿不到赤魂珠就没机会了吗?"
"你想找死,我没兴趣陪你疯。"他真以为盘古的神威是那麽容易侵犯的?
最後睨了苍奕一眼,他收回长鞭,整了整衣襟与他错肩而过。苍奕站在原地,两人背影对著背影。
"东曦那孩子,自幼被人捧在手心上百般宠爱,被当成下任天帝来培养,要什麽没有?加上他性子倨傲又倔强,你这次伤他这麽深......怕是难善後了。"
红影顿了顿,最後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我只是想看你难堪而已。"他吃吃一笑,"我不过灌了他一壶涵醴酿而已,谁知道会醉成这样......呵呵......"
这场争斗牵扯的人太多,一旦开了局就收不了手。
东青癸已,我们斗了这麽久都没个结果,你可知是为何?
不过是因为,我们都还心存侥幸而已。
那种侥幸,是对一个已死之人的缅怀。
"东青癸已,你不知道吗?你看东曦的眼神......和看别人的时候不一样......"
都是同样的话,不过是由东曦来说而已,你的反应竟会如此强烈?
原以为,陷进去的......只是东曦而已......
第十八章
七日之後,染涟凤冠披霞。
那是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
那天早晨满天的朝霞染红了天际,银白绕光的祥云环绕整个重天城。晨间的云烟雾霭悄无声息的穿过十指,在指尖渐渐凝成珠露。
他一袭红衣站在高高的丹墀上,看见下面的两人手指交叠,弯身行礼,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晕眩袭来。空中响起了剧烈的轰鸣声,变薄的云层被刺破。他转身,看见金银两道刺眼光芒一左一右,刺破苍穹。
天际红霞不散,大殿外云层崩落。呈现万载难得一间的日月同辉。
他看著看著,便感觉四肢冰冷。
新人行礼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是冷漠至极的疏远。
那夜,他是真的气糊涂了。活了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这样指著他的鼻子骂,骂他冷酷无情,反复无常......
他是真的气极了,以至於忘了,那是多麽倨傲的一个孩子。
打他的那一掌,伤还疼吗?
自己终究还是伤了他......那个自尊比天还高的孩子......
可他不该,真的不该......如此激怒自己......
若是去道歉的话,告诉他自己是气疯了才会出手打他,那孩子就不会对自己这麽冷漠了吧?
不,做不到,还是做不到。骄傲狂妄了一世的东青帝,要他低头,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做不到......
第一部 崩云 完结
第十九章
流水般的喜宴举行了整整九天。那九天里的重天城高朋满座,祥云绕天。
就在婚礼结束後的第二天,青帝接到一封来自东天的信函後就匆匆离开了天宫。从青帝住过的宫外经过,看著原本住人的倾宫已经变的空空荡荡,东曦没什麽表情,只是眼神冷的骇人。
跟在他身旁的苍奕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说抚著脸颊上还留著褐红痕迹的伤口,一边说,"打了人就跑,还真是他做的出来的事。"
一听他这样说,东曦立即带著了些内疚。
"叔父......"
"停停停,你别这样看著我。"见他又要道歉,苍奕连忙叫停,"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只是我自己看他不顺眼而已。"
"可是......"
"没什麽好可是的。"他哼了一声,"早看他不顺眼了,谁知道他还说出那种话。"语调一转,又温和起来,"东曦,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虽然这次他是真的说的过分了些......同为四方天帝,那日他的一席话足以挑起天宫与东天之见的嫌隙。"他说就连帝俊也没资格与他平起平坐。
"这事你也别告诉帝俊,要是双方真的落下嫌隙,那就难办了。更何况现在你们还算是亲家。"
"侄儿知道。"东曦微微一哂,"如果不是为侄儿说话,叔父你也不会被他打伤。侄儿知道分寸的。"
"这样就好。"苍奕笑著点了点头,与东曦一幅亲密无间的样子。
东曦看著他,嘴唇动了下,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两人走到明阳殿的时候,苍奕说,"回去陪你的新娘吧。"然後转身离开。
他没走几步,东曦咬咬唇,终於出声叫住了他。
"叔父!"
听到这声叫喊,苍奕离去的背影停了下来。背对著东曦,无声的勾起了嘴角。
"还有什麽事?"
"我......"东曦疾走几步,来到他面前。"我不甘心!"
"恩?"苍奕挑挑眉,做了个继续的姿势。
东曦接著说,"东青癸已他这般羞辱於我,我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他是东天天帝,还来自盘古一族......"
"我知道!"东曦激动的说,"我都知道!可就是不甘心!就因为出身高贵,所以就能高人一等,肆意践踏别人吗?就因为有盘古撑腰所以就能这样放肆,连同为天帝的父皇也不被他放在眼里吗?这太不公平了!就因为他是凤凰,所以做什麽都行,就算会伤人不在乎?"
"东曦......"苍奕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就因为他是凤凰,所以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可盘古已经死了!他死了亿万年了!"他大吼,"我们一直敬畏的,供奉的都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东曦!"苍奕慌忙出手捂著他的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我......"
"你这话要被别人听到,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你死!"盘古神威,怎能容人侵犯?
"我知道你气你恼,我当年比你还气比你还恼,可还不是忍了下来?东曦,你说的都没错,可你必须要知道,所谓的‘信仰'是没那麽容易被推翻的!而盘古,便是这天地众神独一无二的信仰!"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见东曦没再继续说下去,苍奕才放开他,有些苦涩的说,"我千方百计的想要开启盘古陵墓,也就是为了让人知道,盘古已经死了......再也活不了了......"
"盘古陵墓?"
"是啊,盘古陵墓。"他扯了扯嘴角,"当年盘古死後,盘古一族隐居圣地,而盘古陵墓就是开启通往圣地道路的关键。自从盘古一族隐居圣地後就再没出来过,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死完了?"说到最後,他嘲讽的笑里面带著了几分怨毒。
伏曦女娲皆出自盘古一族。可女娲早在十六万年前便陷入沈眠再没醒来,而伏曦因为夸父的执著,虽然比女娲要晚了几万年,可最终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睡下去就再也没醒过。
"那样长时间的沈眠,与死了有什麽差别?你们真以为我那麽想和癸已纠缠?要不是开启盘古墓必须要他那块赤魂珠,我才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东曦被他眼中的阴冷吓住。
"叔父......"
苍奕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麽。"他摇摇头,举步就走。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东曦也没出声。只是那双幽黑的双眸,一点一点,开始变的晶亮。那像是迷路许久的人突然找到了出路一般的眼神,璀璨的过分。
癸已从天宫离开後并没回华清宫,而是去了南天焱云城。因为去的突然,所以焱云城里并没做好迎接他的准备,而红霓也不知去向。在红霓的屋子里等了一个时辰,他一直躺在软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旁给他打扇的婢女被他阴森的神情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背脊已经湿了一片。
终於,一直出神的他动了一下。宽广红纱袖拂过软榻上的扶手,他撑起半个身子,撩开散落下来的长发。
"我先回去了,让红霓回来後到东天来找我。"
"奴......奴婢恭送帝君。"打扇的婢女颤巍巍的说。
听著那明显的颤音,他轻轻哼了一声,然後问,"你很怕我?"
这下,那名婢女这下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幅快要晕倒的模样。
皱了皱眉,他什麽也没说,甩袖就走。他一走,那名婢女立刻就软倒在地。
走在焱云城中,一路看著那些神情惶恐的侍从,癸已原本就阴沈的神情现在又阴沈了几分。红眸里的怒火将他眼角都烧出了一抹绯红,更衬得那双颜色奇异的红眸瑰丽耀眼。
在他们眼里,自己就真冷酷残忍到这种程度吗?以前从来不在意,现在却......
"帝君,您要走了?"从祝融的寝宫出来,看著那道熟悉的红影,离火立即跟了上去。
癸已回头看著走向自己的清俊男子。
离火的脸色有些苍白,双唇却红豔豔的,眉宇间缠著一抹消散不去的疲惫。
"红霓还没回来,我先回东天去。"
"不去见见父王?"
朝著祝融寝宫的方向看了一下,癸已说,"不了,省得他见到我又气的三个月吃不下东西。"
"帝君您这说的是什麽话。"离火失笑,又打量了一下癸已才说,"您精神不太好,最近都没好好休息吗?"
"你这话该对著你家火神大人去说才对。"癸已眼角一挑,神情有些阴骘,"听说最近九黎那边不怎麽太平。"
九黎族与火族是南天神族中最强盛的两族,双方实力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因为这样,九黎族一直对火族能得到虎符成为南天第一神族这点非常不满,两族之间明争暗斗,纠纷不断。
九黎想吞并火族,火族又何尝不想将九黎纳入麾下?
"这种事,早习惯了。"离火淡然一笑,视线掠过癸已望著他身後的蓝色苍穹,"父王也该早早习惯了才是。"关於权利的争斗和利益的牟取。
癸已怔然的看著他眼里深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