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归云----苏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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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显疏离的称呼让东曦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愣在原地。
不再理他,癸已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径自转身离开。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见得最多的便是他离去时的背影。
总是,他先离开...
"帝君!"
东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等他意识回潮的时候,自己已经追上癸已,并且拉住了他的手腕。
淡红色的眸子就那样直直的盯著他,带了点疑惑,不过很快就如云烟般消散。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这样说,一种莫名的悸动萦绕在心底。
"对不起?"癸已看著他,忽然笑意阑珊,"你又没做错什麽,何须说对不起!"
"东曦并无意冒犯帝君,若帝君因东曦的言行而心升无妄火,东曦实在难辞其咎。"他放开癸已的手,恭敬有礼的垂下了眼帘。

"你这小鬼......"低声咕哝,把额头靠在东曦肩上,癸已笑得连双肩也开始跟著抖动。湿透了的红发有几摞摩挲上东曦的颈窝,微凉。
"染涟......你已经见过了吧?"癸已从东曦肩上抬起头,问他,"喜欢吗?"
东曦温和的笑了笑,"公主很美,是个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人。"
"是吗?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癸已吐了口气,"我希望你幸福,不论这桩婚事的本质是怎样的不堪,我都希望你......和染涟......你们能够幸福!仅为利益的联婚太多,我虽然知道这是保有一世和平的有效方法,可我仍然打心底的讨厌。因为那意味著妥协,意味著某种程度上的认输!我已经妥协了,所以我不希望把你们的幸福也赔进去!"
"帝君,真是这麽想的吗?"东曦转过头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麽。
为什麽这人总是这样......让人完全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
现在,竟然说......希望自己幸福?
不,若是能轻易让人猜出他在想什麽,那他也就不会是那个让天地都为之倾倒的东青帝了......

癸已笑著伸出冰凉的手在东曦肩上拍了拍,"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是否这样想',而是,必须得这样想,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什麽呢?知道,他其实......都是为了那位娇弱的公主和地宫?那麽自己呢?自己,被他放在了什麽地方?
不,不对。东曦你早该知道的,他从来都没将你放在眼里过!
"那我......被您放在了什麽样的位置上?"不经意间,恍惚的问了出来。
癸已笑意一敛,没再说什麽,只是目不转睛的看著他,面无表情。被他那样专注的目光看著,东曦脑子一阵晕眩,一片空白。最後,他什麽都没说,转身离去。东曦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他殷红的背影,心里是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并没回答自己。那麽说,自己在他心里,真的毫无地位?
月光柔和的打在他们身上。癸已的头微微的偏著,转身的一霎那,东曦看见他红发覆盖下,侧颈上的红色刻印。
他忘不了那个图腾......

东青帝,他来自盘古圣地。鬼後就是为了他才要灭世。
他是盘古一族神圣的存在......是要浴火涅磐的......凤凰......

"哈......"他笑了起来,长袖一甩,猛烈罡风在他身边回旋聚集,很快就成了巨大的风眼。
东青癸已,你好!你好的很!
他第一次如此真心的希望与一个人亲近,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不甘,万分的不甘。还期待些什麽?那人从来就没将你放在心上!
凤凰又怎样?就因为是凤凰,所以高人一等,所以能肆意践踏别人的真心吗?
咬牙切齿,他终於冷了心。如果说华清宫中的拒绝让他明白了东青癸已是怎样反复无常的一个人,鬼後的事让他明白了东青癸已是怎样的冷酷无情,那麽今晚,东青癸已的沈默无疑是让他明白了......
自己之前的自以为是究竟是多麽的可笑!

以为他对自己青睐有加,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一定地位的......
可现在看来,那些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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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回答不出来?
那麽简单的一个问题,自己为什麽回答不出来?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以手撑著下颌,癸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桌案上暗红色的灯盏。
东曦,那孩子......在自己心里占著什麽样的一个位置?真的回答不出来,他从来没想过。但却又总是会忍不住的去关心那孩子。把他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那样的人自己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那是什麽呢?他喜欢那孩子的眼睛,喜欢那孩子的纯真,当他变的举止得体,进退得宜的时候,自己会觉得厌烦。当想到他手举长剑的时候,自己也会觉得厌烦......
他心里的东曦,应该是初见时的那样,倨傲倔强,又纯真善良......
他喜欢那样的东曦。可现在,东曦也变了。

站在门外好长一段时间,手已经扶上兽型的叩门圆环。紧咬著下唇。染涟久久的不敢叩门。屋内烛火昏黄,夜未央。
终於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叩响房门。

"染涟公主?"镜翔惊讶得看著门外仅穿了一件单薄裙衫的染涟。
"呃......那个......我想见癸已哥哥......"她小声的道明来意,"他......就寝了吗?"
"还没。"镜翔温和的笑了一下,将她迎进屋,指著重重叠叠的拢在铜柱上的红绸帘子,他说,"帝君就在里面,既然公主有事找他,我就不打扰了。"
然後在她走进内厅後替她放下了帘子。

"癸已哥哥......"染涟站在暗红的帘影中央轻轻的唤了一声,纤细的影子投在帷幔上,微微晃动著。
癸已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站起身子拿著长嘴铜壶往高可及人的铜柱灯盏里倒了些油,火光便猛然的耀亮起来。
"这麽晚了,怎麽也没带个侍女在身边就到处乱走?"他放下油壶走到案头的宽椅前坐下,十指交叠放在颚下,好整以暇的看著染涟,问她。
"有什麽事?"
"我......听说後天回地宫後......就要......开始准备婚礼......"
"是这样没错。"癸已点了点头,"婚礼两个月後举行。天宫会先迎娶你,在那里过一个月後再同你的夫君一起回地宫。"
"可是......"染涟无意识的撕扯著长袖,"这样......不会,太急了吗?"
她原以为会有好几百年的婚期。
"怎麽,你不想?"癸已深深地看住了她,尽量放缓语调,"染涟,有什麽话就说出来。我说过,你也有作主的权力。你现在已经是地宫的主人,要学会自己作主。"
像是受到鼓励般,染涟松了一口气。
"我想推迟婚期。"
"推迟?"癸已眉一挑,挥手将一把椅子送到她身前。"理由呢?做这个决定,你也应该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吧!"
"我......仓促成婚,我怕自己与日神大人的相处有困难。"染涟缓缓坐了下去,"而且,我对政务的处理尚显生疏,恐怕也会影响以後日神大人入主地宫。"
"就这样?那你显然是多虑了。"癸已微微一笑,放下双手,换了个姿势,将身子倾靠在扶手上,有半截过长的红发垂到了地上,铺出一地红豔。"哪个成婚的女子不是和你一样?东曦这孩子为人温和沈稳,很好相处。况且,你们以後有千万年的时间慢慢了解,不会有问题的。至於政务,你更不用担心。你以为我为什麽会选他?就是因为他会是你的好帮手,好夫君。有东曦在,你大可放心,染涟。"
听见癸已这样柔声的唤自己的名,染涟全身猛然一怔,知道自己再怎麽说也没用了。
"更何况,历任日神就相当於是下一任天帝的继承人,有了天宫给你撑腰,就算以後我不在了......也没人敢你分毫。"
什麽叫......就算他不在了?染涟愕然的看著他。
"很晚了,我让澴王送你回去吧。"走到屏风旁拿起自己的外套,他将它披在染涟的肩头上,全然不在意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会对染涟造成什麽样的影响。"身子弱就别穿著单衣到处乱跑,以後不准再这样了。"
他难得的带宠溺的言语让染涟鼻头一酸,点点头,她柔声道,"好"。
"以後,你就叫我皇兄吧。"在将手从染涟肩上移开的同时,他这样说。
染涟蓦然抬起头,满脸惊诧。
他......不是从来都不准皇姐这样唤他的吗?
为什麽让自己......还这麽温柔......
这麽的......温柔......
"我知道了,皇兄。"染涟笑得甜蜜,满脸欢喜。
"好了,快回去吧。"

待看著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夜中後,癸已才转身关上门,重新坐在了椅内。
他没有给染涟任何有可能推迟婚期的机会。
会如此仓促的准备婚事,他说是因为想让东曦尽快入主地宫,帮助辅佐染涟,其实,他比谁都清楚,那只是借口,怕他自己反悔的借口。
因为反悔,所以想要悔婚。
这是他不该有的念头,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想要反悔。他只知道,在东曦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莫名奇妙的,後悔了。
──那我......被您放在了什麽样的位置上?

自己为了染涟,为了地宫,而忽视了那孩子吗?
纯粹的利用?因为他是日神,也会是下一任的天帝?
那孩子......

不行,不能再想了。
为了染涟,为了地宫,婚礼一定要尽快举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好了。
定局。
第十七章
火红的一片,当载著新娘的红轿抵达重天城的时候,整个宫城上空响起了如雷的鸣礼声。无数只青鸾瑞鸟在空中纷飞徘徊,十六个抬轿的侍卫踏著七彩祥云,降落在城门下。
出来迎接的女官侍卫足千百人,清一色的白衣云裳。
伫立在百尺红绸铺成的道路尽头,东曦依旧一袭银衣,温文尔雅。
看见对面红轿已经停稳,重华对东曦说,"去迎公主下轿吧。"
东曦点了点头,足尖一点,便翩然落在轿前。还未启口说话,就只见一道红影从轿中窜出,飞快掠过东曦眼前,红色纱衣拂面,带来一阵熟悉的淡香。
混了水的芍药花。
他蓦然转头,看著半空中红影飘摇,红发飞扬,并最终落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大皇兄重华身旁。

看见红影转过身面向他的同时,他已不由自主地跨步向前,却不是向著自己新娘所搭乘的红轿。
"东曦?东曦!"不明白他又折回去的举动,太一急忙拉住了他。看他脸色不太对劲,又问他,"你怎麽了?"
"呃?"猛然回神,东曦停住了步子。
他怎麽了?他怎麽了?
缓缓回头望向红色喜轿中一道娇弱红影,他顿时全身僵硬。一种为什麽轿中人不是东青帝的荒唐失望感浮上心头......
东曦,你别期待了。那人是从来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你应该清楚!
"你在做什麽?还不快去迎接你的新娘。"太一开始催促他,他却还是不为所动。
"东曦,你的新娘还在等你!"太一有些气急败坏,搞不懂这个一向明理温和的九弟在做什麽。
一直愣著的东曦这才有了动作,又走向红轿,并朗声道,"日神东曦,恭请公主下轿。"
两边的侍从也高声唤著,"恭迎九皇妃──"

是的,母後当年就劝过他,那人......不值得自己如此在乎......
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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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夜宴,筹光交错,人声鼎沸。这是千万年来,重天城第一次热闹成这般模样。并未出现在夜宴之上,而是直接寻著记忆里的道路,去到了重天城中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没曾想过,自己会再次来到这块花圃前。看著白玉砌成的花圃,他第一次感觉惋惜。
明明还不是凋谢的时候,可花圃里的花竟然全部颓败枯萎,一片死沈沈的墨绿。
是因为没人照顾吧?东曦已接帝令,成为镇守下界的一员,日夜奔走劳累,自然再无心於这些花花草草。而且,他以後也不会再有机会照顾它们了吧。
心里不舒服的紧,癸已胡乱的拨弄花圃里的惨败枯叶。
日神东曦,就快是地宫的半个主人了!

"帝君。"一道略显慵懒的男声在身後响起。
轻易的认出声音的主人,癸已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去,笑吟吟的问他,"还有三天就要大婚,怎麽不去找染涟,和她聊聊?"
"帝君素来不拘小节,怕是并不知道,大婚前,公主与我是不能单独见面交谈的吧!"边说,东曦边走下游廊来到他身旁。
待东曦走近,癸已却淡淡的皱起了眉。
"你喝了很多酒?"随著东曦的靠近,空气里也漂浮著不淡的酒气。
"夜宴这种场合,不喝酒不行啊!"东曦文雅一笑,眼神却迷离不定,"倒是帝君早早的离席,让人很扫兴呢。"
"那秋日後我再与你共饮吧。"癸已放声大笑,"夏日里我实在喝不得酒,热死了。还有,你也别老帝君帝君的叫,多生疏,你说是不是,妹夫?"
"妹夫?"东曦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谁一般。
他喃喃的说,身子晃了晃,站不稳的样子。
"对啊,我是您的妹夫了......"

"你怎麽了?"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癸已皱了下眉,"果然是喝多了吧。"说著,就要伸手去扶他。伸到半空的手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力气大的惊人。
这样无礼的举动让他本能的就想大声叱喝。眼眸一转,看著东曦,薄唇微微张著,他却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叱喝出声。
那双眼睛......是那双眼睛,漆黑幽深,眸光流转间,让人会错将眸里流转的温润光泽,看成眷恋。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此刻,正紧紧地盯著自己。
东曦......这孩子......

"你醉了。"轻叹,原来自己也还会有叹息的时候。
"我没醉。"东曦矢口否认。
"好,你没醉,你只是喝多了。"癸已反手抓过他,手上微微一使劲,将东曦拖著走。
边走边说,"帝俊那家夥,都不会看著你一下吗?喝成这个样子......"
被癸已拉著,脚下一个踉跄,东曦险些跌倒。他稳住身子,有些孩子气的甩开癸已的钳制。
"我说了我没醉!"他大吼,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样,"你别总是那麽自以为是!"停了一下,他又自顾自的说著什麽,声音太低,癸已听的不甚清楚。
眼神恍惚,脑海里全都是那道豔丽的红色背影。南天的苍穹中,韵华山中,镇鬼祭上......每次的每次,见到的总是他率先离去的背影。
癸已靠近时,便听到他这样说。
"冷酷无情,反复无常,骄傲如你,究竟什麽样的人才入得了你的眼?什麽样的人,才能让你伫足回首?恐怕没有吧......这儿毕竟不是你的天地......连我,都只不过是你利益联婚的棋子而已,是吗?你总是那样自以为是,为什麽你做事从来都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
被东曦甩开的手放回身侧,癸已眼睑低垂,尔後凉凉一笑,薄唇张合间吐出的话让东曦僵在原地。
"你这是做什麽,对著我发脾气?"他的语气里带著浓浓的嘲讽。"别以为我多看了你几眼,你就以为可以对我无礼!我东青癸已做事什麽时候需要问人意见了?东曦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心里是怎麽想的,我既然将染涟送到了你手里,就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像今天这样的话,你最好别说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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