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色血渍,娆影双手撑在地上不敢吭声,不哭也不叫。只因癸已的一脸冷洌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皇......癸已哥哥......我......"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渍,娆影颤抖著身子想为自己解释。
癸已不理她,转过身问一旁的宓灵,"怎麽回事?"
"兰若尊者强行清空地狱,恶鬼出世,我们镇压不住。现在已经有近半数的恶鬼逃出鬼界。半刻锺前,天宫日神东曦率兵增援下界的护守,并且申明,不会对我们地宫发难,但事後一定要个解释。"宓灵据实以报。
"地藏王呢?"癸已抚上颈边赤羽,对他说的事似乎并不在意。
"呃......这个......"宓灵有些支吾,不知如何启口。他身边的一个黑衣男童替他回答。
"古刹罗心魔已成,做不了佛了。为了让他不至於变成无天魔尊,我把他的修为破了,打入轮回。这天地间,再没大慈大悲的地藏圣王了。兰若酿成大祸,已被芬陀利尊者带回须弥山,由三世佛处置。"说到这里,黑衣男童瞥了癸已身後的一名白衣男子一眼,打了个呵欠,有些不满的又接著说,"你这转轮圣王我看也别当了,连个人都摆不平!害我大老远的跑过来,觉都没睡好!"
被他指责的男子一脸无奈,苦笑不已。
癸已淡然一笑,"多谢娑伽罗龙王为地宫平乱。"
娑伽罗胡乱的摆了摆手,"这是我们佛界人惹出来的事,给你们添乱了才是真的。你也就别太苛责鬼後了。"那一掌打下去,连他看了都有些不忍。
"对鬼後,我自有分寸。"癸已语气转冷。
"是这样就好。"娑伽罗又打了个哈欠,看见忘川河面上的莲花开始凋谢,他转身就走,"莲华已散,古刹罗已入人世。现在没我的事了,我回去啦!"
"我送你。"转轮圣王追上他,与他一同离开。随後,包括宓灵在内的一群人也纷纷离开,没人有胆子对仍跌坐在地上的娆影表示关心。
东青帝君最让人寒心的不是他的乖张偏激和我行我素,而是他总是能轻易的翻脸不认人。前一刻还能对你好言好语,下一刻就可能将你无视的仿若无物。随性至极。
"娆影,从我昏倒到现在,多久了?"他柔声问。
"......约......一个昼夜......"娆影不敢抬头,死命的扯著衣角,"皇兄,我知道错了!"
"你太不听话。"癸已浅浅皱眉,"或许我真该直接杀了你,永绝後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对我的爱!"
"皇兄......"娆影惨白了一张娇颜,眼泪开始决堤。
"说什麽情爱,它们除了让你变得盲目愚蠢外,还有什麽?五万年的时间,你从一个乖孩子变成一个疯女人,我实在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麽!"一挑眉,他加重了语气,"除了兄妹之情,我实在给不了你更多的什麽。这点,我希望你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我不明白!"她哭花了豔妆,无力的摇头,语无伦次地说著,"你也不会明白,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爱恋,那种明明就在眼前,却怎麽也碰不著、抓不到住的痛苦!我也想让自己放手让自己好受,让你不再刻意疏远我......我一次又一次的想,如果你死了或者我死了,那麽我们会不会都要好过些......可每当再看见你的时候,我就什麽也没法想了......只有欢喜,满心的欢喜,莫名其妙的欢喜,欢喜的连这终年黑暗的天空也变得美好......皇兄,你会不会也有这样对我的一天?"
从地上站起来,将脸上的泪抹去,娆影微微仰头凝视他,神情是高傲且倔强的。
回望她美丽晶亮的琥珀色双眸,癸已肯定地告诉她,"不会。"
"可我却是怎麽也止不了那一直深深扎了根的爱恋。"她凄豔一笑,"皇兄,怎麽办?"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已超出她的预料。原本只是想借兰若尊者的手帮她灭世,可却因错估了地狱异世里面的恶鬼们的能耐和地藏王这个变数,害得现在地藏王数忆载修为毁於一旦,兰若尊者万劫不复。
并且,她知道......癸已,是真地对自己动了杀机。
细细看了娆影良久,癸已终於忍不住叹气,全身的冷洌杀意和怒气也一同缓缓消散。
"娆影,不会有下次了。"他神情淡然的转过身,话音在夜风里传入娆影的耳中,"三日之後,你随我去朔方山。日後你恨我也好,继续坚持的守著让你痛苦一切也罢,全都由你了。我再不想与你纠缠。"
"恨你?我怎麽恨得起来。"她自嘲似的一笑,"是我自己活该才是......活该爱上本不属於任何人,不属於这世间的你!"
五日之後,东王君将地宫大权移交给幼女染涟。由於染涟公主尚不谐政务,所以由东青帝君摄政。而鬼後娆影则被囚居巫山,并且永世不得下山。
第十三章
"这样的安排,满意了吧?"东王君双手捧著茶盏的边缘,视线一刻也没从癸已身上移开,"我原以为,依你的性子,娆影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是吗?"癸已敷衍的应了一声,然後垂下眼帘将长钗上的赤羽抓在手中转著玩。
东王君凝神看了他许久才轻声叹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後了。"
癸已低头不语。
"你和她也一样,终是要离开我的。其实,这些年来娆影做的一切,我都知道。私心里,我和那孩子一样。"他的声音透著浓浓的悲凉,"这麽漫长的时间,足够让人遗忘很多东西,可是婉华,我却是怎麽也忘不了。我亏欠她太多,你和她都是我在这世间最珍爱的人,却注定了我们终是殊途。就像她一样......再过不了多久,就真的连你也要离我而去......终世......殊途了......"
说到最後,他竟低声哽咽起来。
这个骄傲了一世的神,在这一刻终於将他的软弱完全暴露,它们在夏日的烈阳下,无处遁形。
"时候不早,我也该下山了。回去後还要开始准备染涟三个月後的承位大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癸已狼狈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慌忙起身告辞。
"三个月不会太急了吗?"似乎也习惯了他的逃避,东王君落寞一笑。
"恶鬼大量涌入人界,事端由地宫引起,地宫不能不管。只能尽快让染涟继位,好配合帮助天宫猎鬼。"
"若是这样,地宫的事就由你作主吧!"他颔首,最後还是忍不住说,"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坐坐吧!"
"我......再说吧。"一甩衣袖,癸已匆忙离去。
"如果可以,你尽量诞下子嗣吧。"看著癸已削瘦的红色背影,他轻声说道,"八千年後,东天不能没有储君。"
红影一顿,然後加快速度离开。
诞下子嗣?和流霞?
他一想就觉得头痛,腹部久未愈合的伤处也跟著隐隐作痛。什麽事都纠成一团的向他冲过来。
夏日的烈阳越来越炙热,让他感觉不太舒服的皱起眉。
这太阳,讨厌死了。
三千烦恼丝,烦恼岂止才三千!
在经过度朔山时,他从高空看见毅然傲立在半山腰的一座青色城池,眼前一亮,立刻让虚红调转方向开始下降。
那是天宫在下界的行宫,也是镇守下界的皇子们的居所。九皇子率兵到下界,想必也在城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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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帝君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出来迎接的仆从们有些慌忙的行礼恭迎。
重华见癸已从赤渊鸟上一跃而下,立即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赤渊鸟引到栖居坐骑的云台去。
"帝君今日怎麽来得如此突然?"东青帝君摄政地宫之事,消息已传到两宫四方。现在突然来访,让重华有些不明所以。
"回地宫的时候经过这里,就来看看,顺便问一下人界的情况。"说话的同时癸已的眼光却是一直落在别处。"因为染涟的承位大典是在三个月後,所以这三个月里还要劳烦你们为恶鬼的事费心了。"
"本职而已,应该的。"重华微微一笑,将他带到临时设起小宴的水榭。
落座後,重华举杯就要给他敬酒,看著注满了琥珀色液体的酒杯,癸已浅笑著摇了摇头。
"夏日暑重,我受不了酒中的辛辣滋味。"一到夏季他就浑身不舒服,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天气也开始慢慢热的不象话,"对了,猎鬼的事,你们打算怎麽办?"
"逃入人界的恶鬼太多了。"重华苦笑,"而且他们昼伏夜出,让不适应在夜中战斗的神将们吃了很多暗亏。"现在大多数人都被迫成了夜猫子。
接著重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人界现在的状况,但等他看著东青帝希望他给点回答的时候,却发现东青帝君仍看著别处,似乎在找寻些什麽的样子。根本没注意他们的谈话。
"帝君,你在找什麽?"他探过身去,顺著癸已的目光从水榭往外看。
"东曦......"癸已反射性的轻声应道。
"东曦?"重华微怔,"他和玉衍到後山的武斗场练剑去了,要我把他叫回来吗?"
那个武斗场本来是举行镇鬼祭的时候用的。
"算了,不用了。"癸已突然不耐烦地收回了目光,然後站起来向外走,"地宫杂务甚多,还等著我去处理。"
漫不经心的朝天击掌数下,他唤来虚红。丢下一句"打扰大皇子了"就扬长而去。
有些傻眼的看著红影消失在紫荆色暮霭深处,重华哭笑不得。
这东青帝君,果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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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佑宫里来来往往的侍女很多,可都是无一例外的冷淡到没有表情。被癸已从华清宫带过来帮忙准备大典的晴云看著沿途的景象,不禁觉得心中微微泛冷。跟在癸已身边走到染涟的屋前,她帮他推开了门。
染涟没搬到娆影原先住的主宫去,无论侍女们怎麽劝说都没用,她把全身唯一的一点坚持用到了这件事上。而本来就不在意这些事,癸已也就由著她去了。
反正住哪儿都一样。
进屋後,里面很静。挑眉看著桌上没动过的食膳,他将隔著外厅与内帷的白纱帘拢到一边,走到了仍睡在床榻上的染涟身边。
双手环胸伫立在床边,细细端详侧卧的染涟,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探手覆上染涟的额头,掌心传来的热感让他霎时间燃起了怒火。
"晴云,立刻去把宫里所有的仆从集中到大殿去。"他的面容阴森的可怕。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到大殿时下面已经跪满了一整殿垂著头,姿态卑微恭顺的仆从。从屏风後走出来步上丹墀,他眼神阴冷的扫了他们一眼。在高座上坐下,他接过晴云端过来的一杯热茶,轻轻的吹开茶面上的水雾,语气温柔近乎诡异。
"你们是什麽身份,自己心里应该都清楚,无需我提醒罢?我也懒得和你们这些卑贱的奴仆说些什麽,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什麽才是你们的本分!"他突然开始微笑,眼睛深处闪烁著冷光,"负责侍候染涟公主的人,出来。"
下面匍匐著爬出了二十来个畏缩颤抖的侍女。
"你们谁来告诉我,公主病多少天了?"
他一问,原本就瑟瑟发抖的侍女们全哭了出来。
癸已冷冷一笑,"公主是怎样高贵的人,她的万金之躯是卑贱的你们能比拟的吗?若不是我去看她,你们是不是就要一直这麽怠慢下去?这麽多天,连公主病得几日滴水未进你们也没察觉,如此废物,留有何用!"
"奴婢......奴婢知错了......"一群人泣不成声。
"把她们扔进融火池,打入鬼道!"嫌恶的闭上眼,癸已不再看下面。殿上的侍卫们冷冷抓起地上的人,走了出去。
等到哭喊声渐渐远离,他才接著说,"这只是给你们提个醒,我希望你们搞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好生侍候主子是你们一生的命!我也不管你们之前在娆影的纵容下变得多麽放肆,现在......好自为之罢!"
最後说完这句,他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晴云见他不想再多说,於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声,"都下去罢。"
"染涟怎麽样?"待人都走光後他淡然地问道。
"公主并无大碍,药师说只要吃些药,退下热度就没事了。"
他点了点头,又说,"你再从东天带些女官过来,好好照顾她。顺便帮我处理杂事。我懒得再管这些小事。"他宁愿和苍奕勾心斗角也不想再处理这些麻烦的家务事。太累了。
语罢,他走下丹墀,却一个踉跄差点从台上摔下去。晴云赶忙扶住他。
"帝君!"晴云一脸愁容,知道他近日过度忙碌。看见他捂住腹部,不由得大惊失色,"伤口又痛了?"
"你小声点儿。"让晴云扶住自己,他闭上眼等待疼痛缓慢过去。
"都半个月了,怎麽还会这样?"晴云急得声音都带著颤抖。
"没事的。"癸已扯了扯嘴角,"可能还有阴毒残留在伤口上,所以才久久不能愈合。等过些日子,阴毒消散就没事了。"
"可是......这伤痛让您情绪很不稳,对身体也不好啊。"
"我情绪不稳?"癸已微怔,看向她。
"您没注意到吗?"她还以为他是因为伤痛才那样的。毕竟他们是神,难有受伤疼痛的时候,而帝君现在一痛就是数十日,若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您这阵子总是没来由的发火,说话也很重,很多仙子都被您给训哭了。"
"有吗?我怎麽不知道?"
"谁敢在您面前哭啊?"晴云哑然失笑,"就说前天吧!秦广王谒见,他走後你马上就摔了杯子,然後就发火,还训了锦霜。後来她哭了好久。你一向待她们极好,不打也不骂。"
"前天?"癸已沈吟。
他记得,前天宓灵给自己说了天宫诛灭下界的南方山鬼的事,是由九皇子亲自领兵前往......
九皇子......他突然心一紧......
一想到东曦挥舞昆吾剑的样子,他就莫名烦躁,觉得不太舒服。
重华说,东曦和玉衍在练剑。他不喜欢,说不出为什麽,他就是不喜欢......血腥和杀戮这样的东西,东曦不该沾染上......那个孩子......
他喜欢的就是那孩子的那份纯真......
他喜欢?
东曦?
等等!
自己在想什麽?甩甩头,他努力甩去那些胡思乱想......
抽回被晴云扶著的手臂,他掩嘴打了个呵欠,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天你也累坏了,下去歇息罢。"
"若说累,帝君您才该好生歇息。"晴云浅蹙黛眉,"您自从天宫回来後就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不仅东奔西跑,还日夜操劳。若忙不过来,就叫人帮忙啊!"
"我把东天都仍出去了。"癸已勾起嘴角,碧瑶现在正在替他坐镇华清宫。
"我烦心的是染涟,她太软弱了。"
"公主的确是柔弱了些。很难想象她那瘦弱的双肩是否能扛起地宫这个重担。"
"可惜姑父无心管理。我想尽快给她找个能撑起重担的人,越快越好。"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地宫,东天和苍奕之间一起应付、纠缠了。
要为染涟公主选婿的消息是在她的承位大典後一个月发出的。因为有心选婿,所以公主并未称後,并且决定与日後的夫婿分掌地宫。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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