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归云----苏珂[上]

突然"啪"的一声，癸已将卷轴甩手丢到了光可鉴人的青色地板上。
"帝君？"晴云被他的举动吓住了。
癸已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去把共工给我叫过来。"
"现在？"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不太好吧？
"对，现在，立刻，马上！叫共工那家夥给我滚过来！"癸已气极的怒吼。从没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晴云被吓得面色苍白，慌忙应了一声後就飞快的走了出去。

半刻锺後，华清宫外响起了"恭迎水神大人"的行礼声。
十指交叠坐在王座上，癸已居高临下的俯视下面的共工，面若冰霜。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共工仰起脸看他，目光沈静，"帝君想听什麽话？"
"我想听什麽话？我想听你都做了些什麽！"癸已大力拍著扶手，一甩衣袖，风刃在共工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我给你说了多少次？叫你别动火族，别生事，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的北宫爵在洛水河边杀了火族战将，你将炎君强留澈水城。难道你真要让祝融抓住这些事发难，重兴战事不成？"
共工面色难看，却不吭声。
癸已接著说，"你们水火两族私底下闹成什麽样是你们的事，但我说过，我绝不容许因你们的事而让南华帝有机可乘！你马上将离火送回焱云城，至於那该死的北宫爵，你自己看著办，给火族一个交代！"

"无欢的事我知道该怎麽办。"共工尽量将语调降到恭顺，"但离火，我不会放。"
"不放？"癸已扬起眉，目光中有探询的意味。
"只有他，我说什麽也不会放。"共工淡淡地笑了，目光中有著不容忽视的决绝和鲜少可见的，柔情。
又是......这样麽？听著似曾相识的言语，癸已终於疲惫的松软了身子，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他从来都对情爱没有什麽看法，但看著今天的共工，他著实的觉得头痛。一个一个都是这样，愚蠢盲目的可以！
什麽情啊爱啊的，到底有什麽用？全都被它弄昏了头！
愚蠢，简直愚蠢至极！

"那你想怎样？"癸已单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是祝融长子，火族的炎君，凭著这身份，你能怎样？"
"不怎麽样。"共工柔声笑道，"走一步是一步。"
癸已有些无可奈何，"你妻妾儿女都成群了，怎麽还这样？疯够了吧你！我不管你要怎样，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我绝不允许在这个时候与南天有任何摩擦。"他再次声明。
"我知道。"
"是这样最好！"闭上眼，癸已不再看共工，"你回去罢。"

直到共工走後很久，他也一直没有睁眼。就那样静静的坐在王座上，坐在冷冷清清的大殿里，什麽也不说，什麽也不想。
不知什麽时候，晴云悄悄的侍立在了一旁。他听著衣服摩擦的细微响声，不知怎地，竟想起了一双墨如黑耀石般深邃的温和眸子。
想著，想著，还是忍不住，轻轻的笑了。
他这才想起来，离开天宫前，他忘了说一些话。

那些花圃里的花，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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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晴云走到正在逗弄虚红的癸已身边，"水族五皇子谒见。"
这麽快？癸已怔了一下。从他叫璘聿去办事也不过才几日，没想到璘聿办事效率这麽高。
最後拍了一下虚红的颈冠，癸已从它身上跃下，没走几步就看见璘聿的身影自远处走来。
走上前去与璘聿并肩而行，癸已问他，"有什麽结果？"
"如您所料。"璘聿笑得高深莫测，"地藏王误食燃情草，心智迷乱以至入魔。现在西天佛界将他囚於酉忘台的洗孽镜中，希望靠洗孽镜的力量将他的魔障慢慢消去。"
"误食？"癸已冷笑，侧过脸问璘聿，"你信？"
燃情草是给转生的灵魂入轮回时食用的，食了燃情草，处於混沌中的灵魂才会有七情六欲。说地藏王误食自家的东西，谁信？

"不止我，连西天的佛陀们也信啊。"璘聿耸耸肩，"鬼後说的话，谁敢怀疑？谁能光明正大的怀疑？"
果然，又是她！
娆影，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癸已停下了步子，转身折回虚红身边。
"帝君？"
"我去地宫一趟，你也回澈水城去吧！把你家水神大人给我看好！"跃到虚红身上，癸已拍了拍它的羽背，随即一声清亮的鸟鸣，虚红振翅飞起。

到地宫的时候，癸已没有让人通报，径自走到了鬼後的寝宫。当穿过花厅的时候，他看到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
"染涟。"他走下了玉阶走向假山前的染涟身边。
听见声音，染涟回头，看清来人後立即瞪大眼睛惊呼出声，"癸已哥哥？"
染涟有一张和娆影很相似的脸，但她们的性格气质却是相差甚远。比起妖媚强势的娆影，染涟柔顺乖巧的像只小动物。
这点倒是和流霞满像的。癸已暗忖。

"你哭过？"癸已眯眼打量她。
"啊......不......不是......只是沙石迷了眼，不关皇姐的事。"急忙用衣袖抹脸，染涟慌忙申辩。
他有提娆影吗？癸已挑眉，对她的欲盖弥彰并不点破。
"好了，别擦了，皮都快被你擦破了。"叹了一口气，癸已拉下染涟的手，然後以指腹抚过她被纱衣衣袖擦红的地方，将红痕消去。
脸颊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染涟不自在的别开脸，"被皇姐看到就不好了。"
"染涟。"癸已扶住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你是地宫高高在上的公主，东王君和碧霞夫人的女儿，你必须要给自己树立起属於你自己的威严。纵使在娆影那里受了气，你也不能动不动就流泪。就算要哭，也该选地方！你以为这里是哪儿？这是昼佑宫，鬼後的寝宫！让仆从们看见堂堂地宫公主在这儿哭，他们会怎麽想？"

"癸已......哥哥......"第一次被从来都待她温柔的癸以如此说教，染涟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他。泪珠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涌。

"你下朔方山少说也有两三万年了，怎麽还是这麽爱哭？"看见她又落泪，癸已无奈的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只是太久没见哥哥了，所以有些失态。"染涟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皇姐也是常常挂念哥哥。"
"我知道。你先回房去洗把脸，我待会儿再去看你。"轻轻拍了拍染涟的肩，癸已最後叮嘱她，"记住，以後不能再在人前轻易落泪了。"
"是。"染涟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们在做什麽？"一道阴柔女声在癸已身後响起。

娆影死盯著癸已放在染涟肩上得手，眼中杀意横生。冲上前去推开染涟扬手就想给她一记耳光。
"娆影！"癸已飞快的伸手钳住她的手腕，"别惹我生气！"
"可是她......"娆影还想说些什麽，却被癸已冷著脸打断。
"她什麽？她是你妹妹！"摔下她的手，癸已语气阴冷，"看来我是纵容你太久了，让你不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你自己说说，这些年来你都做了些什麽！"
不敢置信的看著癸已对她态度凶狠像在训斥一个做错事的下人，娆影突然大喊，"我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你！"，然後开始哭泣。

"为了我？"癸已冷笑，对娆影的眼泪无动於衷，"和苍奕一起设计我，害地藏王入魔，现在还在我面前如此恶劣的对待自己的妹妹，你就是这样为我的？"
知道癸已这次是真的对自己动怒了，娆影紧咬牙关，呜咽不止。
第十一章
"我只是想把你留住。没有赤魂珠，你就不能涅磐，就不会离开我。人界毁了，你就又能多留八万年。可是有地藏王在，我毁不了人界......真的，我只是想留住你而已。"吸了一口气，娆影的语气逐渐带上恨意。
"你以前明明是最爱我的，可现在你变了。你凶我，吼我，对我不闻不问还刻意疏远我，我咽不下这口气！还有那个贱人，她居然敢喜欢你！"说到最後，娆影怨毒的看著染涟。
"不......不是的......皇姐......"染涟被她吓得不敢抬头，手忙脚乱的摇头否认。

"你还狡辩？"娆影说得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吗？你和你母亲一样不要脸，你只不过是......"
"娆影！闭嘴！"随著癸已的怒喝而来的，是一个快得让娆影反应不过来的耳光。被打得突然，娆影只能捂著脸，说不出话。

"啊......"看见癸已气的脸色发白，染涟尖叫一声，见他反手又给了娆影第二个巴掌，她不敢拉他。

"你太放肆了！"将娆影打倒在地，癸已声色严厉。娆影哭得肝肠寸断，但周围看著一切发生的仆从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扶起她。在盛怒的东青帝君面前，没人敢吭声。
"像今天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再说第二次！"
癸已转身吩咐娆影的侍女，"你们扶鬼後回房休息。"
看著一群人走远，癸已才对还愣在原地的染涟说，"别把娆影的话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染涟抬起头来打量了癸已好一会儿，又接著说，"癸已哥哥，你脸色不太好。"
太苍白了。
"没什麽。"癸已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在意，"大概是这阵子太忙了。我先去看看娆影，免得她又闹事。"
这娆影，真是任性过头了！

远远的就听到砸东西的声音，强打起精神，癸已走进了娆影的屋子。摒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人，他坐在外厅的黑木椅上，任由里面的娆影砸东西，发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的声音弱了不少，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才撩起珠帘走到伏在床上的娆影身边，坐在床沿。

"还痛吗？"他抚上娆影被自己打得红肿的脸颊，替她揉去红肿。
娆影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眼泪很快便浸湿了癸已半个肩头。
"你打我，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的。"娆影的声音还带著浓浓的鼻音。

拍了拍娆影的背，癸已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那你知道自己有多过分了吧？对於你，我从来都是能忍就忍，什麽都纵容你，但这次，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抬手擦去娆影脸上的泪痕，癸已接著说，"地藏王是怎样慈悲伟大的人，你竟然为了微不足道的私欲而害他入魔，至使西天佛界大乱，鬼界脱离管束，你知道这後果有多严重吗？鬼界地狱异世里的阴怨孽鬼们除了地藏王无人能压制，再过不了几日，他们一定会破狱出世，你打算怎麽办？"

"这关乎著你的生命，怎麽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
说到正事，娆影脸上浮起了一丝冷冽。
她回答，"有十殿阎君，他们可以镇住的。就算真的镇不住，也大可放他们入人界。"
这才是她的打算，放恶鬼们入人界，再借他们的力量毁灭那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人界。
"你还敢说？"癸已一甩衣袖，从床沿上直起身子，"要是你胆敢放恶鬼入人界，我第一个杀了你给地藏王赔罪！娆影，我警告你，别撩惹我对你的容忍底线。"

"皇兄！"娆影被他眼底阴冷狠毒的怒气吓得尖叫。
"住嘴！"癸已脸色难看的盯著她，"下次别再叫错了。还有，染涟再怎麽说也是你妹妹，你以後少在她面前口不遮言。"
"我讨厌她。"娆影坦白。
"她是你妹妹！"癸已皱眉，有些不理解。
"她根本就不是我妹妹，我没有妹妹。"娆影走下床榻缓步挨近癸已，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有一个兄长，皇兄！"

黑色幽光迅速没入腹部。

"你......"错愕的看著娆影插入自己腹部的五指，癸已力不从心的软倒了身子，最後看见的是娆影妖媚倾城的笑靥。
将昏迷的癸已放到床上，轻轻指尖抚摸过他的面部轮廓，娆影嘲讽似的泛起苦笑。
终於，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地面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伫立在墙角的高脚宫灯也因震动而倒地。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意料之中的急切报信声。

"鬼後！"
"发生什麽事了？"举止优雅的打开房门，娆影淡淡地问道。
"兰若尊者强行清空地狱，阴怨孽鬼出世，酉忘台镇守不住。"月鼓单膝跪地，换下女官的纱衣，一身武将装扮，"十殿阎君已前往鬼界，转轮圣王请求出兵镇压！"
"出兵？"娆影微微皱眉，反手关上房门，"十殿阎君竟抵不了一个地藏王不成？"
"地藏王修为数亿载，不是旁人能轻易匹敌的。"月鼓跟上娆影，"不出一刻锺，地狱异世里的恶鬼便会尽数出世，末将恳请鬼後出兵！"
"月鼓，你跟我多久了？"娆影瞥了她一眼。
月鼓一怔，不明白她为什麽突然问起这个，但仍是恭敬的答道，"月鼓是鬼後一手提拔，跟随鬼後至今已有四万七千年。"
"已经这麽久啦！"娆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那我的心思，你也都该知道吧！"
"鬼後！？"
"传我後令，立刻开启五方鬼门！若事後有人问起，就说恶鬼的阴怨之气太重，时间一长瘴气会漫过鬼界扩大范围达到主宫，不得不那样做。然後，你随便带一支阴军前去将未出世的恶鬼镇压。"

"属下......领命！"已经知道娆影想做什麽，月鼓拱手接令。然後从娆影身边无声的消失。
望了一下廊外幽深的黑夜，娆影笑得独自妖娆。就算癸已真会杀她，她也认了。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强做到底。
记得是谁在她耳边说过，做事，就是要坚定立场和意志。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
皇兄，是不是真得不能回头了？就像你再也不会宠溺的将我抱入怀中一样。

夜空中燃起了耀眼绚丽的烟花，华美豔丽的火花在夜幕上转瞬即逝。
那是护宫大将军，月鼓出兵的信号！
第十二章
※※※　※※※ ※※※ ※※※ ※※※

"嗯......"
模糊的双眼一下子对不上焦距，过了好一会儿癸已才看清四周。他还在娆影的房间里。
娆影，她又做了什麽？
挣扎著起身，他发现四下静的出奇，隐隐透著诡异。
皱眉看著自己腹部的伤处，他放弃治疗和衣走下床。娆影的指甲带有阴毒，一般的治疗法是没用的，只能等著伤口自动愈合。
走到窗边的时候，他鼻尖的嗅到夹杂在夜风中的淡淡莲香。
"奇怪，昼佑宫怎麽会有莲花？"地宫里终年黑夜，喜光的莲花是无法在此生长的。

莲花？似乎想到了什麽，癸已身子顿时僵硬在窗边。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如雷鸣般轰然想起的字句冲进他的脑门。乏力的身子一软，他赶忙伸手扶住窗栏，让自己不至於跌倒在地。那是地藏王在药师佛入灭之前许下的宏愿。
佛陀即成，三千大千世界莲华尽现！
难道有人强行清空地狱，想让地藏王成佛，回归正道？
当下没有犹豫，他从窗中跃出，向著鬼界的方向飞去。
娆影，这次绝不饶你！

忘川河面上朵朵白洁莲花亭亭玉立。黑压压的一群人神色凝重地矗立在河畔。从空中降下，癸已无视众人，直直的走到娆影面前，一挥掌将她狠狠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