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生死不明,祝融亦战死。自此,两族各自撤军回城。现在,他们该操心的不是两族间的纠纷,而是该怎样善後的问题!
破晓的时候,细雨开始缠绵著下个不停,空气里到处都是潮湿的雨水味儿。
晴云端著药进了屋,癸已看见她後,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软榻边坐下。将还滚烫著的药汁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晴云在软塌边缘上坐了下来,还掖了掖掉落在软塌外的被角。
"外面的情况怎麽样?"
"这......"晴云拢著眉,有些无措的说,"很糟。"
三岛十八洞的仙人们先是措词尖锐的指责了青帝在此事上的责任,说若不是他将水族逐出东天,放任两族争斗,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就连西天须弥山的佛陀们也认为在这件事上,青帝责无旁贷。虽然他们并没说什麽,却是动作明显的将长居于东天境内二十诸天之一的散脂大将和药师菩萨召回了须弥山大雄宝殿,并且收回了东天的碧台莲华。
顷刻之间,东天帝宫内终年常开不败的碧台莲,尽数凋落,一片狼籍。
而西天宸帝虽然没表态,但也是看的出来,他的怒气全都累积在了心底,不过碍於与青帝素来交好而不便发作而已。
北天与东天的关系则是一向难测,再加上攸妃行事作风太过强硬,所以反而成了最安定的地方。只除了破天之灾引来的洪水一时难以控制,北天境内一切如常。
"现在除了南天和天地两宫,几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我们东天。"
"我知道了。"癸已点点头,继而陷入沈思。
天宫 紫薇殿
羲和怔然的望著房梁发呆。
玉雕般的高贵容貌,此刻哀恸涌动。
"羲和。"帝俊嗓音微哑,"对不起,我真的找不到别的方法了。"
"那你这算什麽?"羲和凄豔一笑,声音里带著细微的颤抖,"你以为你去了,我还会独活吗?帝俊,我们别管这事了,好不好?就当什麽都没看见,什麽都不知道,我们别管了......好不好......"
说到最後,羲和已经是在乞求,"我们别管了......"
帝俊跪在她身前,双手撑在她膝上,垂著头,羲和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缓缓开口,有些无奈。
"羲和,你以为我们可以独善其身吗?共工撞断了撑天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若不及时修补,等到天崩地裂的时候......这天地一旦归於混沌,你以为,还有我们生存的空间吗?"
"但你也用不著......"
"羲和,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这件事,并非为了天下黎民苍生。"帝俊突然抬起头,深深将她凝视,"你我夫妻数万载,我只是不希望,亲眼看著我们生存的世界,看著你,最终成为虚无......"
世有穷时,我只愿,你我二人,永世相依。
动了动唇角,却再说不出一句话。羲和双眼渐渐泛起水雾。
帝俊接著说,"凝聚四方神族三百五十六名主神的力量造出新的撑天柱,是唯一的方法。只是这样一来,四方神族尽灭。天地六合归一,必须要有一个让人信服的人来坐上天帝的位置,统驭四方。"
"你想怎麽做?"
"东曦,我要让东曦在所有人面前做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功绩,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的传位於他。"
三日之後,青帝宣布闭锁东天帝宫。也是在同一时间,天宫昭告四方,日神即将入乾坤图,破九劫阵寻九转轮回负责人,求补天之法。
天地创建至今已历九生九死,九转轮回。是为生死九劫阵。
要化解生死劫难,唯有找到那九转轮回的负责人。或许他能告诉你,该怎麽补天。
九华山渡梦人,碧霞元君有一宝画,乃是盘古一族流传下来的珍品,名曰《乾坤九曜图》。
此画中有雾楼云阁,亭台水榭,青山秀水,蕊珠宫阙,只要轻轻将画卷展开,便可身临其境。
各路神魔仙怪因为厌倦尘世杀戮而隐居在此,再也不问世事。而九转轮回的负责人,便是那隐居画中的一人。
可那些隐居的神魔们为了避免有人擅自闯入捣乱,於是在图内布下九个大阵,各有高手坐镇其中。这些守阵人都是曾经威震是三界的人物。要入图就需要破阵,直至九生九死。
书房中,癸已听了碧瑶的消息後,大为不解,但更多的是怒气。
"让东曦进乾坤图?帝俊他疯了不成!连我们这种数万年修为的人都不敢对乾坤图中的人大意,帝俊他竟然让一个小孩子进去?他存心让东曦去送死是不是?"那疯子,他到底在想什麽?补天的事有佛界和他们这些天帝操心,他没事让东曦那小孩来凑什麽热闹,嫌局势还不够乱吗?要是那孩子出事了怎麽办!
碧瑶看著癸已发火,好奇地瞥他一眼,"人家天宫的事,你那麽急做什麽?"再说了,他什麽时候也会关心别人的死活了?别人家的孩子,随便怎麽折腾,碧瑶从来都不是个急公好义的人。
"要真出事了也是他们天宫的问题。"最後,她说出自己的结论。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癸已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去告诉帝俊,说什麽也不准让东曦去闯乾坤图!"
"耶,你还真管定了?"会做这种事,不像癸已的性格。
"废话!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孩子瞎起劲算什麽。"
"那也不关我们东天的事呀!"越界了啦!
"你倒是分的清楚。"他冷笑。
她哼声,"跟你学的。"他不是一直都说,各家人管各家事吗?那现在算什麽。
"癸已,"她正色,一脸严肃,"我不接受没理由的事。"干涉天宫政事,这不合理。
"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他亦毫不退让。碧瑶是唯一一个敢和他抗衡的女子,而他,对她一直都是非常欣赏。
"......"碧瑶皱眉。她深知癸已是如何倔强的人,他决定的事,没人能劝。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麽要插手,但我奉劝一句,莫要过分。你做事虽然一向我行我素,任性而为,但好歹还是有分寸的。这件事,我希望不是因为你的任性。"此事稍微一个处理不慎便会与天宫落下嫌隙。
真的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吗?心中泛出苦涩,癸已头痛的揉著眉骨。
镇鬼祭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变化,可自己却没有丝毫想要伤害他的念头,甚至没想过若他将自己的变化告诉了苍奕,自己该怎麽办!想起了亲手将染涟推给他的时候心中的懊悔,想起了每次见到他时莫名的欢畅,想起了知道他沾染血腥时的恼怒和不舍......
想起了那麽多,却独独想不起,那些情绪是什麽时候开始的。
原来,那情爱,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种在了心里。
他不能让东曦去送死。乾坤图之危险至今没人能闯,他不清楚帝俊为什麽会答应让东曦去闯乾坤图,但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补天的事,责任在他,而不是东曦。
"这次祸患,责任很大部分是在我们。若不是我治理不严,共工也不会和祝融打起来。既然是我们东天的错,这事就该由我们东天负责,而不是让东曦一个小孩子去干那麽危险的事。而且,谁又能肯定归元圣者一定会知道怎麽补天?"那只不过是一个由猜测而来的结论。
"我希望......你是真的这麽想。"
是真的这麽想吗?
谁知道,何必在意哪些?
"有些事,想太多了反而不好。"他悠悠的说。
碧瑶看著他像是在看怪物,"癸已。"
"嗯?"
"你没伤著脑袋吧?"
.........
"我总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给人的感觉,仿佛沈重了许多。
"碧瑶,帮我想个名字吧。"背靠椅子,癸已转开话题。
"什麽?"怎麽突然说到取名字上去了?
"东天未来的皇子,总不能没个名字吧。"
"你生?"别让她笑了,今天她受的刺激够多的了。
癸已白了她一眼,"你去找个男人来生孩子给我看看。"
"那有什麽难的?"她嗤了一声,"去西王母那里拿颗胎果就行了的。"吃下去,管你是男还是女,都生的出孩子!
"我懒得和你扯。"这女人就真没怕过他不成?"你也知道,我死後东天不能没有储君,但流霞......她是这场斗争中最无辜的人,我不能碰她,毁了她的清白。"
"那储君要怎麽办?"他不碰流霞,又想要储君?
"什麽怎麽办?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癸已揶揄的看著她。
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头痛的说,"癸已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说的话代表了什麽?代表了东天皇族血脉就此断绝!"胎果养育出的孩子,不仅继承不了东天皇族的血脉,同时,也得不到神族应有的力量。
"我知道。"他不慌不忙地说,"只是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西王母只会当那胎果是你要用的。"
"等等!"碧瑶尖声叫停,"你叫我去拿?"
看见红发人好整以暇的点点头,她抱头,扯开嗓子尖叫。
"你是不是存心想毁我清誉?你这个疯子,我怎麽可能做你孩子他娘!你想害我在别的仙子神女面前背上不能生育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是不是?"天啊,地啊,九天诸佛昆仑群仙各方大神啊,谁来告诉她该怎麽办。
这个疯子到底想怎样啊啊啊啊啊!
看见碧瑶陀螺般的在原地转个不停,癸已笑得静悄悄。
这是一场无声的变局。
也是缘於此次的谈话,才有了天地间第一位人皇,後来泽备万世的金帝,少昊。
不过,这都会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第二十四章
"好了,先不要说这个,你帮我走一趟天宫吧。"
只是,碧瑶出使天宫的事,却不太顺利。原因无它,只因天帝大人也是很无奈的表示,日神是自愿提议闯乾坤图的,态度之坚决让他这个父亲也莫可奈何。所以,他们要想阻止,该找的是日神。
"而不是来找我。"向著坐在自己对面,面带白纱的女子,帝俊笑得很是无奈。他没想到癸已竟会插手来处理这件事。癸已的担心他是能理解的。乾坤图内隐居的魔神是从盘古时代便已存在的古老神祗,随便哪一个都不是轻於之辈。
"曦儿自己决定的,我也是劝不住啊。"
"既然如此,那没有办法了。"白纱下面,帝俊看不见碧瑶的咬牙切齿。她早说不要管这事了,癸已偏不听,现在她丢脸都快丢死了。没事跑去管天宫家事做什麽,白跑一趟不说还让别人瞧了笑话。
"我知道青帝也是关心曦儿。"帝俊表现得很通情达理,一点也不介意别人捞过界的管他"家事"。碧瑶却只恨不得立刻飞回东天去找棵大树吊死算了。
仪态万千的站起身来,她弯腰欠身,盈盈说道,"那碧瑶就不打扰了。"该做的样子她还是做得来的,虽然心底已经将那个莫名其妙的帝君骂了个半死。
出了重天城後,碧瑶立马就扯下了头上的纱笠重重吞吐气息。她还是不太习惯被癸已那麽严肃的委以重任,而且这次天宫日神的事根本不需要如此他们如此盛重的插手。她实在是不太明白癸已此次行为举止为什麽会那麽奇怪。
该问问清楚才对。最近事情太多,局势太乱,的确有很多事情让她大意了。例如癸已为何会在这个最乱的时候宣布闭锁帝宫,例如,宓妃为何会放任黄河为患,再例如,癸已对她的隐瞒......
太多了,需要弄清楚弄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神女,你可回来啦。"华清宫外,早有侍女在焦急等候。见到了碧瑶急忙领著她往内苑走。
"帝君快等的不耐烦了。"
"我知道。"碧瑶拦住那名侍女,"我自己进去,你到黄河去请宓妃娘娘过来,就说帝君有要事找她。"
闻言,那侍女点点头,转身就走。
到癸已房里的时候,他正提笔埋首在桌案上不知写些什麽。看见碧瑶进来,赶忙问,"事情如何了?"
碧瑶冷冷凝视他,良久才慢悠悠的说道,"帝俊说了,是日神他自己不愿见苍生罹难才主动提出前往乾坤图中寻找补天之法。"
"东曦自己的决定?那你有没有找他说清楚?"
"这件事,我觉得我们并没有立场去说。"言下之意是她没有找东曦。
"我叫你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的!"手中朱笔折断,癸已满脸铁青。
"我说了我不接受没有理由的事!"碧瑶直直的看著他,没有丝毫退缩。"我看有问题的是你才对!你犯了最基本的错,你越界了,你知不知道?你要管的只是东胜神州的事,而不是天宫的事!"
"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黄河泛滥成灾宓妃却不管,可是受你的命令?将水族逐出东天神族令他与祝融的事情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可是你的意思?共工撞断不周山你却宣布闭宫,不见任何人!如此混乱的时候你不出面,可是想让事情越来越乱?"
一字一句,碧瑶咬牙说道,"东青癸已,让天地如此动荡,可是你有心所致?"明明可以很轻松就解决的事情,他却偏偏放任不管,并且有心推波助澜,让事态越来越严重。
"现在,除了南瞻部洲,其他三方都是一片混乱。北俱泸州因为连绵大雨,很多地方已经变成水泽,只因攸妃早已在北疆周围布下结界,所以北疆帝宫才能避过一劫;西牛贺洲因为天火与洪水的侵袭,整个西天局势早已是回天乏术,要等他们休养生息最起码也得要上千年的时间;而我东天,是最安定的一方,你却让宓妃放任黄河泛滥使幽州十八部族叫苦连天,为了防范洪灾而对破天之事无暇顾及......你让各方如此混乱,究竟是为了什麽?"
"你是想说我故意的?"似笑非笑,癸已睨了碧瑶一眼,只那一眼却让碧瑶当场呆滞背後有冷汗淋淋冒出。那一眼,眼中怨毒凶狠,碧瑶相信,癸已是动了杀机。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麽。第一次,她无比後悔自己的冲动。她不该仗恃自己的特殊地位而对东青癸已有任何期待。期待,癸已绝不可能杀她!
她怎麽忘了,他不是别人,他是最无情的,青帝。
──你可以冀望於任何人,但对青帝,你断是不能有任何期望。
那个用性命作抵押才换来他三分信任的镜翔是这样告诉她的。霎时,碧瑶只觉浑身泛冷。
他们所侍奉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就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都能翻脸不认狠下毒手,他不在意整个天地变成什麽样,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无论那些事是对还是错。
一种冲动,她想知道,他的血是否有温度。
"碧瑶,你是聪明人,别作蠢事。"神情冰冷的吐出这些话,癸已起身往外走。擦肩而过,他在她耳边低语,"女人,还是要蠢些的好。"
打开门,门外却站著一名女子,女子在他的对面向著他福身请安,"不知帝君召宓有何要事?"
"没什麽事,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了,想得紧。"他回眸望著屋内身子僵硬的碧瑶,刻意放柔了声音,"这些日子,你和碧瑶辛苦了。"
闻言,碧瑶的声音干涩无比,"帝君莫要折煞属下。"
"你说那什麽话......"他笑著,一阵夜风袭来,他的长发与红色纱衣在黑夜中肆意翻飞,便如一只沾了血的蝶,姿态凛然。
"没事的话你们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