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桃儿七

锲子
"啊～啊～～"痛苦的嘶喊声从房间里传出，丫头们跑进跑出，一盆盆混着血色的污水给送到了外面。朱老爷站在房间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急得不得了。朱老爷已年逾四十，膝下一直无子。且不说这万贯家产谁来继承，朱家自上上代一直是单脉相传，这要是到朱老爷这代绝了户，那以后老了到了那边怎么去见朱家的祖先啊。各地的求子庙宇，只要听说是灵验的，必去上些香火钱。盼了多年，才盼到三夫人有了他的骨肉。朱老爷高兴之余，叫人和了八字，竟测出这胎是个儿子。
三夫人一下母凭子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朱老爷除了生意上的事就天天围着这个小妾转，高兴得连晚上做梦也会笑醒过来，简直是到了放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地步。好不容易把胎保到了十个月，平安送进了产房。可这都进去了四、五个时辰了，三夫人已经被折腾的没了力气，小孩还是一点动静也没。稳婆心里是一点底都没了。这要是出了人命可不是自己能担待的。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稳婆直接掀了帘子，跟屋外等候的朱老爷实话交代了："老爷啊，夫人肚里的是坐胎①啊，老身都引了大半天了，仍不见动静。怕只能保一个了，再过些时辰要出人命啊。"
"保一个？儿子，给我保儿子！给我保住了。"朱老爷吼得眼角整个都吊了起来。
"是，是。老身这就去。"稳婆得了令，知道了接下来该如何了。
一旁的管家见是如此情景，急忙叫来下人去收拾柴房，入殓用的棺材怕是准备不及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差不多又过了１个时辰，屋内的呻吟声已几不可闻，接出来的血水，就象不是从人身上流下来的这么多。看得几个在一旁待命的下人呕意不断，又不敢大声喧哗。朱老爷恨不得直接冲进产房，把孩子给剖了出来。
这时，下人来报说外面有一个和尚有事来见。
"见什么，没见老爷我正忙着吗？"朱老爷正没处发泄，狠命的踢在下人的肚子上，"没用的东西。"
"老爷，那和尚说他能够保住小少爷的命。"下人贴着地面，颤颤的说。
"那，快请啊。快请去。"朱老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也不管来者是不是江湖骗子了。下人领了命，赶忙去把那和尚引了过来。朱老爷这时才回过味过来，那和尚是如何知晓肚里的是个少爷，难不成那和尚是个仙人。朱老爷一下觉得天都亮堂了许多。
"大师，该是如何救治我小儿啊？"朱老爷一见和尚，也顾不得礼数了，就讨教起来。
"施主请放心，只要把这付药剂让贵夫人喝下，必能保证小施主安全无虞。不过......贵夫人她命该如此，老衲实在是回天乏术了。"和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葫芦，递给老爷。
"好的，好的。谢谢大师的救命之恩。请上座，快给大师上好茶......"朱老爷象接过自己的命一样的接过这个葫芦。
"你，去服侍着夫人喝下。"老爷走到一边叫过来一个平时处事稳重的大丫头，并悄声说："不行，就给灌下去。懂不？"
"是，老爷。"丫头诚惶诚恐地接过葫芦就进去产房了。
不多时，产房传出响亮的婴孩哭声。"生了！老爷，是个少爷。不过，夫人就......"屋内传来喜忧掺半的声音。
朱老爷向和尚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大师，果然厉害啊。"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只是老衲与小施主有些缘份罢了。"和尚回过礼，淡淡的说到，"不过，小施主命带阴煞，前半生恐易遭逢意外之灾......"
"那该如何是好？"朱老爷这刚放回去的心，这下又给拎了起来，"大师可有应对之策？"
"小施主只有从小以女儿之姿教养，少见世人，无病无灾，待到一十八岁便可恢复其男儿身份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说完，又递过来一个香囊交予朱老爷，"这里的是老衲开过光的金经，挂于小施主身上，可保小施主平安。切记，切记。"
"多谢大师指点。"朱老爷给了管家一个眼色，管家急忙捧上金银珠宝，"小小诚意，请大师笑纳。"
"请施主收回，老衲之前已说过如此做是与小施主有缘。佛曰：‘有因同果异，有果同因异。'今后如何看他造化了。老衲就此告退了。"和尚没等朱老爷开口，遂转身离去。
朱老爷急忙跟上，送和尚出门。"施主请回吧，老衲就此别过。阿弥陀佛。"说完，便扬长而去。
朱老爷知道这和尚不是寻常人，便对着和尚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拜。

"哦。我的小宝贝哦。长得实在是俊哦。"朱老爷捧着婴孩，亲个不停。
管家见老爷如此高兴，就在一旁小心的问："老爷，这三夫人......"
"风光大葬三夫人，让她进朱家祖坟吧。"亲了亲小孩，又说，"再赏她娘家一笔钱财，免得她娘家人在外乱讲话。"
"好勒，小人这就去办。"
"慢着。你传话下去，就说夫人生了对龙凤双生子。等满月后，你就传话出去说公子体弱就养在灵山的庙里去了，沾沾佛气，到了十八就让他回家继承家产。小姐嘛，就留在府里。让底下的人记劳点。谁说错话，家法伺候。"朱老爷看着小娃儿，心里跟抹了蜜一样，"他娘名里有个画字，就给孩儿起名叫画良吧，也算纪念他母亲了。好了，你下去吧。"
"是，老爷。"管家一溜烟的下去了。
这时朱老爷怀里的小画良狠命的哭了起来。
"还楞在那里干什么，去找个奶妈来，小姐饿了。"朱老爷以为画良肚子饿了，便冲着一干人等叫着，"真是群没用的奴才......"
小画良哭得更响了。"哦，哦，我的小画良，我的乖宝宝啊。再哭，爹爹就要心疼死了。"朱老爷亲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心想小孩哭声大，将来福气就越大，于是哄得更是开心了，"小画良乖啊，爹爹把什么都给你哦......"
空空的庭院，只有小孩的哭声在忽高忽低的飘着。

①坐胎
一般指胎位不正，例如婴儿前额朝前，头朝上等......具体解释，请个位看客查资料去吧。嘿嘿

第1章
"小姐，下来，快下来。不能爬。小姐......"已经绕着园子寻了一圈的丫头小环，总算在前园的一个花窗前找到了顽皮的小姐。顾不上喘口气，赶紧上前抱下了６岁的小画良。
"不要，小环坏坏啊......就差一点点了，呜......画良要出去，小五都可以出去玩的，呜......画良也要去放风筝，呜......小环坏坏......"小画良扭着身子，就是不要小环近身。
"哎呦，小姐，小姐可要当心，可别摔了......"小环年纪轻，看这小祖宗闹的不行，急得不得了，赶紧扯开了嗓子，"奶娘--奶娘，你快来啊，找到小姐了......"
"小祖宗哦，可找到你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呦--哭得这么伤心，谁欺负咱们小祖宗喽，奶娘打他去哦。"奶娘一路小跑，急忙哄画良开心，"可不要哭喽，都变成小花猫了，不好看哦。"
"呜--奶娘......小环，坏坏！奶娘，呜--"画良探着小身子拍着小环，哭得上气不接小气，"画良要出去玩，呜......风筝，画良要放风筝？奶娘......呜......"
"画良，乖哦。不要哭喽，等会儿奶娘叫二狗子给你扎个顶大的风筝啊，别哭了啊。乖啊，宝贝哦，再哭，嗓子都要哑掉了......"奶娘拿着丝帕给画良抹着眼泪。
"画良......是乖孩子，画良也想......嗝，玩去......画良要风筝......嗝......"奶娘听了心里也为画良心酸不已，打小没了娘，自个儿打进府起就把屎把尿拉巴大的孩子，楞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园子。私地里曾想问问管家，老爷这么疼画良，可怎么这么关着孩子啊，还把小画良打扮成女娃儿。可一想起当初刚来府里，管家就把奶娘扯到一边，只说主子们的事情，做下人的要是做不到‘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看的不看'，那就要小心自个儿吧。来后不久，又听得之前有几个奶妈就是多话给家法撵将了出去。奶娘本就是个本分人，这府里规矩虽多，可是每年的薪金却是丰厚的。且不说这个，小画良又是极乖巧的小可人，打一见这个小宝贝，奶娘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打小就怕把画良给冷着了，饿着了。奶娘的做法，倒极称了朱老爷的心，也就放心把画良给奶娘带了。这一留，整整有5个年头了。
"画良乖哦，奶娘给你糖吃啊。不哭了，再哭，奶娘也要哭了哦......"奶娘拿出画良平时最喜欢的糖果，哄着画良。不知怎的，这次画良没有象以前一样好哄。
"呦～～这是谁在哭啊。都哭成这样了？这做下人的怎么这么不济事的啊？"一通懒懒的声音从花窗那头传过来。
奶娘回头一看，是那个尖刻的二夫人。自打朱老爷娶了第五房新夫人后，这个二夫人就再没给谁好脸色看过。奶娘和小环赶紧给二夫人请安："二夫人好。"一旁的画良倒是把哭给止了，抱着奶娘的腿，只怯怯地看着。
"呦～～是小小姐啊。都哭成这样了，这没娘的孩子啊就是可怜啊。"二夫人没好气的看着画良，这小孩怎么看怎么就不讨人喜欢。
画良人虽小，可也感觉到二夫人不喜欢自己，又听她这么说，更是委屈了，"哇"的一声又哭开了。
"啧，真是不好伺候的主啊，你们可要担待点啊。"二夫人斜了画良一眼，整了整云鬓，晃着金步摇，扭着腰走远了。
小环拍着胸脯，怕怕的对奶娘说："自打五夫人进府，这个二夫人就没过什么好脸色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一个不如意就责罚下人，就象上次那个小红就......"
"好了，小环。你去提壶热水，赶紧给小姐洗洗，换身衣服，看这身脏的。"奶娘打断小环的话，抱起画良就往阁里走。
"画良乖啊，奶娘带画良去洗香香啊，画良不是最喜欢的嘛。"
"恩......"画良抱着奶娘的脖子，哭得久了，有点睁不开眼了。

晚上，朱老爷照例过来看他的心肝宝贝。"小宝贝，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啊？呀，怎么了这是，眼睛这么红，哭过了？"
"爹爹，画良有乖乖的。可是奶娘不让画良出去玩......"画良看看奶娘，又看看爹爹，停住了。朱老爷摸着画良的小脑袋瓜，慈祥的说："爹爹想知道我的小宝贝今天都干了什么？来说给爹爹听听。"
"爹爹，画良听小五说外面很好玩，还能放风筝。恩，画良没见过风筝，不知道风筝什么样，画良就想出去看看。"幼稚的声音带了满满的期盼，画良贴着朱老爷撒娇着。朱老爷一瞪在旁边伺候的奶娘，"怎么回事？小五又是怎么回事？"
"老爷，小姐大了，说想出院子玩......"奶娘话还没讲完，就被朱老爷手一挥给打断了。
"小环，带小姐下去吧，好生伺候着！"
"老爷，这......"奶娘有点不知所措。
"说！怎么回事。"朱老爷瞪着奶娘，奶娘一个哆嗦，赶紧回话："回老爷，我估摸着小姐的话。可能是小姐听到小五说外面很好玩，有风筝玩。所以才想说出园子去的。我想小孩子心性，就是想出这个地看看别的......"
"好了。小五是哪个？"
"小五......是刚前阵子送来的小丫头，看跟小姐年纪差不多，就留下了好给小姐解解闷。"
"管家，利马把那丫头给我赶了。下次选人，给我盯紧点。要再出这样的事情，你们都给我皮紧点。管家，去办吧。"朱老爷捧了茶杯，吹着茶叶，慢条斯理的下着命令。
"是，老爷。属下谨记在心。"管家行了礼，赶紧出去了。留下个奶娘在那里，心颤的厉害。
"奶娘啊，你在我朱府有多长了啊？"朱老爷又慢慢地喝了口茶水，连看都没看奶娘一眼。
"回老爷，到今年满五年了......"
"五年，时间不短了啊。这五年啊，你确实把小姐照顾的很好啊。可是你也要记得你的本分。小姐呆在这里自有她的原因。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别没事就在那里嚼舌根，该不该你们说的，你们都给我掂量着点。画良还小，你们不给他说有的没的，他就不会知道那些个什么。是黑是白，这个他以后自然会明白。回头，你跟这个园子的人说下，做下人的就要有个下人的样子，给我好生伺候小姐就对了。"放下茶杯，睨了眼奶娘，"听到了没有？"
"回老爷，老身知道了。老爷......"奶娘低着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在那里犹豫着。
"说！"
"老爷，小姐大了，这要是继续着女装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时间长了，怕是瞒不住大家伙的。"奶娘斗胆问了一句。
"混帐，这是你该问的吗？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朱老爷一声厉喝，吓得奶娘忙跪在了地上，"小姐长在这里，如何知道什么是该穿，什么是不该穿的？你们就给我好好服侍着，只要好好的待到了十八岁，就大大的有赏。听到了吗？"
朱老爷盯着小画良的拨浪鼓，沉思了半晌。
"画良也大了，也是该找个教书先生了。再这么下去，性子都野了，以后怎么继承我朱家产业。回头给他找一位老先生来教导教导他。"朱老爷起身，走至门口，又回头，"明天你就跟画良说说这事。"
目送着朱老爷走远，奶娘长长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双手还在膝盖上抖个不停。

第2章
自打出了小五这个事情，朱老爷就下了令。凡是园子里的下人，全部从外地招工，且只能在园子里呆上五年的时间。五年过后，各自去散，只不能在这个地多呆。一旦被发现有人滞留，那人就不只是一顿好打了。这不寻常的命令给朱府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给了闲来无事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说到底也说不出去什么理来，只道朱府财大气粗，有钱没处使。

转眼，十年就这样轻飘飘的过去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在这里的每一天，是平静无波的。丫头眼里，当年会哭着闹着出去的小画良已然成长为知书达礼的娇俏小姐。二门不迈，大门不出，就这样被锁在一个美仑美奂的笼子里。每隔四、五年，管家都会遵照命令把伺候的丫头，老妈子全都更换一遍，替换上新的，只除了朱老爷默许留下用来贴身照顾画良的奶娘和小环。

自六岁那年起，每一天的作息安排是固定的--上半日跟着已年近古稀的王大夫子学习读书习字；下半日便可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要么做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要么在书房中品读古人的诗篇文章，要么在花园里种种自个儿喜欢的花草。反正别人家女孩子该干的事情，画良是一干没干过。画良倒没觉得什么，底下的仆人私底下评论这个朱府小姐实在是希奇的很，哪有哪家的小姐是不学女红的。
十五岁那年，朱老爷独个儿把画良叫到了一间密室，说是画良十五了，应该知道些事情了，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画良。画良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多年来不能出这个园子，也明白了为什么每隔五会换掉那些个下人。画良虽对于那和尚的话有所怀疑，仍在听到这个结果后抱着爹爹痛哭不已，为着自己这么多年失去的自由，也为着爹爹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
听得爹爹说自己还要在园中呆满三年，等满了一十八岁，就好恢复朱家长男的身份了。画良不知道此时是怎样的滋味，是该高兴三年后的自由，还是该无奈接下来的1000多个日子的囚禁。画良从不知道外面是如何的，自己的视野被定在这小小的园子中，连天空也只是那一块被圈定的蓝。只能通过书本，画册，甚至于在那些个绘有山水人物的花瓶器具，了解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精彩。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可是日子似乎远远没有尽头。在有了期盼的同时，画良的心慢慢的焦急起来，美丽的眸子染满了寂寞。园子里变化着的似乎只有花草树木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