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笑道:“你们都不要,我要有什么趣儿?我也不要.”
湘云却笑道:“姐姐和牡丹最相配,唯有牡丹真国色,花时节动京城,不要可惜了。”
宝钗听了这话,脸上渐渐出一层层的红晕,恰似潜溪绯。
宝玉闻言,抬头看了宝钗一眼,然后又比了比身畔的牡丹花,良久方道:“云妹妹说的是,也只有牡丹才配得过宝姐姐,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湘云笑道:“爱哥哥什么时候也看了书本子?你怎么不说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又怎么不说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宝玉朝她一笑,道:“你都说了,我怎么说?况且后两句也不好。”
湘去听了哈哈大笑。
惜春走过来向琳琅道:“姐姐可有笔墨?三姐姐要我画一幅牡丹图呢!”
琳琅笑道:“有,随我来。”
说着向贾母告罪,引首惜春穿过牡丹丛,去了掩映在石榴树后的小书房,因前院大书房里常有人走动,为防闺阁笔墨叫人知,故琳琅又在自己院子里辟了一处小书房,里面除了一些名家真迹外,余者都是自己的书画。
惜春一进来,便先吃一惊,道:“从前我只道林姐姐书是最多的,姐姐这里却也多。”
再壁上挂的一幅黄公望的山居图,案上整齐地摆着许多画轴,还有十来个卷轴疏落有至插在案边青花缸里,惜春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山居图跟前仰头年增丰,良久,方扭头对琳琅笑道:“姐姐这里倒清净,我竟不想走了呢!”
琳琅叫翠儿沏了茶过来,笑道:“那些书,许多都是林姑娘送的,笔墨纸砚从前娘娘未进宫之先给了些,后来林林总总林姑娘又送了许多,竟不曾买过,便是买,也买不到这样好的。姑娘若是喜欢那山居图,拿去观摩几日又如何?”
惜春却摇头:“我拿去做什么?没两日,指不定又叫谁拿去了,林姐姐可还好?”
琳琅奇道:“姑娘不曾和林姑娘书信来往?”倘或她记得不错,黛玉在和自己书信来往的时候,也未曾和荣国府断过。
惜春淡淡地道:”我从来不和她写信,哪里知道她好不好。不过想一想,回了家必是好。”
琳琅笑道:“何出此言?”
惜春瞅着她取出纸笔颜料,道:“难道还用我说?你是不明白的?我瞧着,满府里,也没谁比你更明白。说了,倒没意思。”
琳琅闻言莞尔。
惜春又道:“我只画几笔工笔或是几笔山水罢了,用不颜料,姐姐不必拿,倘若姐姐有画好的牡丹图,就给我一幅,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琳住了手,道:“姑娘怎么不画了?”
惜春道:“她们叫我画,我便画不成?我又是那画匠!不过瞧首老太太高兴,我不好推辞罢了。难道将来叫我画园子,那么些亭台楼阁,我也一年到头地画不成?哪里能呢!”
琳琅一笑,想起刘姥姥游过大观园后的事儿,道:“说不得将来还真有一日叫你你画面园子。”
惜春昂头道:“便是叫我画,我也有法儿偷懒。姐姐快说,有没有画好的牡丹?”
琳琅道:“有却有,只是不好。”
惜春笑道:“从前,我在林姐姐那里可见过姐姐的画儿,那幅焦叶图,还有诗词,比我强得多了,怎么就不行了?只是你素日不大露于人前罢了,也只林姐姐满心愿意你读书识字作画,还说你是大家。书拿给我看罢,我拿两幅交差了事。”
琳琅又是一笑,想了想,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重锦绣牡丹的长条匣子来,打开给惜春看时,竟有二十来个卷轴,道:“这里都是我素日画的牡丹图,都裱糊好的,有单的,有双的,也有满堂富贵的,偶尔用作绣花样子。”
惜春一幅一幅展开看,堆满了大案,极口夸赞,道:“样样都好,我竟挑不出来了。”
琳琅笑道:“叫翠儿陪着你挑,我到席间去,离不得。”惜春摆摆手道:“入画也在,你去罢。”
琳琅方去了。
来到席间,又陪着贾母邢王夫人等说笑了一番,撤了席,便去花厅里吃茶。
邢夫人因笑道:“你常在外头走动,见的人也多,人又精,如今又进过宫,再没这更体面的了,什么时候给我们二丫头瞅个好人家,你觉得配得过的,说给我听听,如今,二丫头已经十五了,性子面团似的,不比别人模样好性情好有钱有根基眈搁得起。”
琳琅心里暗暗纳罕,忙笑道:“太太抬举我了,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哪能越俎代庖呢?
她却不知邢夫人瞧着琳琅以丫头之身,竟做了六品敕命,出入官宦之家应酬交际,名声极好,但凡见过便是君宜人不喜琳琅出身也挑不出不好来,逢人也只有说好的。如今杨海又出征了,一年半载回来后,少不得又要升官,琳琅更得了皇太后的青眯,纵然只进宫一趟,可是,能在皇太后跟前挂名儿,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邢夫人素不喜贾琏凤姐祘祘扬扬一对子,只跟着贾政王夫人料理些庶务,不曾对迎春多照应过一点子。眼瞅着迎春越来越大,没个人登门提亲,邢夫人也急了。迎春不是宝钗才貌倶全家财百万又有金玉良缘,不如趁元春省亲正是好荣光时说门好亲,也能多些聘礼聘金,否则,若再耽搁一二年,谁知道能不能说上好人家。
再者,邢夫人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出身不好,见识又薄,名声也差,不曾读书识字,每每出去常叫人看不起,也不大爱出门,所以才有此语。
想到这里,邢夫人瞅着外面和宝玉宝钗湘云探春在花间玩耍,独迎春倚栏而坐,正要开口,贾母已经笑道:“大太太说得极是,我们不常出门,也不知道哪家好,你看着哪家公子好,先来跟我说,我再叫人打听,便是家里穷,也没什么,只要人好便成。”
琳琅固也愿意,毕竟迎春是极清白干净的女孩儿家,也不忍她落入中山狼之手,一年便死去的结局,便笑道:“若老太太、太太不弃,我就看一看再说?”
贾母一面笑着点头,一面暗叹家中该使力的时候偏没一个人用得上,若叫相熟的世交给迎春看人家,或者透露消息给迎春择婿,又未免失了身份,显得自家姑娘愁嫁似的。
邢夫人见贾母同意,更感喜悦。
凤姐撑不住笑道:“什么时候,姐姐竟成保媒拉线的了?”
琳琅看她道:“我偏就爱保媒拉线,如何?”
凤姐笑道:“自然不能拿你如何,倘若你们我们二姑娘找个好的,将来必谢你这大媒,毕竟二姑娘也大了,林姑娘比她还小三岁呢!”
正说着,宝钗已走过来问道:“什么大媒,谁做媒呢?”
众人都笑了,相继指着琳琅,宝钗又看向琳琅。
琳琅笑道:“琏二奶奶说笑呢!宝姑娘怎么不和姑娘们顽了?还嫌无趣了?‘
宝钗亲自端起茶碗递到贾母跟前,道:“牡丹哪有不好的?只是我怕热,顽了一会子,倒出了些汗,便回来陪老太太、太太姨妈说说笑,岂不是比玩乐更好?”
贾母笑道:“才吃了茶,且先不吃,你坐下歇歇、”
宝钗正要放下茶碗,王夫人笑道:“宝丫头你端来我尝尝,我正感到口渴呢!”
宝钗听了,忙敬到王夫人跟前。
琳琅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抿嘴一笑,正要开口岔开,忽见惜春进来,入画在后面抱着七八个卷轴,笑道:“好姐姐,我看着这一幅也好,那一幅也好,到如今竟挑了七八幅,一幅都舍不得丢下,你可舍得不舍得?”
琳琅笑道:“家常入着也是放着如今即逢伯乐,何必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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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笑得合拢嘴,道:“你什么时候这样会说话了?我瞧瞧,哟,画得可真好,虽然是富贵满堂,但艳而不俗。”
惜春又转身笑道:“我给大太太挑了一幅玉堂富贵,给二太太挑了一幅富贵。宝玉哥哥的是前程似锦姐姐的是金玉交辉,湘云姐姐是香醉,二姐姐是清香,三姐姐是清艳。”
不及听完,琳琅心里已经暗暗好笑,后者还罢了,前几幅皆非她牡丹画中的精品。
凤姐道:“哎哟哟,都是富贵花,怎么没我的?”
惜春挑一卷塞给她,道:“怎么就没有你的?我知道你爱富贵,这是富贵有余。”
贾母笑道:“选得好,我就爱这些画儿。”
惜春道:“姐姐书房里还有好些呢,我都看不过来了,等明儿闲了,我必宝要来一趟。”
琳琅笑道:“欢迎之至。”
因贾母要辞,琳琅忙叫告诉外头车轿备好,又跟秋菊使了个眼色,早有几个丫头捧着几盆牡丹来,盆是寻常的青花瓷盆,一株是宝玉要的焦骨红牡丹,一株是琳琅送的醉西施,一株是送给凤姐的火炼金丹,一株是凤丹白,皆是新移进盆的。
宝玉喜得无可无不可,贾母摇头笑道:“家里又不是没有。”
宝玉笑道:“咱们家虽有几本,却不都不及这里的好。”
贾母道:“什么脾气,偏就是别人家的好?你也该知道什么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琳琅一旁笑道:“这花儿自然送给惜花之人,老太太何必如此,若老太太觉得宝二爷要了不好意思,明儿赏我一杯酒吃便是了。”
贾母听了,指着凤姐道:“明儿叫她做东还席,吃她的酒。”
凤姐忙道:“是,是,是,明儿我预备五十两银子做东,再预备几坛好惠泉酒。”
琳琅送他们到二门上了车轿,径自有婆子抬着去了门口,方有人套马抬轿,一径去了。
第88章 088章:闻定亲宝玉迷心窍
送贾母一干人离去,琳琅方回来看着众人收拾,封了二十两银子给八珍楼的彭厨子,又赏了蒋玉菡送来供她使唤的下人,半日才妥当。
翠儿看着缺了一角的牡丹花丛,道,“可惜了,一下子少了四株。”
琳琅道:“也没什么可惜,若真当它正经千金难得的东西,岂不是心痛死?”
翠儿想了想,也笑了,道:“正是。秦相公送奶奶这么多牡丹花儿,也没见心痛,奶奶转手送人,更加不心痛了。秦相公怎么就有这么多花儿呢?”
彼时彭厨子等人皆以告辞,琳琅松了一口气,打发蒋家下人回去,正想着如今应酬越发多了,须得再买两房使唤的下人,听了翠儿的话,笑道:“秦大哥除了侍弄花草也无事可干,他最喜牡丹,且非名种不要,如今他建于城郊的牡丹园子在京城内外首屈一指,怕连王府都比不得,说咱们家里花草太少,去年方匀了三五十株给我。”
一面说,一面往屋里去,忙了一天,着实累着了。
时至如今,秦隽已渐渐开始出入京城了,不似当今初登基时那般小心翼翼,但一年中仍有三百天住在城郊的牡丹园子里。
他性子原本孤傲,每回进程,也无可去处,并不与人结交,也不入王府,只在蒋玉菡那里住,连琳琅曾借来摆酒还席的别业都不曾去。
也亏得他一开始便避开,后来又不大出现,不然此时指不定早已一杯毒酒了事。
琳琅每每想到他,便暗暗叹息,幸而他从前积攒了不少财务,如今生活还算宽裕,又有蒋玉菡十分孝敬,倒不似其他戏子年老色衰时落魄无依。
次日贾母还席,果然是凤姐出了银子治酒席,琳琅去吃了酒。
宴后更衣,在王夫人房里说话,王夫人道:“昨儿回来,偏叫老爷瞧见了那两盆牡丹,恼恨得很,险些要打宝玉。幸亏老太太拦住了,说是老太太要的,老爷才没话说。”
琳琅一怔,忙道:“竟是我的不是了,不该给宝二爷那花儿。”
王夫人笑道:“你送千金难得的花儿,是你的好处,怎么反因此怪你?没这个理儿。老爷处处瞧宝玉不顺眼,恼他罢了,又问是谁给的,我说是你送的,不想老爷又说我们占了你的便宜,说那花儿极难得,门下的清客相公都想问宝玉借去赏玩呢!唉,也不能怪宝玉怕老爷,从小到大,何曾给过宝玉一个好脸色?娘娘省亲,宝玉做的那样好诗,老爷还不满意呢!”
琳琅道:“宝玉也该老爷狠狠管一管了,常日在内维厮混,到底想怎么样呢?幼时还罢了如今毕竟都大了,这样人家公子,纵然不愿意读书科举,好歹知道些世事辛苦。”
王夫人不觉眼中含泪,叹道:“我哪里不知道管教孩子?你也知道珠儿从小如何日夜苦读的,我何曾叫他松快过?只是他读书熬坏了身子,如今越发不敢逼宝玉了,况老太太还溺爱着,我哪里说得上话?如今只想给宝玉寻个知晓世事能劝他读书上进的媳妇。”
琳琅知道她说的是宝钗,满心想娶宝钗做媳妇,一则取中宝钗品格,二则亲上加亲,奈何贾母始终不允。说实话,论及抱负才气,世间罕有,宝玉未必配得上宝钗。若嫁给寻常官宦人家的读书人,有宝钗这般贤内助辅佐,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出将入相。
如此一来,宝钗倒也能全了她的青云之志,做得一品夫人。在她沉默不语之时,王夫人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好叫我全了心意?”琳琅忙笑道:“太太想必是有主意的,哪里需要我想方设法?”
王夫人听了一笑,拭掉脸上泪痕,不由得想起元春来,道:“是了,我倒是糊涂了。横竖我有了主意,且林姑娘合史大姑娘都已经有了人家,这样就很好,还愁什么?”又对琳琅笑道:“怕你还不知道罢?林姑娘已经定亲了,史大姑娘也有人家了。”琳琅道“这可是大喜。”王夫人喜气盈腮,道:“可不是大喜。我想着,须得多多给林姑娘些东西做嫁妆,难为她定的这样早,又是极好的人家,人品才貌也相配,比我的宝玉强百倍。”一语未了,忽听窗外袭人惊道:“二爷,二爷你这是怎么了?”王夫人合琳琅闻声皆惊,金钏儿和玉钏儿在旁边也花容失色,忙打起帘子,王夫人和琳琅急急出去,只见院中小丫头早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唯有宝玉立于窗外花下,紫涨了脸,一头汗,银红纱衫竟湿透了,呆呆傻傻,袭人在身边急得不行,拿着手帕给他拭汗。王夫人惊怒交集,骂道:“满院子里人都死绝了?二爷进来也不说一声?”又骂袭人道:“你陪着二爷来,怎么不吱声?”
袭人一肚子委屈不敢分辨,只不住给宝玉拭汗。
几个小丫头悄悄从墙角跟儿蹭进来,手里拿着许多果子东西,闻言撒了一地,都跪倒哭道:“前头老太太赏菜赏果子这才去了一会子,并没有看到二爷来。”王夫人眼内几欲冒出火来,琳琅忙道:“太太先让宝玉进屋里来,外头热,别晒着。”
王夫人方道:“回头再找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小蹄子们算账!”一面说,一面走到宝玉跟前,拉着他进屋坐下,又命人打扇,又心疼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一言不发,恍若不闻。
无奈宝玉出汗事小,眼神竟呆了,口角边津液流出,皆无所觉,竟像是傻了一般,让他坐,他便坐着,让他躺着,他便躺着。
见他这般摸样,王夫人登时慌将起来,忙叫人拿着贾母的帖子去请太医,却并不敢回贾母,唯恐惊扰了她老人家。
王夫人又急又燥,忙叫身边积年老嬷嬷上来,掐了掐宝玉的人中,指甲痕甚深,竟也不顶用,一时都急哭了。
别人犹可,唯有宝玉乃是王夫人的心头肉,登时心胆俱裂,搂着宝玉放声大哭起来,一口一声我的心肝儿肉,满屋丫头都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如何计较。
琳琅知道宝玉是得知黛玉定亲,一时迷了心窍,不肯接受事实,但王夫人自然担忧过甚,邃打起精神来,分派道:“金钏儿,你打发个婆子去瞧瞧太医来了不曾。玉钏儿,你带小丫头去打热水。袭人,你去拿宝玉的衣裳好给他换。彩云彩霞,你们带人收拾屋子,立了屏风,一时太医来了好诊脉。院子里的人一概不许去打搅老太太,等太医诊过再说。”
几句话下去,屋里便有条不絮起来,各人领了一件事情去做,唯有王夫人哭声依旧。
琳琅又劝解道:“太太且别忙着哭,必是宝玉听到林姑娘定亲的话。宝玉本就是个实心实意的,素日和姐妹们一处长大,这会子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日后不能在一处玩,这才迷住了,并不是什么症。太太竟是想法儿安慰他要紧,回转过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