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纪—流年----辰巳

又是一阵嘈杂，却依旧没人敢上前。
"你们再不动手我可走了，别以为我有很多时间和你们耗！"
"白......白洛仙......你......你不能走......我......我们......"终于又有人支支吾吾地喊了出来，声音却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习洛讽刺地看了那人一眼，冷冷道，"我还真不知道蜀山除了离尧是哑巴外，其他弟子还都是口吃，你们蜀山再这样下去可真要不行了。"
"白洛仙，别惺惺作态了，你以为我们会因为你放过我们而心存感激么？"又有一个人义正言辞地喊了出来。
"放过你们？我只不过是觉得这样下去游戏太无聊了，所以决定打破规则而已，一旦我离开这个圈子，那么游戏结束，而我，会亲手解决你们。"习洛冷冷地扫过众人，眼神犀利，"一个不留。"
山下顿时一阵惊恐，脸色苍白如纸，不复往日的趾高气昂。
"要逃就快点逃吧。"习洛好心地建议道"不过我不认为你们有谁逃得掉。"说罢，习洛从碎石上跳了下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然后扬起了龙荒。
这时，一阵风起，越来越强，越来越烈，将习洛的银发吹得凌乱。
习洛惊疑地看了看周围，眉宇不禁皱了起来，突然起这么大的风绝对不是正常现象，那么，是谁呢？
还未等习洛理清线索，一道白光便从习洛耳边穿过，风势顿时转变。
习洛感到对方就在附近，却始终找不到踪影，终于瞥见不远处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马上挥鞭劈了下去。
"啪！"鞭尾竟然被对方抓住了！
而后，风渐渐平息，吹起的黑发舞落，露出一张绝美出尘的容颜，莲脸修眉，韶音雅容，一双琉璃目湾状半月，清潭净澈，一袭白衣迎风而荡，如无根雪莲般绽放，翩若游蝶，婉若游龙。
习洛的神情马上变了，"师......师父......"殷红的双眸看上去竟有几分惊慌失措。
萧尘没有理会习洛的呼唤，只是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结出一个芒星印按在了习洛的额头，然后习洛眼中的殷红慢慢退了下去，随即便晕倒在萧尘怀里。
众仙一看习洛已经晕死过去，便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顿时趾高气昂起来，"萧尘真人，你身为天山的统领者，纵容徒弟行凶，打伤我们众多师兄弟，难道就想这样带他一走了之？"
萧尘本打算带着习洛离开，听到这番话，不禁微微皱眉，停下脚步回眸淡淡地扫了眼那些所谓的伤患，然后面无表情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段白玉般的雪莲，一运气，手中的雪莲顿时化为粉末，飘散在了风中。
晶莹的粉末所过之处，那些伤口顿时愈合如初。
"若还有什么不满，请各自的师父前来与我商谈。"淡然如水的声音响起，萧尘便抱着习洛消失在了一阵清风之中。

第二十一章
"师兄？"习洛迷蒙地睁开了眼，发现易轩正守在自己的床边。
"醒了么？好好休息，你的气色很差。"易轩的语气很平淡，但双眸在触及那张熟悉的容颜时却还是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柳叶翠眉微拧着，眼睑上泛着深青色的淡淡阴影，将苍白的肌肤映得几乎透明，那微抿着的朱唇也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灰中带粉的藕荷色，一袭白色里衣更是显得习洛柔弱不堪，仿佛一下子就会随风而碎。
一开始，两人只是静静地对望着，只是纯粹地沉溺在对方眼中只看到自己的这种小小的幸福之中。风，轻轻吹起了风铃，铃声唤起一片旖旎的梦。
习洛的眼，退去了如血的殷红，宛如纯黑色的珍珠浸在清澈的寒水中，染上水一样的迷离，却含着幽深的光泽，含情凝睇这易轩，眼波微微流动，荡到易轩的心底，微微有些发痛，"为什么还要来？"略微沙哑的语气中含着希冀。
易轩顿了一下，别开眼，没有说话。
"你不是已经不管我的死活了么？"习洛故意加重了语气，激动的语气使得胸口微微有些发痛。
"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的师弟。"易轩平淡的语气却似寒冰利剑，直刺习洛的心。
"就因为这个么......"习洛的唇角扬起一抹苦笑，眼中的神色也黯淡了几分，深呼了一口气，喃喃道，"师兄，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易轩转过头看了看习洛苍白的脸，然后默默点了点头，"好。"
习洛直直地看向易轩，眼眸深邃宛如夜中一泓秋水，"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不是师兄弟的那种喜欢。"
易轩蹙了蹙眉，"没有。"
"一点点呢？一点点都没有么？"习洛拉住易轩的袖子追问道。
看着习洛那几近哀求的眼神，易轩握紧了双拳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他本想对习洛说，也许有的，也许他真的爱过习洛，刚张了张唇想要说出口，却瞥见习洛屋内成堆的法术秘籍，于是到口的话生生转为冷漠，"没有，从来没有，我对你，除了师兄弟情谊外再无其他。"
习洛黯然地收回了手，半垂下脸，低喃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是的。"
"为什么？"习洛痛苦地捂住了脸，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唇，渗出丝丝血迹，原本苍白的唇顿时妖媚如蔓朱砂华。
"这种事无所谓为什么，师弟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我再一次郑重告诉你，我喜欢蝶离，我会和她成亲，希望你到时......"易轩咬咬牙，狠下心来，"能祝福我们。"
"祝福......么？"习洛的眼神空洞无物，毫无神采，唇角的笑，泛着苦涩的伤感，"好难啊......单是抑制住要杀掉那个女人的冲动，就已经够难了......"
"师弟！"易轩闻言脸不由得煞白起来，一声冷斥。
习洛抬眼看了看易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而眼中的伤痛也随之愈发浓烈，"放心，我不会杀她的，她可是，我最爱的人的新娘呢......"
易轩咬牙默不作声。
不，不是这样的，他这么紧张不是担心习洛会杀了蝶离，而是怕，怕习洛会再次变为那个嗜血为生的恶魔，师父抱着浑身是血的习洛回来时，他心痛得难以呼吸，但是他却依旧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紧咬着唇，直到渗出丝丝血迹。
习洛拉过他，轻轻为他抚去那殷红，"师父如果反对，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尽量争取师父的谅解。"
习洛叹了口气，"师父他，一副好象事事都不过问的样子，其实他比谁都要固执，你这样娶了那个女人，师父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所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习洛的眼神变得很坚定，坚定得一击就碎，"成亲之后你们就离开天山吧，师父那儿我会说明，你就......和那个女人幸福地生活着就好。"
"师弟......"易轩看着习洛勉强而苦涩的笑，眉宇皱得更紧了，"谢谢你，成全我们。"
"呵，不，我从来不会成全别人，我成全的是我自己。"习洛转头看向窗外，原本妖媚的双眸如今也只被一片灰暗所笼罩，看不到半分神采，那个风华绝代，恃才傲物的白洛仙，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而已。
"那，师弟你呢，你以后又有什么打算？"易轩从没想过要离开天山，当初他把话说那么绝也只是一时冲动，他知道，尽管他嘴上不愿承认，但他心里却很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丢下习洛不管。
"百年之后炼有所成，我便退出天山，去找王仙一解当年恩怨，若输，当是我学艺不精，自当受死，若侥幸胜了......"习洛顿了顿，然后抬头对易轩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我就把仙籍册上自己的名字划去。"
"为什么？！"易轩惊呼，诧异地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笑容，这样的话，无论胜负，习洛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呵......又能听到师兄担忧我的语气真的好高兴......"习洛直直地看着易轩，眼神似风中摇曳的烛火。
"师弟，我......"易轩颤着唇，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听到习洛的话时，胸口一阵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明知道自己如果抛弃习洛的话，习洛便会自暴自弃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可他却还是狠着心折磨他！
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也许他真的不该带蝶离回来。
看着习洛为他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他真的好后悔，心痛得难以呼吸。
"师兄，在我决定放手之前，你能不能再抱抱我？"习洛对上易轩错愕的眼，"只要抱着我就好，让我最后一次再依赖你的温暖，之后，我就会......"习洛的语气有点哽咽，"彻底放弃你。"
易轩愣在那儿，迟迟没有动作。
"连......最后的请求，都不愿答应么......"习洛失望地垂下了眼。
不是的，不是的！易轩在心底拼命地否认，他不是不答应，只是，只是在听到习洛说要彻底放弃自己的时候，心就像被碾碎了一样。
习洛慢慢地挪过身伸出手将易轩抱住，头靠在易轩的胸口低喃道，"我会放弃的，真的，所以不要拒绝我最后的请求，不要让我连仅存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了......"
易轩闭上眼，颤抖着用手搂住了习洛。
"好温暖......真的好温暖......好象一辈子都这么温暖......"习洛收紧手，拼命地在易轩怀里汲取着他的温暖，"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这片温暖将不再属于我，我会忘记它，我会忘记它，永远地忘记它，忘记它曾经......如何地温暖着我。"像是自我催眠般，习洛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要放弃，要遗忘，然后，再易轩怀里，绝望地睡去。
易轩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第二十二章
也许习洛真的愿意放手了。
几日的悉心调养下来，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似乎是刻意忘掉了那份情感一般，习洛如往常一样，清晨便在寒天玄冥修炼，过了正午时分便会回来，然后一直待在白尘居或是墨阁，再无他事。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原本充斥着自负邪媚的星眸，似蒙了层淡淡的薄纱般，灰暗无彩，难以反射艳阳的光辉。
习洛也不再刻意跑去暮风居只为看一眼那温润如玉的身影了，即使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笑着打声招呼便走开。
但易轩明白，习洛的笑很勉强，充满着一种无力感，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风华绝代，恃才傲物的白洛仙了，顷刻之间，那个曾经是他最疼爱的师弟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习洛开始变得像萧尘了。
青衣银发的身影，在风中摇曳不息，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一般，虚无飘渺无踪影，就像萧尘种在镜池里的无根雪莲，清逸脱俗却让人抓不住。
随着易轩和蝶离婚期的临近，近几日天山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醉谷的风景似乎也随之娇媚起来，间或有几声脚步匆匆而过，带着欢快的笑意惊起满园黄鹂，碧翠叶中，越来越多的红绸仿佛火烧云般染上树梢，晕染了浓烈的热情。
只是与醉谷其他地方不同，白尘居的幽深宁静更胜往日几分，风吹过窗台上的风铃，荡起几丝清脆空灵的声响，然后渐渐停了下来，无声无息。
习洛回天山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有时，隔天也不回来。
偶尔的擦肩而过，易轩瞥见习洛手腕上的红印并未加深，便猜出他只是待在寒天玄冥而未在修炼。
为什么特地跑出去过夜？
天山，不才是你的家么......
易轩仰望满园星辰，轻轻低喃，看着天山满目红艳，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当初说要娶蝶离的人是自己，可为什么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虽然时刻陪伴着新娘，可心里一直想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明日就是婚期，可易轩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闭上眼，浮现在眼前的便是习洛绝望的身影，伸出手，而那末身影却在即将触碰之时随风而散，余留一手空愁。
终于按耐不住，易轩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白尘居。
白尘居中安静如常，唯有夜风刮过树叶的声响，显然，习洛还未回来。
半倚在白尘居的廊柱上，易轩抬眼眺望入口的方向，苍穹满目碎辰，淡淡的月光洒下，铺了满地的水银，寒风微冷，眷恋地吹起易轩的华服，痴迷地缠上满头银丝，玉体迎风，灰色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更增添了几分孤寂之意。
终于，黑夜中一道青色的身影匆闪而来。
"师弟。"易轩叫住了他，从廊柱后站了出来，看着习洛满脸的疲惫，担忧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习洛抬头看了眼易轩，满是诧异，随即便转为平淡，"没什么，在寒天玄冥一不小心就待久了。"
"是么......"易轩淡淡地应了一声。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他们师兄弟间，好像没什么话好讲，只能沉默，冷风吹过，荡起两人的发，银丝瞬间缠绵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终于，习洛还是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平静，"明天......我不回来了。"
"好。"易轩依旧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没多余的话。
月华如水，静静地给大地蒙上了层透明的纱，易轩腰间的碧箫，散发着温润的光。
习洛伸手抚了抚碧箫，"师兄，我想听箫，能为我吹一段么？"
易轩拔出碧箫，轻轻地在指间摩挲，"想听什么？"
"无所谓，我只是想听，师兄的箫声而已。"习洛仰起头遥望满天碎珠，淡淡的目光泛着忧伤。
易轩顿了顿，然后将箫移到唇边，一曲《诉衷情》倾泻而出。
碎辰黯淡红云重，佳节黄昏后，辗转啼血难眠，玉体迎风瘦。
流水逝，寻花影，却无语，再一回眸，伊人不再，风月依旧。
箫声时而忧伤而泣，时而轻柔低语，时而细碎吐纳，轻柔如风，似情人耳语，随即又冷冷清清，似冰下流泉，凄凄泠泠，诉说着无尽相思，如泣如诉，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离人愁肠。
一曲终了，余下一丝空寂的颤音，易轩收起碧箫看向习洛，发现他笑了。
几十天来，这是易轩第一次看到习洛像这样发自内心的笑，那样纯粹，那样天真，宛如一朵纯白的昙花在夜间傲然绽放，在月光的映衬下，形成一幅绝美的画，华美地让易轩移不开眼。
然后，再无言语，两人就这样静静而做，直到扶桑初晓......

第二十三章
这一天，终还是来临了。
习洛坐在天玄水之下任由瀑布飞流直下冲刷在他身上，激起满湖水珠，将湖中倒映着的绝美容颜击得支离破碎。
痛么？
一点都不痛。
心早已在易轩拒绝他的 时候被蹂躏不堪。
对于现在的习洛而言，任何的痛都无法引起他那麻木了的知觉了。
他已经这样冲了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抬头望了望天，西边的晚霞烧红了天际，暮云合璧，羁鸟归林，在空中划下无形的痕迹。残阳乳金，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淡淡的金光铺下，万物生辉。
黄昏了......也快到，迎娶的时辰了吧......
对着天山的方向，习洛的唇角扬起一个无力的笑，淡淡的笑容，微弯的眼角，透着绝望的忧伤，夕阳的余晖洒在那张芙蓉脸上，有几分透明之感，仿佛是个做工精致的琉璃娃娃。
他终于，是撑到了这一天。
今天过后，往后的日子对他来说将毫无意义，定会如流水般在指尖飞快地流泻去吧。
所以，只有今天，只有今天......
习洛的思绪纷乱如丝，随风游荡在空中，心却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
突然，原本平静的天玄水中央剧烈地波动起来，浪涛惊天，白如雪花，随后，从湖中央冲出的，是一条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