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脾气好,吃点亏怕什么?"
廖维信握紧拳头,灯光惨白,异常地刺眼。他看着白既明喝酒谈笑、侧耳聆听、点头应和,以前在他眼前展现的种种形态,如今一一在别人面前表露。想必其余的那些,也会如此。
能不能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是仅限于两个人之间的,就算只是回忆。
好吧,我承认,我嫉妒。
嫉妒那个能和你共同度过余生的人。
无论,是男还是女。
伪装
彻底爱一次
然后掩埋心底
痛苦?
用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白既明
近十个人,除去廖维信杜子成开车,只喝了一瓶啤酒,余下的一瓶白酒三件啤酒一扫而光。每个人都被酒精刺激得兴奋莫名,唐林面对酒店人员的敬酒,连连摇手,说:"我可不喝了,再喝真多了。"看了一眼手表,对廖维信说:"廖总,你们喝着,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廖维信和杜子成一同站起,和白既明等人一直送唐林到门口。
领导不在,那几个体校老师都活泼起来,大家年龄相仿,也不用客套,便嚷嚷着要去唱歌。廖维信不出声,只看着白既明。白既明皱眉:"太晚了,回家吧。"一个女老师捶他:"是不是男人啊你,才几点你就嫌晚,总不去。"另一个嬉笑:"小白就这样,欠虐,征求他意见绝对没戏,你得这样......"上前一把扯住白既明衣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去不去?!"
白既明连忙举手投降:"好好,我服我服,走了走了。"
饭店隔壁就是KTV,廖维信请客,进去就要了最大的包厢。又在一楼超市点了啤酒果盘零食,反正明天学校休息,体校几个老师拉足架势要狂欢。酒店人员都是天天出去应酬的主儿,这点场面更不在话下。上来噼里啪啦开始点歌,抒情的、摇滚的、流行的、经典的,不管唱的好不好,主要是开心。
白既明乖乖躲在角落里,眯着眼睛笑,杜子成凑过去,和他边喝酒边聊天,指指点点。
几个女孩子和酒店的行政总监唱了五六首歌,刚开始还有模似样地拿腔拿调,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曲子一放,连杜子成都站起来跟着狂喊:"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然后大家一阵大笑。
紧接着就是BEYOND的《海阔天空》,崔健的《一无所有》,黑豹的《无地自容》,一系列摇滚吼下来,嗓子都喊差声了。白既明一边听一边笑,竟跟着鼓掌叫好。
好不容易喊完了,杜子成摔下麦克风,大吼一声:"真他妈不是人唱的!"又引起一阵大笑。大家刚安静下来,熟悉的乐曲声再次响起,这回却是《射雕英雄传》的《铁血丹心》。这个曲子是70后的梦啊,当时就没人说话了,正你看我我看你,体校一个女孩子已把麦克抄在手,向白既明一招:"来吧,还装什么。"
白既明笑着起身,体校众人齐声欢呼。白既明大大方方拿起麦克,跟着旋律唱起来:"抛开世事与愁怨,相伴到天边。"竟是标准的粤语。两个人显然是唱过很多次,早已默契,颇有罗文甄妮的味道。而且时不时地对视,深情凝望,竟似有千言万语,尽在歌中。
两个人目光太炽烈,以至于酒店的人员有点迷糊:"他俩不是一对儿?"
"哈哈,什么一对儿啊,人家有男朋友的。"一个体校老师回答,然后大叫:"我说你俩差不多行了啊,再演下去出绯闻啦!"
"小白太会演戏,跟真的似的,要不周杨你移情别恋吧,我们不说你。"
周杨趁着间奏喊道:"没办法啊,一看到小白哥的眼神我就入戏。完了,我不是暗恋上你了吧。"
白既明笑道:"你可别,留着祸害别人吧,我还不想舍己为人舍生取义。"周扬咬牙踹过去。
杜子成在一旁说:"你们不知道,白既明当年在我们大学,整个一白马王子,连我都靠边站。最拿手就是情歌,那眼神、那表情,无论给哪个女孩子唱都能感动到哭,立马拉着手去登记,半点含糊没有。"
"滚你的,那是你,到了民政局门口又后悔,借着买饮料跑了,弄得我哄了她一个下午,你还有脸说。"
"是啊,然后那女孩子不就喜欢上你了吗?还天天给你做寿司,哈哈,情意绵绵啊。"
两个人互揭老底,女孩子一起起哄:"白既明,来一个。白既明,来一个。"
白既明无奈地笑,拿起麦。杜子成说:"听白马王子的情歌,得关灯。"上前把壁灯射灯都关了,诺大的包厢里,只剩下屏幕的MV,闪来闪去。
众人安静下来,悠扬舒缓的旋律慢慢响起,是熊天平的《雪候鸟》。
" 随候鸟南飞,风一刀一刀地吹。 你刺痛我心扉,我为你滴血。 你遗弃的世界,我等你要回。"白既明干净的声线泉水一样流彻耳畔,清澈得空灵而飘渺。他很随意地坐在屏幕一边的高脚椅上,正对着沙发一角的廖维信。
白既明身边很亮,愈发觉得眼前的黑暗,淹没了所有的人,包括那个身影。他直视着那个角落,看不到,却更安心。他像是给自己唱,又像是给他唱,嗓音里透着深深的绝望和哀伤:
"我不想南飞,泪一滴一滴地坠。我空虚的双臂你让我包围,我有过的一切你给的最美。""我又回头去飞去追,任往事一幕一幕催我落泪。我不信你忘却,我不要我单飞,没有你逃到哪里心都是死灰。"
不会知道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黑暗是最强而有力的保护色,掩盖了自己一切的情绪外泄。而歌曲是最好的媒介,表达了所有心事,却不会让人怀疑。
这算是放纵么?那就放纵一次吧,重逢后的震惊和悸动,已沉重得让白既明无法再掩饰。
"天都为我伤悲,冷的爱快枯萎,任漫天风雪覆盖我的心碎。"
完美的声线,完美的感情,这首《雪候鸟》让白既明演绎得不能再精彩,直到最后一个尾音轻轻化在黑暗中,大家才恍然若醒,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杜子成打开灯,白既明在光线射入的一刹那,别开脸,笑着将麦放在桌子上。
廖维信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白既明看不到他,但他却可以看到白既明。看到他眼底的落寞和孤寂,不过是转头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他若无其事地和杜子成谈笑玩闹。廖维信端起酒杯,将里面冰冷的啤酒,慢慢喝了下去。
一直闹到半夜,这群人才算尽兴,嘻嘻哈哈地走出KTV。夜风一吹,酒意纷纷涌上,个个头晕目眩。一连喝了两顿,就是白既明,也有点受不了,昏昏沉沉地想睡觉,脑子里混混沌沌。杜子成将几个酒店员工扶到车里,伸手来拉白既明,却被廖维信拦下,说:"我送他。"杜子成看他一眼,又看看白既明,没有坚持,转身上了车。
应该说,这时的白既明还是有些清醒的。他把三个女孩子安排在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一边提醒自己少说话,一边侧头看窗外的风景。
但是,那几个女孩子住得太远,就是半夜开车,也足足绕着S城晃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平安送达。廖维信还要下车,一个一个送她们上楼,开门进屋,这才离开。等他送回最后一个,再返回车里,白既明已经睡着了。
廖维信将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关上车里的音乐。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叫醒他,开车回到当初他们一起住的小区。
直到地下停车场,白既明仍没有醒,偏着头靠在座椅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温和而柔顺,恬静得像个孩子,脸上因为酒意而泛着酡红。廖维信清楚的记得,他们认识的第二天早上,他一睁开眼睛,看到的白既明就是这样。
廖维信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拨开额前垂下的发丝。白既明只觉得脸上很痒,微微闪躲了一下,半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廖维信。恍惚中,仿佛又是那些回想过无数次的清晨,不由笑着求肯:"维信,饶了我吧,我好累。"
话一出口,白既明立刻警醒过来,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慌忙睁开眼睛,抬头正对上廖维信。
爱要怎么说出口
叫我怎么能不难过
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
我还能够怎么说
怎么说都是错
--赵传《爱要怎么说出口》
白既明顾不上去看廖维信眼底的欣喜若狂,快速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了车,转身就向外走。
廖维信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既明......"白既明停下脚步,一颗心跳得厉害,这已超出他的想象,有点措手不及。他闭上眼睛,当了三年教师,早已学会如何隐藏自己心绪。越是慌乱越是要镇静,至少表面要镇静。
还没等他开口,耳边已传来廖维信的声音:"既明,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白既明回身,脸上一片平静疏离:"廖总,我有点喝多了,您别放在心上。您休息吧,我走了。"
"既明。"廖维信叫住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不考虑考虑么?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爱我?"白既明语气讥诮,"廖总以为在拍连续剧吗?一夜风流床伴消失,然后是麻雀变凤凰?只可惜,我不是灰姑娘,廖总也缺少玻璃鞋。到此为止吧,再玩下去就不好看了。"
"不是玩,我很认真。"
"那是你的事,你爱上的不过是那一个月里的白既明。刚才敬酒时,你想必也看到了,我一直都是在骗你,没说过一句实话。那个白既明其实不是我,只是一时假装而已。演戏演一个月已经很累了,我可没想继续下去。"
廖维信看到他眼中的嘲弄,叹口气,慢慢地说:"我不是小孩子,爱上的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个想象中的幻影,分得很清。你别这样好不好?咱们上楼心平气和谈一谈。"
白既明摇头,正色道:"廖总,你有钱有势,没有我还会有别人,何必呢。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只想好好地过最普通的日子。你的爱我承受不起,大家好聚好散,奥运会一过再也不会见面,留段美好回忆不是很好么?"
廖维信不再出声,目光灼热而又锐利,盯住白既明的眼睛。白既明刚开始还能对视,渐渐受不住,偏过了头。
"这就是你想要的?完美回忆,然后循规蹈矩?"廖维信不愧是廖维信,前后一联想便立刻明白了一切,"白既明,只要你说一句,从来没有爱上过我,我立刻就走,绝不再纠缠,怎么样?"
白既明紧紧握住肩包的带子,想要说话,却终究没有开口。他垂下眼睑,倔强地抿着唇,整个人却脆弱得让人心疼。廖维信看不下去,放柔了声音,轻轻地说:"既明,诚实一点行吗?承认爱我很难吗?"
白既明"霍"地抬起头,冷冷地道:"不难!是,我爱上你了,那又怎样?爱也分很多种的,让我为了爱你,就要面对别人的偏见和厌恶,或者家人的失望和苦恼,那我宁可不爱。廖维信,咱们不是独自生活在一个荒无人迹的孤岛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离这个社会。我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经受住无穷无尽的现实压力,还要保持爱的璀璨如初。与其眼看着它逐渐变质,彼此痛苦,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下决心断开。"
他看着廖维信,坚定不容置疑:"怎么都是活一辈子,我只想挑一条最容易的路走。至于遗憾,谁又没有呢?有些东西,要比爱情重要得多。"
白既明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不让眼中流露出半点伤痛:"那一个月,很谢谢你。可是,就这样吧......"
他没有再看廖维信,转过身走出地下停车场。
廖维信靠在车上,听着白既明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响,直到周围又恢复寂静一片。
原来他廖维信也有被人拒绝的时候,廖维信自失地一笑,一摸口袋里没有烟,只好摇摇晃晃踱进电梯。
自从白既明走后,廖维信没有回过这里。什么都是老样子,门口随意扔着两双拖鞋,蓝色是白既明的,黑色是他的。但是两个人很少老老实实穿对过,拖着一脚黑一脚蓝直到上床,是常有的事。
白既明做家务很勤快,却讨厌擦鞋。下雨天自己出去买完菜,弄得皮鞋上全是泥,一定要等到廖维信回家来擦,要不然下次出门还是一脚泥。晚上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扫一眼蹲在玄关乖乖擦鞋的廖维信,得意地坏笑。
廖维信将钥匙扔在鞋柜上,走到沙发前坐下。
沙发是布艺的,很软,又很宽大。白既明最喜欢扯着薄被将自己裹在沙发里,有时枕在扶手上,有时枕住廖维信的大腿。不过他说:"你腿太硬,没有扶手舒服。"廖维信低头,嘴唇都要碰到他的耳廓:"那是肌肉。腿部得有力量,要不怎么满足你?"
白既明斜睨一眼他的胯下,笑嘻嘻地:"满足我好像不是用腿吧?"廖维信马上翻身压住他:"是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实践实践。"
两个人很少坐在沙发上吃饭,白既明总要将晚餐弄得很丰盛,两个大男人风卷残云,然后靠在一起打嗝,弄得廖维信半个月胖了两斤,皱着眉跑去健身。白既明却死活不跟着,仿佛那不是去锻炼,而是上刑场。他似乎讨厌一切运动,哦,不,他爱看篮球。一看到NBA就双眼放光,就算转播的是2000年的也照看不误。奥尼尔狼王活塞凯尔特人如数家珍,就连六点半的儿童时段播放《灌篮高手》,也要兴致勃勃地看两眼。廖维信取笑他:"你真懂假懂啊?不会是纸上谈兵吧?"白既明鼻子哼了一声:"哪天咱练练,我怕你?"挑衅地一扬眉。
那都是在演戏么?廖维信仰头陷在沙发里,轻轻笑了一下。与白天那个拘谨的理智的冷静的白既明相比,廖维信更相信那一个月随意的灵动的开朗的,才是真正的他。隐藏得这么深这么久,甚至连自己都已经觉得理所当然,完全忽略自身感受。
白既明,你未免对自己太过残忍。
心声
黑色忧郁,红色的痛,逃不出你的眼眸。
蓝色的心,心中话语,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熊天平《心有灵犀》
几个学生百无聊赖趴在桌上,本来应该去训练。但是,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还不如跑到教室里乘凉。
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手中粉红色的信放在骆一麟面前:"这是马晓风托我送过来的。"骆一麟眉毛都不动一下,说了句:"拿开。"女孩子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你,你看一看行不行?"
骆一麟食指一弹,那封无辜的情书飘然落地。他站起身,拖着步子向外走,那几个学生连忙跟上。马晓风就躲在靠走廊一侧的窗户下偷听,见一群人走出来,又尴尬又难堪,落荒而逃。骆一麟身后的学生们一边走一边回头窃笑:"花痴。"
正是训练休息间隙,走廊里好多女学生扒着窗户栏杆向外张望。骆一麟一皱眉:"她们在看什么?"一个学生嗤笑:"射击队在打篮球,都在看帅哥。"骆一麟不屑地撇撇嘴,忽听那些女生一阵兴奋的呼喊:"白老师进球了,三分啊,好帅好帅!白老师加油!"
那些学生嘻嘻直笑,刚要骂句无聊,却见骆一麟早没了踪影。
白既明本来不想出去打球的,天气有点闷,但又耐不住射击队的学生软磨硬泡,只好换了衣服出来。
骆一麟挤在人群里看到白既明时,他正踏地跃起,从容出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命中,又一个漂亮的三分,引起周围女生一片尖叫。
白既明高中时受过一些系统训练,在大学里又是篮球队的队长。卡位协防、突分传切,有条不紊。平时挺斯文的一个人,球场上却是打法凌厉,奔跑迅猛,半点不肯相让。接球传球,扭身投篮,身姿舒展灵活,动作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