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了一阵,好不容易劝自己把伤心的情绪压住了,重新抬起头来时,看到简简正站在酒吧中央,端著酒杯和一人嘻笑著。
我走近前去时,才发现简简已经微醉,一张小脸通红著,一双眼睛像能勾魂一般直盯著他对面的人。那个人,我依旧不认识。长著一张年纪不轻的脸,身材也略显肥胖,五个指头上戴了三个金光闪闪的戒指。现在那只手已经钻进了简简的裤头,朝下摸索著。简简像是被搔到痒处,咯咯笑了起来。
我走到简简身侧,将他的脸转向我,"简简,你清醒点。"我说了句。
简简斜睨了我一阵,很努力地认出我的样子,扬起唇角一笑:"维霄呀,你也来了吗?"
我将他拉到了一旁,将他手中的酒杯也夺了下来:"你少喝点,看你都站不稳了。"
简简伏在我身上,又咯咯笑起来。我却听不出他的笑声里有任何快乐的情绪。
我搀著简简朝外走了几步,被一只手拦了下来。"干吗啊你?想把他带去哪?"那个肥胖的老男人瞪著眼看我。
"回家。"我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将简简搀到另一边,揽著他的腰往外走。
"回什麽家?他答应了今晚陪我,把他留下!"那老男人特别欠揍地拦到我身前,一只肥手去碰简简的肩膀。
"你去找别人陪吧你!今晚他非得跟我回家不可!"我一瞪眼,将那老男人一推,继续往外走。
那老男人必定是被我惹急了,在我身後哇哇大叫起来。我没想搭理,但怀里的简简却突然动弹起来。
"等等......"他在我耳边说了声。
我皱著眉望向他,只见他转过了身,朝那老男人妖媚地一笑。
"张总,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陪你。"简简都站不稳脚步了,还朝对方扔飞吻。
我看著那老男人立即笑开了,走过来还想捉住简简的手亲热一番。我拉过简简,飞速地下了楼,朝出租车奔去。
刚坐进车里,简简便往我身上一倒,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
"简简,你是怎麽了?"我无奈地望著他。
他扬起唇角笑著,笑得眼眶里一片湿润。
回家将简简扔到浴室里,等著他洗完澡再好好问他,但过了一个小时,他也没有走出来。
我打开浴室门时,他正穿著原本的衣服坐在浴缸里。浴缸里的水已经将他整个人浸透,他却坐著一动不动,双眼微睁,魂魄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蹲到浴缸旁,将他的衣服拉扯了下来,动作有些粗鲁地往他身上抹肥皂。但是手指触到简简的下体,我的动作就立即僵住了。从大腿根部,一直延续到膝盖处,布满著青紫痕,甚至有瘀血的痕迹。
我知道,这些痕迹代表了什麽。
"简简,别这样,快点清醒过来。"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洗澡,一边小声在他耳边念叨著。
简简随著我的动作挪动著身体,时不时地低声笑一笑,却笑得我的心里一阵发疼。
将他从浴缸中捞出来,套上了睡衣,一起躺到床上。他一动不动地望著我的眼睛,我也一动不动地握著他的手。
"出了什麽事,跟我说说行吗?"我忍不住了,轻声问他。
简简的手指忽然一震,身体微蜷缩了起来。
"其实,我最近也发生了点事。"我见他不愿意说,於是自己开口了。
简简疑惑地转头望向我。
"我......被人拒绝了。"我朝他的方向靠拢,搂住他的腰,"很丢脸的,连床也没上,吻都没接,对方就嫌我烦了。"
简简睁大了眼,"你骗我的吧?"
"骗你干吗啊?"我白了他一眼,往他腰间捶了一拳,"我跟你说真的。"
"那是那个人太没眼光了。"简简淡淡地笑了笑,说。
"嗯,他的确很没眼光!"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拒绝了你,又怎麽样呢?"简简微仰了仰脸,看著不知名的一处,慢慢说,"如果是真心喜欢,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就算他像一个梦那麽遥远,还是想牢牢地抓著他。"
我怔了一下,伸手抚了抚简简的脸,"简简,你发生了什麽事?不能跟我说吗?"
"我比你还惨......"简简看向我,淡然一笑,说,"我被他抛弃了。"
"不可能......"我有些震惊,慌忙地摇了摇头。
简简的男人,我见过几次,他对简简的占有欲,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很明显。我一直以为,他是有能力让简简摆脱MB这个枷锁的人。
"事实上,这是真的。"简简的脸色很平静,"他说我不值得让他这麽付出。"
"那个混蛋!"我握了握拳,气怒地低吼了一声。
"他说得对。"简简依旧很平静地说,"像我这麽肮脏的一个人,离了男人就不能活,还不断伸手要钱,真是一无是处......"
"别胡说。"我用力地抓著简简的手,想要把他那一点点的颤抖都抚平,"你只是被他伤到了,才会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你一直想要认真地跟他在一起的,你忘了吗?连我都知道你的心意,他怎麽会不知道?"
"但是,他的确抛开我了......"简简用力地回搂住我,将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他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出来,我没地方去,只能回酒吧,他明知道的,但他没有再来找我了......"
"不会的,一定是他误会了什麽,他会回来找你的。"我抚触著简简柔软的发丝,努力地劝解,"简简,你先住在我这里,等心情好点了,再去找他,好吗?"
简简没有回答。我只知道我的衣服,肩膀的那一块,已经完全润湿。简简一声不吭地搂著我流眼泪,把我的整颗心都弄得很乱。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子?我问自己。没有答案。
简简在我家住著,从情绪上看不出变化,平静得像是在等待著那场暴风雨。周一,我返回学校以後,向学校提出暂时不住校的申请。我必须留在家里陪著简简。就算爸妈会发飙,就算学校里的老师又对我白眼相待,我也顾不上了。
放学後立即回家,陪著简简吃了饭,然後一起看书或看电视,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不会再不断地回想起那个广场,那个人。不会在路过那条街就忍不住朝他家的方向望过去。不会因为屡次回头的时候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而失望。
我告诉自己,我的确好受多了。
在周五这天,我接到邹之宇的电话,有些意外。
"我明天回国。"他开门见山地就说。
"好啊。"我先是应了一声,又迅速地望向简简,眼里露出惊慌,"等等,你回来以後住哪里?"我又急忙问。
"当然住家里。"邹之宇的声音显得极不高兴。
"哦......"我紧张的神色,连一旁的简简也察觉到不对劲。
一向敏锐的邹之宇当然也察觉到了:"你怎麽这种反应?难道我不该住家里?"
"没啊。呵呵,我哪有什麽反应。"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朝他敷衍了几句。
"明天下午三点来接我的机,记住了。"邹之宇说完了这句,便挂下了电话。
我将手机当成烫手山芋一般往床上一丢,接著抱头惨叫起来。
"完蛋了完蛋了......"我不断念著这句。
"怎麽了?"简简走过来疑惑地问,"刚才谁打来的电话?"
"没什麽,我一个表哥而已......"我抬了抬头,掩饰地一笑,"他要回国了......"
邹之宇回国,代表著简简无法再继续待在我家里。但是,我怎麽能让简简知道?我一定不能让简简就这麽离开。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没有把实情告诉简简。
第二天,我在机场有些忐忑地等著邹之宇,想著该如何把简简的事说给他听。
邹之宇气宇轩昂地走到我面前时,我仍盯著硕大的电子屏幕发呆。
他用力地勾过我脖子,在我耳边咬了一口:"见我出来还在发愣,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缩了缩脖子,不著痕迹地将他的手移开。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一些人侧目了,但他历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宇哥,我替你拿行李吧。"我虽然自认为不露痕迹,但逃避的动作仍让邹之宇的眼神一凛。
"半年时间未见,你长高了许多。"邹之宇望著我说。
"那当然,我还有得高呢。"我昂了昂头。虽然我的身高仍旧比不上邹之宇和凌智,但我肯定还能再长的。
"别长太高了,抱起来费力。"邹之宇不知有意无意,在我将行李扔到出租车後箱时,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我瞪了他一眼,他便扬嘴笑了起来。
"宇哥,有件事我得向你说一声。"坐在出租车里,考虑许久,我还是开口了。
"嗯?什麽事?"邹之宇懒洋洋地反问。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要寄住在我家。"我慢慢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邹之宇挑了挑眉,声音低了一低,"朋友?"
"嗯,只是普通朋友。"我立即声明,"他受了伤,而且没地方可去。"
"男的?"邹之宇顿了顿,又问。
"是啊。"我回答。
"我给他重新弄套房子。"邹之宇没有再停顿,直接地说。
"那不行。"我的表情一僵,"他还需要照顾呢。"
"给他安排个保姆,不能再多了。"邹之宇眼也不抬,驳回了我。
"这算什麽呀?他可是我朋友!你凭什麽不让他住?"我怒了,一拍身下的座位,气呼呼地说,"我告诉你,我偏要让他住,还就住定了!"
邹之宇没有回答,两眼望著窗外,完全当我在演戏。
"你要他搬出去,我就跟他一块搬!"我使出了最後一招。
"行了。"邹之宇也有些失去耐性,朝我斜了斜眼,"等我回家见了他的人再说。"
操,这算什麽?他是太子还是皇帝?我气冲冲地朝旁边一挪,头转向窗外,不打算再跟他说话。
我望向窗外时,不经意地发现车子刚好路过那个广场。"停一下。"我匆忙地叫了一声。
从停车的方位,看不见那个露天球场中的人影,但我还是将车窗摇了下来。伸出头去,努力地朝那个方向望了望。
凌智一直很惹人注目,不仅因为他的身高,还因为他全身爆发力十足的线条。我不知道我望见的那个高个子是不是他,而他转过身来,又有没有望见我。
"怎麽了?"邹之宇在我身侧问了句。
"没什麽。"我慢慢将车窗摇了下来,发觉自己的眼角又一片酸涩,"走吧。"
一梦不醒(8)
邹之宇见到简简,从第一眼就带著鄙夷。他对待任何不相干的人的态度都是这样,丝毫情面也不留。我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遇见过简简,但他令简简有些坐立不安。我直觉地认为,让简简住在家里并且面对邹之宇,是个错误。
"吃完饭陪我去中心区逛逛。"邹之宇坐在饭桌边等著简简将饭菜端上来,以高傲的姿态说。
"不去。"我头也不抬,但在简简走过我身侧时,我抬头朝简简微笑了一下。
邹之宇再和我说任何话,我也只是迅速地回答:"不要,不去。"
过了一会,简简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似没有察觉到饭桌上的强冷空气,他微笑著说:"我只会做这几道菜,你们别嫌弃哦。"
"不嫌弃不嫌弃,你做的菜我最爱吃了。"我立即抓起筷子,咬了几个菜心便赞不绝口。
坐在我对面的邹之宇迟迟也没有动筷子,却微皱著眉头望著那几盘菜。许久过後,我的一碗饭已经吃完,邹之宇才拿起筷子,挟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又迅速地吐了出来。
他的动作虽不大,但很明显,使得我和简简都愣在桌旁。
邹之宇抽出一张纸巾抹了抹嘴,便站起了身。
我握了握拳想要指责他,简简却在我身边拉了拉我的手。
"没关系。"简简说,然後他垂下眼将饭菜收拾掉。
我等著简简走进厨房,便一抬脚冲进房间。邹之宇正慢条斯理地打理他的西装,我冲过去便将他的肩膀一推。
"你对我朋友太过份了!"我低声吼了句。
邹之宇被我推得往前一倾,後又慢吞吞地抬起身来,以冷透的视线盯著我。
"你还想我怎麽样?"他说。
"既然答应简简住下来,干吗还这麽阴阳怪气地对他?"我瞪著他说。
"他是什麽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邹之宇依旧冰凉地说,"我不认为我需要对他客气。"
"你!"我怒了,冲到门口将门用力一甩,转过身面向邹之宇时,已气得脸色涨红,却没办法大声骂他,只能斟字酌句地说,"不管他是谁,总之他是我的朋友,你最起码该尊重他!你这麽对他,让他怎麽想?!""我对他已经足够尊重,霄霄。"邹之宇也似起了怒意,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声音低冷地说,"原本,我应当把他赶走,让你不能再这麽关心他。"
"你有病!"我用力甩开他的掌控,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邹之宇的眼睛一眯,当初对我用强的狠劲似乎又出现了。我握了握拳,不自觉地後退了一步。
邹之宇的可怕,我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所以我才更愤怒。
"霄霄,过来。"他站在衣柜旁,朝我缓缓说了句。
我却猛地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
将门关上,似与邹之宇相隔在了两个世界,我却仍忍不住地全身发抖。
简简从厨房走出来,疑惑地望著我,然後走过来轻声朝我说:"你和你表哥吵架了?其实没有必要,我......"
"简简。"我立即抓住简简的手,"我们一起搬出去吧。"
简简露出诧异的神色,比诧异更深的,是为难。
是。我知道。我如果不依附父母的力量根本没有财力,而简简现在也身负巨债。我说的话,等於是痴人说梦。
我迅速地颓丧下去,低著头,没办法再说出令自己理直气壮的话。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简简抱了抱我,说,"我想要回家了。"
"什麽?"我一惊。
"回我原来的那个家。"简简微微一笑,说。
他的微笑,看在我眼里却比哭还悲哀。
"你怎麽会突然想回去?"我的声音一闷。
"前几天我爸妈打过电话给我,他们说,挺想我的......"简简的声音很平静,"我想明白了,我在这里赚的这些钱,并没有多麽光彩,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还不如趁他们没有发现,我就回家,当个孝子......"
简简的话,我无法反驳。我也知道,MB不是一个好职业,更希望简简早日脱离。然而,他要脱离,却不该是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在他好不容易拥有希望又绝望的时候。我想著这些话,却没办法对简简说。
其实,简简比我更清楚吧。我望著简简的眼睛,他平静得令我心疼。
夜晚,我看著简简平静地入睡,然後转身走进了邹之宇的房间。
邹之宇从晚餐过後便没有出门,他坐在书桌前看书,显得很沈静。我推门进去时,他只是回头微瞥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宇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站在他身後,直接地开口。
"什麽事?"他仍旧面无表情地问我。
"你能不能借我一笔钱?"我虽然犹疑,但还是将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