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晗的心跳就在我耳边,那种规律而有力的心跳声,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被蛊惑了似的,我安静地停留在那里,突然有点不想起来了。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插进头发,沿着头盖骨的形状向下游移,又从下颌滑过我的脸颊,停在唇角。
一股战栗直冲头顶。
我猛地清醒过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蹭地一下就从他身上窜起来,连头都不敢回地就往外跑。
他没追过来,只有带着笑意的清泉一般的声音在身后流淌:"下次继续。"
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滚下楼梯。
说我笨也好,胆小鬼也好,就是连头都不敢回地直接冲出图书馆的大门,落荒而逃。
十四
顶着张足温度以煎鸡蛋的大红脸狂奔回宿舍,我衣服都没脱就直接把自己扔床上。
被寒风吹过面颊贴着柔软的枕头,有些微的刺痛感。
迟疑片刻,犹豫着,中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唇角。
无意识地轻轻抚摸,指尖下的皮肤潮湿而细腻,残留的触感被敏感的末梢忠实地再现出来,柔软的、灼热的触感......
刚有些降温的脸一下子又变得滚烫。
我......我在干吗?!
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冲进浴室,在黑暗中看准了盈盈水波就直接一头栽进去。
冰冷的水刺激了已经麻木的大脑,却让思路浸入另一种混沌。
我直起身,任由发梢的冷水滴落,对着墙上的镜子发呆。
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窍,我刚才居然把他压在桌上,还......
本不是容易被激怒的性子,再加上时间的磨砺让我退去了少年时别扭小鬼的外壳,剩下的不过是对外界刺激的简单回复和天性使然的淡漠罢了。
但......片刻之前,我确实是处于失控的状态。
唇舌与唇舌之间的纠结,称得上热烈的撞击,那种怪异的热度让人战栗,却又从心底里生出畏惧。
那个时候......总觉得,那时候的伊晗像是一团放射着蓝盈盈光芒的荧火,即使会被那看似冰冷实则灼人的火焰彻底吞没,他也散发着令飞蛾眩目的致命引力。
我......是飞蛾么?
下意识地抓紧领口,指尖一定已经泛白。
从没试过思绪混乱到如此地步。即使在得知同伴的背叛时,伴随着怒火的疯狂也是由意识在操控的。
也许......我不敢再多想,清空了思考,发呆。
没有魔法或烛火照明,只一轮残月的微光从窗口挤进来,使我在镜中只能看到自己一双反射着迷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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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受了点刺激,我躺在床上很久才睡着,而且睡得很不安稳。
这次的梦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一件小得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事。
"艾莱......你刚刚过分了哦......"温蒂妮叹着气,随手帮我顺着乱蓬蓬的鸟窝头。
我贪恋着手里的书本,给了她一个"嗯"作为回应。
"小犹卡可是鼓足了勇气才跟你告白的,一个魔法轰飞了她,是你的不对。"
左耳进,右耳出,我继续啃书。
修长的手指进入视野,轻轻把我手里的书抽离。
又打断我......可面对的是温蒂妮不是刚才那个蠢女人,魔法下不去手。
"什么告白啊?"我不耐烦地扒扒头发,又全乱了,"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上来就要向我挑战,不应战岂不是缩头乌龟。"
说完了,又嘟囔了句:"那种实力还敢打扰我念书,轰飞了她是好的。"
温蒂妮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面部僵硬了许久,才一点都不淑女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你不认识她?"
"我干吗要认识她?"
"那......你这一个月的早餐都吃的什么?"
我偏头想想,反问:"我一定要记得么?反正都是你们在我起床之前就买好了,让一个跑腿的给送过来吧......喂,你笑什么?"
温蒂妮笑得花枝乱颤,就差敲桌子跺地板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好不容易缓过点气来,她边喘边说,"所谓的天才与白痴只有一线之隔,是不是你这种人......"
"艾莱,除了研究魔法的时候,你比普通人迟钝3倍以上。"她最后总结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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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前半段有些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到天快亮才睡着,然后再睁眼时,太阳早就西沉了......
磨磨蹭蹭地起身,伸了个大懒腰。
真难得,睡得好饱......清爽的早晨啊~我边穿衣服边想--虽然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
呃,说到食物,肚子确实饿了,去找食吃。
隐约想起昨晚的事,立刻被我比树干还粗的神经忽略。
全都忘了,嗯。
出门时碰到特里克,这家伙报名了中级课,前一阵子回家转了一圈又回了学校,在塞迪斯和希莉维娅离开后,几乎可以算是学校里我仅存的熟人之一了。
两人一起向食堂进发。
虽然是在放假期间,留在学校里的人并不很多,但民以食为天这句老话在任何时间都是适用的。
而用战场来形容学校里仅有的一间小食堂在用餐时间的盛况也算是恰如其分。
三个小窗口前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看上去特像打仗。
不过,我不担心。
拍拍特里克的肩膀,他就认命地冲进人海。在一帮缺乏锻炼躯体发育不良的法师中间,天生个子高大的他就是占优势,没多久就抢了两人份出来。
自从上次在实战演习里救了他一命,他就突然变得异常崇拜我,我也乐得多了个可以压迫的对象。那么点魔力换个免费苦力,挺值的。
饭是拿到了,不过座位不太好找。
基本上坐满了,偶有的空位多数是在窃窃私语的情侣旁边,我可没有听人家互诉衷肠的闲情逸致。
眼前一亮,终于发现了个靠窗的好位子,拉了特里克径直走过去。
"抱歉,请问这里有人么?"我抱着自己的餐盘探过身去,暗红色的及肩长发遮去了他的大半个侧脸,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挺直的雪白的鼻尖。
这人,似乎没见过。
他怔了一下,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接着缓缓摇了摇头。发丝飘荡间,有极淡的清香飘来。
我道声谢,拉着特里克在他对面坐下,屁股还没来得及接触到椅子,就被重重地Shock了。
谁能告诉我,这......这是人还是妖精?
眉是细的,眼是长的,暗色的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只觉得光芒流转间令人不敢直视,红唇妖艳,微微勾起,带着抹蛊惑人心的笑意。
最要命的是,在颊边垂下的长发若有若无的掩饰下,右侧眼角上隐隐有一只与发色相同的蝴蝶纹路,把雪白的肌肤衬得晶莹剔透,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一直认为伊晗很美,而且作为男人,他的相貌多少有点中性化,有点妖。然而这一刻我彻底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眼前这个男人,才真的称得上一个"妖"字!美得不真实,犹如夜色里的妖精,全身都散发着魅惑的气息。他一动,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头发扬起,露出右颈处与眼角上一模一样的蝴蝶,只是大了些,头冲的方向相反,振翅欲飞。
"有事么?"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唇角微勾,眼波流转,被浓密的睫羽遮去大半的瞳仁显露出来,是妖媚得近乎不祥的琉璃般的鲜红。
我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竟然移都移不开。
"啊,抱歉。"我被旁边的特里克拉了一把,好不容易回过神,连忙把头埋进碗里,不敢再看。
余光瞥见正对着的人似乎在笑,他动了动,想要起身。
"海,你又乱跑。"由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害我全身僵硬。
昨晚图书馆里的记忆再度复苏,柔软的唇舌......
停!吃饭的时候胡思乱想会倒胃口!
"我只是想参观下嘛~"这声音好听归好听,可总觉得后背发毛。
"服了你。"
"伊晗老师。"特里克起身打招呼,我跟他一起,还是不敢抬头。
他应了一声,又转向那妖精:"吃饱了吗?"
"嗯,味道不错,"余光里刚好看到妖精满意地舔舔嘴唇,险些喷鼻血,"你们认识啊?"
"是学生。"伊晗用淡淡的语气回答。
不知为什么,听他说这仨字,有点不爽。
在我还弄明白自己不爽的理由之前,妖精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了这边。
"还是孩子啊,叫什么名字?"纤白的手指突然勾起我的下巴,艳红的瞳染上略带戏谑的笑意,眼角的蝴蝶随之颤动,带出暗红的痕迹。
X的,这姿势怎么这么像TX。
"切诺尔。"但我不敢细看他的眼睛,视线游移,"他是特里克。"
温热的手指触到我的眼角,我一震,立刻往后仰。
"黑色的,眼睛很漂亮。"他笑。
伊晗似乎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慢慢说道:"海,时间差不多了,别让大家久等。"
海又笑起来。我并没有看他,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暗红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飘逸得像围着他翩翩起舞的蝴蝶。
看着那两人渐渐远离的背影,我才发现,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切诺尔,你怎么了......?"特里克看着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抹去头上细密的汗珠:"厉害的蛊惑术。"
好险,差点就失控了。
我暗自庆幸,好在多年前曾经见识过一次这种法术,不然今天真连怎么栽的都不知道。
特里克问:"蛊惑术?"
"高等级黑魔法的一种,蛊惑人心的,极少有人会用,大概已经濒临失传了吧。"
说完了觉得有点那个,又加上一句:"书里看到过的。"
然后就看到了特里克满眼的崇拜。
暗暗吐了下舌头,吃饭吃饭。
十五
吃完饭,跟特里克闲磕牙,从邻座女孩的胸部一路大侃特侃到国家形势,话题转移之快之无厘头我自己都难以相信。
"对了,听说了吗,好像前天东部边境打起来了呢。"特里克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惊得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东部,东部,塞迪斯和希莉维娅去的,不就是东南部么?
"你说真的?"我一把揪住他领子拉到眼前。
他苦笑:"我哥在那边当了3年的志愿兵,昨天写信回来,说是前线已经有伤兵抬下来了。"
突然觉得有点冷,血色唰地从脸上退下去,松开手。
"你脸色怎么这么吓人,我知道塞迪斯他们是被分到了那边,可毕竟还算是新人,不可能这么早上战场啦,就算人手不足,肯定也会和熟练的战士搭配的。"
这安慰......其实更让我自责到无以复加。明明前一阵子就听说了局面混乱,可杂七杂八地乱了好几天,就把这事扔脑后去了。
那天,真应该尽力阻止他们才对。
特里克没上过战场,当然不清楚。
想起他们可能会遭遇的场面,暗暗打个冷战。
我曾做佣兵十多年,开始也是从最底层做起,对一般的战争模式也算了解。
无论是对哪个国家,破坏力一流的导师级法师都是绝对珍贵的战斗力,不到万不得已时都不会动用。
可对战时又不能完全没有法师。
于是这群刚刚通过初级或中级考试的孩子们就被招进去混编在普通队伍里,报酬是在平民看起来还算丰厚的雇佣金--虽然他们奋斗一年的那点钱还不及我四年前一次出场费的四分之一。
而分配与他们同组的所谓的熟练战士,也只是在前线混过几年的老兵而已,恐怕水平不会比实战演习时的贝恩法雷尔他们强多少。
还记得当年以新人身份拎着魔杖屁颠屁颠跟在所谓的前辈身后时,他冷笑着对我说的一句话。
他说,新人?那种东西完全是炮灰。想活下去,全看你自己够不够强。
在那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是,倒下了算你倒霉,活下来的,就继续参战,要么死在下一场战役里,要么就在鲜血与杀戮中成长为新的杀人机器。
而我,就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想起了刚才遇到的那个叫海的蛊惑师,那个眼角的蝴蝶纹路分明有魔法增幅作用。
"海,时间差不多了,别让大家久等。"
伊晗略带不耐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起来。
大家?
身体稍稍一僵,我忽然明白过来,掌握了究级冰魔法与高级黑魔法的伊哈,和能够施展不亚于大祭司等级的终极治疗术的亚蒙,为什么会窝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魔法学校里。
他们,应该是被安排在暗处休养生息的王牌之一吧。
与我们这些东奔西走的自由佣兵不同,他们是只为一个国家效忠的隐藏实力。
"切诺尔,你还好吧?"特里克担心地伸手在我眼前晃晃,被我挡开。
"没事,"我再没心情闲聊,"我有点累了,想回去睡觉。"
丢下一脸不知所措的特里克,我裹上披风,快步走出食堂。
半空中的残月异常明亮,遮去了不少星光。
但读过不少古代文献的我明白,实际上,那些星星每一颗都要比月亮大得多,也亮得多,只是离得太远,使它们看起来只有小小一点,甚至被月光掩盖了光华。
倒很像伊晗和亚蒙他们。
保存实力蜗居在偏僻小城的顶级法师和祭司,突然到访的蛊惑师,还有他所说的"大家"......
越发不安起来,这,简直就像是在开作战前的会议。
要召回隐藏的外部人员,形势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这些纷争原本与我无关。我要做的,只有养精蓄锐,亲手结果掉当年那个叛徒,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如果那时候还能活下来的话,必要时,我不介意跟他拼个同归于尽。
但......
想起这一年多安逸而热闹的生活,分别时那两人在明媚阳光下的微笑,心又像给人攥了一把似的。
还有亚蒙。他救我,肯定是瞒着所有人。
这位老人绝大部分的魔力都在我体内充当保护盾,哪里还可能再上前线拼命。
谁说黑巫师都是些残忍没人性的家伙来着?经历了最亲密的战友的背叛,我现在倒希望自己能不顾别人的死活,至少不会专门做坑等自己往里跳。
但似乎还是办不到。
菲鲁曾说,艾莱,其实你才是我们中最心软的人。
所以最后他才会选我动手吧。
轻叹一口气,顿住,我开启了魔法感知,探测着周围的空气波动。
转个身,又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那里,若有若无的魔力气味飘散出来,根本不可能是还在上学的小鬼们发出的。
不止伊晗、亚蒙和海,从气息判断,至少还有个高手。
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刺骨的空气从身边流过,被冻得瑟缩了下,我紧了紧领口,站在原地看眼前面灯火通明的图书馆。
夜的寒风中,纯白色的披风扬起,像春日里漫天飞舞的飘零的樱花。
我按住额前被吹得挡住了视线的紫毛,往耳后拨了拨。
深吸一口气,敲门。
片刻之后,图书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晚上好。"我站在原地不动,对着推开门后有一瞬间愕然的伊晗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长发随风扬起,让我能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也能看清他的表情,本来偏修长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些,愣了片刻才问我:"什么事?"
"我是来找亚蒙老师的。"
"怎么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从伊晗身后挤出来,对着我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扭头看向伊晗,"找亚蒙的?"
伊晗又看了看我,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过来就要把我拖走。
"切诺尔,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有问题你明天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