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很欠扁,跟以往相差颇大,但那种带着些许甚至可以称之为调皮的灵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耀眼。
"你真煞风景。"我愣了一会,把手臂放在脑袋后枕着,说,"不过,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他又笑:"我知道,我也是。"
屋里的空气像是突然静止了一样,静谧得吓人。
伊晗在那一瞬间露出的堪称极品的笑容,让连呼吸都忘了,只顾得呆呆凝望。那种耀眼至极的光芒,让人觉得无法直视,甚至产生几乎被刺瞎的恐惧。
那一幕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多年以后,当我们站在荒芜的两边,隔着厮杀的人海遥遥相望时,我都还能清楚地记得,他的眉眼,曾经勾起过怎样美好的弧度。
只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远,让我再也看不清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我背上背着在伊晗的帮助下收拾好的简单行李,跟在他旁边迈着八字步慢慢蠕动。
"还好吧?"他低声问我,眼中似乎有一瞬间滑过笑意,又立刻恢复正经。
我背脊僵住,估计脸上已经五颜六色热闹得很了。
伊晗顺手帮我把斗篷的帽子罩好,又整了整衣角。
我抬头,看见了墨绿色的传送魔法阵,和等在那里的另外三人,亚蒙、杰玛和海狄蓝。
"挺准时的,走吧。"杰玛笑嘻嘻地对我们说。
亚蒙向我走来,把一条纯白的链子放在我手中。我认得,是很难得的高级白水晶做成的,对辅助系帮助很大,戴在身上还有镇定心神的作用。
"别勉强自己。"他说,眼中的神色有浓浓的担心。
冲他笑笑,话里有话地说:"老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人点头,往后退了两步,我则直接跨进法阵的范围里。
一阵强光闪过,身体突然失重,又骤然下落,着陆时腿一软,咚的一声坐在地上。
我嘶地吸了口凉气,眼角余光愤恨地瞥向害我下半身没力的某人,腰部以下的部分钻心的疼。
杰玛张大了嘴指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指了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弯下腰抱着肚子狂笑。海狄蓝则优雅地微微侧过头去,只是肩膀也在抖啊抖的,显然憋笑憋得很辛苦。
伊晗微笑着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向旁边的人解释道:"亚蒙身体不太好,这是暂时代替他的祭祀切诺尔。"
我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已经彻底变了,似乎是在野营的帐篷里,四周都是灰蓝色的布料。我们脚下是暗红色的魔法阵,是出口,旁边还有个墨绿色的,估计是传往另一个营地的入口。靠近角落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们显然被伊晗和海狄蓝太过于出众的脸蛋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左右交替打量着俩人,暂时有点失神。
"他之前很少用传送法阵,有点不习惯。"伊晗又补上一句,向那两人一笑,更加重了那两位接待者的发呆趋势。我暗地里掐了下还扶在我腰间的手,他神色不动,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只是手上稍微用力捏了捏我的腰,我立马就老实了。
杰玛擦擦笑出的眼泪靠过来,一只狼爪又搭在我肩上:"切诺尔,你实在太可爱了。"
"谢谢。"我面无表情,余光瞥见旁边那妖精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来,似乎满是玩味。
"你们四位被编在特殊行动小队,住的地方在这个方向的尽头,"其中一人黝黑的皮肤上隐隐有些泛红,指了指西北方向,又把一块拴着黑线的铜质小牌递给海狄蓝,"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们。"
"我们的任务定下没?"杰玛凑上前看了看铜牌,又看了看男人手里的登记表。
另一人摇头:"几位的行动是由上面直接下令,我们没有权限知道。"他说着又瞟了我一眼,似乎很奇怪这种连用个传送魔法都会跌倒的笨蛋祭祀怎么会被编进特别行动组里。
"谢谢。"妖精笑道,顺便丢了个在我看来基本上等同于媚眼的眼波,扭头就往帐篷外走,可怜那两个健壮的男人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脸红到了耳根。
杰玛在我耳边小声说:"这是海的恶趣味,你可以无视。"
我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说:"我记住了。"
从接待处出来,我四处张望,发现这里似乎并不是普通军队驻扎地的样子。
四周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干燥的风刮起的黄沙直拍脸面,我连忙又把斗篷的帽子拉得低了些,免得吃一嘴沙子。
伊晗看看我,没说话,不着痕迹地往我身前移了移,风沙立刻小了些。
杰玛则拖着妖精海兴奋地往前冲,倒像是首次离家出门旅游的小孩子。
我们分配到的帐篷比刚才接待处的那顶还要大些,里面布置得很简单,四个睡袋排排整齐,一张小桌两把椅子,然后除了地上的黄沙就啥都没有了。
"不怎么样。"杰玛小声抱怨,扔下东西抬脚就往外走,"我再去外面转转。"
伊晗看看脚下厚厚的一层沙,犹豫了一下,把包放在了其中一个睡袋上,然后从腰间抽出魔杖,握住,顶端冒出一小撮火焰。浅黄色的火焰噗地爆了一下,四散的火花在空中拼成字样。
请到东边起第三个帐篷处,有任务布置。
他看看我和海狄蓝,说:"你们先休息,我过去一趟。"
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妖精海笑笑:"去吧,还怕我们闯祸不成?"
伊晗一笑,又略带不放心地看我一眼,撩开帐篷出去了。
我僵硬着身子,拉开椅子坐下,背对某人,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前一半。
"你怕我?"他拉开另一把椅子,悠闲地问。
"没有。"
后面那妖精又凑得近了些,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飘过来,熏得我头发蒙。
"那,是我的错觉了?你好像在躲我。"
"没,你想多了,"我往远处挪了挪,"我只是担心你身上的蛊惑术不分敌我,不小心把我也给撂了。"
他轻笑一声,说:"真是个小心眼的孩子,好了我道歉,不应该第一次见面就对你乱用蛊惑。现在已经撤了,你可以转头,背对着人说话是不礼貌的。"
我扭头看他,这妖精又微微一笑,眼角的蝴蝶角度略变,被颊边的长发挡住了大半。
"你这个纹路,是纹上去的么?"我指了指那只蝴蝶问,"好像会有魔力散发出来的样子。"
"观察力不错,不过,这个是自然形成的,不是拙劣的纹身。"他指尖抚过那小片暗红的纹路。海狄蓝的手骨很细,也挺长,但和伊晗的那种纤长手型比起来,线条更偏向柔和中性。
"那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来了兴趣,书上对这种几乎绝迹的边缘魔法描述极少,我仅见过的一次也是个蹩脚的外行用的,稍微有点魔力的就能抵抗。
"你看,它是什么颜色的?"他指指自己的眼角。
"暗红的啊,"我凑近了些,又补上一句,"有点像血的颜色。"
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再看海,他翘起嘴唇点点头:"还挺聪明的。"
"是......用血画上去了?"
我不确定地问,同时想起曾经在一本已经破旧得封皮都丢了的魔法书上看到的一种在自己身上绘制增益图腾的方法,暗中打个寒颤。
"算是吧,"他用淡淡的语气说,"先用诅咒黑雾做出想要的图样,然后印在皮肤上,这种伤口不会流血,只留下刻痕,大概有这么深。"
海用手比了下,大概有一节小指的长短。
"伤口会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逐渐愈合,到第二天只剩下很浅的伤口,然后在同一个地方继续刻。第三天的痕迹会比第二天深点,重复,等到十四天就会保持原样,不再有皮肉长出来。接着就开始往外渗血,大概要一个月,直到一层一层的血干涸,填满伤口。"
我眼角抽了下:"会不会疼?"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孩子,我用刀在你身上割条这么深的伤口,你疼吗?更何况是魔法黑雾留下的,疼得让人想用头撞墙。"
"那学这个岂不是自虐。"我又瞟了眼他的眼角和脖子,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两个位置都有点隐隐作痛。
"但是效果不错,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想想自己修习黑魔法时的遭遇,颇同意地点点头。虽然那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折磨,但其实都可以被归于自虐的范畴。
十八
"这年头,活着都不容易。"我叹口气。
海狄蓝眯了眯眼:"这是有能力活着的人才能发出的感慨,战乱里死去的普通人可是连‘活着'都做不到的。"
"对了,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换了个姿势,右腿叠在左腿上,身体后倾靠着椅背,悠闲地说:"什么问题?"
"我们有没有可能接触到一般士兵?"我想了想,决定还是问出口。
塞迪斯和希莉维娅,不得不担心。
他看了我一眼:"有朋友在里面?考试结束以后新加入的法师?"
"嗯。"
"我也说不好,看任务的类型了,如果是前线战斗力不足要我们去支援,有可能;但如果是暗杀或者别的什么活儿,估计见到你朋友的希望不大。"
我垂下眼睛,本想到了前线就能多少照顾到他们一点,结果连人都见不到。
他拍拍我的肩,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了纸笔。
"想想别的事,比如说战术配合什么的,先告诉我你现在用得熟的辅助系魔法都有哪些吧。"
"好无聊啊,外面啥都没有。"杰玛人未到,声先至,"你们在玩什么?"
他凑过来看海给我画的魔法原理图,立刻抱着脑袋躲老远。
"我恨魔法原理。"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很默契地无视他,继续研究。
"肚子饿......天都黑了,伊晗怎么还没回来?"火猴似的杰玛左晃晃右晃晃,无聊到连打了六个哈欠后没话找话地说。
海狄蓝扔下笔站起来:"也许事情比较多,上面有多唠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先去吃饭。"
我应了一声,起身掀开帐篷往外走,然后砰地一下撞上一面墙。虽然不硬,但撞个鼻子发酸还是没问题的。
捂着鼻子抬头,伊晗比我高出一大截,刚才就是撞他胸口上。不爽。
他随手揉了揉我的鸟窝头,动作亲昵得像对待自己养的小宠物。再次不爽。
"我们明天去前线,做保镖。"
"我......们?缺人严重到这种程度?"这次不止杰玛,连海狄蓝都睁大了那对丹凤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伊晗苦笑:"我抗议过了,但给驳回。"
"开玩笑,他们想让高级法师、蛊惑师和弓箭手怎么做保镖?祭祀也是临时抓的,狙击还差不多......"杰玛嘟囔,"真不知那帮满脑子肥油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海狄蓝撩了下头发,直视伊晗的眼睛问:"目标是?"
"......骑士团长......"伊晗的声音明显有点底气不足,我看看他,再转头看看那两人的表情,怎么脸色都有点发黑,以海狄蓝最为严重。
"怎么了?"我扯扯伊晗的衣角问,"那人有什么特别的?"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代替他回答的是海狄蓝清越的声音:"没什么,只是个掌权的变态而已。"
变......态?
我怔了片刻,咀嚼着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着边际的单字,再仔细观察了下妖精海已经黑到底的脸色,明白了。
想当初我们做佣兵时,温蒂妮可没少为这个郁闷。同级的士兵也就算了,即使觊觎她的美貌也只敢过过眼瘾,毕竟我们那一组人强到暴,得罪了没好果子吃。
可那些所谓的指挥者里面衣冠禽兽也不在少数,她一开始是能忍就忍,毕竟工作没那么好接,后来有一次被同组的战士发现了,当场就一刀把那不怕死的肥猪给劈成了两截,我们则是连夜转战,直接投到对面阵营去了。
"我拒绝,要求改变任务。"杰玛闷声说。
伊晗再叹气:"我拒绝过了,没用。"
"那我辞职,"他声音大了些,"要让同伴陷进这种恶心的事里,我做不到。"
沉默了,我站在三人之间,被低气压压得不舒服。
"没关系,我去。"海狄蓝突然张口。
"海......"杰玛蹭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还想说什么,被他皱着眉头打断了。
"杰玛,别孩子气,先去吃饭。"
杰玛抿了抿嘴唇,撩开帐篷就冲了出去。
我又看看海狄蓝,他重新露出淡淡的笑容,眼角的蝴蝶微颤。
"别介意,他就这脾气,过一会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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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玛过度激动,不知去哪里吹风,海狄蓝也没闲着,溜溜达达说去找他,于是简陋的营帐里就剩了我和伊晗。
他手里捏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纸片,从刚才就微皱着眉猛盯着那东西看,估计再过会那纸片就能给烧出俩洞来。
他看纸,我看他。
伊晗紫色的瞳孔灵巧地顺着文字方向移动,睫毛很长,特别是从侧面看,还微微上翘,搞不好他闭个眼都能夹死蚊子。比起妖精海阴柔的线条,他的下颌部分就坚硬了些,虽然还算尖削,但也不能被归进容易红颜薄命的那类小瓜子脸,鼻梁并不很高,形状却出奇的好,挺得比木削的还直。
还有抿起来的淡红色的唇......好吧我承认,我这颗不太纯真的脑袋里开始想起了昨晚的某些画面,顺便身下某个正与木板紧密接触的带伤部分又开始隐隐作痛。
没错,不是做梦,我居然跟这么一个长了幅祸国殃民脸蛋的家伙,那个啥了,而且,我是在下面的那个......
有点受打击,毕竟在四年前,我的身体还没受到那次毁灭性打击的时候,无论身高体型还是战斗力,我都绝不输他。
"在看什么?"他眼睛没有离开纸片,却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看你。"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顺便趴在桌子上对着他的侧脸发呆。
他噗的一声笑出来:"怎么,昨晚没看够?"
我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跳。
伊晗放下纸片,闪亮的紫眸转向我,盯得我不算太强健的小心脏打了个突。那明明是看猎物的眼神好吧......
"说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今早只顾着赶时间,也没治疗就跑出来了。"
后背有点发毛。
"没事没事,自己治疗消耗的魔力比给别人用治疗术要多四倍以上,这点小伤不值得浪费。"
"那至少也应该上个药吧。"他继续逼近,我节节败退,直接从帐篷正中央的椅子上缩到墙角。
"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嘛,没关系我皮实着呢,这点小伤口死不了人的......"
伊晗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连魔杖都没拿,手一挥,周围空气的密度扭曲了一下,又恢复了均匀透明。
"我已经下了隐形防御,除非有预言师能感知然后对着这一小片地方进行预知探测,现在我们的影像和声音外界都感觉不到,你可以放心上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扔了个小瓶子过来。
我差点当场哭出来。
老大,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对我来说更危险......
"哦,差点忘了,"他脸上的笑意突然变得狡诈,"似乎你受伤的地方,自己不太容易处理吧?"
我......我......我真的很想祭出一团黑雾,把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给轰个灰头土脸。
不过考虑到目前的战斗力,还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