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拿着一方白帕,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刻刀,书桌上还摆放着一个木头人,贾赦瞥了一眼,他的先太太竟是位难得的佳人,倒是和这儿子贾琏有几分相似,无怪乎贾琏长了一副桃花眼,不过他不怎么喜欢,这对招子安在了一个男人身上,看着妩媚尽失,却给贾琏凭添了一股风流。
这风流竟是十分像那个陆小鸡给人的感觉,瞧着就惹人厌恶。
贾赦蹙起眉,神情不怎么好看,这顿时让贾琏不敢再问。
若是再一言不合,老爷就又要施展家法了。
贾琏深知贾赦的不讲道理,只好苦哈哈的暂时背着王熙凤,命人去绑了旺儿一家过来。
贾赦坐在园子里,十分悠然地喝着酒,这酒自然还是从厨房里强要过来的,为此铜钱甚至带了几个护院立威,强抢了二房酒水的份例,至于老太太和二老爷那边知道后会怎样找大老爷的麻烦,他这个当小厮的自然是不用操心的,反正听老爷的话准没错。
贾赦喝着酒,却不在乎这抢来的酒是否会惹恼贾母,在他看来,他以前实在是太过忍让贾母和贾政他们了,结果他们不仅占着便宜,还对自己颇为不客气,甚至大多时还鄙视不屑着自己。
冷笑一声,眼里厉色一闪,随即贾赦温和了表情,轻淡地瞥了眼跪在地上被绑着的旺儿一家。
旺儿夫妻极为不解,为何琏二爷要绑了他们,他们毕竟是王熙凤的陪房,若是要处置他们,或他们犯了什么忌讳,怎么着也得奶奶发话同意啊。
“老爷,可是我们有什么不当的地方?”
“我们?”贾赦笑了,挑眉看了眼贾琏。
“蠢货,你跟老爷说‘我们’?!”贾琏怒气满面,有贾赦在院子里,他不禁自尊起来。
不过是一个一个陪嫁过来的奴才而已,他们平日里虽然面上对自己陪着小心,但贾琏知道,这些奴才们只听王熙凤的,旺儿有时还跟着自己出去办事,也是王熙凤要借此看着自己出去别乱搞,这奴才可是她的耳报神。哼,自家媳妇在心里瞧不起自己不说,嘴上更是赫赫扬扬的直说他是个破落户,竟是为了打秋风似的才娶了她这个女财神,来来回回的总挂着说她的嫁妆多,贾家如何如何的卯吃寅粮的,饭都吃不上,她王家的钱财能压死自己……
这些零碎的话,贾琏听在耳里有时面上难免不好看,却只能尽力忍着不去在意生气。
若不是荣国府大房说了不算,还得靠着她去二太太那里周旋,他堂堂能承袭爵位的公子哥,至于缺钱花吗?有时他连支取百两银子,都要看账房的脸色,还要去二太太那里拍须溜马一番。
这种生活是他愿意过的吗?
贾琏内心怨言颇多,但自己没能耐,只能给府里做跑腿的,出去花销也靠着王熙凤支银子给他,谁让老太太偏心眼,父亲太过混不吝,府里不仅说了不算,从前的名声还不好,在老太太面前也只是虚张声势,只要贾母一发怒,老爷定然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
不过,这都是以往的事情了,现在贾琏对父亲贾赦很是景仰,在外面谁不说这是贾状元的儿子,贾状元如何如何……虽然有些清流不开眼,非要说是老爷得位不正,但贾琏只当他们说酸话,一帮腐儒而已,哪里用得着看在眼里。
贾赦此时瞥了一眼对这跪地奴才生气的儿子一眼,忽然笑道:“不过是一帮奴才,不满意卖了便是,若是不好卖,打杀结果了也没甚么。”
他摆弄着手指,似笑非笑的望着旺儿夫妻。
旺儿接触到大老爷带着寒气的目光,心里顿时透心凉,大老爷这是——到底贾赦虽然说了不算,也是府上的袭爵人,还是刚升了爵位,成了第三代的荣国公——旺儿心里这个悔恨啊,恨自己的贱嘴。
他是称呼习惯了,忘记了大老爷如今不同凡响,近来听说颇为不好相处的模样。
“老爷、二爷宽宥则个。是奴才口误了,奴才该死!”旺儿磕了个头,虽然他这么想着,口中服软,但心里并不服气。
要知道在东西二府,有时候奴才称呼主子们,并不那么严格,东府的焦大还珍哥儿的胡乱叫唤着,也没看着哪个主子赏板子,就是他们西府,宝玉的名字连个外面的乞丐都可以称呼,就是成人了的琏二爷,府内有些脸面的婆子、小厮们也可以称呼为“琏哥儿”,乃至于奴才们“我们”、“我”,这种自称更是在贾府里稀松平常了。
贾赦喝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撂下酒盅,让铜钱抱出一堆东西来。
“琏儿,你过来念给他听。”
贾琏不明所以,看了眼小厮铜钱手中的东西,竟好像是一堆账本,和一些条子、纸张。
他接过来一看,翻了几页,脸色顿时白了。
“老爷——这、这是放利子的钱?!”贾琏虽然纨绔,但也知道国法不能碰,没谁跟薛家的哥儿那般,没轻没重的打死个人上京,还得托人摆平那事,据说还是曾经和二老爷交好的贾雨村庇护的。
贾琏记得老爷之前见过这贾雨村,对这人很是厌恶,还阻挠了二老爷让人撵了这贾雨村,可二老爷对贾雨村很是客气,因着大老爷反对,二老爷只好安排王家和金陵甄家,给这贾雨村谋了一个缺省。
贾琏翻着这些利子钱的欠条,心里暗自算了算,这来来回回,加上账本上从前收上来的,他媳妇竟然经手了几万两的银子,挣得的利息却有小十万两,几番的利益,惊人得很!
他心里动了动,却是有一瞬觉得这钱财来得快,放贷果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抬眼看见贾赦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他顿时脑袋一清,分出轻重来。
贾赦轻声笑了下,抚拍了一下手掌,心里对放贷并不反对,但这儿媳妇做事太蠢,贾家的势力也没那么大,做事露出把柄让敌方势力抓住,到时候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蠢!太蠢!
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要从王熙凤这里下手。
贾赦也不容旺儿分说,旺儿早在看到了那些“证据”后,就呆愣了。
怎么他藏的东西,全在这里了?!
旺儿家的也慌里慌张,直劲儿磕头告饶,看贾赦和贾琏毫无反应,嘴上竟然主动吐出真相,说这一切都是听从琏二奶奶的吩咐,他们只是奴才,主子说什么自然他们就要干什么。
“你媳妇的陪房倒是忠心得很。”贾赦笑容讥讽。
贾琏觉得丢脸,就这种轻易卖了主子的奴才,她也胆敢让他们做这种抄家获罪的秘事?!
“堵上嘴,打一顿,打不死就卖到煤窑里。”冷冷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奴才,贾赦轻描淡写的对着贾琏命令道。
贾琏闻言微微吃惊。
“做事要雷厉风行,最好斩草除根。”贾赦又道,难得好心的教导儿子,毕竟儿子算是自己人,还算可以信任几分。
贾琏低头沉思,想了想不由硬了心肠,何况他们也不是自己的奴才,有老爷撑腰,他也不怕那“凤辣子”,他郑重地点头。这旺儿一家挨了板子,还剩下一口气,就让贾琏着人叉了出去,并且立刻差人去找那人牙子,就等着被发卖。
等王熙凤听说了,也顾不上体面,竟然径直来见公公了。
贾赦见她神色不满,竟然还敢大胆的盯着自己,不由嘴角微微弯起,贾琏心道不好,硬是拉着王熙凤避了出去。
可王熙凤并不甘心,“老爷凭什么打卖了我的陪房?”贾琏恨不得堵了她的嘴,加上王熙凤瞒着自己做了那么天大的事,不由口气很冲:“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哼了一声,“老爷那里可有你放在旺儿那里的一些账本。”
“什么账本?”王熙凤心虚,但放贷是大事,王熙凤也知道不好,所以她行事自觉地很谨慎,这来往的账本,她都让平儿锁好,放在嫁妆箱子里的最底层压着呢。
贾琏心下恍然,瞅着王熙凤,深恨她糊涂:“旺儿两口子那里怎么会有账本,你就不能想想……”
王熙凤不笨,听着贾琏意有所指的话,顿时明白了,这旺儿夫妻定然是每次去办事,背着她做了一些手脚,居然想着拿着她的把柄?
……想了半晌,王熙凤脸色不甚好看:“二爷,你说他们是自己这样做,还是二太太那边……”
“这事,你是和二太太合伙做下的?”贾琏危险地眯起眼,蕴了怒气在脸上。
王熙凤尴尬又懊悔,“这倒不是,不过这利子钱是周瑞家的提了一嘴,说是二太太从前做过的,但现在……我那姑妈却不沾了。”
闻言,贾琏跺脚,回身就去贾赦那里说明情况,贾赦背过手,感兴趣地挑高了眉毛,“二太太倒是好心思。”
他本来还想着要去动赖嬷嬷一家呢,不过现在有更好的人选了。
贾赦吩咐贾琏去绑了周瑞和周瑞家的过来,贾琏这回可不敢了。
“老爷,这是二太太的陪房,恐怕是绑不来的。”
贾赦闻言倒也不难为他,这周瑞一家独门独院,住在荣宁二府后街,有专门的院子和房子呢,家里听大房吩咐的这几个护院,也并不是什么能为的人,贾赦自昨天伊始,本来就身子骨“难受”,刚刚打了旺儿夫妻那些板子,见了些许血腥,他闻着和看着,感觉十分的难受,不过是想着不在奴才们面前“发作”,一时忍着罢了。
“你老爷我亲自去。”贾赦轻飘飘的一句话,弄得贾琏一愣。
老爷这是要跟二太太撕破脸啊,贾琏心里担忧,但却隐隐地涌上来一股快感。
以往他不把邢夫人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却不能不尊重二太太,他和王熙凤有什么好东西,除了孝敬老太太和老爷,其次就是二太太了。
别看二太太面上是个慈悲的人儿,但贾琏心知肚明她的厉害。
贾赦去奴才家,要亲自打杀了他们,贾琏虽然觉得略有些不安,但也急忙跟着。老爷做这事,还不是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媳妇抹掉首尾。
否则,旺儿夫妻背后的人就是二太太,二太太握着大房的把柄,若是关键时刻一爆出,这对大房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进了周瑞家的,贾赦对他们没甚好说的,也没做多余的事情,贾琏就见老爷手指头碰了碰院子里的人,所有人除了眼珠子,都站停着不动了。
贾琏呆滞了下,老爷这是门什么邪门的功法?!
贾赦进屋,随意看了几眼,便指了几个地方,贾琏翻了翻,果然有账本,很多都是和王熙凤有关联的,他恨恶地紧蹙着眉。
“既然都在这里,就连人带着账本,全烧了。”贾赦从周瑞家的灶台边上拿起一个火捻,点燃扔到了床幔上,火势起来。
……两人路过脸色冷汗淋漓的周瑞一家,除了贾琏心有不忍,贾赦竟然直直的走过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吩咐贾琏把院子门从府里面锁上,带着贾琏轻松一跃,出了院墙,便回了贾府。
周瑞一家起火了,全家都死在了院子里,官衙派人来验尸,说身上并无伤口,是起火意外烧死的。
贾母听了念了句“阿弥陀佛”,王夫人却哭哭啼啼的过来,求老太太给做主。
……“老大,可是二太太说的,周瑞一家……的死,真的跟你有关系?”贾母盯着贾赦问话。
贾赦瞥了一眼那王氏,倒没否认。他也不怕二太太和贾母,居然承认了。
“不过是不听话的奴才罢了,难道儿子来处理个把个奴才都得请示您,何况这府里的奴才们也该知道谁是他们的主子了。”
“你——”贾母气得哆嗦了,老大这话的意思一语双关,竟是说自己,也是在排揎二房。
“老太太,现在我是这荣国公,您可记得了。”贾赦话里话外非常嚣张,神情挑衅张扬,威势扑面而来。
王夫人心一直揪成一团,周瑞一家的可是她得力的奴才,替她办了很多事情,他们家还有个女婿在扬州那边,更有些产业托付周瑞和他女婿私下打理,现在他们一家这么不清不白的死去……
王夫人咬牙切齿,贾赦做事太过嚣张,虽然没有证据,但有人看到过起火前贾赦并着琏儿进去过,虽然起火时并没有见着他们俩人,但王夫人确信是他们坐下的,她没有证据,没想到只是在贾母这里告了一状,贾赦居然默认了是他做下的狠绝事。
母此时头晕脑胀,气血膨胀,老大何曾这般狠心了,人命说要了就要了,他们贾家可是慈善人家,何曾这样处置过奴才,就是犯过错,撵出去就罢了。
“不孝子,你做下的好事!你给我——给我去祠堂跪着——”贾母厉声,这个不孝子这回做的太过了!
贾赦表情带着笑意,贾母这么说,他也不着恼,也不辩驳,只是慢腾四稳的又缓缓说道:“母亲,不仅这周瑞家的,那赖嬷嬷一家,过来前,我也把他们告官了。”
贾母和其他人俱是一愣,连贾琏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赖家啊,贾母十分看重的赖嬷嬷一家啊,家里的孙子还去考了功名。
贾赦好整以暇,“母亲,您放心。儿子不会凭白诬告赖家的,我已差人拿着我的帖子去了府衙,只说了奴大欺主,贪墨了主子的钱财……想必现在,他们已经去抄检完毕了。有罪无罪,等您看到银子就知道了。”
一个奴才家,还想要有多少银子?恐怕会超过贾母等人的想象,一个奴才家富得流油,说不得比荣府的小姐们都过的好极了。
此时,贾母已经说不出来了。
“逆子!逆子!你是要诚心气死我不成?!”她恨恨地拿起手边的果盘瓷器扔往了贾赦头上,贾母年老体衰,动作并不算太迅速,可贾赦居然没去躲开——
“哐当”一声,果盘撞到了大老爷的头上,屋内的主子和丫鬟们,都看见大老爷额头见了血,伤口外翻着,血一股一股的,艳红的流淌下来,沾到了大老爷的眼睛和鼻梁、脸颊上。
贾赦此刻却慢慢笑了,表情非但没痛苦,甚至还有种腻死人的微笑。
贾母见了,吓了一跳,她不是被大儿子头上外翻鲜红的伤口吓的,而是贾赦此时居然走近她,嘴里还“恳求”道:“惹恼母亲是儿子的不是,若是您能消气,抽我几鞭子、哦几十鞭子也成。”
说罢,贾赦卸下缠在腰间的鞭子,递给了贾母身边的得力丫鬟鸳鸯。鸳鸯怔怔的,手上被硬塞了鞭子,她睁大了美目,抬眼看着大老爷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呢。
贾赦心里发痒,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倒是灵气逼人,看着比自己房里的那些个姨娘人品都要好,越是这样想,加上看着这俏丫鬟,贾赦的下|身不禁火热起来,脸上微微涨红,眼睛里带着一抹柔情,看了鸳鸯几眼。
然后,他转头对贾母很是认真的说道:“不如就让鸳鸯抽我几下几十下罢,母亲您好好消消气,至于那赖家等抄检完,我再去个帖子,赖嬷嬷养个老还是没问题的,就算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总不至于让他们阖家死在牢狱里不是……”
对赖家这般处置,这还是看在贾母是他亲娘的份儿上。事情嘛,总不能做得太绝,贾赦很是觉得自己还算心软,像赖家这等奴才直接打他们个一二百的板子,直接让他们“病亡”,岂不是更简单。
贾赦说完这些话后,也不去管快要气晕了的贾母,他又转过头去,看着脸色白白的俏丫鬟鸳鸯,目光还放肆地扫视着她整个人,仿佛要看透她这个人似的……
鸳鸯捏着鞭子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下,脸蛋不知为何在这侵略的目光下,微微胀红起来。
……
☆、第二十三章
贾母没有晕厥,她着实是被大儿子求鞭打的话给吓呆了。
“老大,你让我打你几十鞭子?”贾母一字一句的慢慢问道。
从前贾赦混不吝的,现在当了状元和国公爷,在她面前还立威起来不说,现在更是反讽起来了。
贾母可不认为贾赦是真想挨打,这明明是用自己威胁她,别去管赖嬷嬷家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不敢打他吗?贾母深喘了几口气,不管现在站着的是不是有着国公爵位,就是宫里的皇帝,太后还能教训几句呢,哪朝皇帝没跪过太后?!
贾母眼色一厉,话是对着鸳鸯说的,但眼睛却看着贾赦:“鸳鸯,既然大老爷让你打他,你就赏脸给大老爷几鞭子。”
贾赦闻言面色不变,甚至深深地看了贾母,眼神还有一丝感激和谢意。
揉了下额头,贾母觉得是自己今天太疲累了,这才想的太多,否则就是眼睛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