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赦承诺将来会赎回祭田,继续供给族中学里笔墨纸砚书本,又承诺谁要是考上秀才举人,荣国府不吝培养英才的话后,贾家的族人对贾赦带走刘寡妇和贾琋俱无异议……
路上,贾琋和贾赦同坐在马车里,后面是刘寡妇的牛车,他们慢悠悠地赶路。
贾琋仰头望看贾赦,他十分感激,心里又有些兴奋。他知道贾赦是国公爷,只要他将来苦读,有这位族伯提拔,前途是差不了的,母亲也能熬出头,也不会别人辱骂了。
他忍了忍,还是问道:“伯父,你为何……带我们回京……”
贾赦知道他要问什么,看着贾琋隽秀的小脸,他不由摸了摸,笑道:“你伯父我心肠好呗,看不得你这好苗子被人糟践……至于你娘,长得好看又不是她的错。将来你学业有成,可要好好孝顺她。”
贾赦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挺到位,挺引人向善的。
贾琋感动的严重泪花闪烁,但他偶尔低垂下的目光里还是略有存疑,他娘长得好,自从父亲死后,总是被那些好色龌蹉的人调戏,谨守本分还被族人说道,他见多了道貌岸然的家伙,京里荣国府的大老爷的名声,这边头几年族人们就知道,大家还可惜为何继承爵位的不是本分好学上进的政二老爷呢。
贾琋感谢贾赦,但又十分不放心。对于这些贾赦全然不知。
半路上有遇到个别面黄肌瘦的流民,尤其是孩童妇人和年老的人,贾赦还会特地吩咐小厮取些米饼施舍他们,还指路他们到哪里去领粥喝,灾民们跪地直劲儿磕头,喊着“大善人”、“好人有好报”、“大老爷长命百岁”芸芸的……
贾琋看着这些,见贾赦做事和神情都不作伪,心里的防备顿时松了。
果然人言可畏!
真没想到,荣国府的大老爷是如此好心肠之人——可族里的人却那般传言大伯父,却夸赞二老爷。
贾琋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天然心里反感起还从未见过面的贾政来。
等贾赦这一行人回到了金陵,太子屠澈本来等着贾赦过来,可听小太监学舌,说大老爷带了一个貌美的寡妇和一个拖油瓶进府了,神情顿了顿,想了想让小太监过去,警告荣国公一声,还是办差要紧,不要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辜负了皇上和他的信任。
……
☆、第三十四章
金陵官员痛哭流涕,表示了一番不舍之后,又告别了此地真心感谢太子和国公爷赈灾的百姓,太子领着大队人马离开了金陵城。
半路上屠澈从金陵官员赠送的高级车辇里出来透气,他眯着眼,看着贾赦也下了马,走到后面的马车中……
捡起马鞭,太子随意挥了一鞭子,抽得拉车的驽马叫唤了一声,扔掉了手中的鞭子,屠澈不冷不淡地问道:“那寡妇和他儿子,荣国公也带着了?”
小太监轻声答“是”。
屠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人倒是对他们娘俩上心,可殷勤过了头,哼!
等过了下个县镇,停留一晚,他们就去码头走水路直接回京,不过现在是晌午了,屠澈直接命人生火造饭,他本人倒是可以在车上吃,但人可以不休息吃干粮,但马还要吃草料喝水呢。
贾琋很懂事,也很感激这个族伯父。
虽然他抱着一定的警戒心,但到底没想出自己有什么可被人家图的,最多是将来自己为这个荣国公的伯父效力……他勉强用这个说服自己,否则受了贾赦这么的恩情,他心里难安,不知道将来怎么回报贾赦。
贾赦现在可从不想着让这孩子回报自己,他本来就是叫自己一声伯父的,人又上进可爱,他扶持一把,不过是想着让这孩子将来过得好,有些前途罢了,自己却从未想过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伯父给你找点儿好吃的。”贾赦想到了上回吃的鸟蛋,虽然是白水煮蛋,但记忆里还蛮美味的。
他轻车熟路的轻功“飞”走了,看呆了小小的贾琋,太子队伍中的其他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荣国公就是厉害!
关于这个不用太惊讶!
……
不过,今日令人惊讶的是,贾赦捧回来的鸟蛋居然有好多,他用衣袍下摆兜回来几百颗,然后分给大家,居然每人都有,还有富余。要是知道来的时候是一百多人,可回去的时候,可有皇上另外加派的侍卫和太监等人啊。
只有和贾赦一通对抗刺客知道贾赦“冷酷”真相的侍卫们,觉得现在眼睛有些瞎,一样是捧着鸟蛋,一样是白水煮蛋,为何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不同啊。
现在的荣国公脸色洋溢地笑容,是不是太大啦!
瞧瞧,还亲自“颁发”鸟蛋给他们吃……太子原先的那一百来号汉子们仰望着贾赦,别扭地冲着国公爷道谢,贾赦笑眯眯的说“不客气”。
他们只好“嘿嘿”笑着。
身为太子爷,屠澈得到的鸟蛋最多,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枚鸟蛋,就食不下咽了。
他看看周围,连侍候的小太监都捧着煮好的鸟蛋,没舍得吃。还眼泪汪汪的,感动地望着那边正劝着贾琋多吃几枚的荣国公。不用说,大家都说荣国公真是个好人啊,平易近人,折身相交,更别提在金陵的时候,国公爷更是舍下家财银两,施的粥都是金陵所有施粥富户中最浓稠的,用的还是好米新米,别家做善事不用霉米就不错了,大多是用的陈米施粥……
屠澈面无表情的命人赶紧上路,众人吃完急忙喝完水,又拽了拽吃了半饱的马匹,继续赶路。
第二天,他们顺利地上了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刘寡妇毕竟是女眷,只能跟着几个船工几个做饭的婆子们住在后面的小船上,贾赦却被屠澈叫到同一条船上。
即便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侍卫们也都会如此安排,毕竟一路上太子遇刺也不是第一回了,有国公爷这个高手保护,太子爷定然会安然无虞的回京。
夜晚的江风凉冷,但因为是夏季,蚊虫倒是多了些,尤其是屠澈所乘的这座大船,灯火通明,不仅引得飞蛾扑过来,那蚊蝇也都相中这地方了。
蚊子“嗡嗡嗡”的叫唤,屠澈的舱屋里虽然点了熏香,但还是有漏网之鱼,何况这是炎热的夏季,又不能整夜门窗紧闭,屠澈觉得心里燥热,更是让小太监推开了窗户。
一不小心,即使他是太子,也不能免俗的脸上挨了一口,颊侧顿时肿起了一个蚊子包,因为他皮肤细嫩,红包虽然不大,但看着也很是明显。
屠澈闷闷不乐,踱步到门前,想出去透透气,太监忙推开门,屠澈就听见船舱的甲板上传来一阵阵惊呼和嬉笑声。
望了下,是几个侍卫们围绕着贾赦,他们一帮人谈谈笑笑,护卫自己的职责恐怕都忘记了。
屠澈过去,发现贾赦正亲切地笑着,闭着眼睛,手握着一个侍卫的右手,还摸摸索索的。
他嘴角动了动,轻咳了一声。
侍卫们见太子殿下来了,不禁噤声。
只有那个背对着太子,正被摸着右手的侍卫汉子正急切的还问着:“国公爷,您看我媳妇这回给生的是个带把的,还是个丫头片子?”
屠澈修长的眉毛挑起,其他人想踢一脚这个倒霉催的,可是太子的眼神一瞪,伸腿的侍卫又默默地收回了腿,荣国公不怕太子怪罪,你小子就自求多福罢。
屠澈好整以暇地望着贾赦,贾赦挑起一边的眉毛,眼睛眯起一挑缝隙,看了一眼屠澈,却又闭上了,也不睁眼站身行礼,还摇头晃脑,故作玄虚的继续他的业务,指点那迷惘的人儿呐。“你家里婆娘这回生的是个丫头。”
贾赦断言顿时熄灭了求子心切的那侍卫汉子,他拍了下大腿,遗憾地喊道:“又是个赔钱货!我都生了三丫头啦,这次回去,不管家里那婆娘怎么反对,我也非得纳妾不成,没儿子继承香火,那哪里行啊!”
“……纳妾?”贾赦松开摸着对方的手骨的手,呵呵笑了两声,继续奉上了他的铁口直断:“你就是纳十八个妾室,你也是没儿子的命。”
“……”
用不用嘴这么毒?!
侍卫汉子张口结舌,他耳朵没聋啊,也没得罪国公爷啊。
“恩侯还会算命?”屠澈问道。
侍卫汉子这回被人拉了一把,发觉自己在太子面前失礼了,忙跪下请安,屠澈也不计较,挥手让他们退下。
贾赦算命时不爱睁眼睛,但屠澈毕竟身份高贵,他还是起身笑道:“臣摸骨算命,一摸一个准。这事儿太子不知道?”
……他还真不太清楚。屠澈回忆了一下,忆起自己可能听人汇报过贾赦会给人算命摸骨这事,但当时一直没当回事,想着算命的么,满天下有的是。
他哂笑了下,不知信还是不信,随意地一说:“恩侯不妨给我算算。”
贾赦神色犹豫。
眼前这位太子爷与帝位可能无缘啊,若是有缘,那位四殿下那儿……哪里会被自己摸出“真龙之命”呐。
屠澈本来没当一回事情,可看到贾赦如此这般神情,他反而心里起了兴味。
“其他先生算八字,你却是摸骨——倒也不同,看来恩侯有一手啊。”他淡淡地说。
贾赦觉得这人是给自己戴高帽子啊,他别的不担心,担心的是算出来太子殿下将来的命运太惨,他不忍心啊。
相处这些时日,太子的性子虽然有时候跋扈,但也不是残暴不讲理之人,否则江南流民听闻太子走了,也不会自发的出城相送,太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对治下子民还是有些善心的。
真若是将来变成皇帝,屠澈本身能力也很卓著,不出意外的话,也未必不会是一位明君。
贾赦不想掺合进去皇子的夺嫡时间当中,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罢,尤其自己最近太容易心软,万一……万一……贾赦都不确定自身会不会忍不住,透露些不该透露的。
屠澈瞧着贾赦纠结的神情,也不管别的,把手直接撂到贾赦的手心上,就等着他摸骨。
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贾赦也不好拒绝。他闭上眼睛,只好默默地琢磨着对策,手却抓着屠澈的手。
屠澈的手很温润,手指修长,掌心柔软,和他本人跋扈凌厉的性格却大不相同,贾赦摸了半天,半晌没吭声。
这两人在此,其他侍卫虽然撤退,但亦都在周围护卫着,还有太子的太监们散在一旁,好适时地添茶递水,但此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两位爷身上。
侍卫们刚刚好几人体验了荣国公的“神算”,简直神了啊!荣国公说他们过去的事情,一说一个准,好些隐秘的事情稍微一点出,再预测一下他们将来的命运,侍卫们顿时对贾赦高山仰止又想对其亲热起来。
国公爷武功高强,文采斐然,他们是敬佩,但这些与他们没关系啊,可当国公爷会算命就不同了啊。
只要荣国公稍微指点他们一下迷津,将来说不准命运就改变了,最次还能消灾解厄呢。
不过,太子也要算命,有那警醒的侍卫,此时却琢磨过味儿来,这荣国公不会算出了不得的事吧。
现在的陛下还好好的活着呢,不好明说太子将来的命运啊。
虽然他们都知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但大家都知道,朝堂和后宫现在风云迭起,自古以来太子顺利继位的……仔细算算,好像也没有几个啊。
时间久了,屠澈本来满不在乎的心思,也被贾赦勾起疑心来了。
贾赦放下太子的手,屠澈用另一只手摩挲了下被摸的掌心,忽然笑问道:“可是摸出了什么?有何不妥当的地方?”
他微眯眼睛,眼神很危险,若是好话,这贾恩侯也不会神情如此不爽利。
贾赦摇头,看了眼屠澈脸上的蚊子包,“没摸出什么,江面蚊虫多,今晚殿下小心些,还是多些熏香,省得被咬。”
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啊。屠澈敛了神色,他又不是傻子,难道找他摸骨,就是为了算算晚上被蚊子咬没咬吗?!
贾赦为难啊。
他说了假话,就是砸了他摸骨一摸一个准的招牌,可若是说真话,呵呵……这不是找麻烦吗!
☆、第三十五章
舱内烛火跳动,屠澈请贾赦来他屋内喝茶许久,实则在等着他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可贾赦顾左右而言他,推托拖延的借口都用好几个了,屠澈重重地撂下茶碗,瓷器哆嗦的响着。
贾赦掏了掏耳朵,半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看向太子爷:“殿下,您真想听我胡诌?”
屠澈笑了。
“刚刚给其他人算,怎么不说自己是胡诌……恩侯不妨说说看,难道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呵呵。”贾赦摸了一下下巴,心想,说了你还真恨不得吃了我呢,不吃也得记恨自己。
他手指动了动,屠澈的视线落在上面,“恩侯何时学的摸骨……”
他这话?5 莆史俏实模恢腔骋桑故呛闷妗?br /> 贾赦心大,浑不在意:“天生的,随便看书几下,一摸一个准。老天爷赐的本领,不要不行啊。不过……臣也不指望靠它吃饭,不过是随便给人指点迷津罢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带笑,屠澈听了和看了,就是觉得贾赦的话都别有深意。
这人太过复杂,没当他以为他能看懂这荣国公贾赦贾恩侯时,这人却总会带给他另一种感觉,次数多了,屠澈心底隐隐认为,这个贾赦心机深沉,性格诡谲又多变,太过有城府,不好把握此人。
他暗暗地给贾赦标上一个最难搞人物的标签,但贾赦这人用着也有好处,他能力卓绝,就说这次下江南罢,贾赦可不是一次救了自己,其他跟来的侍卫和属臣,哪个能比得上他?!
屠澈心里有杆秤,本来气这贾赦不搭理看不上自己这个太子,他堂堂一国之太子,就算礼贤下士,也没必要过于低头拉拢这人,他就算是刘备,贾赦也不是诸葛亮,用不着低三下气地去折服此人——这是屠澈以前想的,可现在他觉得,贾赦也许别诸葛亮有用,就怕不为他所用。
还有扬州的那个林如海,油盐不进,屠澈本来挺气的,后来查访到林如海之前的病有蹊跷,他已经让人拐弯抹角的指引线索,让林如海知道对他下手的可不就是金陵的甄家,究其根底也就是京城的他的那个好二皇弟。
贾赦沉吟,这太子殿下太过执着,他几次想要尿遁告辞,太子也太过分了,居然让他不离开屋内,直接用他的厕房和恭桶……贾赦都脸红,自己脸皮这么厚,也厚不过太子啊。
决心太大,他抵抗不住啊。
“殿下恕我无罪,我才敢说。”贾赦终于松口。
屠澈挥手让人撤了茶水,贾赦感激不尽,他都喝了好几碗了。
“你说。”
“殿下,只能是殿下!但……将来的事,却不好说。”
贾赦觉得他说到这里,已经暗示地很明白了。太子爷只能当当太子,太子的将来不是皇帝,下场可见一斑。
屠澈脸色暗沉,他眼睛紧盯着贾赦,果然不是好话。
不过,他也不意外。
贾赦的摸骨,他刚刚派太监去侍卫那里挨个打听了,基本上都说荣国公摸骨算命,一说一个准,以往的隐秘事情都能点出一二,否则之前也不会引得众侍卫围着他转了。
屠澈信命,也不信命。但现在,显然他是有些信的。
“国公爷何必瞒着我?”屠澈语气不紧不慢,其实他心里很在意。“话从你口出,入得我耳,这里也无其他人。”他挥手让最后侍候添茶递水的小太监出去,屋内果真只剩下两人在此了。
贾赦看不出什么,心里狐疑这太子好涵养,倒是和他往常脾性略有不同。
“太子殿下不怪罪?”贾赦还是担忧,再三确认。“殿下要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他也不自称“臣”了,屠澈也很随意,“我也只是问问,咱们朋友相交,你指点迷津于我几句,又有何要紧。”
“呵呵……”贾赦神情松了松,本来他就想离开太子身边,说真话假话都无所谓,太子也不至于拿这种大不逆的话跟皇帝打招呼。“殿下和二皇子相争,岂不想着还有那渔翁得利之人……”
“……”屠澈沉默,手指叩了叩桌面,又起身走了几步,琢磨了几个弟弟。
然后他又回头看贾赦,贾赦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甚至有些慵懒的意味,跟那京城里不学无术的纨绔没任何区别,这人在不同情境下的气质都迥然不同,屠澈也不好判断出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