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那句:信,也不信。"
"呵呵,你到深沉。这句话这里又怎么说?"
"不信很容易说,怎么说我也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再说长这么大又没遇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无风无浪,平平稳稳,想让我忽然该信鬼神也没有机会。"
"那,信呢?"
"那个就不好说了,只能说是一种感觉。感觉冥冥宿命中有些人关注着我,或者跟随着我。我说不明白,只是一种半夜忽然醒来时一闪而逝的感觉。彻底的虚无缥缈,可是有时候又清晰的让人假装没发现也很难。"秦海青做出一个头痛的样子逗乐。云静没有笑。
"这样吗?"云静的回答又是那简单的三个字。这一次,秦海青不依了。
"说完了我,那你呢?你信吗"
"信。"云静的回答简单的多一个字都懒。哪能不信?他现下不正活生生的呆在这里吗?哪能不信?
偏偏秦海青还不满意,追问道:"为什么?"
"信,就是信。没有办法给出理由的。"
云静的回答太过生硬,秦海青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好笑着打圆场,"难怪每次说到这个事,你都奇奇怪怪的。信就信贝,别说不过是信这些东西,就算你是那些狐鬼神怪,你也还是我的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静一直希望听到的话不就是这些?可现下秦海青明显打圆场的语气,让他心中半点欣喜也生不出来,只觉得疲惫。
"既然谈完了,我去继续工作了。"
"静!"秦海青还想留人,云静却轻巧的避开伸过来的手,恍若未闻的离开了。
这场对话,他的目的究竟算是达到了没有?秦海青愣愣的望着自己抓空的手,事情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合起小说,秦海青想追上去,却还是翻开了小说。算了,不过是小事情罢了。何必事事清楚?
种子总是在不经意间种下。
云静坐回电脑前,粉红的网页已经还是甜美的挂在上面,可在系统设定的粉红字体之外,有人突兀的用了暗绿色回帖道:幸福只是相爱,并不一定要在一起。
"我回来了。"随着钥匙声,孩童特有纤细声线在客厅响起。
秦海青应了声,表示知道了,眼睛却一直盯着书页不放。
故事正讲到白素贞对青蛇交了底:她,怀孕了。
我的姊姊怀孕了!r
"姊姊,你太过分了!"我骂她,"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捶打她的背:"我不准你这样做!我不准你给他生孩子!"
"小青,"她竟然抚慰着,"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呀。我爱他,不能回头了。
以后,还要坐月子,喝鸡汤。亲自纳孩子,到他大了,教他读书写字。
"你真卑鄙!"我不愿意听下去,"你给自己铺好后路,我呢?我怎么办?"
素贞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却没想过青蛇该怎么办,毕竟那已经不是她的考虑范围了。
秦海青翻了页,继续念了下去。
云恬走到云静面前挡住了电脑屏幕,"那封信里究竟是什么?"
云静好脾气的停下手上的工作,"信送到了?"
瞪着云静的笑脸好一会,云恬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你料的很准......信里面写的是什么?"
他连声追问逼得云静非说些什么。
"不过是问声好,朋友间写封信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你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
"不是好奇心,是警觉。"云恬的撇着嘴角冷笑,依稀是记忆中那个脆弱而倨傲的少年,"吃一亏总是要长一智的。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问问清楚,才能避的远远的免得被牵连。"
"呵,警觉心高点总没什么坏处。"云静的喉咙有些干涩,却还是浅笑盈然,"信上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歉意以及希望我们能够重修旧好。"
"重修就好?你们两个如果想重修旧好,这几百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个机会,怎么偏偏要挑在这节骨眼上?"当他真是八岁小孩吗?
"人总是会变的......"
"我们本是狐妖,何苦做什么人?"云恬冷笑着截下云静的话头。他们本是狐妖,消遥自在地做他们的半仙有什么不好,偏要去装模作样地做人?便是学的再像,终究是妖。
"是了,"云静继续好脾气的浅笑,"我们自然是狐。可沧海也可变成桑田,便是狐,也是会变的。"
"我倒没想通怎么一觉睡醒,老母鸡就变鸭了。变?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如果能变好,早就变好了。怎么偏挑他逼我给你带完信就变了?早知道这么容易变好,当日我就索性当个恶人多罗唆两句。"又哪来后面的几百年事端?
"你想多了。"云静终于头痛的敛去了笑容,一脸无奈。
云恬却不依不挠,"想的多哪比的上你做的多?明明事事都做足了盘算,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如果我也能学会暗地里用心思,哪还用得巴巴的捧了颗心来,却白白让人当了驴肝肺。先生果然是先生,学生哪里学的来!"
"何必说这些气话?"云静皱着眉心中快速估量了一下,"你如果真的非要知道那封信写的什么......也不是不行。"
"既然行,就干脆说出来不是大家清净。"
云恬步步紧逼,一丝都不敢大意。
"罢罢!其实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封道歉信罢了。"
"道歉信?"
"之前我曾经说过一些很是伤人的话,当时只觉得理直气壮,现下细细想来,却觉得当年他辩白的话字字血泪,他把我当个朋友,才剖心挖肺,我却不仅不体谅,还............"长长一叹,往事不提也罢。
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为我死。当年的惨剧,他虽不是元凶,却够得上帮凶。玄钥这么多年的怨恨,原是他应得的。
"虽然说是翻然醒悟,可要我当面认错,先不说我拉不拉得下脸,玄钥那种脾气又怎么可能接受?"他如果当真当面道歉,不是被当作没听到便是一场架好干。他甚至可以预料玄钥沉默的神情。"所以,才不得不托你转交封信,谁晓得你心里竟转了那么多弯,倒是我的疏忽了。"
一番话,七分真三分假说的情真意切,云恬到底稚嫩一时竟也被他糊弄过去。反过来,倒寻思着安慰了他几句。
"海青还在看书吗?"
"恩,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在书房里看书,倒不知道是哪本书这么好。"
"自然是本好书。我去做饭。"
云静起身走向厨房,云恬却赖在他的电脑前不肯挪窝。晓得他是还想查查他的电脑,云静只作不晓得,由着他去。他心中筹谋酝酿已深,又怎么会在留下痕迹。云恬也不过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何必计较。
云恬胡乱翻了半天电脑果然一无所获,只好痒痒关机。一时间无事可做,便趴在桌上,盯着漆黑一片的屏幕,使劲琢磨。
那封信是致歉信......当年那两人之间种种,外人是不知道。但是当时一个心神巨伤,一个却淡漠自持事事以族中利益为先。两个人出言交恶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云静千年雷劫已近,秦海青还一头蒙在鼓里,那封信真的那么简单?终于静下心来,云恬打了一个寒战。自己不是被糊弄了吧......
咬咬牙,好吧。如果他真的被糊弄了,那么那封信里又究竟会是什么?洗髓丹能为凡人洗髓伐骨,纵使丝毫不懂修炼之术,也至少可以与他们妖族同寿,与凡人的寿命相较,简直就是长生不老。这样的东西九天之中除了太上老君谁也练不出来,而就算是太上老君炼制千年也不过只得十颗。而为一个凡人彻底洗髓便需要三颗,是以虽然药名洗髓丹,却从来没有人拿来为凡人洗髓伐骨,多半是仙人吃了增进修为或者为他们妖族飞升所耗。当日玄钥因为爱上人类而妄求天长地久,借着天上的蟠桃盛宴偷偷从连接狐族与天庭的信道潜入九重天,盗了洗髓丹却被守护童子发现,不得已大闹兜率宫,惊动了天兵天将仓皇出逃。而长期以来对狐族报以莫名敌意天庭也以此为借口,硬指玄钥乃受三族长老挑唆,领了三万天兵天将将狐族领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狐族为自保而不得以与之激战,伤亡过半受创甚巨,几乎全族覆灭。幸得南海观世音菩萨施以援手,才幸免于灭族。
上一次玄钥历劫几乎拖了全族陪葬,这一次云静历劫还不知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云恬只觉得汗湿重衫,脑子里乱糟糟,一点头绪也无。
腾的站起来,云恬觉得自己继续在这里呆下去非疯了不可,还是找人说说话。
"叔叔!"云恬"啪"的一声把书房门甩上墙壁,看见秦海青脸上盖着小说,睡的正香。被他这么一闹,才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
"童童啊,怎么啦?"秦海青困倦的揉揉眼睛,有些奇怪怎么忽然一下子就睡了过去。明明刚刚精神还好。
"我们......"云恬还没说完,鼻子忽然嗅到一股香气,非兰非麝却又宁静幽远,十分奇异。好奇的探头到处嗅,却发现香味最浓的居然是秦海青身上。
"叔叔也开始用香水了?"
"香水?没有啊。"秦海青奇怪的抬起胳膊嗅嗅,"不过好像是有点香味,大概什么地方沾到的吧。"奇了,云静与他都不用香水,这两天他又天天呆在家里,哪里去沾的这些香味?不过,还满好闻的。秦海青又吸了一口香气,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门正隐隐开启。
云恬努力怂着鼻子小狗似到处乱嗅,引的秦海青一阵发笑。
这里!找到了香味的源头了!
小小的手掌努力从秦海青的衬衫下面拽出一块墨色的玉牌,居然是观音像。
"这是什么?"
"哦,这个啊。上次陪我妈去烧香的时候,庙里的和尚硬给的。当然我们捐的香油钱恐怕就不知这块东西的钱了。呵呵。"他不过是个陪去上香,那个老和尚不从母亲那里下手多要些香油钱,反到死死拉住他,非给他这个观音玉牌不可,只说他与观音有缘......真是奇怪的人......
"雕工还真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
"笃笃。"门框上不紧不慢的两下敲击声,引得叔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云静一手撑着门框,脸上带着点不耐烦。
"忙什么呢?都叫几声了?吃饭了。"
"哦。"一大一小面面相觑乖乖应声,在背后却忍不住吐舌头偷笑。云静越来越有当家妇男的气势了呢。呵。
第十三章
饭后云恬借口说去门口的超市买口香糖,实际上是躲到角落里和刚刚收到他消息的钟谧碰头。
"道歉信?"少年黑曜石般的眸子狐疑的眯起,"为了一封道歉信而下五雷轰顶咒?"
"五雷轰顶咒?"云恬惊呼出声。
"恩。如果当日你动了那封信,现在恐怕连骨灰都凉了。"钟谧的笑话有点冷,云恬没有笑。
"他到底想干什么?!"云恬皱着眉头的样子在一个九岁小孩身上,很不和谐。
"干什么?"他也想问。能下五雷轰顶咒,这天,恐怕真的要乱了。"你说上次收到淳炎的信之后,他们就没有联系了?"
"是的。"
有什么不对吗?
云静不是玄钥,不可能做出会连累全族的事情。以云静的责任心,只要还在位一日,便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这么一想钟谧稍稍安了下心,可是旋即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仿佛一记闷雷,猛得炸开。将他惊的跳了起来。
"你回去看看云静的长老腰牌还在不在?"
"长老腰牌?"云恬迷糊了一下,很快想起来了。那是一块三寸长两寸宽的灵玉牌子,雪狐长老是白色的,火狐是焰红色,而墨狐则是玄色。各自代表者每一族的主事者身份,除非传承,否则决不离身。
"你怀疑......"
"是。"
"......可我不知道他把腰牌放在哪里。"
"这个不难,用这个。"钟谧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泥人。"你把这个小泥人放在地上跟他走,自然就找的到。如果泥人完全不动,那就说明腰牌至少不在方圆十丈内。"
"这个倒不错,哪来的好东西?"u
"你知道是好东西就行了。"哪来的?还能是哪来的?自然是那个人,钟谧的总是闪着无机光芒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了一丝笑意。记忆中那个墨衣少年一脸献宝的捧着这个小泥人,千求万求的逼着他收下。说是找到腰牌自然也找到了他,便是找到了另两个,顺藤摸瓜他自然也不远。
云恬就是再无知,看到钟谧此刻的神色又怎么会猜不出?当下神色微暗,幸而很快恢复了过来。接过了泥人,小心藏在内袋带了回去。
关上房门,在自己房间里放下小泥人。小泥人站在地板上,笑得憨态可掬,却偏偏纹丝不动。焦急的抓起来,放在手里摆弄了半日,小泥人却始终僵硬的笑着,一步也不肯挪。云恬渐渐白了脸。云静竟然连腰牌都传了人,不是准备着有去无回又是什么?
房间里冷气明明打的足,云恬的额上却布了密密的汗珠。飞快的把小泥人塞回口袋,云恬咬咬牙又冲了出去。
"童童?"秦海青本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溪童风一样的刮回来又风一样刮出去,脸色更是铁青。心下有些担心,便放下报纸跟了出去。
"那个家伙把腰牌传了出去!"云恬弯着腰喘着气,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却不忘咬牙切齿。
"果然......"钟谧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对面的马路上尖利的煞车声和一声闷响。
云恬忽然觉得心中一凉,不祥的预感。
胆战心惊的一回头,两人顿时如遭电击。
躺在地上的伤者,四肢无力、双眼紧闭早已失去了意识。收到重击的额头满是鲜血,灰色的路面被汹涌而出的红色迅速覆盖,只见满眼猩红。
是秦海青!
居然是秦海青!
秦海青被车撞了!
几个念头在脑海中隆隆的滚来,振聋发聩。
两人堪堪跑到伤者面前,还来不及反应,云静已经闻声赶了过来。
身边已经聚了一圈围观的民众,低声议论着。云静却觉得身边静的可怕。
颤抖的手抱起渐渐失温的身体,温热的液体从手上一滴一滴的从指尖渗落,云静使劲的按住伤口却制止不了它们从他的指缝滴落。每一滴,落在地上都发出巨大的回响,仿佛一柄柄利刃轻易没入胸口。
"海青!!"嘶声裂肺的一声悲啸,断金裂玉。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边上呆滞的两个人根本没有想到还应该叫救护车,后来还是路过行人打的电话报警又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红色的冷光,在黄昏泥水般的昏黄光线下昏暗的闪烁。一大群人从车上下来,想把秦海青从云静手里抢了过来。云静的手指却像是铁铸的一般,紧紧抱着那个失温的身体不肯放。两个男医生见状跳下来按住云静想把他的手指掰开,却怎么也分不开两个人。一车子医生都是满头大汗,又气又急。
倒是最后车里面出来的一个老医生,及时喝止了火气上涌的后辈。
"你们干什么吶!再掰连这个人的手指也要断了!"两个年轻医生醍醐灌顶满脸潮红惭愧的松开了手。老者走到云静面前,慈祥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再不放手,就是大罗神仙也留不住他的命。放手吧。"
许是云静终于冷静了下来,许是老者说的话有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云静空洞的眼神终于恢复了聚焦。已经被掰的淤青的手指终于松了开来。
救护车闪着刺目的红光尖啸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