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乖,小孩子总算是要回家的对不对?陆叔叔再好,也只是你叔叔的朋友,不可以一直住在人家家里的。"
"那怎么样才算一家人?"
"要两个人变成一家人,除非结婚才行,可是你陆叔叔是个男的,不行的。将来你叔叔会找个好女人,就像。。。嗯"女子费劲的想了半天,"嗯。。。她会像你奶奶那样疼你。童童乖乖~~睡觉,明天一早醒过来就能见到你陆叔叔了。"
"才不要!你们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乘我睡着的时候又把我丢给那个讨厌的老太婆!还有,我最讨厌的人就是那个老太婆了!"就像一个月前那样,毫不犹豫的把他丢给那个厌恶他到极点的老太婆!然后那个老太婆会不停的讲妈妈的坏话,还不让他看电视、不让他出门玩,不让他交朋友,她根本就以看他难受为乐!
"童童,你怎么可以叫你奶奶老太婆?那。。。"那很没有礼貌。年轻保姆的话还没完就被一道威严的声音截断。"让他说!"
一大一小吓得倏地回头,只见一个老妇人站在门口,手上还提着行李,正是童童口中的"老太婆",秦老夫人。
"让他说!"秦老太太雪白地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面上虽有风霜的痕迹,眼神却依旧锐利,"我倒要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因为收到儿子的拜托而不得不半夜坐火车南下来看孩子,结果一进门就听到关于"老太婆"的评语,秦老太太此刻还能维持面无表情其实已经算得涵养。然而,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表情却已经是最糟糕的表情。
看着素来不亲近的奶奶,童童刚刚对于保姆的泼辣劲顿时被戳破了皮球,消失的一干二净。在秦老太太的严厉监督下,怯生生的喝光了牛奶,又乖乖的刷牙上床,小小的脑袋里已经委屈的下了满天的雨。
才不要,他才不要那个老太婆!!他才不要叔叔娶个和那个臭老太婆一样恐怖的女人回来!本来叔叔不在家就已经很无聊了,再加上两个恐怖的老太婆。小小的眼睛一闭上,就仿佛看到两张干瘪的嘴唇不停的翕动,各式各样的坏话汹涌而出,不停的指责着妈妈和他。小小的孩童吓得立马睁开眼睛,宁可瞪着天花板发呆也不敢闭眼睡觉。
童童用力抓紧小被子,眼珠子一阵乱转,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个完美的主意。竖起耳朵,仔细听得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又是一阵洗漱的声音,最后一切都归于黑夜的平静。
一片黑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掀开被子,有点笨拙的穿戴好,悄悄溜出了门。带着狡黠的笑容的孩童甚至记得带上房门,却站在长长的走道里害怕的发愣。
他是从那个老巫婆手里逃出来了,可现在又能去哪呢?足足犹豫了十分钟,童童才依稀记起了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陆叔叔家的地址,上次叔叔忙的时候曾经将他托给陆叔叔过一阵,那几天耐心而温柔的陆云静在孩子的心目中成了一个近乎守护神的存在。这次仓促的翘家行动,唯一能收留孩子的地方,大约也只有陆云静的那个小公寓了吧。
虽然上次来去都是叔叔开车接送的,童童却记得陆云静最后微笑着说过家门前的十七路公车只要四站路就到了他家了。乖巧的躲在一个阿姨的身边顺利上了车后,又悄悄躲在拥挤的人群中,避过了售票员的眼睛,四站路转眼就到。陆云静公寓楼下的保安因为见过童童进出也没有盘问,虽然这么晚了小孩子一个人进出有点奇怪,本着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保安只是奇怪的看了童童一眼后又继续看起了足球。
童童的逃家计划实行的意外的顺利,直到他敲响了陆云静的门。
童童这边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压根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将会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秦老夫人半夜起来想给孩子盖被子,一开门却一室清冷,掀开的被窝早没了温度。顿时把老太太吓得的立刻打电话给儿子。
"你说什么?!童童不见了!"原本因为分手而情绪不佳的泡酒吧的秦海青接到母亲的电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刚给他喝过牛奶睡下了,谁知到我起来给他盖被子,人就不见了!"秦老太太把孩子弄丢了,在电话那头也是急得团团转。就算是那个讨厌的女人生的,到底还是自己的孙子。何况大儿子过世的早,只留下这根独苗,如果有个万一,叫她怎么下去可怎么见祖宗啊!
耐着脾气安慰了老母几句,其实秦海青这边也是心急如焚。秦老夫人不喜欢做过小歌星的大嫂,连带的也不喜欢小孙子。虽然骨子里也疼孙子,却总算是嘴上念叨着已故媳妇的不好,搞的小孩子很是反感。这一老一少不对盘,让夹在中间的秦海青也很是头痛,本想借着明天又要出差的机会让这两个多相处相处,培养点感情,却没料到居然会出这码子事,心里顿时后悔的不行。大哥留下的独苗,要是在他手上出点什么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匆匆挂了电话,又打了电话报警。想了想又通知了所有童童认识的人家注意,在电话号码本中翻倒陆云静的电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碍于两人今天才分手,还是没打电话过去。一切都做完了,只有开着车满市的乱转,期望着能不期而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边眼见着现了鱼肚白,童童出走整整一晚,可一群人乱折腾了整整一宿都没见着人影,秦海青这次真的急了。一个个电话打过来,都说没见到孩子的人,一咬牙打电话打到陆云静手机上,却见鬼的没人接。秦海青晓得陆云静的习惯,除非关机,电话只要开机就一定会接,这么整整两个钟头电话不接。。。一转念想到昨天分手时时陆云静的表情,秦海青的头皮一阵发麻。
方向盘一转,现在不管哪个理由他都非去找那个人一趟了。
左手把着方向盘,滑进陆家楼下的停车位,右手不死心的最后一次拨陆云静的手机号。"嘟嘟"信号音从听筒稳稳的传来,正准备捱到自动切断,轻轻的"嘎哒"一声,电话居然被接起了。
"我是,什么事?"云静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却很平静。
"是我。"秦海青说完停了下来,对于昨夜刚刚分手的旧情人秦海青小心斟酌着用词,"我侄子童童你知道的,昨天晚上走丢了。"
"报警了吗?"
"报了,可找了一晚上也没个准信。。。。想问问你有见到孩子吗?"
"。。。没。"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奇怪的迟疑和悉悉索索仿佛穿衣服的声音,然后一记轻微的爆裂声,吓人一跳,秦海青正好在这一刻迈上了最后一格台阶。一眼就看到了个小小的身影蜷曲在铁门旁,小脑袋埋在膝盖里正是半梦半醒。
"童童!"秦海青一声大叫冲上前去,顾不得孩子还迷迷糊糊,一把就抱起来死死的抱在怀里。一整晚提心吊胆,唯恐有个闪失。直到抱着孩子温热的小身体才如释重负,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谢天谢地,总算孩子平安,不然他怎么有颜面向兄嫂交待!
秦海青紧紧搂着孩子,连珠炮似的问题刚憋在嘴边,紧闭了一整晚的铁门"嘎哒"一声开了,陆云静一身整洁的睡衣站在门口。
刚刚电话中可疑的迟疑突然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四目相对,秦海青沉声道:"你不是说没见到孩子吗?"
"我。。。我喝醉了。"话一出口,陆云静就后悔不迭。
"喝醉?"冷笑一声,"我可没闻到酒味。再说,又有什么酒能灌倒你?陆云静,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对着一个孩子刁难算什么事!"
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陆云静的声音充满压抑,"你累了,孩子也累了,先回去睡一觉再说吧,海青。"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事实上,再次踏足这个地方实非所愿。我很后悔,如果不来,就算对不起大哥大嫂,至少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
"如果你所谓的美好回忆是指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看我单方面的追逐你,那大可不必!我不认为这是有什么美好,你只不过成功的一再的证明我是个傻瓜,愚蠢的就算不停的被背叛也无法放手,最后干脆的被抛弃。"明明做错的不是他,为什么他要不停的原谅与宽容?
"你在说些什么?"秦海青的眉头紧锁。
陆云静微微侧转脸望向窗户,"香水,你的身上总算是有香水味,就算你冲过澡再回来我也认得出。"他的嗅觉根本精确到无法出错的地步,连自欺欺人都难。"你在外头还有女人吧,或者说我才是你在外头的男人?"
他本来不想说这些,都忍了这么多年,又何必在分手之后戳破?如果不是昨天那个糟糕透顶的分手,又碰上昨晚上的突发事件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向来谨言慎行的他绝对不会露半点口风。
"我们一开始就有约定的,不是吗?"
"叔叔!陆叔叔!"被两个人忽略了许久的孩子努力唤回两个人的注意力。然而,他在几分钟后就充分的学习了"自找死路"这个成语。回过神的秦海青不仅黑着脸把他昨天离家出走的事情盘问了个清清楚楚,也难得的展现了他的语言功力把秦溪童骂了个臭头。本来想一哭了事的溪童被骂的连哭都不敢,只能泪汪汪的扁着嘴乖乖听训。
"以后你还敢不敢离家出走?"秦海青板着张脸完全一副严父样。
"不敢。"软软的童音带着委屈的颤音,简直闻者动容。
"以后还敢不敢骂奶奶了?"
"不敢。"
"你自己最好记清楚。"
陆云静看着秦家叔侄在他面前上演"三娘教子"现代男性版,一时进退不得。好不容易训完话,秦海青抱着孩子准备打道回府,秦家的侄子又开始尖叫。
"我不~~回去!"
"没你选的份!"
"我不回去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就算你把我带回去,我也会再跑掉!"尖尖的童音成功的促使秦海青的脸色再次向包公方向发展。
"就算你不喜欢奶奶也不可以随便麻烦陆叔叔。"
"才没有随便!我都亲自跑过来了,明明有很认真的拜托陆叔叔收留我的才对。如果不是你,陆叔叔一定刚刚就让我进去了!"童童气鼓鼓的瞪大了眼睛,充分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被磨得没耐性的秦海青直接搞清楚两个字,"不行。"
"怎么不行了?为什么不行了?我就喜欢陆叔叔!"小孩子脾气越是说不行的事越是要做,秦海青一说不行,童童就决心抗争到底了。
"说不行就不行。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不管!我就要陆叔叔!"r
"不行。"叔侄两的争论眼看着愈演愈烈,一大一小斗鸡眼似的对着,眼看着就要被强权压倒,溪童终于祭出了压箱绝活。说那时迟那时快,只看见他嘴一咧,"哇"的一声就开始震天的哭了起来,绝对响遏行云,那声势不输孟姜。不知情的还不以为秦海青给了他多少委屈受。
颓然的一摸脸,秦海青顿时除进退维谷。
"让他留下来吧。"身后突然传来陆云静的声音。
秦海青有些吃惊的盯着略显无奈的男人。
"何必和个孩子斗气。"
秦海青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道:"那样太麻烦了。"
"不客气。"本来是油盐酱醋的枕边人,现在却得动不动就客气来寒暄去,陆云静看着窗外的眼神有些冷。可冷的,又岂止是眼神?
第二章 (上)
"静,我的静。"那个人的声音仿佛最幽深的古井引得人不由的沉溺,春风一般温柔的嗓音,一遍遍的回响,一遍遍的缠绵。
我不是你的。
一开始他还会纠正,那个男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再唤一声:"静。"
他,便放弃了。
静,我的静。
记忆里那个男人总算是带着痴迷的眼神,细心的分出每一缕发丝,一遍又一遍的梳着,长长的发丝晶莹如雪。两人映在镜中,一站一坐,一动一静,一个是似水柔情,一个是冰雪沉默。无论窗外是七月流火还是白雪皑皑,房中的两人却似乎天长地久。
"一届凡人生不过甲子光阴,为什么却要说天长地久?"天长地久,与日月同寿,只有西天诸佛或是九重天外登入仙籍才可做到,凡人五六十载的岁月于他们不过弹指一瞬,凡人说永恒就好象夏虫谈论想象中冰雪一样徒劳可笑。苍海无情,日月无心,无论是父母、兄弟还是夫妻,有什么山盟海誓能在不断的斗转星移中保持不变?
这样短暂的存在却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那些虚伪的永恒,他,不解。
"静,"那个男子的语调总是温柔的让他窒息,"你的生命和我比起来几乎就是永远,你又为什么不要天长地久?"
"为什么要?"
看着静迷惑的容颜,男子的嘴角向上扬起了好看的弧度:"昔年如来拈花,迦叶微笑,那一笑便是天长地久,你可明白?"
"如来依旧是如来,叶迦也依旧是叶迦,两人都在西方极乐,人事俱在,可那个笑容不过刹那光景,又如何天长地久?"
"我的静,何时你明白了,便也明白了我。"
静还想开口,却迷惑于男子的微笑。永远痴情的眼神,日渐苍老却痴心不改的容颜,那样无望的温柔啊。。。千百年来波澜不兴的心底悄悄漾过一丝异样的波动。
"这次麻烦你了。"分了一天都不到的旧情人见面,实在太奇怪。饶是秦海青不知经历过多少谈判,也从来没觉得这么难把握分寸。
秦海青原本定了当日下午的飞机,当下便匆匆回家拿了点童童的行李送过来。玩具、零时、换洗衣服,甚至还有三维版的童话书。说着不多不多,竟也堆了小半个客厅。
"现在不是说谁都可以委屈,就别委屈了孩子吗?"陆云静勉强开起了玩笑,一手接过行李,一手牵着孩子,微笑得体。
秦海青应和的短促的笑了两声,带了份僵硬,可总算是笑了。
"我家的钥匙你有,如果缺什么,尽管去拿吧。"
这么一提陆云静才想起来,昨天分手分的太难看,双方的钥匙都没还。前任情人的备份钥匙,陆云静的眉心皱了皱,他们两个,有时候做事还真是难看。
不过一个礼拜能有多少事?秦海青很快连芝麻大的事都交待完了,可转身就走未免过于无礼,却又实在无话可说。两个人僵站在门口谁都想找点话来寒暄,可谁都说不出口,两人楞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发了半天呆。正好隔壁阿姨买菜路过,一下电梯就奇怪的盯着两人看,直到"碰"的一声关上铁门,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的。
尴尬的四目回望,静默了片刻,陆云静小心的牵动了嘴角,秦海青随即小心翼翼地也放了松。
看着秦海青小心翼翼装出来的放松,陆云静这次真的笑了起来。
"真傻。"他们两个人,真傻。
真傻,被往事绊住的人是他,陷下去的是他,痛苦的也是他,是他,不是秦海青。他在那里执迷不悟又怎能要求别人也一同执迷不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时年幼便懂的道理,长到如今的年岁反到不懂了。即使心底依旧泛着苦涩的沉渣,也不断劝解着自己。事实既然无法改变,就只好承认,徒劳的挣扎除了突显自己的悲惨之外并无益处。
秦海青不知所以,下意识的应了一句:"是啊。"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地从口袋里掏东西,掏了半天居然是张支票,最传统的版式却有一种安全感。上面的数额不算大,却也抵得上陆云静半个月的工资。
"收下吧。"
"这算什么?"
"别误会,童童在这里住自然要花钱的,那个小鬼的花头劲有多透你是知道的,怎么能让你出钱帮我养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