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枢诔噤声不语。
是这样吗...似乎是这样...他的确是向往风焕日的个性,羡慕那能照著自己的目标前进的执著...
那股近乎偏执,近乎疯狂的执念,深深的震撼、吸引了他...
萨枢诔叹了口气,『不,不对,风焕日不见得像你所说的一样...』
『为什麽?』
『他从来没开口说过爱我。』他重叹了一声,叹息声由大渐渐变小,给人飘渺无尽的感觉。
『呿...』
轻蔑的笑声再次响起。萨枢诔恼怒的皱起了眉,『鎏宵,你...』
『萨枢诔,你为何这麽肤浅...』鎏宵细声低语,『语言有其限制,无法传达所有的意念。况且,有些时候,明说了反而像别有所图,讲清了反而让人觉得虚假不真...』他顿了顿,『就像是泡面的内容往往和包装差了一大截...』
萨枢诔挑了挑眉,他真的觉得鎏宵变了,变得和以往不一样。
就像是原本少掉的那根筋被补了回来,但是却多补了一根一样。
鎏宵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但是不说的话,我怎麽知道他的心意...』他不是梦占,没办法看出每一个事件背後含藏的道理,猜不出语言文字外所蕴藏的奥义。
『你确定他没说?』鎏宵撑著头,打了个呵欠,『他没和你说过任何一个有关"喜欢"或是"爱"的字眼...』
『没有。』萨枢诔有点懊悔的开口,『他只说过──』
说到一半的话语硬生停顿。
他想到了在海边时,风焕日对他过说的话。
"我希望你喜欢夕阳..."
风焕日就是夕阳。
萨枢诔赫然领悟到那暧昧的举动和隐晦的话语後面,包藏著的真正含意──
"...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希望你爱我。"
鎏宵见萨枢诔沉默不语,心里有个底,他继续开口。
『谶书上说的,全都实现了...』他用种无奈而从容的眼神,瞥了萨枢诔一眼,『阴火断灭了萨律尔,因为末代的天子会爱上这焚尽一切传统的阴火。』
这是命运,千年前就预告的命运。
所谓的预言,就是必定会实现,即使提早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却也无法摆脱注定的结果。
当人们自以为挣脱了命运的枷锁而沾沾自喜时,却不知道"不安於命"的抗争之举也是出於命定之道的安排。
萨枢诔瞪大了眼,一种茫然且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不懂...既然如此,那麽预言存在的意义是什麽...』知道与否的结果都一样,那麽有何存在的意义?
『你不能改变命运的本质,但是可以利用他的周边效益...』鎏宵浅笑,『比方说,我知道癸朔和韩炜会被时空震盪波及而消失,虽然我无法阻止这个结果发生,但是我可以提早安排在他们回来之前的这段空档,要做些什麽消遣娱乐。』
预言只是个资讯,无法改变,但可以利用。
萨枢诔错愕了一秒,惊呼,『你早就知道路行云会来破坏仪式进行?!』
『这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我事先告知,还是会用不同的形式走向一样的结局。』鎏宵不以为意的呵呵笑了几声,『况且,他们两人一个正朝著自己追逐的真相走去,另一个...』他悠悠的望了萨枢诔一眼,『正在完成你无法完成的使命。...』
使命?!『你在说什麽?』
『谶书上记载的预言,并不是要後世对抗命运,』鎏宵的眼神忽地转为深郁,『而是把既定的结果列出,要後人不再企图揣测天命、趋吉避凶...』
原本是想把所有必然的未来记录下来,让人顺从著命运之道行走,不要因妄想悖逆操控命数。但这样的本意却受到了扭曲,谶书变成萨律尔的救世之书,皇族们全都战战兢兢的熟读预言的内容,希冀能从中觑知夺权至富的方式,希望能躲避自己命中的劫数。
『萨律尔会在你这一世复兴於逆行之火,灭於暗行之阴火。』鎏宵扬了扬嘴角,露出睿智的笑容,『断灭和复兴并不是互斥的两件事...复兴和断灭一样,有各种不同的形式。』
『所以?』他还是不懂逆行之火到底是什麽。
无奈又嘲讽的嗤声再次响起,『你忘了自己的组织叫什麽名字?』
萨枢诔不悦的皱了皱眉,鎏宵的笑容和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像笨蛋,『逆五星啊,但这又...』瞬间,他领误了某件事。
鎏宵彷佛看穿萨枢诔的思绪一般,笑著继续开口,『逆行之火,除了逆使五行之外,也暗指著逆行时序之道。』受到时空震盪而历经反转之时序的逆旅。
萨枢诔瞪著鎏宵,好半晌才讷讷的吐出几个字,『你真的是鎏宵吗?...』
萨枢诔发现,鎏宵不仅像变了个人,同时也看穿了许多超越常道之上的秘密。
『我是鎏宵。』但他也不只是鎏宵...鎏宵呵呵的笑了,露出熟悉的憨厚笑容,看了看表,『萨枢诔,人与人的相遇都是受到千界的因缘的牵绊啊...』而他们,除了逆五星、和逆五星有关连的所有人,更是受到错纵复杂的因果律给羁系,千年之前,甚至是更久远之前所埋下的因果...『我该走了。』
萨枢诔猛的回过神,『喔,不送,再见...』
鎏宵望著萨枢诔,好奇的偏了偏头,『萨枢诔,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什麽?』这是他的店,他当然得守在这里,就算没有生意。
『你忘了我一开始说的?』鎏宵嗤笑了声,『逆五星的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全都找到自己追逐的目标,只有你,距离目标只剩一步,却不在前进。』他叹了口气,『枉费阴火还给了你全新的生命..』
『我有啊!』
他已经想好未来要做什麽,他会回到萨律尔,陪肃岚走完人生,然後在到世界各地去旅行,在有生之年踏遍这大千世界。
鎏宵摇了摇头,『不,不是那些...』他眼神一凛,彷佛看穿了萨枢诔的灵魂一般,深沉而幽忽的低语,『萨枢诔,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自己的人生,走自己的路...』
『不,还有,你还有样最想要的东西...』鎏宵熟和的望著萨枢诔,轻轻的低语,『夜深梦回人静时,闭上眼後,你看见了什麽?』
萨枢诔愣了愣,心思像是随著鎏宵摧眠般的语调,沉入深层的潜意识之中。
『萨枢诔,你看见了什麽?你想要什麽?』鎏宵留下馀波盪漾的低语,悄悄的转身离开calebassier。
萨枢诔低著头,像是失了魂一样。
他睁著眼,但却觉得自己陷入了深层的黑暗中。
在这黑暗里,有另一股更巨大,更深璲的幽暗包容了他,给了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萨枢诔..."魅人的嗓音浮现脑中,"不要离开我..."
他听见那蛊惑他的声音,在那幽阒的黑暗中,带著微笑的俊逸容颜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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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方过,下了场绵延的雨,将空气洗刷得清新,让气温又下降了些,一点一滴的踱向冬季。
长清苑里来了名访客,一个曾经在苑里造成炫风的访客。他的到来,让沉浸在凉冷清秋中的古苑,再次卷起万人空巷的热潮。
『萨枢诔?』风嫣然手上的书翻到一半,被这侍女带来的异外访客给惊得花容失色,『你怎麽来了?呃!』意识到对方正用诡异的目光盯著手中书的封面,风嫣然立即把书放下,并且技巧性的让背面朝上。
『午安,风小姐...?』萨枢诔礼貌开口问安,有点不确定的望著眼前的人。
风嫣然愣了愣,不了解情况,在看到侍女暗示的眼光之後,赫然惊觉自己正穿著在家休閒时的旧卡通T-shirt和短裤,脚上踩著毛茸茸的熊爪形拖鞋,脸上还戴著居家用的紫红色胶框眼镜。
『呃喔,我在家的装扮都比较休閒随便一点...』
说是在家也不对,应该说是她风小姐闺房这私人领域中的限定穿著,要是穿这样走在苑里,准会被那些元老骂死,还有,被左辅那个讨厌鬼笑死...
『喔,是啊,嗯,当然,待在房间里的确不需要穿得太正...式...』萨枢诔的声音变得尴尬而结巴。
风嫣然不解的抓了抓头,看了看侍女,侍女不断的挤眉弄眼,暗示她後方的墙面。
她顺著目光回头,赫然发现自己书柜旁的墙面上,贴了张暧昧的男男相拥卡通海报。她尴尬的转回头,对著同样也一脸尴尬的萨枢诔,嘿嘿乾笑。
『这...这个是...朋友送的...』她可没推脱,那张电玩纪念海报可是她的死党兼好姐妹的艾兰兰小姐,费了一番心力弄来送她的呢!
『哈哈,风小姐的朋友真是个...』他故作开明的朗笑了两声,想说些客套话,搜尽枯肠之後硬是找出了个不太怎麽贴切的形容词。『是个人才啊...』
他突然有点後悔刚才直接拜托侍女带她来找风嫣然,他应该些打个电话来通知,或者是坐在会客厅等主人...
没办法,他太急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做他终於想到的目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为此,他从昨晚忙至早晨,几乎一夜未眠,在这短短的数个小时内,打理好所有的程序...
『呵呵...是啊...』兰兰是个人才...『那麽...可以请您先到会客厅等我一会儿吗...』风嫣然撑起僵硬的笑脸,此时的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半小时後,变回千金小姐端庄打扮的风嫣然,摇曳翩翩的来到会客厅。
差太多了吧...女人...真是善於变装的生物...
萨枢诔在心里咋舌,『抱歉,刚才未经同意便擅自拜访您的闺房...』
『没关系。』风嫣然抽了抽嘴角,露出好奇的目光,『你和苑里的人有约?』
『没有。』
『那你是怎麽进来的?』长清苑的戒备森严,没有事先通知守卫,即使是熟客也无法入苑。
『我...』他用了迷香。不过,能够大摇大摆的在苑里游晃,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本来被守卫挡在外头,这时恰巧有一...."群"夫人经过,便帮我关说,便让我进来了...』
事实上那不是恰巧,而是有婢女去通报,萨枢诔前些日子的拜访,风靡了长清苑里老老小小的女眷,一听见这久违了的萨大师又再来访,却被不适好歹的守卫给挡在门外,无不争先恐後的赶来护驾。
『喔...』风嫣然点点头,露出个可以理解的笑容,『那麽,怎麽突然来访?有什麽事吗?』
『我是来找人...』不是找风嫣然,但他知道,如果一开始直接报出风焕日的名字,要进门的机率可能更低。
『找焕日哥,是吗?』风嫣然两眼一亮,露出灿烂的光芒。
『呃,是...』
『上回怎麽突然不告而别,离开这麽久连个音讯也不来?』风嫣然兴奋又好奇的开口,『而且焕日哥还不准我去找你呢...你们之前发生什麽事了呀?』
萨枢诔挑了挑眉,『风焕日不准你来找我?那他有向你提到我什麽事吗?』
『没有,』风嫣燃转了转眼睛,『两个月前的某天他突然这麽说的,从那天开始他就变得怪怪的,整日闭在房里,到了下午就──』
『他在苑里吗?』萨枢诔没等风嫣然说完,迫不及待的开口,『我可以去见他吗?』
他知道风焕日举止怪异的原因,他知道风焕日那天为何放他走,为何两个月内不与他连络,也不准苑里的人和他连络。
当一个执著到极点的人发现,自己再怎样执著也无法得到某样东西时,便会放弃,无奈而不得已的放弃,全然的断决和执念之物的牵绊。
风嫣然勾起嘴角,对话语被打断之事一点也不在意,『我还没说完,他不在苑里。两个月前开始,他一到下午,就会出门,到晚上才回来。』她叹了口气,『我也想帮你,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没关系,风小姐...』萨枢诔扬起微笑,『我知道风焕日在什麽地方...』
『喔?』
萨枢诔站起身,『抱歉,打扰了,我有急事,必须现在就出发...』
『是去找焕日哥吗?』
『是。』
『那麽...』风嫣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可以跟去吗?喔,我也很担心兄长的安危呢...』
呵,她的高画素DV前些日子才送来呢...当然要趁著机会好好测试一下机器的功能....
萨枢诔回过头,咧开嘴角,露出温和而魅惑人的笑容,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休、想。』他可不想被外人干扰和风焕日在一起的时光。
之前是焕日偷天...
这次,轮到他去追逐这颗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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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的海岸,景色没太大改变,但是却笼罩在一种无形的萧瑟中。
海风很强,刮过海面,岩礁,发出高低错综的声响,彷佛丧生於海的亡灵,齐聚在海面上哀吟。
萨枢诔凭著记忆,来到了曾经造访过一次的海域。远远的,他就看见那自己曾搭乘过的黑色轿车,那乌黑得发亮的车体,像是个标示,标示著他所追逐的目标离他不远。
他把车停靠在空地上,下车搜寻著那萦绕羁绊在他心上的人。蓦然,在颗巨大的岩石上方,他看见了那孤傲的背影。
萨枢诔缓缓的走向石块,盯著那背影,望著那被海风拂乱的发丝,看著那彷佛失去了灵魂,只留下躯壳的身形。
『距离日落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呢...』萨枢诔低对著背影低语,『这麽早就坐在这儿等待黑暗吗...』
风焕日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背对著萨枢诔,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当萨枢诔打算再次开口时,低沉的乾涩的嗓音像鬼魅般的传来,『那麽你呢...你是想来毁灭曾经囚禁你的黑暗?...』
萨枢诔轻笑了声,『是,我是来报复的...』
『喔。』风焕日背对著萨枢诔,发出若无其事的哂笑,『您还真是积极呢...这是你重获自由後的第一个目标吗?大师...』
『是。』萨枢诔勾起嘴角,『而且是唯一一个目标。』
『这样呀,那麽你可能过没多久又要重新找寻目标了...』风焕日发出细微的笑声,『你打算怎麽报复呢?大师...』
『我要囚禁你,像你之前对我那样...』
『喔?』以牙还牙,很公平,但没什麽创意。『囚在逆五星的监狱里?』嗯哼,很好,他早就想去参观一下邪恶组织的基地是装潢成什麽样了...
『不是...』萨枢诔弯下腰,在风焕日的耳边邪邪的低喃,『我要把你囚禁在萨律尔的苍穹之下...』他咬了下那白皙的耳垂,『一辈子。』
风焕日的背影重重一震,他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而紊乱,彷佛灵魂被人用力的抓住,然後狠狠的拥报一般,被过多的温暖和感动给填满,让那虚空了许久的心,难以适应得发出喘息。
『风焕日...』萨枢诔的手穿过风焕日的胸前,将他搂在怀中,『这次,换你陪我。陪我看一辈子的落日,陪我一辈子的夜晚。』
风焕日失笑出声,『好霸道的要求啊...我才监禁你两个月,你却要囚禁我一辈子...』他摇了摇头,轻笑一阵,『你不怕我逃狱?』
『不怕。』萨枢诔坚定的开口,『如果你想逃的话,我就装条锁鍊在你手上。
『把我锁上床上吗?大师...』
『不对。』萨枢诔莞尔一笑,『是锁在我身上。』他继续在风焕日耳边低吟,『你可要有心理准备...这个无期徒刑是没有假释的机会啊...』
『是吗...』
『我喜欢夕阳。』他亲吻著风焕日的耳垂,『非常非常喜欢,舍不得放开。』
风焕日的心猛得被揪了一阵,他想从容的轻笑,但却发现声音有点哽咽。
『大师啊...』他笑著回过头,『你真的是大师呢...』
两道温热的液体滑下脸,被强势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获利宣泄。
萨枢诔温柔的帮风焕日拭去眼泪,缓缓的开口,『不用再压抑了,我带你离开那束缚了你几十年的牢笼...』他柔声低语,『你也自由了。』
风焕日边笑边流泪,他无奈的摇著头,『真是...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啊...果然是天子...他这颗夕阳,找到了专属於自己的浩瀚之天...
『我订了机票,』萨枢诔继续开口,『前往萨律尔的机票,就在明天...』他扬起得意的笑容,等著看风焕日惊讶的表情。
『喔,那真是太好了...』但风焕日依然是扬著笑脸,不同的是,现在的笑容,有种洗尽铅华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