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雾杉下玉人缈 华灯初上梦未消
夜,冬夜。
夜空不是漆黑的或是深蓝的,而是诡异的淡红。
我举起双手,朝掌心吐著气。一阵白雾自身前升起,与周遭的雾气融为一片,然後向著身旁无数的大树飘去,在接触到树干的一瞬间,那白雾便散化开去。
我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建筑物,那是一家约两层高的彷唐宫殿,从我这儿只知道里头灯光耀煌,只知道其他人在那儿笑闹荒唐。
"真想进去看看。"我低声道。
然後像是回应我的自言自语似的,身边忽地现出一个细小的动物身影。
"别作梦了,没有二级上人的资格你是进不得去的。"我的虚兽狐狸精媚儿道。"你还是乖乖的去守著车子吧。"
"我知道。"我闻言,心情更加的沮丧。"可是我真的好想进去看看,毕竟那是全国最顶尖的酒楼啊,平常人根本连喝杯茶都没那个钱的,好可惜啊,真不公平。"
"那是因为你没用好不好,跟著你这种契约人我也很没脸子。唉,别的虚兽全都进去了,就连那些没主人的野妖也能沾著「上官庙堂」的名字混进去。"媚儿飘了起来,伸出灰白的爪子直指向我。
我默言了,这种话我整天都在听,为什麽我还是无比的难受?
媚儿也自知失言,眨著琥珀色的大眼,摇著那肥硕的灰毛尾巴,又巴上了我的肩膀,软著嗓音道:"好啦,对不起了,是我说错话了。不要伤心嘛,反正大师兄不是答应你会偷偷的拍几张照片让我们过过眼福的。"
我听到它提起那人,原本皱起的眉头又顿时舒坦下来。
大师兄-夕明,那个我深深仰慕著、眷恋著的人。没错,他是个男生,而我也是。所以这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情我已打算这辈子把它深深地埋在心里,直至我步入木棺。
你也许就要失笑,在这个文明发达的廿一世纪,同性恋纵然还是属於不正常,但倒没至於完全没可能吧?
如果我们是普通人的话,我们或许能有机会在一起,但命运却不由我们选择,因为上天挑选了我们这麽一群人作为「上人」。上人,就是取自人上人的意思,代表著我们是比人类更接近神的存在。
我们有著我们的职责,就是维持著人界间及妖界的正常运作。换言之,就是说要把到人界作恶的妖精灭杀掉,或是把误入妖界的人类带回来。
我们三界的关系就像千层糕似的,一界压制著一界,妖界算是平均实力(包括法力、智商等等)最弱的一界,而人界全因为上人的存在而仅比妖界要强上一些,然後神界,他们的实力是不可预测的。
你问我什麽是二级上人?
是那样的,就算是上人也有分为许多的类别还有级别的。普遍的上人分为一至五级,分级的方法是以考试作基础的,但想要晋升至四级还有五级,除了考试外还需要一定的实战经验。超过了五级的上人称为使者,代表从此就不再需要跟著授业师傅,可以进入上人的机构工作。师傅,只有上人制度里最高级的庙主才可以担当,也是上人界的权威。
当然还有更详细的分别,但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是永远没可能达到那种可怕的程度的。
我不是谦虚或是怎麽的,因为事实上我确实是整个庙堂(或许是整个人界)里唯一一个过了立身之年(就是十六岁的成年礼)还继续停留在一级上人的弟子。
而那位师兄,他跟我是同一年入庙堂的也就比我大两年却已是五级上人了,还要是全国最年轻的五级上人。
这也算是其中一个我没可能跟他在一起的理由。
上人除了本身有常人没有的法力外,我们还可以与妖界的妖兽们立下契约,那种有主人的妖兽我们称之作虚兽。另外上人大部份都会有一只最重要的召唤兽,那就是血兽。它跟虚兽的分别是它跟契约人是共用一条生命的,亦代表上人会因为血兽的强大而增加实力,还有血兽是不可能如虚兽般可以解除契约的。
而我跟大师兄没法在一起的主要原因也跟血兽有关。
想要跟血兽立下契约,就要让双方奉献上身心。这也是为什麽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血兽。血兽在择伴侣的时候也是非常挑剔,没有高强的实力俊美漂亮的外貌它们是看不上的。但我很相信凭著大师兄那俊逸的容貌还有那被喻为明人之星的实力,相信过不了多时就能找到一只强大的血兽,然後就能冲破使者的关口。
"璞,你有没有感到一点不对劲?"突然媚儿拉了拉我的衣袖稍慌道。
我皱著眉头,道:"哪有?是你感觉错了吧。毕竟现在这里云集著的全都是全国上人的精英,妖兽们不会乱来的。"
看著它那可爱的神情,我忍不住恶作剧心起,朝他吹了一口雾气,媚儿顿时不满的发出一声低吼,道:"你弄湿我的尾巴了!"说罢便窜开了身影,然後消失不见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半靠著身後那辆载我们来的车子,抬头看著那金碧辉煌的酒楼,思念著里头的他。
那个全庙堂里除了师傅外不会小看我的他。
第二章 未沾污遐白玉璞 这才明了世险恶
自幼我的记忆就从五岁开始,师父说他是在孤儿园收养我的。然後我就住进了建在山上的「上官庙堂」,外表看上去像是古旧祖屋一样无趣。师傅帮我起名为「璞」,未经琢磨的玉。打後的十一年我就跟著别的孩子修行学习。
大师兄夕明是我们当中年纪第三大的,但因为他比我们早几个月入门,所以我们其馀六个孩子都叫他大师兄。我的童年算是很快乐,除了-我比起其他的小孩进步得很慢。但除此之外,我还是觉得很快乐,六个孩子日间除了休息外平日就喜欢聚在一起玩自制的陀螺,然後晚间战战兢兢的坐在师傅面前修行。
那时候我跟大师兄还不算熟,因为他是一个很不苟言笑的人,虽然那时他才七岁,但眼神中常常都流露出一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觉,所以我们六个人都没有跟他一起玩。而他除了夜晚的时候会出房门外,别的时间都不跟我们打照面。
然後约莫过了两年,有一天我瞧到别的小孩子都在打包行李,我很疑惑於是出口询问。我最要好的其中一个朋友也就是五师兄,许泽,他说他们现在要下山探望亲人。
亲人?那是什麽?我记得我那时候这样问。
然後别的小孩都看著我,像是我问了什麽奇怪的问题。
"你的父母就叫亲人。"比我大上三年的三师兄榕千道。
"父母,我没有父母。"我摇了摇头道。"师傅说我是孤儿。"
然後他们都有些茫然的,四师姐洛凝道:"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
对啊,我是从哪儿来的?为什麽我会连一丁点五岁前的记忆也没有?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而随著其他人都下山了还有师傅的闭关,整座大山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似的。
首次知道什麽是孤独。
每夜闭眼修行之时我总是集中不了精神,好像窗外的树影会随时幻化成妖兽,向我扑来。
然後,有一晚在我作了一个恶梦之後终於忍不住了,赤著双脚就奔向师傅的密室。然後我看到了大师兄,他盘坐在走廊尽头,守著师傅的门。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睁开了双眼。
在夜影下,他的眼睛好亮,竟然让我有一种他的双瞳是金色的错觉。他怔了一怔,站了起来,以不属於孩童该有的语气冷冷道:"回去睡觉。"
"大师兄,我好怕。"我那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正奔至他怀里哭诉著。
这就是我跟他之间首次的接触,虽然现在我对那一晚的印象已经模糊,但我却记得非常清楚那一双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那一天晚上我哭累了,倒在他怀中就睡了过去。
从那一天起我就每天都黏著大师兄,他起初也不多理会我,但也不会对我发脾气。後来再相处了一个月,他已经肯陪我出去後山玩,虽然也是不多说话,可是他却偶尔会对我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眼神。
有一次到山上玩,不小心失足掉到溪河里头,然後是大师兄他救了我,虽然当时的我已经昏迷过去了,但我一醒来的时候是他守在我身边,正在给我作人工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救我。
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涨满的感觉。
忽忽又过了几星期,在我的期待下众师兄姐自探亲回来了,但不知为何,他们都开始疏远我(不久後我便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孤儿身份在上人界属於大忌),使我只有大师兄一个朋友。虽然因为许泽他们的关系心中有些难受,但我最重要的大师兄并没有离我而去,这就足够了。
在我十二岁那年,师傅接收了五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作门生,也促成了我的灾难生活。因为我的法力一直都很弱,那些新来的人几乎用不了多久就超越了我,成了二级上人。
以前我也没有太注意法力强不强这种事的,可是因为我的软弱他们以八师弟少室为首开始欺压我。什麽打扫、洗衣服等等的工作几乎是我一人在扛,师兄姐们也是知道的,代表师傅也应该知道了,但他们却默不作声。
我不是个喜欢煽风点火的人,对於师傅的收留我已经很感激了,反正能忍就忍,不能忍也要忍,谁叫我这麽迟才发现上人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那时候大师兄跟二、三师兄已经是三级上人了,常常都要到外头执行任务数月不回来。我不希望大师兄担心我,所以我都没有跟他说而他也一直没有发现。
但在我十五岁那年,师弟妹的功力已有小成,招呼我的不只是拳头,还有一些较高级的法术。害我一时被火烧,一时被雨打,而比我还小两年的小师妹蝶环更喜欢放出她的虚兽狗精来咬我。
有一次因为伤痕太明显了,让刚好回来休息的大师兄发现了。
那是第一次我见到他发怒,如果不是师傅阻止,我想可能会出人命来。
我还记得他那时说的一句话:"以後谁敢伤璞我绝不会放过他!"
然後我在混乱中又看到了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如同小时候般让我感到安心。
我想我是从那个时候爱上他了吧?
第三章 晚风红夜树影动 千年犬妖来无踪
"璞!璞!"突然媚儿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脑畔。
"又什麽事了?"我不耐烦的问道。"真是的,我才刚在车上小睡了那麽一会儿你就要来吵我?现在还不到凌晨十二点,宴会还有许久才散吧?"
"不是!你感觉到了吗?那是...那是野妖的气息,而且还非常的强大!"媚儿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惊惶意味道。
我坐直了身子,把暖气调低了一点,闭上眼睛感觉一下四周。果然,在树丛处好像有什麽活物的气息。
"媚儿,冷静一下。那不过是野妖而已,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功力也不算差啊,不然大师兄又怎会让你来保护我呢?"我拍了一下媚儿弓起的僵硬身躯微笑道。
媚儿本来是大师兄的虚兽,不然凭著我这一级上人的功力是没可能与虚兽立契的。
"不...天啊,我感觉到了,那是...那是...有千年以上修为的老妖!没有错的,啊!怎会遇到这种事呢?"媚儿一下跳到我身前,颤抖著声音道。
我闻言一直平静的脸色也不禁开始变了。
千年的妖兽等於的可是接近庙主的实力啊!我相信媚儿的话,因为它也是一只有著三百年修行的虚兽(相等於三级上人的法力),我心中说不慌是骗人的,我不明白为什麽野妖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上人聚集的地方出现呢?
"媚儿先别慌,悄悄的偷溜到酒楼里头告诉师傅,我在这儿观察一下。"我警觉的看著四周,使出我那微弱的法力制了个暗幕-一种躯邪的保护法术。
"不行啊,你根本对付不了的。"媚儿慌了,叼著我的衣摆睁大著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它说不定没有恶意,而且如果我现在留在车子里它也许不会发现的,毕竟我的修为太弱了。相反你是虚兽,如果给抓住了很可能会被吃掉的。媚儿听话,以你的能力避开他的视线应该没有问题的对不对?"我缓缓的抚著媚儿那灰白色的皮毛,尽量控制著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的低声道。
"可是..."媚儿还不死心,睁著一双滚圆的大眼看著我道。
"没有可是!"我也急了,厉声的喝道。
媚儿愕然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我会发那麽大的脾气。它咬了咬牙,语带呜咽的道:"好,我立刻叫夕明过来,璞要小心。"它说罢还不忘再给我加了个暗幕,然後「扑」的一声消失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带著檀香的暖空气,闭眼仔细的感觉著周围的气息。突然,一阵刺骨的炽痛感在我心头传了过来,我大惊,睁开了眼,冷汗自额角流了下来。
刚刚就那麽一瞬间我「瞧」到了那野妖的真身了。媚儿没说错,在离这儿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确实有著浓漫的妖气,是只千年狗妖无碍。
但最恐怖的并不是它多年的修行,而是它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我的探查术,并立即的把自己的气息封闭起来了!封闭气息在我的记忆中可不是一般妖兽苦修就能够拥有的法术,那是天生的,而妖界就只有妖王及其左右使拥有这种能力。
狗妖,拥有千年修行并能掩盖自己气息的狗妖...错不了,那是妖王的左使华炎!
华炎,它的另一个别名叫做「摄阳」,意指它是只靠交媾来吸取龙阳之气的妖怪。
一时间,我全身像是掉进了冰池里似的。
车外一阵大风把上方的枝叶吹得像是会随时被折断般,靠著血色的微光把它们那诡谲的形状折射成影,那不祥的气氛透进车内,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也传了进来,像是脚步声又像是...
突然,「轰」的一声,车头的防弹玻璃窗像是被木棍重重的敲了一下似的,两三条细小淡白色的裂痕自中心延伸开来。然後,又回归到一片萧索的寂静。
我被吓得还没能作出任何回应,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大师兄...救我...璞还不想死。
我低喊一声,把自己蜷缩在车尾的坐位上,又发出一个作用不大的暗幕。半响,在我身旁的左窗也突然「砰」的一声,玻璃窗又碎裂了点。
这只可恶的妖兽!
它是故意要以这种卑鄙的方法来吓我的,不然凭著它的修为根本胡乱使个法术也能把这架车子炸个粉碎。
我紧抿著唇,提气把丹田中最後的一丝法力都传送至掌心里,准备只要待会儿一有机会有话要靠这个我能使出最强的攻击法术拖延时间。
然後又是重重的一下玻璃碎裂声,车头的挡风玻璃已被弄出了一个大洞,冬夜的空气混著一丝花香传了进来。
我的心悬著,直直的凝视著那个洞,却是什麽都看不到。然後,一把男声却自四周响起:"哈哈,这麽弱的上人还真是罕有,想要凭著你手上的那个绵花糖来攻击我麽?"
倏地,我全身再也不能动弹,所有的法力和暗幕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我睁大了眼,然後下一刻一抹黑色的影子就把我压倒在坐位上。
大师兄...你在哪儿...
第四章 血洗白玉绛火炎 惊知隐秘情未衍
整个人都因那股巨大的压力而失去了平衡,然後下一刻,一阵剧痛便自双肩传来。我勉强自己的睁大了双眼,一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一个偌大的黑色狗头。它的身体大概长约两米,站高也有差不多一米。除了身形较大之外它还有一处地方很是特别的,那就是他的额角间那一抹红毛。它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像是在嘲笑我似的。忽地「塔」的一声,一滴黏稠的唾液便自它口中流下,落在我的脖子及下巴上。我瞧了瞧肩头,发现它那黑色的巨爪竟然都打进我的双肩去了,鲜血没有声息的流得很凶,像是瀑布下的小溪似的。
"啊,真失望啊。本来以为到这儿来能够抓上些上人来饱吃一顿的,谁知道竟抓了个这麽弱的。"它往我脖子上嗅了嗅不满道。
我心中惊慌无比,加上身体传来的痛楚,连话都说不好了,道:"我...我...修为不高...放...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