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李素卿看着他,脸上不安的神色越来越重。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君玉微笑着,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吴安已经被我支去南越了,等他发现后早就为时已晚。他们不是要谋反吗?再有能耐,也不敢追我们到皇上的眼皮底下。鉴于那人救过你一命,我们在半路上把他放下,生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李素卿听得一愣一愣的,"君玉?"他试探地唤着。
"嗯?"依然是单纯的语气,这每一步,却都做的滴水不漏。
李素卿颤抖着抚上那张属于赵衢的脸,"你真的......是我的君玉吗?"
"现在还不全是,但很快就是了。"甜美的笑容里写着快意,磨成灰都不会忘的影像在脑中闪过,而此刻李素卿却几乎有些分辨不清。
"那本心决虽然不在身上,可是里边的内容我一直记得呢,只是之前不大懂。李素卿不在时,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我都有在练习的。"
"一直都是李素卿在为我打点一切,这一次,让我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好不好?"
第一次,李素卿静静地推开他。
"李素卿,真的是我啊。"君玉急道。
李素卿看着他,眼中有淡淡的愠怒,"我几时教你这般任性,肆意妄为的?"
"我......"君玉惊慌地想要解释,一时间却开不了口。那双仍然属于赵衢的双唇紧紧抿着,几乎挤尽了血色。
"你我这样走了,留下那七万兵马该如何自处?断了粮,又没有人带领,叫他们一个个都去做山匪吗?河西的灾民本就水深火热,还要他们再受匪患之灾吗?"李素卿痛心道,撩起一旁的车帘,"你看,外面过路人如今已尽是流民,再多些这样的一起涌入南越,南越定会大乱,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我......"君玉脸色发白,换作平日,决不会看到赵衢呈现出这种样子,委屈却又极度惶惑的表情配着一张邪魅的脸,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笑。
但是李素卿却笑不出来。
"我虽然管不到赵衢反不反,可是在反之前,他到底是要救这些穷苦百姓的性命。只为了你我的相守,这代价太大了......君玉,你当真不会良心不安吗?"
君玉人只看着他,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被定住一般。
李素卿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一直以来,从未用这般斥责的态度对待过他。可是这一次他听得太过震惊,而他却做得太过离谱。
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这时候看却自然了许多。换了一张脸,还是他的君玉啊,叹了口气,李素卿小心地圈他,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君玉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用力往李素卿怀中扑过去,用他的胸膛挡住自己压抑不住的哭声,用他的衣襟掩去自己满面的泪水。
李素卿,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我所想的,不过是和你在一起啊。
我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怎样都好,不要不理我......
生平头一次这般撕心裂肺地哭着,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李素卿抱着他,心里痛着,手中也在发抖,"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以后不会了,再不会了......"
君玉听着,哭得更为惨烈。
可是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啊......
第五十二章
吴安从房里走出来,用袖口擦擦额头,抹了满把的汗。
当地知县的府邸,王爷在他管辖境内受了伤,追究起来也是不小的责任。所以听说王爷要来养病,便乖乖地腾出地方自己搬了出去。
李素卿一直等在外面,望着他静静等他开口。
"王爷要见你。"
点了点头,正要进去,却停在了吴安身旁。
"有事?"
李素卿迟疑着问道,"他呢?"
他,自然是君玉。
吴安扬起头来,神色间却依旧带着阴霾,"你明明可以和那小鬼一起走,为何又折回来?"
李素卿霍然抬起眼,"究竟怎么样了?"
"走了。"吴安回了一句,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等等,他为什么要走?"李素卿转身追上去。
"因为你啊。"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看过去,是头上还缠着白布的南越王爷,伸手扶着门边站在那里。
李素卿听到这话,心中似乎被重重锤了一下,碎成七八块。却还是勉强捂起来怕里面藏的那影子溜出去,一旦溜走,仿佛此生都拣不回来了一样。
终究,是自己错了么?
"你后悔了?"赵衢惨白着一张脸,却仍是嘲讽地笑着。
他本是很冷静的人,这时候却再没有办法抑制眼中的慌乱。他的君玉,终于被他伤到,也终于要离开了么?李素卿低下眼去,因此而没有看到赵衢变幻莫测的目光。
许久,终于仰起头,"对于你,我也算还清了。"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d
赵衢神色大变,看着李素卿突然间刷白的脸色,似乎比自己还要像受过重伤的人,开始的震怒,终化为一丝无奈,他缓了口气,尽量平和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去找他。"这几个字,却是说不出的坚决。
赵衢忍不住冷笑,"你已经放弃他了。"
"我没有。"李素卿几乎嘶喊着说出来,只是声音有些无力。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君玉如何哭倒在自己怀里,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赵衢叹了口气,"他哪里都没有去过,一时冲动出去了,若想通了要找你自然会过来找。你这样一走,去找他却是难比登天。"
李素卿顿住,只要君玉不想见他,哪怕尽在咫尺,也一样看不到。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不过,还是有些开心的。"赵衢想了想,还是小声说出来,"这段时间你尽可住在这里,我会叫人好生招待的。"
李素卿别无他法,只得淡淡道了声谢。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看着赵衢慌忙行了个礼,看着李素卿显得有些为难。
"无妨。"赵衢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启禀王爷,河西境内许多县内都起了瘟疫,道路两旁尽是死尸,哀号遍野。百姓惊惶逃窜,个个面露惊惶,许多地方已空无一人。"
赵衢听得只是沉默。
"王爷,我们又当如何应对?"那人见他不语,不由心急起来,"将士们尚且不知这消息,可迟早是瞒不过的。万一疫情绵延过来,只怕不可收拾。"
赵衢看了他一眼,虽然虚弱目光却仍是利得逼人。
"王爷,"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并非属下贪生怕死,但照目前这局势,即便攻下了河西,也不过是一片死城啊。"
"他河西的官员,没有上报朝廷吗?"赵衢忽然开口道。
"早报了,可是听说这一级压着一级,上面的只怕影响到自己的政绩,于是全压下来,至今还不见有派发医药施财赈灾的。"
赵衢冷笑,"他手下居然也有这样的吏治,实在是难得。"
"王爷......"那人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他不管的,我们既然遇到了却不能不管。自古天灾下少有顺民,借此机会安抚民心,也是将来在河西落脚的一大保障。"
"可是,我们哪有如此多的财力?"
赵衢嗤笑,"再穷的地方,衙门还是修得很漂亮,你看这里就知道了。到底同是河西的乡亲,叫他们富贵人家多出一点银两,也是在情在理的事情。即便不肯,我们不是还有那么些将士吗?"
属下领命走出去,赵衢转过身轻吁道,"我总算对得起你。"
李素卿冷冷地移开眼神,"王爷终究是王爷。"
赵衢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虽然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次,这时候反而倒生疏了许多。
李素卿自此便在这陌生的庭院里住下去,偶尔听到局势好转许多,大批草药从南越运送过来,着实救了一些人的性命。
赵衢也不会让自己亏到,派兵去敲打那些朱漆大门,总能讹来不少银子。于是到处招兵买马,这声势也壮大了不少。
这天又有一大笔进帐,赵衢得意地转回来,吩咐人在后院置办一桌酒菜,虽不是山珍海味,样样倒也精致可口。李素卿时常外出医病,夜晚踏着月色从后门走入,见一旁赵衢浅笑着举杯。
"李大夫辛苦了,本王在此谢过。"盈盈笑意间,仰起头饮下去,剩下半杯,杯中倒映着温润的月光。
李素卿不禁有些惊讶,纵然疲惫此刻也不由欣然起来,走过去落了座,微微笑道,"多谢王爷这一桌酒菜,在外奔波一天正是肚中空空,难免有些饥饿难耐呢。"
"请。"说着,又满了一杯。
李素卿也不在意,接过来,一饮而尽。
似乎许久没有这般畅饮过了,然而此刻仿佛千万条丝线牵引着,飘飘然悬在当空,挣不脱,也触不了地。心头空落落的,闭上眼是他,睁开眼还是他。
"那孩子,你是如何遇到的?"赵衢突然问道。
看着他化做人形,看着他渐渐长大,就好似自己的血脉一般。更何况,原本就是应着胸口鲜血染成的契机。可为何现在,哪怕一点虚幻的感应都觉不到?
念及此处心里发苦,便又下去一杯。
李素卿在生意场打滚许多年,酒量自然非一般人可比。赵衢这风流王爷的名声也不是虚来,喝着喝着,脚边堆满酒坛,只见对面那人依旧神智清明。
"王爷喝这样急,不是想把在下灌醉了吧。"李素卿半真半假地笑着,眼中隐约还是带着几分防备。
赵衢迟疑着,借着酒意道,"如今河西时局已稳,我只问一句,你当真希望我出兵?"
李素卿一愣,道,"王爷自有决断,在下不敢妄言。"
第五十三章
"李素卿。"赵衢眼里含着酒意,微微笑道。
"嗯?"
"李素卿。"赵衢浅啜一口酒,似在细细品味着。"这名字唤久了,竟是越发来的顺口。李素卿,你喜欢过女人吗?"
李素卿听得一怔。
"就是,很久以前的时候。"
轻轻眯起了眼,仔细想,脑海中确是有几个妙曼的身影浮过,因为太遥远而看不清楚。"或许,我也是个薄情的人吧。"
赵衢笑着摇头,"情之厚薄,只在缘分深浅。"
李素卿含笑揶揄道,"王爷这样说,世上便没有无情之人了。"
"你信不信,我也喜欢过一名女子。"突兀地,赵衢开口道。
"王爷喜欢过的,怎会只有一名?"
王爷笑而不答。
再喝上几杯,人未醉,心却有些醉了。看眼前的人,相貌分明还是那寻常的书生模样。明明就在眼前,却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一世似乎是再也见不到了。抑制不住的想要说些什么,便又开了口。
"五岁时,经过后花园,无意瞥见她在花丛中扑蝶。胖乎乎的小脸,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现在再看,定然是不堪入目了。可那时候却觉得很可爱,于是走下去帮她捉。"
"原来是青梅竹马。"李素卿点头道。
"头一次带兵出征时,不过你家小鬼那般年纪。半年后回来,得到的却是她已嫁人的消息。"
李素卿扶住他几欲倒下的身体,赵衢抬头看了看他,眼中有得逞的笑意。李素卿一惊,收回手正襟危坐,只做不在意。
"你不信?"赵衢调笑道。
李素卿无奈地看着他,"王爷你醉了。"
"她如今贵为国母,我却只是个意图谋反的浪荡王爷,这倒没什么不好。"赵衢敛去笑容,淡淡地说道,"那人心机深沉,之后便想用联姻的手段来控制我。就算后来厮混于男娼馆,那些小倌里有几个是他手下,已懒得去数。你见过的小翠也是如此,最可笑的是,小翠原先是跟着皇后的,所以当年明知是奸细还要留她在身边。若非这样,也绝难让那人放心不是?"
李素卿听得目瞪口呆。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错,女人嫁了人,心便向着自己的丈夫,之前的情事不过是年轻时打发日子的消遣,过后也都没有必要再记得。"
"所以你开始喜欢男人?"李素卿问道。
赵衢顿了顿,却没有直接回答。"先皇当年在世时极宠信内官宋敛,你以为那是为什么?"
难道这种事情也有子承父业吗?李素卿暗想。
"宋敛结党营私,朝中清流自然看不下去。那些读书人,个个是忠心却不懂变通的,很多事情上都不利于大局,却仗着礼法硬加阻拦。与宋敛一党明争暗斗的各有损失,也自然巩固了皇权。不然你以为天子能有几分情意?可惜那太监,临死了还想要替他除掉我。"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幸好是要反了。否则这番话说下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素卿沉默着,皇家的确是最要面子的。
顿了顿,赵衢又道,"这许多年里,我即便一直巧取豪夺,却从没想要过谁的真心。出身皇室,早就懂得这个道理,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你却不同。"说到这里,目光灼灼地看过去,李素卿不由避开他的眼神。
赵衢轻叹,道,"我并不是叫你同情我。"
"南越王爷天纵英才,又有谁敢同情?"李素卿淡笑。
赵衢大笑,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着吧。"
远远的,听他留下一句,"可惜缘分深浅,却不是人力能左右的。"李素卿低头叹息,这人原本也不该变成如今的样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反王,他到底是心思过于细致了。即便有怨恨,很难想象他与口中那人在战场上相对时,能狠得下心肠。
吩咐侍从撤了酒菜,李素卿依旧毫无睡意,便起身出来走走。
这小小知县的庭院竟修得如此奢华,但说园中水池里这一块黄石,便是千里迢迢从太湖运送来的。
几个小丫鬟匆匆走过,看上去一个个都有几分姿色,想来是原主人特意留下孝敬王爷的。而又看她们神色惊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廊下的李素卿。
"姐姐,后院小楼里真的有鬼,我看到了。"
"别胡说,"一个年长一点的出声教训道,"上面不是早吩咐过,不许我们去那小楼吗?"
"夜里漆黑一片,鬼火一闪经过的人都能看到,不信你问娟儿。"
旁边的女子随声附和,"是啊,我也看到了。"
"以后小心躲着点,即便看到了,也要当没看到。"
李素卿听得心头狂跳,是君玉回来了么?几乎一刻也等不下去,但还是按捺下来,待人群走远了才转身向后院走去。
后半夜天忽然阴下来,已没了月光。m
小楼独立在偏院的竹林一角,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林中居然有一处居所。周围漆黑一片,偶尔竹叶哗哗作响,无端带出些许阴森之感。
走着走着,忽而发觉怎么也绕不到门口。冷风一吹,酒也醒了,李素卿定下心来仔细摸索,才发现这周围的竹子竟都列成阵法,想是为防止别人误闯进来。头一回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形,李素卿无奈只能站住,没来由的只觉得非进去不可,仿佛楼中有什么牵念一般。
他想了想,闭上眼睛,随心念一步步往前走去。
黑暗中一直伸出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睁开眼,已来到小楼下。前方便是紧锁的楼门,门板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想来是黑色的。门口阴风阵阵,仿佛走进去就永远出不来了一般。
李素卿上前推门,却是纹丝不动。莫非从里面锁了?他暗自想着,屏下心神,缓缓催出隐匿在体内的碎玉剑。剑身在手心聚拢,只是颜色有些黯淡。未及多想,李素卿握住剑柄,竖着插入门缝,小心向下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