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焦急地走上前,将古枫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粗糙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古枫低埋的头:"别怕,妈妈在这里,没事的。"
古枫拽住夏琳的胳膊,沙哑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我想转校。"
夏琳闻言一愣,心的温度急速下降,在十月的夜里犹如冰冻,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一年来,古枫虽然从不愿提起学校里的种种,但每次古枫勉强的笑容里她都能感觉他受到了伤害。
"我明白了。不去黑岩,再也不回黑岩。"夏琳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向丈夫使眼色。
昊尘的脸色很不好,他无奈地长叹:"明天上午我就去学校办手续。收拾东西,我们得搬家了。"
古枫离开的消息传遍整个高三(3)班时,欧阳常惊讶得从板凳上跳了起来,他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表示万分怀疑。当看到昊尘从校务室走出,他立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守护者必将陪在主人身旁。不管柏妃认同与否,至少在柏妃不在的日子里,他应该竭尽全力保护主人的安全。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今雪恒,他收好书本正要去古枫家,梁晓筝挡在了他跟前:"让他走,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
今雪恒没有说话,绕过梁晓筝身旁,梁晓筝乞求地抓住他的衣服:"就这么放弃吧,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也瞒不下去了,她已经觉察到了。"
"这么久以来,谢谢你。"感激的话语并没有过多的温度,梁晓筝沮丧地松开手,今雪恒继续朝前走去,头也不回。
古枫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放入旅行包,他又一次驻足于书架旁,书架上最醒目的位置,仍是那本名为《希望》的书。他翻到故事首页,轻声朗读上面的文字,怀念第一次翻开它时那份感动与心悸。
"到头来,还是只有我像个滑稽可笑的小丑,演出无聊的独角戏。所有人都是陌生人,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果然,这样的生活最好了。"古枫双手握着书,自嘲地笑了,"苟延残喘的怪物,没有理想,也不需要希望。"
古枫合上书,这一次他没有再把书放回书架,而是走向垃圾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书迟迟没有落下。就在这时,夏琳走了进来:"今雪恒来了,要见他吗?"
古枫摇摇头,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将它递给母亲:"这个交给他。我已经......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第十九章
今雪恒站在古枫家门外,他接过夏琳递过来的书,有些犹豫,他似乎很快做出了决定,头稍稍下垂:"失礼了。"
说完,他绕过夏琳身旁径直走向屋内,夏琳尚未反应过来阻拦,今雪恒已走入古枫的房间。
古枫正蹲在地板上,整理出不需要的物品以便丢掉,今雪恒走进来时他轻轻侧了下头,多少有点意外,但随即又专注于收拾卧室里的东西。
今雪恒迈过他身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稍后的话语着实令古枫吃惊:"我会住在这里,直到你改变心意为止。若是你执意要走,不管哪个学校,我也会马上过去。"
"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快点回学校,备考的时间不要随意浪费。"
"任性的人不只是我吧。"今雪恒偏头看看书架,又瞟了眼手中的书,"要是真的觉得现在的时间很宝贵,为什么轻易离开?"
古枫停下手里的动作,身子朝后坐在地板上:"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今雪恒站起来,两步走过去,拽住古枫的胳膊往上提:"离开黑岩,你想去哪儿?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你没去过的高中了,你就这么想去别的地方?"
任凭胳膊被拽得生疼,古枫也未抬起头,他无法直视今雪恒责备的目光:"到哪儿都无所谓,去没人认识的地方或许更好。"
屋外,昊尘拉回夏琳微颤的手,他看着日渐老去的妻子,看着她悲伤的表情,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可是,"泪水迈过眼角的皱纹,滑过不再年轻的皮肤,夏琳的声音哽咽了,"我不能再失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昊尘无力地安抚妻子,用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当古枫慢慢悠悠地洗完澡,烦恼地回到卧室时,今雪恒穿着浴袍斜躺在古枫那张不大的床上,翻看着被退回来的书,他伸手拨了拨头发,头发比起先前蓬乱了。
见古枫进来,今雪恒合上书放在一旁,他挪了挪身子,移出些空间来。古枫迟疑着走过去坐在床沿,背对今雪恒,没多久,他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手却被拉住了。虽没转过头,从今雪恒的话中,古枫明显感到了他的固执:"你要是出去睡沙发的话,我也睡沙发。"
古枫重新坐到床边,保持之前的姿势默不做声,头发上的水随着脖子流入睡衣,有些冰凉。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腰将他往里带,移去床中心的位置,今雪恒的气息从后而来,古枫等待着接下来的对话。
然而,今雪恒并没有再说什么,环在古枫腰上的手臂离开了,一张干毛巾搭在他头上,今雪恒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动作难得的轻柔。
一会儿,今雪恒拿走毛巾,手指顺了顺古枫乱糟糟的头发,从后面轻轻抱了下他,说了声晚安,便穿进被子,背对古枫侧躺下。
古枫触摸着半干的头发,许久才转过身,此时,今雪恒已舒舒服服地平躺在床上,霸占了大部分面积。古枫爬上床,缩在剩余空间里,他拿起今雪恒留在床上的书,将它放回床头,他瞅了瞅封面,又将它拿回手中,习惯性地翻开。
再次将书放回床头已是两小时之后,古枫动了动蜷缩着的身体,一旁的今雪恒睡得很安稳,古枫苦笑着揉揉乱发:"既然我不值得你信任,什么都不能告诉我,那又何必来这里。"
古枫尽可能轻的翻身下床,赤脚走到门边,他关上壁灯,离开了卧室。
摸索着打开客厅的顶灯,古枫为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着玻璃杯。他喝了一口水,稳定自己的情绪,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尽管早已困倦却仍要自己保持清醒。
几分钟后,今雪恒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向后仰:"累了就进去休息吧,我睡这外面。"
"我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古枫半睁着爬上血丝的双眼,模样甚是疲惫,"最近一直梦到一个紫色头发的女人,她一次比一次离得更近,她的手就要抓住我了。"
今雪恒颦眉,手按在古枫头上:"没事的,那只是梦,别想太多。"
"那不是梦,她找到我了,已经来到我身边。"古枫的声音提高了些,"我看到她了,在花店的时候。"
今雪恒脸色惨白,好在古枫并没抬起头来,今雪恒拍拍古枫的背:"你真的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你知道她是谁,但不会告诉我。"古枫别过头,视线转向其他地方,"这样很有趣吗?大家都清楚的真相只有我不明白,你们早就考虑好如何应对,只有我像个傻子瞎操心,烦恼的事情全无意义。灵魂契约,明明有这种方法,为什么只有我在担心没有了神木该怎么办。我的存在根本就无所谓,你们的事都能自己处理,多了我反而是拖累。"
古枫站起来,身体环绕着白色的光芒,那光逐渐黯淡,明亮的色彩浑浊了,转为低沉的白灰,犹如悲泣的天空。今雪恒被挡在光墙之外,他大叫着古枫的名字,拍打着光墙,喊声引来了夏琳和昊尘。
古枫慢慢地走到夏琳身边,他目光涣散,仿佛抽空了灵魂的躯体,声音却冷静得出奇:"神赐予的孩子?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儿子,对吧?"
夏琳闻言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嘴,泪如雨下。
"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否定?原来我也是你们无关紧要的人。"古枫身边的光芒向外延伸,范围更宽了,颜色越发逼近黑色。
客厅里不算明亮的吊灯不堪重负的吱吱作响,深色光束卷起风,在房间里划出道道裂口。古枫低下头,发丝随着风乱舞,黑气凝聚,古枫消失在房屋之中。
桌上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水从断裂处流淌而出。
凌晨的街道分外冷清,古枫赤脚走在不算冰冷的路上。两排路灯照亮了笔直的马路,没有车,没有行人,古枫摇摇晃晃地坐到街边,脚底不知何时被划伤,伤口已经凝结,细缝周围血迹斑斑。
古枫坐下不久,近处竟出现几个人的身影,他们不像普通的过路人各自奔走于各自的方向,而是统一的朝着古枫聚拢,如同狩猎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近了,他们从人的形态转变为狰狞的怪物,眼中闪烁着哀怨的红色。
"虚体吗?你们也想吃掉我?"古枫苦笑,"我的血帮不了你们,就算我这样说,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古枫卷起睡衣的袖子,伸出胳膊,靠的最近的虚体一跃而起,冲向古枫。锋利的蓝色光芒如利剑般斩断空中的身体,没有听到呻吟,重物落地。
蓝色大鸟拍打着翅膀在空中嘶鸣,一如愤怒的吼叫,驱赶意图接近古枫的虚体。欧阳常快步冲到古枫身边:"主人,您没受伤吧?"
"我真的是欧阳家族的主人吗?"古枫阴沉着一张脸,喃喃自语。
欧阳常惊讶地望着古枫,他没料到古枫会提起这个问题,他正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突然发觉情况异常。
偌大的黑光环绕在古枫四周,气氛特别压抑,古枫嘴角挂着笑容,那笑中没有喜悦,分明是凄凉。黑光急速向内收拢,与古枫一起消失在寂静的街道。
古枫出现在花园的草坪时,惊动了巡逻的警卫。年幼的侍者站在警卫队最前方,礼貌地鞠躬:"请随我来,夫人已等候多时。"
不久后,古枫坐上车离开了,池冰兰倚在会客厅的长椅上,拍打着酸痛的肩,年幼的侍者为她沏好茶,伺候在一旁。
"今晚恐怕又要失眠了。"池冰兰转动着桌上的茶杯,"撒谎还真让人心里堵得慌。"
年幼的侍者侧过头:"您刚才是在骗他?"
"那是事实,只是换了个说法。他没能意识到我所指的方向,更别提完全参透那句话真正的含义。在他听来,那应该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吧。"
古枫按响门铃,疲惫的母亲打开了门,古枫牵强地扬起笑脸:"妈,我回来了。"
夏琳安心地点点头,将他带进屋,经历了磨难的客厅不免狼藉,一道道裂痕很是刺眼。古枫走入卧室,今雪恒坐在床沿,见古枫靠近,他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古枫不禁想起了池冰兰说的那句话,今雪恒是真的非常需要他。他清楚那是一句谎话,一句为了骗他回来的谎话,他的存在毫无意义。
古枫静静地笑了:"我回来了。"
第二十章
又是一个晴朗的周末,干爽适中的天气一大早就带给人无限好心情。为了庆祝古枫重新回到黑岩,也为了缓和他与今雪恒之间若有似无的不和谐气氛,梁晓筝特地筹备了外出度假。清晨,一行人出发前往记忆草山庄。
记忆草山庄位于山群带之中,山普遍不高,坡度也缓,看起来比较像相连的平滑圆弧。山庄在中心山的山顶,外部为全石设计,半高的石墙圈出五百平米的土地。
山庄总共三层,一楼大厅设有茶室和酒吧,二三楼住宿,房间不多,每间都宽敞舒适。木制地板,水晶吊灯,干净透亮的落地玻璃窗,素色底暗花布料的窗帘松散地捆扎在两旁,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撒在靠近窗的大床上。
每间房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床头安装了内部电话,用于联系总台服务。山庄没有设置单独的餐厅,用餐是预订,服务员会将饭菜送到房间,通常情况下,客人刁钻的菜谱都可以得到满足。
山庄最大的卖点是漫山遍野的记忆草,不知是老天的鬼斧神工还是人为的精心设计,群山长满了记忆草。记忆草虽叫草,却比一般意义中的草长得更高大,通常都有一米多高的个头,高的有两米。软茎,细长的叶子,叶子尖端开花,白色的花朵很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香气。
记忆草源于一个算不上传说的传说。很久以前,一对私奔的恋人逃到山里,他们饥寒交迫,筋疲力尽,光秃秃的山头无处藏身,极可能被追来的人抓回去。他们不停地逃,直到倒下去,停止了呼吸。这一夜,漫山长出了不知名的草,草越长越高,越长越多,将相拥的身体掩盖起来。也是在那一夜,天空出现了罕见的大规模流星雨,草在风中轻摇的叶子尖端开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花朵仿若摇曳的星辰与空中的流星交相辉映。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这草取了名字,反正记忆草就这么流传开来。
或许是受到了传说的影响,记忆草只在九月生长,十月开花,十月一过就全部枯萎。记忆草山庄的营业期只有两个月,但高昂的房租和服务费足以维持它全年所有开销。
梁晓筝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开心地扑到柔软的大床上舒服地滚来滚去。她打电话到总台点了几个山庄的特色菜,不一会儿,饭菜送到房间,她让服务员叫来了其余三人,丰富的高价午餐在沉默中飞速结束。
饭后,欧阳常回到自己房间去睡觉,古枫和今雪恒说是去山里散散步,梁晓筝无聊地坐在地板上,靠着落地窗,风吹过成片的记忆草,掀起了绿色的海浪。她一边不停喝水,一边叹气都没有人陪她。
古枫和今雪恒慢步在小路上,路两旁高高低低的记忆草并不会挡住全部的视线,偶尔一阵风吹过,记忆草的叶子统一飘动起来,叶子上的白色小花跳着轻缓的舞步。
今雪恒伸手牵过古枫的手,淡淡一笑,扭头继续朝前走。草中若隐若现的两个身影缓慢移动着。风再一次吹动无边的记忆草时,今雪恒轻声问道:"有没有想好报考哪所大学?"
"还没考虑。家里没要求什么,说是选择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就可以了。"古枫拉紧今雪恒,跟着他的步速前进。
今雪恒没有立即搭话,沉思片刻,说道:"我想去丽岛大学。"
"丽岛?"古枫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不能接受。
今雪恒倒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笑容:"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小岛,算不上繁华,当地居民也不多。生活以种植农作物为主,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原始简朴,天气倒很不错,四季如春。丽岛大学建在海边,是那里唯一一所大学,听说坐在教室里就可以看见深蓝色的大海。"
"如果只是为了看海,没必要考那么远吧?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选择大城市,报考一所好学校。想要看海,去旅游也行啊?"古枫很是疑惑。
今雪恒停下脚步,面对古枫,认真地邀请:"和我一起去吧。离开这座城市,在那边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
古枫呆呆地看着今雪恒,看着风吹动了今雪恒黑色的发丝:"真的可能吗?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
今雪恒肯定地点点头:"离开这里,忘记这儿让你痛苦的一切,去过没有任何束缚的生活,去那边过你想要的生活。"
古枫笑了笑,表情有些奇怪,没再说什么。起伏的记忆草海浪自由晃动着,两人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山中深处。
今雪恒在前方探路,寻找地方停下来休息,古枫慢慢地跟在后面,他走得有些累了,他猜他们或许迷路了。他长长地呼了几口气,正要走,脚下一绊,摔了一跤。古枫吃痛地爬起来,却发现脚被某样东西牢牢绊住了,扭头一看,一只满是泥和青苔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手指上好几处都已腐烂,露出了黑灰色的骨头,手臂上的肉也是有一块没一块的。
古枫刚想呼救,草堆里又伸出三只手来,将他拖进草的汪洋大海。高大的记忆草轻易就把古枫挣扎的身体掩藏起来,任他如何反抗,从外面看来也只是记忆草随风摇晃而已。古枫听到风中传来了今雪恒焦急的呼喊声,他想回答,嘴却被捂住了,腐烂的味道随着呼吸不住灌入口鼻,潮湿的手臂蹭在脸上,古枫心中一阵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