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湖[修改版]————ivyoduck

缺了一大块头骨的脑袋伸到古枫跟前，头中的原属物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少了头骨的部分还长出几株记忆草的幼苗，一只蚯蚓扭动着褐色的身躯从它的眼洞中钻出，又爬进了鼻子的空洞里。
太阳穴开始止不住地跳动，古枫感到有什么软湿的东西爬在脸上，很不舒服。他转动着眼睛瞟去，捂住他嘴的手臂上，一只蚯蚓从手臂绿色的皮肤下钻出，小部分身体在他脸上缓慢收缩着。
古枫不顾一切地发疯挣扎，这时，面前的头动了动嘴，泥从它口中落出，奇怪的声音不知是来自嘴里还是破烂不堪的气管："逃不掉的......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古枫拼命地摇着头，身体爆发出耀眼白光，捂在他脸上的手臂被跃出的白光折断，飞了出去，眼前残损的躯体如同泡影，从下至上被旋动的气流碾碎，卷入风中。以古枫所在位置为中心，白光刮起的狂风盘旋升空，古枫身边的两具骸骨被碾成粉末，吹散了。白光卷起地上的泥土和斩断的记忆草，直冲上天，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线，这道景观正好帮助今雪恒找到了古枫。
今雪恒跑过古枫身边，制止了他疯狂的行为，古枫偏过头，眸子带着愠色："可以逃得掉！可以逃得掉！"
今雪恒拉过他的手："不要再用那个力量，不要伤害自己。"
"想去丽岛，想过平静的生活。"古枫欲哭无泪，无辜地嘀咕着，晕了过去。
今雪恒背起古枫，一步一步走在回山庄的路上，直到古枫醒来，说夕阳好美，今雪恒才抬起头，他远望记忆草水平面上的落日，笑着说道，夕阳真的很漂亮。
风缓缓吹来，记忆草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涛，连绵起伏，奔向远方。远处的山头，记忆草山庄沐浴在落日的余辉下。

夜里，今雪恒和欧阳常站在明亮的走廊，欧阳常心情恶劣，他不耐烦地瞟了一眼今雪恒："竟然折腾出这么荒唐的事。"
"那粒种子在他脑中，不要乱来。"今雪恒双手按在走廊的栏杆上，"竟然虚弱到被那种程度的力量控制，照此下去，灵魂迟早守不住肉体。"
"真是的，居然惹上这样的麻烦事。"欧阳常说着转向古枫的房门，他打开门望着房间里，皱皱眉。
今雪恒站直，转过身来，没有开灯的房间，月光带来些许光亮，落地窗旁的床上，古枫已不见踪影。
他俩走到一楼大厅，却发现大门紧锁，客人和服务生都消失了。欧阳常厌恶地轻哼一声："我留在这儿，你去找主人。有灵魂契约在，应该很容易办到吧。"
欧阳常手中蓝光一闪，高大的浮雕木门怦然倒地，今雪恒踏着倒下的木门走出山庄。月光下，迎着夜风的记忆草飘然摇曳。
欧阳常目送今雪恒离开，他身后的大厅里某个物体正在成形，他无奈地耸耸肩，面向一楼正中的位置："赔偿问题找楼上看热闹的大小姐商量就行。"
"你捅的娄子，凭什么由我买单。"梁晓筝不服气地倚在栏杆上，俯视楼下的动静。
"难道你不是想知道记忆草的真实传说才来这里？"欧阳常轻叹，"你选择的地点向来不会有好事。"
"确实如此。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梁晓筝指了指大厅，"那软乎乎东西破坏了我度假的兴致，让它立刻消失。"
"这算什么，命令吗？"
"不，是签单的交换条件。"梁晓筝笑道，"这点小事别说你办不到。"
欧阳常唤出蓝灵鸟，眉毛向上一挑："成交。在那儿站稳了。"

第二十一章

走在月光照亮的山间小路上，没有多余的干扰，今雪恒清晰地判断出古枫所在的位置。他朝着灵魂感应的方向一直往前走，距离越近，牵引的力量越强。平滑的山头，几块突兀的巨石，古枫坐在最高处仰望夜空，模样甚是寂寞。
今雪恒走近时，古枫站了起来："谁，为何来此？"
今雪恒一跃跳上巨石，走到古枫跟前，他单膝跪地，绅士地牵过古枫的左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来此为您而战，我的王子。"
古枫抽回手往后一退，方圆百米内，无数死尸从土中伸出手脚，爬了出来，他们摇晃着腐烂的躯体，踩倒大片记忆草，朝着巨石步步逼近。古枫嘴角上扬，斜在脸上的阴影挡住了过多的表情。
今雪恒探头瞅了一眼草群中密密麻麻的人头，跳了下去。

记忆草山庄内，一幅残破不堪的景象，大厅里从吊灯到桌椅陈设破坏殆尽，地上，墙上，楼梯上，无不是透亮的淡绿色粘稠物。
梁晓筝坐在房门外的走廊，一旁，欧阳常气喘吁吁地躺在地板上，他撑着身体坐起来靠着墙，踢开脚边的绿色物体："这就是你要了解的记忆草的真相，看仔细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恶心。"梁晓筝气呼呼地瞪着地面，为自己的巨额支票深感不值。
"被记忆草吸收成为养分的怨灵。"
"怨灵？"梁晓筝难以接受这个答案，"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数量还这么多？"
"记忆草，又被称作恋人墓地，生长在尸骸上，吸收死者的灵魂作为养分。它起源于王子和他的骑士。"欧阳常停了停，呼吸着整顿情绪。梁晓筝明显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致，聚精会神地等待他往下说。

很久以前，有个繁荣富裕的岛国，国王、王后对唯一的儿子甚是宠爱。时间一年年过去，王子到了适婚年龄，贵族为推荐自己的女儿们忙得不亦乐乎，可王子却自始至终没有看上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王子突然从皇宫消失，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王子与他真正的恋人，他身边最忠诚的骑士私奔了。然而，他俩没能逃出小岛就被士兵抓回了城堡。
国王勃然大怒，要处死骑士，王后拦下了国王，她答应给骑士一次机会，以示他对王子的忠诚。骑士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带着此生用不尽的金银珠宝永远离开这个国家，二是为王子而战。国王将选出三位优秀的骑士作为他的对手，他要么战死，要么获胜与王子在一起。骑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为王子而战。
比试当天，王子盛装期盼骑士的到来，祈祷着骑士的胜利。但是，直至日落，骑士未曾出现。一封书信送到王子手中，骑士最终选择了离开，上面写满了他对王子的歉意。王子立即明白，骑士已被残忍杀害。王子病倒了，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下葬第二天，王子的坟墓周围长出奇怪的杂草，一米多高，软茎，细长的叶子尖端开着白色小花。杂草生命力极强，在大片土地上迅速蔓延，吞噬原野与农田。王子的灵魂徘徊于草群之中，苦苦寻找骑士。大批恋人被莫名的力量吸引进入草群，成为草的养分，不久后，整个小岛长满了杂草。
某夜，杂草丛中爆发出王子的悲鸣，一粒淡绿色的草种飞向天空，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也是在那一夜，遍布小岛的杂草顷刻枯萎，留下了贫瘠的土地。

"王子离开小岛了？他去了哪儿？"梁晓筝抓住欧阳常停下来休息的机会，赶紧问道。
欧阳常摆摆手，示意不太清楚，他动了动逐渐恢复力气的手臂："每次发生类似的悲剧，这草就会大规模出现。"
"这记忆草山庄？"梁晓筝的话并没有直接说完，欧阳常点了点头。
"少爷和管家的儿子。管家的儿子被抛尸荒野，那少爷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没几天就失踪了，多半是植入了那粒草种。"
梁晓筝难得的安静下来，似乎遇到了烦心事，片刻之后，她的问话有些底气不足："现在那粒草种......"
"在主人脑中。"欧阳常缩回伸出去的脚，胳膊搭在蜷起的腿上。
梁晓筝激动地从地板上蹦起来："那你还让雪恒一个人去找，会很危险的。"
"是他自己的决定。骑士履行承诺，为拯救王子而战，战死亦或凯旋，都是骑士的荣耀。"欧阳常慵懒地闭上眼，仿佛很困，"真的在乎他就应该信任他，为他祈祷得胜归来。"
梁晓筝坐回原处，蜷起身子，手紧紧抓住脖子上的玻璃瓶，瓶中微弱的火光轻轻跳跃。

夜晚的山头，古枫站在巨石高处俯视草群。风一阵紧接一阵吹过，今雪恒踏在堆叠的残损尸骨之上，黑眸闪烁着嗜血的红光，膨胀扭曲的右臂拖在地面，与正常状态的身体极不协调。
死尸再次靠近，今雪恒费力地挥动胳膊，锋利的指甲斩断腐朽的身躯。他抓起滚落的头颅，用力一捏，碎骨从掌心散落，倒在地上的身体痉挛地抽搐，之后停止了动作。
死尸接连不断地从土中冒出，没完没了。今雪恒耳边嗡嗡直响，右臂撑住地面，体力不支地喘着气。古枫如同命令般地挥挥手，死尸全数向后退去，留出大片空间。
巨石周围的土地溢出淡绿色的光芒，正对今雪恒的位置，三名死尸破土而出，他们伸手置于胸前，接着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指向天空，随即放下。最右边的死尸朝前迈了两步，他华丽的服饰与他的身体一样都已经被岁月的巨轮碾碎。他举起剑，直指今雪恒。
今雪恒重新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呼吸，他抬起右臂，指尖划破左手掌心，他将左手放在心脏处："我的契约者，古枫，愿用我的血与你交换，请提供给我强大的力量，战胜对手，维持契约。"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血被吸入体内，柔和的白光从胸口扩散，遍布全身。白光围着他脚下画出一个圈，顷刻间，夺目的光芒从地底冲出，强风盘旋升空。
今雪恒身上白丝缠绕，化作虚体形态的手臂逐渐缩小，恢复正常。强光聚集在右臂，沿着肩头到指尖写下光的符文。他的手背裂开一条口，光剑从裂口伸出。
与此同时，古枫浑身泛着白光，脚下的光圈光芒四射，他一脸痛苦，仰望夜空难受地大喊着。白光消失的一瞬，他踉跄地走了两步，栽倒在巨石之上。
今雪恒拍拍衣服上的灰，轻松地笑了笑，精神抖擞地朝前走，垂下的手臂，剑尖划在折断的记忆草上。草发出嘶鸣，软茎中窜出淡绿色软物，在空中扭曲成人脸的形态，啪的一声爆裂。
今雪恒与第一位上前的死尸走到空地正中，他上身稍稍前倾，突然往前冲去，手腕向上一扬，一系列动作轻巧流畅，一气呵成："很遗憾，无法回应骑士风范，我赶时间。"
死尸手中的剑与断掉的手一并落下，身体分为几截，朝一旁斜去的头裂作碎块。今雪恒没有迟疑，径直朝着巨石旁另两名死尸冲去，光剑在空中划出明亮的线条，铲除一切阻拦之物。
今雪恒跳上巨石，半跪在古枫身边，月光下，古枫的脸色更添苍白，他微睁着眼，望着今雪恒。今雪恒牵起他的左手，轻吻手背："我已经按照约定战胜了三位骑士，您自由了。"
"欢迎......欢迎你获胜......回来......"古枫虚弱地笑了，热泪盈眶。
淡绿色的草种从古枫眉心飞出，越飞越高，今雪恒身边飘逸的白丝团团缠住草种，裹成白色光球，光球升至某一高度，猛地向内挤压，爆炸声响彻山谷。
漫山的记忆草开始成片枯萎，一个个光秃秃的山头呈现在夜色中，数不尽的白骨暴露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

记忆草山庄，梁晓筝欣喜若狂地看着四处的淡绿色物体逐渐透明，山庄内的陈设竟也回复到破坏之前，她高兴地欢呼着。
欧阳常疲惫地睁开眼，愁眉不展，他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我也要去。"见欧阳常举止怪异，梁晓筝才上扬的心情又低落了。
她刚站起身却重重地倒了下去，坐在那儿费劲地喘着气。欧阳常大步往外走："不舒服就回房间休息，我很快回来。"

迷糊中感到了些许凉意，今雪恒缓缓睁开眼，躺在巨石上仰望空中一弯明月。变化的手臂回到原来的形态，强大力量的使用给身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他的体力已透支，想关心一下身旁古枫的状况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片刻之后，古枫似乎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撑起身子，笑盈盈地望着今雪恒。他挪到离今雪恒更近的位置，手心覆上今雪恒冰冷的面颊，嘴角上扬的幅度增加，宛如打量玩偶的眼神让今雪恒莫名地毛骨悚然。
古枫收回手，身体前倾，凝视着黑眸中的几分困惑。今雪恒揣测着那笑容的含义，顿觉一阵剧痛，他顺着疼痛的方向看去，一把短刀捅入身体。
古枫笑着拔出刀，鲜血立即从新增的伤口涌出，他将刀递到唇边，舌尖舔过刀刃："你的血，我收下了。"
今雪恒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受伤的地方，伤口周围的衣服已被染红，粘乎乎贴在身上。血淙淙地往外流，在身下的石块上聚集，沿着地势高低流下巨石。
今雪恒的意识越发模糊，嘴唇张开又合上，却说不出话来。咣当，短刀落在巨石上化为白光消散，今雪恒朦胧的视线中，古枫跪在一旁，惊恐地盯着手上的血，颤抖的手捂住脸，撕心裂肺地惨叫。

第二十二章

傍晚，橙红色的阳光穿过透亮的落地玻璃窗落在舒适的大床，今雪恒躺在白色床单上，腰间厚重的触感令他难受，他极不情愿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古枫坐在床边，双手握着他的手，蜡白的脸上满是自责。今雪恒挪了挪睡僵的身子，想要坐起来，古枫急忙制止了他："小心伤口。"
"没事的，还没到这么脆弱的程度。"今雪恒笑道，笑容有些无力。他掀开被子，这才发现洗净血迹的身体缠着绷带。
古枫拉回被子，坚持让今雪恒躺下静养："别胡闹了，这么久才醒过来，我......"
话没有说完，今雪恒顺势一拉，古枫不稳地跌在床沿，今雪恒不太高兴地瞅着古枫一脸憔悴："去睡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累。"
古枫摇摇头，伏在床沿，视线转向窗外。今雪恒无奈地叹气，他揭开被子的一角，将古枫拉近："那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古枫迟疑着爬上床，小心地钻进被子，今雪恒轻轻侧过身，将古枫拥入怀中，古枫的身子轻微颤抖着，头埋在他胸口，温暖的液体不停地滑过冰凉的皮肤。
哭到筋疲力尽，古枫沉沉地睡去，睡梦中身体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炙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古枫半睁着眼，没有开灯的房间，明亮的黑眸逼到跟前，带着体温的舌尖舔过他干燥的嘴唇。
古枫如梦初醒，正欲阻拦，不料那舌头却顺着他微张的嘴钻入口中，肆意游走至每一处。细细的呻吟从唇角溢出，古枫红着脸闭上眼，双手攀上今雪恒的后背，任由今雪恒的味道随着每一次呼吸涌入体内。

梁晓筝吃过退烧药，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口中无味，吵着闹着要喝甜饮。欧阳常下楼帮她找合适的饮料，叮嘱她乖乖休息不要乱跑。
梁晓筝平静了一下心情，低头观察链子上的两个小瓶，链子没有了起初的光泽，有些发黑，瓶中的火苗也失去了最开始的气势，微弱的火光奋力挣扎着，她瘪瘪嘴，莫奈何地笑着。
细链断裂，玻璃瓶落在她手中。瓶塞融化了，火苗窜了出来，在瓶口跳动，犹如被折断的花朵，失去了营养的供给，维持了几秒的美丽就熄灭了。
链子离开身体的那一秒，梁晓筝听到体内无法抑制的咆哮，黑色恐惧漫溢，火辣辣的感觉从脸上往全身窜。她亲吻手中的瓶子，冰冷的玻璃带去了唇上仅剩的一点点热量。
脸颊被某个看不见的力量撕开了一条口，伤口处的皮肤往外翻起，黑色黏稠的液体沿着裂缝往外流，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在素色被单上。
梁晓筝费力地掀开被子，挪到床边，全身的水分仿佛都蒸发了，一点儿力气也用不上，一只脚刚落地，整个人就不稳地朝一旁倒去。
她爬到床头的梳妆台，抓着柜子撑起身，一眼就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她一声惨叫，抓起手边的一切东西往镜子上砸去。镜子碎了，可每块碎片中又照出了一个她，梁晓筝绝望地靠在床沿，把被子拖到地上，将自己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