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月亮

--完

玄月未满之夜的梦 之
对不起，我爱你
天桥上，风很大。凰对我说："薇，分手吧。"我站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那个让我迷恋七年的背影。凰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他的左手指间夹着淡味的烟，中指上裹着一道银弧--是七年前，开始牵手的第二天，我用自己积攒下来的压岁钱跑到另一个城市买的。
记得回来的时候，凰在车站等我。萧瑟的冬天，冷冽的寒风，凰独身坐在站台的陈旧木椅中，孤零零一个人。我走过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般小心翼翼，停在他的面前望着不言不笑的他，良久良久，我俯身亲吻他冰冷的额。他说："傻瓜。"伸手把我搂进怀里，张开他的大衣包住我。我在他耳畔哭了。拉起他的手，硬把戒指套上去。我霸道地命令："永远不准拿下来。"
永远啊，那太遥远了！我站在他的身后时望不到那边际，地平线上有的只是浅灰色的天空。可我多无知，沉浸在不可能的梦想里。现在，终于惊醒了，该说再见了。
"好的，凰。"我转过身去，鞋底敲击铁板地面的嗒嗒声伴随着我，走下了天桥，坐上出租车。
凰说分手了，我不知道去哪儿。我回不去我和凰曾经共同的家，只能去找雅。
"对不起，薇。那些照片......"雅自责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投射下青黑的阴影。
雅是个漂亮而温柔的男孩，是凰的学弟。半个月前，他约我见面，给我一袋子相片。厚厚的一叠偷拍的相片，全是凰和一个女孩的。女孩是团烈火，耀眼明艳，亲昵地与凰游遍这个城市远近的度假胜地。
"不是因为那些照片。"我的语气很轻很淡。"只是凰不要我了。"
那些照片连同过去七年我画的千百幅凰，都留在我回不去的地方了。也许，有一天凰带那个女孩回去，她会发现画室里的秘密吧--凰从来不踏进我那混乱的画室。
"薇，那你......你可以和我......"雅的头低得更低了，我看到他的发漩。柔软栗发在这儿勾旋出美丽的图案，让人想亲吻它。
"我暂时要靠你收容了。"我挠挠他的头，告诉自己他还是个孩子。
和凰在一起的七年，终于走到了尽头。当年我们都还年少，却是那么倔强和无畏。
回想起来，我和凰的相恋，真可以用轰轰烈烈来形容。我们在父母学校的压力下，竟拿了家里的钱跑到北方投奔我独身的姑姑。
在途中，我们遇上形形色色的人。我害怕得想哭想回家，可是凰在我身边，握住他的手就有不竭的勇气。我打过一个婊子耳光，也踢过一个醉汉，因为前者想找凰搭讪后者拉住我的手。
没想到，到最后，我和凰之间还是结束了。我们竟能那么平静地分手，不是因为那些照片，也不是因为我画室里丢了一地的雅写给我的情书。
可是，我在离开后的第一个晚上，梦到很多年前，我们相偕走在北方的雪空下，雪地上留下的脚印绵延到漆黑的夜色里，一望无边的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薇，你做恶梦了吗？"睁开眼，就是雅焦急的脸。
"你进来做什么？"我不悦。我明明锁了门的。他是主人，当然有钥匙。"你再这样，我走。"
"不要！"他慌张地叫出声，"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竟很可爱。我不觉莞尔，原谅了他。
"不许再有下次。"见他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我向他招招手，等他靠过来，在他的额上轻轻吻一下，"回去睡吧。"
把惊呆的他推出房门，我重新躺下，却展转难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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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一食袋面包，从克里丝汀面包坊出来，不经意的一瞥，让我停下咀嚼，口中涌上涩味，无名地，我只感到想吐。
"先生，你没事吧？"追出来的坊里员工手中拿着我的钱夹，关切地问。
摇摇头，接过钱夹，我似跑似逃地匆匆离开。
回首望去，人影憧憧，世界都变成灰白一片，在茫茫中，唯有我曾经爱过的那个男子，和他挽住的明艳女子--女子仰头微笑，脸上洋溢着母性的骄傲与喜悦，即使身孕让她体形变丑了，可她还是最终的胜者--一个孩子，一直是凰的夙愿。
那年，我们同居不久，凰的母亲找上门来哭闹。
凰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不会绝后的。将来，小薇也是要结婚的。"
我在一旁，愤怒地扬手打他耳光，那是我第一次动手，也是最后一次。
他母亲走后，他劝我，"那不都是让老人安心。"
我问他真不想要个孩子？他沉默地看着我，良久良久，他靠过来吻我的眉尾，那是他道歉时才会有的举动。我推开他，轻声说："我生不了的。你会离开我，或者我离开你--总之，你最后会结婚。"
那是我的心结，本已埋葬在角落里，自欺欺人地以为那只是个噩梦。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已预言我和凰的结局。
不是他离开我，而是我离开他。即使是被他抛弃，但我还保留了我的尊严。
回到雅的公寓，雅不在。电话里有录音，雅说他要去乡下拍广告。他说，薇，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至多七天就回来。他说，薇，不要再吃面包，没营养，小哥答应来给你做饭。他说，薇，我每天都想你。
我又不是小孩，被挂心被疼爱的人却是我。
撕下面包片，我坐到阳台上继续未完的画。
吃面包是多年的习惯了，因为我不会作饭，凰更是连煎锅煮锅都分不清的君子。于是，画画时边画边吃面包，成了不错的选择。
压在一张张画稿下的，是一幅兴起的涂鸦。草草几笔线条，勾勒出漂亮的少年轮廓。那是一个礼拜前，雅赖在阳台午睡时画的。我为秋日阳光斜射下，沉睡中的少年的美迷惑。那个瞬间，我似乎能体会爱上阿多尼斯的仙女的心情。可我不是仙女，他也只是个比我小的孩子，一张画图够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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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岩何时到来。他是雅的小哥，雅一家大多移民海外时，唯一留下来照顾弟弟的人。岩是妇产科的大夫，长得太英俊，让女病人看过一次病后便成为医院常客。这样的事，说出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但见过岩的人都会信服。
"今天吃糖醋排骨，好吗？"突然凑近的英俊面孔，让我吓了一跳。他摘下眼镜，状似未觉地观赏我的画，眼中有品评的深意。"薇，"他无害地说，"感情上的打击，精神上的压抑，总能给你带来创作的高潮。"
"是吗？"我笑得有些僵硬，"谢谢。"
我不着痕迹起身，要走，却被他拦下。
"我对糖醋排骨没有食欲。你请回吧。雅回来，我不会说你一句坏话。"
他呵呵笑出声，我头皮发麻。岩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介绍我和凰认识的学长。谁都想不到，我和凰竟然跨越朋友的界限，纠纠缠缠这么多年，而岩--是这段感情的唯一见证。他看着我们私奔，看着我们同居，看着我们结束。他就像个影子，无论我与谁在一起，他总能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真的恐惧他了！
"你说什么，雅都会相信的。不过，你是个好孩子，你仍是个好孩子。你不会离间我们兄弟，即使你怕我；你不会争取凰，即使你知道只要你一现身，那个女孩就得做单身母亲。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啊......你还是个好孩子。"
我不语，冷漠地看他笑得那么得意。我怎么样，哪轮到他高兴。我真是不懂这个男人。
他敛笑，侧身让出道。极具绅士风度地做出个请的姿势，他眼底笑意更深。经过他时，他低声说："薇，雅留下来的原因你也明白。他比凰值得你付出。"
"哦？"我没回头，讽刺地叹息，"我可不能给他生孩子。"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像个怨妇，但不发泄一下，我真会做出不能想象的事来。也许我真会跑到那个女人面前，让她意识到自己才是第三者。
"薇，从雅知道你的存在那天起，我们就没奢望雅会有孩子。父母也清楚这点。"
"你这么认真干吗？这个笑话可不好笑。"我打开房门，停了一会儿。
"对不起......"还没察觉他的怪异，我已被他用手帕捂住口鼻。对于医生而言，要迷昏一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我只记得他说："你们这个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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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说，薇，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喜欢你的头发，喜欢你的额头，喜欢你的眉，喜欢你的眼睑，喜欢你的睫毛，喜欢你的鼻子，喜欢你的唇，喜欢你的耳朵，喜欢你的脖子，喜欢你的锁骨，喜欢......
我轻声笑着，吃吃笑着。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说一句，印证似地在他喜欢的地方亲吻一下，我感到幸福，幸福得溢出心来。
凰说，薇，以后可别让人这么对你，即使分开了，我看不到，也别让人这么对你。
我不觉气，还对他信誓旦旦，我这辈子就只让他吻我抱我，别人碰也别想碰。
凰说，我只喜欢你一个，以后结了婚，我也记得你给我买戒指，我也记得和你私奔过......
那你还想结婚啊？我哭了，也不知是因为第一次痛得要命，还是因为他的话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心里又怨又恨。
那么久前的事，在北方姑姑的公寓里，窗外下着雪，我们还只是未成年的孩子。那些誓言，都遗忘在北方的那间屋子里，做梦时才想起，一切显得那么可笑。
"薇？"
我睁着眼，盯住墙角的的水渍，想象它是一朵花，或者一个女人的脸。背后的人翻转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他。我无意识地游移着目光，我拒绝看到他的脸。
"薇，你不要这样。"他的声音里有些哽咽，他在我面前常哭的。"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哭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可是我一向原谅哭泣的他。
"你不怕喘不过气吗？"我说。一口气连着说那么多的对不起，我真怕他换不过气来。不过，他毕竟是唱歌为业的人，似乎这方面比别人强。
"薇......"呢喃着，像只担心被主人遗弃的猫儿，他抱我到怀里，温柔地撒娇。"对不起......"
"别动我。"我皱眉，太久未尝情事的身体，果然经不住他的热情如火。"你也是被岩下了药。"提到岩，我咬牙切齿。想不到，好歹是我学长的他，竟然使出这种卑劣手段。简直是个爱弟成狂的变态！
"可是......你流血了......"他怯怯地说，声若蚊音。
我闭眼，蓄足气力怒吼："流血又不会死人！你给我闭嘴！！"
我需要的是休息，休息，还有就是整理我混乱的头脑。
雅不敢再出声，不用看也知道他委屈得直掉眼泪。可是，我不会安慰他的，决不会。我才是受害者--那两兄弟的受害者。
不管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管我还有什么坚持，这个在我眼中一直是个孩子的他和我有了实质关系是事实。对于他的负罪感，对于自己在其中表现热烈的苦恼，对于凰理还乱的感情，对于岩的愤恨......
我第一次想睡死算了。
"薇。"
"恩......"
"明天一起回去吧。"
"恩......"
"薇。"
"恩......"
"我......"
"......"
"我们结婚吧。"
"......"
"小哥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去欧洲结婚。小哥也是为我好......你......就别怪他了。"
"......"
"薇。"
"......"
"你画画的时候，我一直醒着。小哥说，你画得那么传神，你一定是有点喜欢我的。我们把它保存好了，以后我们都老了，还可以拿出来回忆......也可以给孩子看--哦，你不要误会，我是说我们去领养一个小孩。薇，你喜欢小孩吗？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小孩陪着你， 你也不会寂寞了......你喜欢的话，我们领养几个都没问题，就是要换个大点的房子......你别担心，小哥在帮我们找了......"
"......"
"薇。"
"你烦不烦啊......"一脚踢去，哭的是我自己。
"我爱你。"他坐在床下，狼狈而可爱地说。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