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昨夜里真得疼,可是今早我早早就醒了,一点都不疼,我起来你都不知道。阿重,你洗完了,我可不可以出去了?"小江眼巴巴地盯著韩重。
"去吧,去找陈查吧。"韩重笑笑说。小江欢呼一声拔腿就跑。"校尉进来!"韩重叫人,对进来的校尉说:"传我的令,让陈查陈大将军带人从东城门巡视到西城门,若是太阳没下山,就从西城门再巡视到东城门。"
"是。"校尉答应著去了心里奇怪,明明元帅日前下令几位大将卸甲休整待命即可,为何还让陈将去巡视全城呢?
小江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里,留守的两个校尉无事正在清扫院子,看他进来忙说:"小江,怎麽耷拉著脑袋?"
小江眉眼垮著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说:"不开心啊,不能出去玩儿了,查查巡城去了。"
校尉小蓝笑笑说:"等著啊,元帅吩咐给你做了香喷喷的汤,沾你的光,我们俩也一人得了一碗,嘿嘿。"说著走了,不多时端著热汤进来,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鼻,小江脸上有了笑模样,呼呼吹著热气,吸溜吸溜地喝光了。
小蓝站在一旁看,觉得小江怎麽看怎麽好看,不知道人家爹娘是怎麽生的。"好喝吧?元帅说,陈将军公务繁忙,让我跟你讲让你等著他,正午他回来带你出去逛逛。"
"真的?"小江重又欢喜起来。
韩重一晌午紧赶慢赶处理千头万绪的善後事宜,准时正午骑马回来。远远看到了暂住的宅子,小江坐在墙头树杈上晃荡著双脚正在眺望。挥挥手,小江飞身跃起,轻烟一样到了马前,揪住马辔头连声说:"我等了你好久!"
打开包袱,里头是一身从里到外的衣裳。韩重笑说:"出去闲逛,你就把校尉的衣裳换了吧。这是成衣铺子里头买回来的,将就穿著,等安顿了就给你度身定做。"
淡黄色柔软的细棉亵衣外套上青色夹袄,外头是豆青色锦缎的袍子,腰间系著松花绿的五纹丝绦。小江身在室中,便如幽谷翠竹,卓然秀立。
韩重知他容貌过人,可还是没想到稍一收拾便如此的出色,让人目光流连,忘却俗世。只不过仙人一样的少年最是留恋红尘。
"好了吗?可以出去了吗?肚子好饿!"小江无所谓穿在身上的是布是缎,也不关心自己是美是丑,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吃"字。
双马并辔走在街上,换了寻常服饰的韩重仍是气势夺人,只不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频频回顾小江。韩重很想把小江藏起来只给自己看,可是看到小江行在路上一副事事好奇的样子却又含笑。罢了,只要他喜欢,我韩重倾此一生,自当会好好保护他。
小江直嚷肚饿,韩重径直带他到了"一笑楼"。"一笑楼"便是昨夜那桌酒席的出处,是单麓城最有名的饭庄,位於桂花飘香的芳草街。
"一笑楼"的老板面目温和,笑容可掬,店伴也殷勤有礼,想是破城後对外来的人都不敢怠慢,怕惹祸上身。韩重挑了二楼雅间,心疼小江,避开油腻香辣之物,拣清淡可口的菜色点了五道,要了二斤酒。
小江哪里懂得好坏,眼瞅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菜上来,握著竹箸直咽口水。店伴退下,韩重伸手挡住小江要挟菜的竹箸,拿出一根银针来。韩重仗著自己和小江的武艺没带随从,但是明抢易躲暗箭难防,小心行事总没有错。挨道菜试了下,酒壶、酒杯、箸头也都一一试了,银针如常,这才放心让小江享用。
看到小江吃得津津有味,韩重也开心,自己倾上酒浅饮、夹著菜轻尝,临窗观赏街下人来人往。
虽是严冬,正午日光也耀眼,韩重微微有些头晕,闭上眼睛摇摇头,只觉眼前发花,一口气上来胸口郁结,感到唇舌也麻酥了起来,看小江依然在大吃大嚼。韩重伸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声音却如蚊子响:"小江,别吃,有毒!"
十四、情动感心惶 爱拥觉意殇
小江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韩重自己浅饮轻尝,临窗闲看窗下人来人往。
虽是严冬,正午日光也耀眼,韩重微微有些头晕,闭上眼睛摇摇头,只觉眼前发花,一口气上来胸口郁结,感到唇舌也麻酥了起来,看小江依然在大吃大嚼。韩重伸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声音却如蚊子响:"小江,别吃,有毒!"
小江眼见他倒地伸臂把他扶在怀里,还没弄明白何事,雅间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了,冲进来几个持刀拿剑之人。看到嘴里含著鸡爪大眼睛正在忽闪的小江这几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相信他吃了菜居然安然无恙。
一个相貌英武的男人咬牙仗剑说:"是他,就是他杀了李将军,咱们跟他们拚了,左右也是一死,给秦大人和李将军报仇。"
小江看到怀里的韩重脸色青灰,一口把嘴里的鸡爪吐出来正中为首那人前胸,趁他跌到之际伸手一拍方桌推向众人,抱著韩重跃起在空中。几个人呐喊著手持利刃冲过来,只见他豆绿色袍角飘动已经到了近前。小江出手如电点住他们的穴道,行刺者一个个姿势各异,僵硬犹如泥塑。
小江抢过钢刀架在那人颈上,刀锋轻推。这为首之人倒也倔强,昂头怒视,颈间一缕鲜血顺著刃处滴落。
看看血迹再看看怀里闭目昏迷的韩重,小江紧紧抿住嘴唇,抬手把钢刀扔了:"阿重不喜欢我杀人,我不会杀你们的。"说完抱著韩重一掌劈开窗棂,纵身跃下。
临街店铺的夥计和过望的路人都看著他,这如花的少年横抱著身形高大的男子愣愣地站在街上。小江惶惶不知该怎麽办好,心里最先想到的是师傅,转念就是陈查和李棠,当下施展轻功奋力冲几员大将的住处而去。
院子里慌作一团,所有军医并城里能找到的大夫都来了,乌鸦鸦挤满寝室。小江在人群外翘脚,一跳一跳地看著被安放在贵妃榻上的韩重,不知道他为何不醒,脸色还那麽难看。
这毒药无色无嗅,银针试探不出来。"一笑楼"里的人连同掌柜已经被李棠抓了回来。下毒的是李穆的亲信,自韩重入城便盯著他宅上的往来,眼见韩重要了"一笑楼"的酒席还派校尉打赏,说,做得好,明日再叫,几人略一商量便相约到了"一笑楼"。"一笑楼"掌柜也是热血之人,即将丧国也抛却了生死一口答应。几人守候在"一笑楼"里,没想到韩重送上门来。毒药是秦祚和李穆早就备好的,原本打算抗敌无力城破之日,两人若未能战死不幸被俘,便相约而亡。
毒药是东扈宫中之物,秦祚和李穆不报生还之意也没有解药。所有大夫束手无措,"解毒散""止毒丹"统统喂上了,韩重却脉息渐弱眼见著不行了。众将眼看著单麓城的大夫一个个懒洋洋做样子不怎麽尽心尽力,眼睛蹦红,一个个怒吼著要把单麓城的人全都杀光。
李棠搓手无策之际,忽然看到了在後面焦急张望的小江,一句话脱口而出:"小江,你怎麽没中毒?"
众人一愣纷纷看小江,一员大将怒声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若不是为你,元帅也不会......你把元帅害死了!"小江呆呆地看著生气的那人,半晌把头垂下,紧紧攥著腰间丝绦的穗子。
"这时候说这些做什麽!"李棠呵斥道,走过去拉住小江的手说:"那些酒菜你也吃了对不对?为什麽?为什麽你没事?"
"不知道,我不知道。"小江脑子里一团混乱。阿重快要死了吗?想起他问过得"这些人死了,你心里可会难过?"小江不知道什麽是难过,可是胸口那个地方呼吸间都疼,想让他醒过来,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看到他的笑。
军医纷纷涌上前,按住小江让他坐下,切脉的切脉,问话的问话。你吃的什麽?元帅吃的什麽?你练的什麽武功?以前可曾吃过灵丹妙药?
小江被问得晕头转向,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眼睛只盯著一旁的韩重看。伸手摸了摸昨夜那温暖火热的唇,那个人却不会咬自己的手指了。
一个军医问不出所以然来,说:"小江武功高强脉息特别,想是不怕毒药,所以只伤了元帅,他却没事。"
"这孩子只知道吃,算了,别难为他,眼下解毒要紧,诸位还是赶紧地想办法吧!"
"就是,总不能束手等死,元帅一向福大命大。"
小江迷迷糊糊地听著说著,俯身看著韩重摇晃他肩头:"阿重,起来跟我说话,阿重。"
"小江,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李棠冲过来拦住他手臂,"你到外面歇一歇,来人,带江校尉出去。"
几个军医站在一旁低语:"......我看解毒散配上艾灸......"
"......或者实在不行,放血一试......"
被校尉推著走的小江猛地站住,一个转身抽出一员大将腰间宝剑冲到榻前。众人惊呼:"小江你要做什麽?"
只见小江持剑一挥划破腕间,鲜血刷得流了出来。众人惊呆了,看他坐在榻边,捏著韩重牙关将滴血的腕间对准,鲜血滴滴串串落入韩重嘴间。
几个军医醒过神来,伸手拦住要上前的李棠,冲他点点头默许,认为或可一试。
"小江。"李棠轻叫一声,看著他的眼泪和腕间的鲜血一起落下。
韩重无法吞咽,殷红的血呛出顺著唇角流下来,丝丝缕缕,小江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几个军医上前说:"小江,够了,再流你会死的。"
小江不语,擎著手臂将血喂给韩重。
"不行,得赶快止血。"李棠和几员大将冲上来想要拉开他。
"走开。"小江拧身闪开,身形一转,穿花拂柳般将室内众人一个不漏地点住穴道,重又坐回到榻上,身体摇晃了一下看著韩重展颜轻笑。
眼前的韩重渐渐模糊,手腕摇晃不稳,腕间的鲜血滴滴落在韩重脸颊上。
"小江你快停下,快停下!"室内众人不能动只能焦急地喊著。"来人,外面还有人吗?快来人!"留守的校尉也在房中到哪里去找人。
小江感觉眼皮很重,很想睡觉,晃晃脑袋自言自语说:"不能睡,要等......阿重醒过来。"
"爷,小江!"门口一声大喊。房中众人默默念佛。进来的是满头大汗的陈查。
陈查巡城中得了消息疯一样骑马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房中许多人姿势诡异,呆立不动。榻上躺著韩重,榻边坐著小江。小江苍白失色,身体摇摇欲坠,手腕间流出的血模糊了韩重的脸。
陈查冲上前拿出药箱里的布条和止血散,抱住小江将他手腕包扎起来。靠在温暖的怀里,小江浅浅地恍惚一笑:"你醒了?我肚子好饿。"
过了一个多时辰被点住的穴道才解开,军医赶紧上前查看韩重,惊奇地发现脉息居然平和了许多,众人大喜过望。
"这麽说小江的血真的有用?"陈查看著躺在床上的小江低声问李棠。
"嗯。"李棠点点头,小江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蔫蔫得。"这孩子不定吃了什麽古怪东西,就他那个肚子能做得出来。"
两个人闲叙著,床上的小江轻轻嗯了一声醒过来,眼睛望著两个人笑笑:"查查,棠棠。"
韩重脉息虽然平和了却没有醒来的迹象,军中岂能无主帅?人人忧心忡忡。小江知道自己的血真的有用很高兴,第二日自己在床上划开另一个手腕流了满满一茶杯,正好被进来的陈查看了个正著,看他的脸色比昏迷的韩重还要难看。血流出来了,不能浪费,陈查喂给韩重喝了。
昏昏沈沈地睁开眼睛,眼前亮得刺眼,赶紧闭上慢慢的一点点睁开,眼前是欣喜若狂憔悴地几张脸。几个贴身校尉欢呼一声跑出去大喊:"元帅醒了,好了好了,元帅醒了。"众将和军医闻声纷纷赶来,看到韩重如释重负,欢欣鼓舞。
"爷,您整整昏迷了半月,可把咱们急坏了。"陈查上前道。
看了一圈儿熟悉的面孔,韩重一张嘴声音嘶哑,问:"小江呢?"
陈查面色迟疑,眼神闪烁,身後几个人低下头。韩重挺起身头晕目眩焦急道:"快说,他人呢?"
陈查和李棠一边一个架著韩重到了西厢房。韩重甩开两人快步走到床前,床上的小江脸色苍白的像刚刷的粉墙,瘦得颧骨都支楞了出来。
"小江也中毒了是不是?为什麽不救他?为什麽他不醒?"韩重厉声问,并不记得晕倒後的事情。
"爷!"李棠低头说:"小江没中毒,他......"
"没中毒?那他怎麽会这样?"韩重看著床上的小江,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气若游丝。握住他的手,冰冷无比。
"爷。"李棠的声音有些哽咽:"小江他......用自己的血喂给你......每天......谁都拦不住他。直到三日前,怎麽也叫不醒他了。
把单薄软绵的身体抱在怀里,韩重撸起他两只衣袖。细瘦的双腕上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韩重默默地数著,一道又一道刻在了自己的心上。
十五、冷夜厅下颤 寒天雪上行
把软绵绵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韩重撸起小江的两只衣袖。细瘦的双腕上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韩重默默地数著,一道又一道刻在了自己的心上。听者李棠诉说一切,吻,落在小江的额头上,韩重喃喃低语:"小江,笨小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怀抱著他,没有憨笨天真的回应,没有如花绚烂的笑靥,韩重竟是欲哭无泪。跟过来的众将都垂首不语,几日前眼见小江躺在床上脸色如雪,仍弱声问,阿重醒了吗?众人不回话,他浑浑噩噩中勉力伸出手臂来,闭目浅笑说,帮我......割开。
"元帅,都是我这张鸟嘴,我,我不该说小江,我......该打。"先前训过小江的那员大将跪在韩重脚旁扇自己的嘴,後悔迭声。
"起来吧,他不会记在心上得,等他醒了你给他些好吃的就行。"韩重勉强玩笑说。要怨只能怨自己,若不是自己诱导他识了情爱,这少年只怕会嚼著肉干没心没肺地蹲在榻前看自己昏迷不醒,哪里会割腕沥血伤心如此。
叫过军医来仔细询问,小江现在汤米不进,脉息微弱,每日只能以参汤吊著,可是韩重昏迷中他们寻遍单麓城各大药材铺子,珍贵药材什麽也没见到,百年老参?便是烂断参须也是勉强寻到,给银子人家也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个字,无。
众将心里明白,单麓城百姓心里恨极了他们,哪里还会把名贵药材摆在堂面上,虽心中愤怒,可是韩重严令不得扰民,无人敢违抗。
"爷,只要您点个头,漫说人参,就是人参娃娃我也给他抢出来。"陈查咬牙说。众将心里对单麓城痛恨无比,只盼韩重苏醒後能下令严惩,没料韩重只是下令将下毒的几人连同"一笑楼"掌柜斩首以儆效尤。
严冬冷夜,冬梅绽放,暗香隐隐,韩重在宅内设宴,遍请单麓城名门富户。厅内燃著熊熊炭盆,温暖如春,几员大将盔甲鲜明左右作陪。厅外呵气如云,滴水成冰。士兵刀明枪亮,肃穆以对。厅外院中梅花形摆著五桌席面,酒席仍是要的"一笑楼"菜肴。
五桌内的空地放著一张条几,几上摆著托盘,托盘上摆著几个首级,血迹已干。单麓城中养尊处优的老爷们各个围裘裹貂坐在院内椅上冻得哆嗦成一团。桌上酒菜早已冰冷,油花凝固。
韩重慢条斯理把烫热的酒杯端在手里说:"本帅敬重秦太守和李将军侠肝义胆,允诺秦大人善待他的百姓。所以此次只斩了这几人以儆效尤。本帅铁骑入城後,寸草未取,片锦未拿,在座俱是单麓城名门望族,不知可有受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