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来瞧见叶笙小腿上的血迹恶声恶气地说:"再不走,你就等著抱著他喂野狗吧。""刺啦"一声撕开自己的袍子粗鲁地给他包扎。
将长眠的宋郭氏掩盖在破板中,叶笙抱著孩子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涌出的泪水吸回去,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牵著小瓜对哭得噎住的小兰说:"咱们走。"
叶笙一瘸一拐的和小兰在後面跟著,走在前面的任东来怀里抱著初生的婴儿,背上背著熟睡的小瓜。"自讨苦吃。"任东来嘟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大夫,怎麽能扔下病弱不管。"叶笙知道任东来有些不情愿,便噘著嘴辩解。
任东来梗著脖子,翻翻白眼心里说一句,哪敢说你,我说我自己好啵。
冰雹下了近一个时辰,营帐都损坏了,不少士兵被砸得头破血流,战马也受了惊吓,眼看著冰雹变得米粒般大,稀少了起来。黑羽军相互搀扶著出来。
"娘的,有本事跟老子真枪真刀地干。"刘正童狠狠吐了口唾沫,冲天怒骂,抹了下被砸中的额角。一看墨梁和焰魄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毫发无伤。"你小子行。"刘正童冲墨梁竖起大麽指笑说。
将士们坐在地上喘息,周遭依然寒冷,有人单薄的衣裳上结了一层薄霜。"快看!"有人大喊:"天上!大家快躲开!"天边火焰团团呼啸而来,滚著火焰的石块儿砸在地上,带霜的青草也燃烧了起来。躲避不及被砸中的士兵身上迅速腾起火焰,嚎叫声响成一片。一个後背著火的士兵慌了手脚,跳起来跑到刘正童身前。墨梁大刀在身前翻手一挥,将土地扬起一片尘沙扑在那士兵身上扑灭了火焰。
"多谢墨将......呀!"士兵惊魂未定刚要感谢,就看见空中一个大火球当头掉了下来。墨梁双手握刀劈了过去,火球分成两半砸在地上。
周围腾腾冒起热气,被冰雹砸塌的营帐遇到火球燃烧了起来,冒出滚滚浓烟。北项鸿遥望天际,烈焰如晚霞一样薰红漆黑的夜空,映亮他燃烧著怒火的双眸。"他做法不可能遮住整个天,传令下去,分左右两翼冲出去。"北项鸿大喊,翻身骑上翻羽亲自指挥。黑羽军冒著烈火分成两队往前赶。
看著天边燃烧的光芒,国事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挥舞起来,一双苍白的手时隐时现。
"哪里出来的大山?"北项鸿带著黑羽军想跑出国师作法的地方,结果没想到跑出几里地。面前居然亘立著两座大山。两座大山一线天前是无数眼如灯笼的猛兽。
北项鸿朗声大笑摘下长枪对身後将士说:"咱们黑羽军岂是能吓倒的,既如此,让他们瞧瞧什麽叫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楚汉高声道:"对,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他狮陀千八百人垫背。"
身後黑羽军将士昂首齐声大喝:"元帅放心,我黑羽军只有战死的魂,没有吓倒的鬼。"
城头上众人眼看著国师法力无边,寒冰烈焰交相呈现,都看得出神。那国师移山之後,身形一晃几乎倒地,元帅奇尔卡忙扶住他低声说:"国师辛苦。"
国师稳住身形抽出手来,缓缓站立转身道:"这些日子我会用法力将北项鸿困在这里,一切按议定行事,请勿妄动。"奇尔卡答应著看著他脚步浮虚离开。
文德殿中,尚宣帝脸色凝重了起来,南安城送来八百里加急文书狮陀竟施诡计夺了南阳,管勇居然是内贼。眼下北项鸿人马被困在南阳和南华之间,只有国师连番做法却不派兵出战,摆明了想不费一兵一卒将他们困死在那里坐等粮绝。南阳城黑羽军人马太少,左近州郡精兵不多,如果再不派兵只会坐以待毙。尚宣帝沈思良久,在牒报上御笔亲题,著枢密院与中书省调动京都剩余黑羽军并驻守各地的精兵前往西南南安城,汇合後全力攻下南阳,增援北项鸿。另,密查管勇,所有嫌疑人等枢密院可先行扣押。
枢密院调动兵马,十日後京都的黑羽军整装出发。常贵瞧著在殿中踱步的尚宣帝,上前悄声道:"王爷让他们问了奴才两回,没您的示下,奴才......不知道该怎麽回?照实说,怕王爷著急。"
尚宣帝也在踌躇,这不是普通的胜败与否,怎样和小七说,小七最关心的就是那孩子,而他现下就在失陷的南安城里生死未卜,可是不说,玲珑如他怎会不起疑心,夜夜咳得无法入睡必是心内反复琢磨所至。尚宣帝眉头深锁左右为难。也罢,瞒他又能瞒多久。尚宣帝打定主意。
黄其带著医童踏进兰苑正逢尚宣帝带著常贵走出来。黄其给他请安,尚宣帝一言不发颔首而过。还在院里就听到凉王的咳声,那声音仿佛连肺也要咳出来了。黄其进来隔著珠帘看见凉王低头闷咳,肩头不停的耸动。几个内侍刚才也听到了尚宣帝所说,没想到原本以为必胜的战局居然逆转如此,叶笙生死难测。
为首的内侍上前劝慰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宽心,黄太医来了,你这些日子都没安睡过,让太医给您瞧瞧吧。"
凉王摆摆手,几声深咳後开始喘息,手握著竹箫几乎要将箫身折断。内侍挑开珠帘,黄其走进来行礼说:"王爷,您这旧疾虽是年年如此,也不能轻视,还是吃药调养要紧。"
凉王却并不答话,刚才尚宣帝的一席话在心中转了千百回无法排解,愤恨自己在这里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不能做,只能从他人口中来得知,来决定自己的患得患失,或悲或喜。那个孩子......自己什麽也帮不了他......
黄其瞧见他握箫的手手指泛白,忙轻声叫:"王爷?王爷?"
凉王不语,半晌举箫在唇,轻咳了几声,开始吹奏。这箫曲低回缠绵,说不尽的情思婉转,如情人执手凝眸相笑,身临山顶共沐清风,相思无尽枕臂双眠......
他精通音律,八个内侍跟随他十几年聆听妙音无数,这首曲子却是头一回听到,不觉沈浸在这犹如天籁的曲声中。
黄其虽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回到年少时,与妻子结伴游湖,如丝密雨缠绵而下,船头篷下两人相拥,眼前是妻子羞涩的笑容......
一曲终了,屋中几人还是痴痴地站著,凉王几声轻咳这才唤醒他们。黄其老脸有些尴尬,忙清了清嗓子掩饰著找话说:"人道说王爷琴箫双绝,下官今日有幸得闻,单这支曲子比小笙那孩子就不知道强了多少,他吹得和您一比,便如锈锯割木,天天糟蹋下官的耳朵。"黄其说完呵呵一笑,他知道凉王疼爱叶笙故意如此说,博他一笑。
凉王对著黄其说话的方向慢慢转过身来。黄其看他的脸上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没有,连嘴唇的那一抹粉色也没了,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平时总是低垂的眼睛此时大睁著,混沌的双眸像是在找寻自己。
"你,你适才说什麽?"凉王勉强制住身体地颤抖问道。
黄其不明所以,忙说:"下官适才说......小笙吹曲子像......锈锯割木。"
"是......这首曲子?你,你是说你听过他吹这首曲子?"
"是。"黄其犹豫著说:"他时时吹,还对我说等在您指点下将那几支入门的练好,才敢吹这首给您听。"
"他说过这曲子......从哪里学来的吗?"
"是他娘教的。"黄其想了想说:"小笙的医术和曲子都是他娘亲教的,不过可惜,他自小没有父亲,他娘也已经仙逝了,这孩子......"黄其说完,就看见凉王猛地站起来,疾步奔了出去。"当心......"黄其话音未落,就见凉王一头撞在了门边上,珠帘凌乱,哗啦啦作响。
"王爷!"几个内侍惊呼抢上来扶住凉王,见他脸庞正中撞出一条红印,一股鲜血自鼻下流出。
他住在这里二十年,熟悉到失明了也从未磕碰过,今日怎会直直地撞在了门边上。瞧著凉王的鼻血从下巴上滴落,人呆呆得站在那里,几个内侍慌得擦不迭。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几人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撞剧痛无比倒把凉王撞醒了,心中霎时掠过几个念头。我......居然想去求他?心计如他,我如此反常他必会猜测缘由,倒时难保不会查出来......我该怎麽做?小笙,我该怎样才能救你?
三六、清风不独眠 困境难自安
午後的细雨淋漓敲打著屋顶和窗棂,风拂动树叶沙沙地响,几只蛐蛐儿鸣叫,珠帘被进出的内侍轻轻挑开放下,叮当抖动著发出悦耳的声音。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凉王强自镇定,除了脸庞上那一抹愈加青紫的红痕之外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内心竟如泛滥的洪水一样,咆哮奔涌......
"这首曲子取个什麽名字好呢?"兰苑水榭中,一曲终了,执箫凝思自言自语说话的少年分明是自己。
"明明都写出来了,自己看嘛,这名字可好?"低头一看,原来琴案一旁的纸上字体娟秀写著"清风不独眠",碧如正执笔盈盈而笑。
"清风不独眠?好名字。你吹一曲我听听。"自己逗著她说。
"只听了一遍呢。"碧如噘著嘴,眼里含著温柔。
"少罗嗦嘛,快些吹来。"催促著她,瞧见她拿起紫竹箫放在唇边,一曲缠绵无尽的"清风不独眠"果然吹得丝毫不差。
"怎样?"她歪著脑袋一笑,秀美的脸上露著淘气:"我可不比你差。"
原先的凉王府佳丽如云,她容貌中上并不出众,自己留心与她也是因为听说这个叫碧如的小丫鬟过目不忘,入耳能详,极通音律。他夺宫之後竟然将自己囚禁在"兰苑"中,背负著弑父篡位的名声,自己已然失去了生机。没想到碧如竟一直在宫外苦苦地打探,得了消息竟然托人进宫去求他进来,就这样用一生来陪伴自己。
她的微笑她的勇敢她的情意让自己慢慢醒悟。这转变他也看到了,陆续将兰苑里都换成了自己旧日的丫鬟仆从。情愫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患难与共,情意相投,两年後碧如珠胎暗结,被太医曹世木察觉。自己苦苦求了曹太医,终於让这位善良的老人将碧如乔装成医童带出了宫,碧如执意不肯离开,不忍舍下自己,却因为争执中腹中胎儿第一次的跳动而心软,就这样带著自己无穷无尽的相思带著自己终其一生的希望离开了。
这首"清风不独眠"只有这兰苑里的人听过,碧如逃走後他杀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人,这世上会吹这首曲子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碧如了。
叶笙,"叶"字可不就是曹世木三个字嘛(叶字的繁体)。原来小笙说的开医馆死於流疫的外公就是曹太医。他带著碧如一路躲藏一定历经了辛苦。碧如,我坚强的碧如,独自养大小笙一定吃尽了苦头,你一定和我一样,为了孩子,苦苦得支撑,多少次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想到还有孩子,无论怎样艰难也要活著,可是,我在这里苟活,你却已经离开了人世。
凉王心如乱麻,千头万绪,胡思乱想,晚饭哪里还有心思吃,早早得上了床,苦苦的挨到深夜,听到寝室外的内侍呼吸均匀悠长熟睡了。面冲墙,凉王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如墨般黑,一丝儿光亮也没有,忍了半日,此时夜深人静他再也无法抑制,悲凉从胸口中弥漫而出化作颗颗热泪流出眼底,从脸颊滑落。说不尽的悔,道不明的恨,手指紧紧抓住胸口的亵衣衣襟一下一下的撕扯,一声声地责问自己。为什麽要负气把眼睛弄瞎,为什麽?看不到痛恨的他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小笙曾经如此近的在眼前,看不到他有多高,看不到他的模样,看不到他一定很像碧如的笑容......
小笙,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粮草和人马都已动身,尚宣帝调用宫中禁卫填补京都防备。接连几日去看望凉王,凉王和衣躺在床上面冲里,内侍说是夜里咳得厉害睡得不好。连一个朦胧的面容也看不到,尚宣帝独自怅怅地坐在殿中。看他心神不宁,常贵奉上茶垂手侍立,心想,只有得到边关捷报凉王那里才会欢欣,皇上这里才会安心。
夜间做法而出的猛兽肆虐突袭,黑羽军拼死突围都没有成功,几次败回人疲马乏,粮草将尽。北项鸿骑在翻羽上,瘦削的脸庞上一双眼眸炽热,心中又一次想,不知小笙现在可安全吗?南阳在狮陀手中,一日未破小笙在那里便会多一日危险。他心里惦念叶笙,关心则乱,心里焦躁急於求胜,可是看著四周无力围坐饥饿虚弱的士兵,却知道日益艰难。
暮色渐渐降临,远处野兽咆哮的声音隐隐传来,北项鸿知道今夜里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猛一甩头,抿紧嘴唇对自己说:北项鸿啊北项鸿,大军剩余不足十万,如何减少伤亡杀出重围脱困才是首要的,只有杀出去了才能救小笙。
猛兽奔腾,大地仿佛也跟著一起震撼,乌云遮住升起的月亮,天地交界的地方,灯笼般的猛兽眼睛出现。黑羽军众将士纷纷持枪起身排出阵型,瞧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士兵,听著耳边不断逼近的奔跑怒吼声。北项鸿摘下弓箭,在阵前奔跑,振臂高呼:"黑羽军的将士们......"大地在颤抖,猛兽须臾到了阵前,晚风中阵阵腥膻恶臭传来,灯笼般的眼睛密密麻麻眨动著,在它们刨地嘶吼声中,北项鸿勒转马头,高举著弓大喊一声:"为了所有流著泪水等待咱们回家的人,杀啊!......"首当其冲奔入黑暗中。
杀呀!!黑羽军怒喊著,破釜沈舟视死如归,像狂涛拍岸的海浪一样席卷而上,杀入兽群中。
翻羽灵活地在兽群中奔跑著,北项鸿弯弓搭箭,箭发连珠,只见羽箭破空射出後,身前或绿幽幽或黄澄澄的眼珠便应声而灭,伴随著野兽的痛嘶声。"嗖嗖"破空声不断,一头猛兽怒吼奔到身前,巨掌夹著腥风而来,北项鸿伸手抽箭,走兽壶中已经空了,一伸手得胜钩上摘下长枪,握住枪柄一拧,飞身而起,枪头裂石般钻入猛兽脑门中。右手握住枪杆滑向前,左手运功在猛兽天灵盖上重击,双脚一蹬抽出长枪,伴随著一股热血涌出,"扑通"一声一个巨大的身体倒在地上。
北项鸿空中纵身跃下,落在翻羽背上,拍拍它的肩隆说:"这是咱们送给小笙的第七十六个。"翻羽长嘶一声,又往前奔去。
这边楚汉的蛇矛如毒龙出海,饶是猛兽皮糙肉厚也怪叫连连,手底下更是毫不留情。那边刘正童手中双!翻飞,打在猛兽身上闷扑扑作响,眼看著一旁的墨梁大刀劈飞了一个,像切西瓜一样,心里豔羡不已,不由得气闷,与猛兽搏斗嘴里哇呀怪叫骂道:"娘的,早知道有今日,老子也去学那大片儿刀,强似在这里弹棉花一样!"
墨梁力大无穷,抡起手中大刀刀刀见肉,猛兽纷纷躲避,他和焰魄追赶上去,瞅著那灯笼般的眼睛手中刀轮起来兜头就砍下,猛兽负伤呜咽著转头就跑,墨梁追赶上一刀结果了。周围一片浓浓的血腥气,焰魄这几日都没有东西吃了,闻著浓浓的血肉气息踏住野兽尸体,狠狠得一口咬下去,嘶咬住皮肉嚼了起来,几口吞下肚,猛地仰天长嘶,隐隐龙鸣就盖过了野兽嘶吼。
墨梁与它心意相通,听它叫声有异,摸摸它的刚鬃。突然,就觉得屁股底下滚烫,吓了一跳挥刀斩了从身前跃过的一个猛兽跳下来,只觉眼前耀眼的明亮,焰魄周遭放出七彩光芒将它团团围住。
"焰魄!"墨梁大叫,不知道它究竟为何,心内疼惜抢上前却被光芒逼退。
须臾,光芒减弱,焰魄前蹄腾空,刚鬃飞扬,身上琥珀色的花斑晶莹夺目,慢慢靠近墨梁,在他颈旁磨蹭低下头来。墨梁惊异地发现焰魄的头顶居然长出两个角来,伸手摸了摸,并无异样,身上也不烫了。焰魄抖抖鬃毛,仰天长嘶......
猛兽压顶而来,刘正童架起双!抵挡,被它巨掌扫落马下,一个比磨盘还大的蹄子落了下来,刘正童就地滚开,身侧一个猛兽踏来。看他危机,楚汉大喊一声,挺矛纵马奔来,手中长矛用力掷出......只听到一声长嘶,震的耳鸣,"叮当"长矛落地,晚风中寂静无声,黑羽军正在厮杀的将士有的还在挥刀砍,有的正举枪刺,面前的对手却不见了,漆黑夜空中只有风动的声音,所有野兽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