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独眠 下——逍遥候

作者:逍遥候  录入:12-25

无论任东来怎样荒唐胡闹长鹤自小养成的品性一贯认真对他,知道他喜欢这些东西便先接过在手里,对他说:"这位是黑羽军副都统西南督粮官阮培阮大人,昼夜兼程刚从西南过来,紧接还要督送粮草走。"说完这才仔细瞧了手里的罐子两眼说:"甚好,这葫芦罐精致得很,这狮子雕得也好,就只贵了些。"
任东来咧嘴一笑坐下,对垂手站在一旁的阮培说:"你也坐吧,路上辛苦。前日你先头派来的人就到了,我这才紧著出去,正好替我把这个带给小......带给叶笙。能连著叫半个时辰呢,我留了一个,这个送他解闷儿。"
阮培一来是真累,二来他戎马出身看不惯任东来纨!的样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呵呵笑说:"小叶哪里用它解闷儿,每回见他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手不得闲。"他说这话是暗讽任东来跟著长鹤却不做正事游手好闲,却见任东来恍若未闻一样兀自悠闲地喝著差役奉上的茶。
南阳城同样一片狼藉,剩余的百姓大多受了惊吓惶惶不语,城里的官吏、地保和南安城一样首当被害,剩余百姓胡乱居住。叶笙背著药箱进了尚算整洁的知州府。城破时南阳知州的夫人身怀六甲带著丫鬟一直躲藏在外,狮陀屠城的时候两个人藏进了一处石洞中侥幸活命。
"还好没什麽大碍,你若是觉得还有不适,我就请其他大夫过来再给你瞧瞧。"叶笙收拾著药箱说。
宋郭氏二十余岁年纪,容貌秀美知书达理,虽然痛失了鲣鲽情深的夫君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却依然强自支撑,点点头说:"多谢你一日来几回,还让他们允了我回家里住。"
叶笙眼下也和北项鸿一起住在这府里,听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说:"原先以为这府里没人了,你即回来了自然是住这里,你现在有孕在身回自己府上住最方便,再说还多亏你把其余房屋借给我们和一众老幼住,我还得替他们谢谢你。"
丫鬟乖巧的奉上杯水说:"您喝口水歇歇再走。"
叶笙点头接了,忙背上药箱说:"白日里若有事就赶紧到街口医棚叫我。"
北项鸿与众将商议数天,数著日子,乔策的粮草刚到,阮培的粮草已在路上,於是让黑羽军休养,一月後乘胜攻打南华。
长鹤送走阮培後便牒报呈给枢密院复命,一切按枢密院所议再次动身前往绵阳调粮。过了二十几日,算著阮培再有几日便可到达西南,任东来午前还在得意地对长鹤说小不点收到墨蛉一定会喜欢的,午後便收到快报粮草在途中被山贼劫走,山贼凶猛阮培和一众士兵无一人生还。
"糟,西南岂不是要断粮?!"长鹤疼惜阮培後皱眉说。几十万大军加上百姓所耗粮草巨大,他们手里的余粮撑不了多久了。长鹤恨恨得说一句:"狼子之心竟劫军粮,这和叛国何异?"
任东来阴著脸一拍桌子,长鹤一愣看著他,半晌,任东来拧著眉毛吐了口气说:"哼,我的墨蛉一定给弄丢了。"
长鹤让差役送走信使,心内盘算打定主意走到案前磨墨。任东来走到身前瞧他执笔沾墨要往牒报上书写,一把攥住狼毫的笔杆问:"你要做什麽?"
长鹤一笑说:"他们牒报回枢密院,枢密院再重新派督粮官,督粮官再到咱们这儿接收粮草再送到西南,这一路花费至少两月,时间紧迫,断了粮草还怎麽打仗?!我自己押送粮草过去,然後牒报给枢密院,先斩後奏。"
"不行。"任东来大声说。
长鹤一愣说:"为何不行?"
任东来厉声说:"边关危险,何况眼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山贼,阮培带兵都打不过,你去有什麽用?"
长鹤柔声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眼看边关断粮,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任东来竖起眉毛瞪圆了眼睛,一把将毛笔从长鹤手中抽出来,手中用力一折两截。
"你......"长鹤起身道:"你这是做什麽?你平日使性子我都让你,这次说什麽也不行。"
任东来哼一声,转身往外走,硬邦邦扔一句:"我说不准,看谁有胆子敢押粮草和你一起上路。"长鹤忙追出去,却见任东来早已疾步走出院子"!"一声甩上大门。
长鹤出去陆续找到人,果然不但驿站及本州衙门里的差役唯唯诺诺说小侯爷放话了,就连从京都跟随自己前来的十几个差役兵丁也支支吾吾说不敢不听小侯爷的话,长鹤气急遍寻不著任东来,直到夜色深沈也没等到他回来。他披著衣衫靠在床上想著一定等到他好言相劝告诉他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院中隐约说话的声音将长鹤惊醒,睁开眼天已放亮,竟是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任东来的房间,一看还是无人,连六个长随也不见人影。
一夜未归,不知又去那里玩耍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麽时候,长鹤想著,无奈草草洗漱了,胡乱吃了点东西,对站在一旁的差役说:"我去趟知州府,小侯爷回来千万留住他,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
差役一愣,忙说:"哦?蓝大人您......不知道?小侯爷昨夜里就带人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难道生我的气回京都了?不能啊,东来和我使性子从来都是转头就好,怎麽会......长鹤忙问:"小侯爷去哪里了,可有留下话?"
差役点头说:"卑职就听见小侯爷说什麽,蝈蝈儿罐被人抢了要去找回来,顺便押著粮草去西南边关。晚间的时候从知州府借了三十个差役就走了。"
长鹤呆呆得坐在那儿,手心里直冒冷汗。此行如此危险,他武艺又荒疏只带了六个长随和三十个差役怎麽行,万一路上有什麽闪失可怎麽好?心里慌乱了一阵,慢慢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不行,我得去追他回来。"边往外走边对差役说:"快快给我备马。"
差役犹豫了一下跟在身後说:"已经走了一夜了,您这会儿去哪里追赶啊!"长鹤停住脚步,心里对任东来是又气又疼,反复思量,此事不敢隐瞒还是牒报呈给枢密院上奏皇上。
常贵隔著珠帘将近日边关消息告诉凉王,说完半晌没见回音,正准备告退。"你说北项鸿连下两城後粮草被劫?"凉王一边咳著一边问,春季里他旧疾又犯了,说一句话倒要咳半句。
"是,北项鸿用兵如神,加上天佑我楚国,那个国师竟是垂死了,奴才浅看,这仗很快就会打赢的。"常贵忙说,心里欢喜,这次凉王开口说话了呢,皇上知道心里一准儿高兴。
"竟如此容易?"凉王轻声自言自语,心里隐隐觉得不妥。
常贵是何等听声辨色的伶俐人,忙说:"北项鸿牒报上说疑心狮陀有诈故意散布国师垂危消息,但是连战连胜,已在南华城外安营扎寨。狮陀大军被重创,只要收复了南华,黑羽军便可凯旋班师。王爷您尽管放宽心,保重身子要紧。"
凉王不语陷入沈思,他所知消息仅是由常贵转述而得,反复思忖自己这些日子来所听到的,如果狮陀使诈,放弃国师法术不用到底背後安排了怎样厉害的计谋呢?
内侍瞧他咳得厉害,脸庞上全是憋气的潮红,忙奉茶让他润口说:"像是比去岁厉害了呢,黄太医午後过来让他再给您瞧瞧。"
凉王咳了一阵勉强压住,摆手说:"年年如此,照著方子吃就行。"说著起身走到窗前。
春风不算暖和,百灵鸟笼子就放在屋内窗下的案上。自凉王眼睛失明後尚宣帝将兰苑内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换成了圆角的,防磕碰了他。凉王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闭著眼也知道什麽东西摆在哪里,这两年虽然失明却从没撞到过。百灵鸟在他逗弄下唱起了悦耳的歌,瞧著他面向窗外脸上是黯然忧伤的神色,几个内侍知道他又在担心边关战事,又在担心小叶了。
北项鸿在南安、南阳各留了少数人马驻守,自己亲带大军在南华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为了坚守这楚国境内最後一座城池狮陀军殊死抵抗,黑羽军两次攻城都被打退伤亡无数。
叶笙被北项鸿留在了南阳城中,这几日听著陆续传回来的消息,心里很是担心,可是陆续有伤势严重的将士被送回来,南阳城中所余军医不多自己确实走不开。
"小叶,做完了早些歇息吧。"大将官勇带兵留守南阳,巡视到医棚对叶笙关切地说。
"嗯,知道了。"叶笙正在包扎一个大腿受伤的士兵,听见忙回答。
"你还是住在知州府内吗?城里混乱,後日施行宵禁,晚间不要到处去,省得元帅担心你。"管勇呵呵笑说,医棚内外的人都知道叶笙是北项鸿的人,都善意地笑,笑得叶笙脸羞红了忙低头干活。
叶笙忙了一天晚间一回到知州府就见院子里摆著各色的椅子,十几个老人手里拿著碗等著,孩子们满地乱跑,几个大的围著正在分粥的小丫鬟和挺著大肚子的宋郭氏。原来宋郭氏居然从府中翻找出一些粮食,便和丫鬟一起给暂住在府里的老幼熬点粥喝填填胃,一众老小每日里都靠黑羽军施粥接济,勉强半饱,此时闻著粥香都流著口水等著。叶笙忙放下药箱跑过去接过勺子来说:"我来我来。"
宋郭氏微笑著,因怀孕而丰腴的脸庞有些汗水,用手帕擦了擦说:"辛苦你去拿几个碗来,我走动有些吃力站一站倒无妨。"叶笙答应著忙跑到厨下。
一众老幼都分完了,刮了刮桶底好歹又刮出大半碗来,宋郭氏让小丫鬟拿给叶笙,叶笙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今天吃得很饱,你吃你吃。"
原本能到的粮草半路被劫走了,黑羽军省吃俭用留给百姓,城中所有的人每日也还是只能领两碗粥。宋郭氏看叶笙下巴瘦得尖尖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便笑说:"我弟弟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饭量赛过一头牛,你吃吧。"
两个人谦让著,丫鬟小兰看不过去,将粥一分两半端给他俩人。叶笙只好笑著接过来,正要喝,一个两三岁梳著朝天辫粉扑扑的小孩子偎过来靠在他腿边大睁著漆黑的眼睛紧盯著那还冒著热气的碗。叶笙瞧见他吞口水伸手揪揪他的小辫子把他抱到膝上叫著他的名字说:"小瓜,给,喝吧。"
小瓜两手捧著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碗,咕咚咕咚大口地把粥喝光了,伸出小小软软粉红色的舌头开始舔碗边,转著圈儿把碗边舔得像洗过一样的亮,又伸出手指将碗底使劲刮了刮,刮下点儿粥底送进小嘴里嘬著。叶笙心里一酸,抱著小瓜亲了亲他的额头说:"快了快了,粮草很快就会送来的,仗也会很快就打完,到时候大家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宋郭氏看著叶笙稚气未退的脸,看著他怀里吃不饱的小孩子,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小家夥动得厉害,瞧瞧天边高挂银盆似的月亮叹口气,是啊,粮草很快就会到了,这仗很快就会打完的。
天刚蒙蒙亮,押送粮草的马车拥挤在道上,两旁树木林间寒光闪烁,叮当刃响,六个长随长剑在手将任东来团团护住,三十个差役正在和一群黑衣蒙面人厮杀。那些黑衣人虽然只有二十几人却武艺精湛招数怪异,为首的长随眼看差役抵挡不住死伤倒地,长剑刷刷几招逼退身前进攻的几个黑衣人说:"不能恋战,粮草事小,护著爷先走。"
长随答应著仗剑杀出去抢回来两匹马,早有黑衣人纵身扑过来,手中剑光翻飞。长随抵挡著,其中一个翻身上马牵过一匹马奔来:"爷快上马。"
任东来接过缰绳,看了一眼场内,脚尖挑起地上死去差役的一把朴刀拿在手里翻身上马,脚磕马镫,坐骑急奔了出去。跑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後马蹄声追上,脑後破空风声而来,身後的长随闷叫一声,任东来回头一看,长随已然毙命。眼看著黑衣人射出羽箭,任东来单手握住马辔头脚离蹬,猛地跃下马匹脚尖一点地,一支利箭擦过射空。任东来同时扳鞍上马,立即抽出鞍边狮子袋中的硬弓、走兽壶中的羽箭,此时追赶的黑衣人又一支羽箭射出。
任东来弓拉满月,马上拧身回首,利箭离弦,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直直对准射来之箭,将来箭破开後,羽箭快如闪电直射进马上黑衣人的右肩头,那人身形一晃栽下马来一只脚挂在马镫上被拖著往前。
任东来调转马头回奔,及到近前一拍马鞍翻身跃下,手中朴刀一挥将黑衣人挂在马鞍上的那条腿砍下,刀尖指著蒙面人的脸沈声问:"说,你们是什麽人,为何要抢军粮?"
蒙面人疼得额上汗如浆出,正自倔强听到马蹄声响,一看自己有三个同伴追上来,冷笑一声,咬紧牙关说:"哼,看你有没有命知......"
话还未说完,任东来手中朴刀直戳进了他胸膛,挑挑眉毛说:"话真多。"
马还未到近前,任东来张弓搭箭射落一个,剩下两个黑衣人从马背上飞身跃下,手中长剑在空中挽出剑花扑了过来。
任东来嘴角一挑轻笑,手提朴刀纵身而上。刀光凌厉,剑气如虹,只见身影飞纵,瞬间交错,几十个回合下来,任东来卖个破绽虚晃一招一刀将黑衣人手臂砍下,趁他剧痛身形凝滞,手里招招狠辣将另一人从腰间斩断。
"说,你们是什麽人,为什麽抢军粮。"任东来再次逼问。
黑衣人咬住牙,抱住断臂冷声说:"说不说都是死,动手吧。"
任东来俊秀的脸上狞笑道:"看到我出手了,当然不能留你。"说著手中刀一挥,将黑衣人咽喉斩断。鲜血溅出,任东来弯腰用他的衣襟擦拭刀刃上的血,低声说:"你说你是山贼说不定我就信了,可你宁死也不说,倒叫我不得不费心思猜你们是哪儿来的了。"
任东来翻身上马,从怀里掏出装著墨蛉的蝈蝈儿罐瞧了瞧,自言自语地说:"粮草咱们管不著,咱们偷偷瞧瞧小不点去,这个小傻瓜心眼儿实著呢,难怪长鹤总不放心他,他们兄弟俩有一拼。"只听"驾"一声,一骑绝尘迎著初升的太阳往西南而去。
管勇下令将南阳城实行了宵禁,叶笙晚间不再出诊,便帮著小兰和几个老人一起清洗大夥儿的衣服。临睡前叶笙见宋郭氏屋里还亮著昏暗的烛光不放心走过去,原来主仆二人正在用旧衣衫改做小孩子衣裳。叶笙把过脉後陪著她说了一会儿话嘱咐她早睡这才出来。回到房间躺在木板上想著北项鸿那里不知道怎样了,翻来覆去乱想睡不著,便起身去看看谁在院子另一侧的孩子们。
小孩子一个个都挤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叶笙把搭在他们身上的各色衣衫重又盖了盖,刚要走衣襟被人拽住,回头一看是小瓜揉著眼睛坐起来拉住自己。叶笙知道他是要起夜小解,忙抱他下来到外屋,拿过屋角的恭桶放到门边有月光的地方,褪下他的裤子。
小瓜一手把著门边一边迷迷糊糊的撒尿,眼睛对著门缝,大眼睛迷惑地看了看,拽了拽叶笙把他往门边拉,叶笙一边给他提著裤子一边凑到门缝上看。
隔著几棵大树仍能看到七八个人手里提著刀蹑手蹑脚往自己住的房间潜行,叶笙吓出一身冷汗来,登时慌了,片刻,脑子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是来找我的,我得跑。想著悄悄打开门贴著墙根儿往外溜,衣襟又被拽住。"你怎麽出来了,听话,回去。"叶笙忙对小瓜小声说。
"抱。"小瓜张开胖乎乎的胳膊说,叶笙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抱在怀里。
"嘘,不许说话,哥哥带你玩躲猫猫。"叶笙小声哄著,带著小瓜往角门溜,刚挪到黑影里的时候,就看见黑衣人从自己屋里冲出来。
一个黑衣人一挥手说:"挨个屋搜,一个不留。"黑衣人冲进隔壁的屋子。月光照著他们没有蒙面的脸,无比的狰狞凶残,叶笙呆住了,刚要溜回去叫醒孩子们见院子里的黑衣人奔著这附近过来了,叶笙抱著小瓜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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