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鉴----天音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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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是莫深的弟子,不欲为他辩解几句?枉他那么疼你。"
弘正暗想着这孩子恁的薄情,愈发厌恶起他来。
伏月闻言长叹。那声叹饱经世故,悲凉无奈,怎么着也不该从一名十二岁的孩子口中发出,听得弘正心下有点不舒服。
"夫子有没有谋反,皇上心中悬着明镜,自然一清二楚。臣便是求情也不见得能有何变化,更何况若是别人来求也就罢了,若是臣开口相求,只怕更会激怒了皇上适得其反吧。"
伏月淡淡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弘正心中一惊,这孩子怕是把他的想法看了个通透了,瞧着那孩子深不见底的幽幽眼眸,莫名有些背脊发凉。他最讨厌的就是伏月这种仿佛什么都看得透的犀利,急急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却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徐常士望着伏月的背影,似嘀咕般问道:"皇上,这二皇子要出宫,什么都不带走,日后可怎么活啊?"
弘正嗤笑一声:"你当他露宿街头么?离了这皇城还不是为了去投奔颛臾!"
徐常士长长地"哦"了一声,想着原来如此。

翌日,弘正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去太虚宫,君无戏言,既然都答应了伏月,耐着性子也得去一遭。
还没走近太虚宫,弘正一行便听到了悠悠的笛声远远传来。那笛声悠远而洪亮,却不知为何透着浓浓的寂寞,让人忍不住为那萧瑟的声音一阵阵心痛。弘正驻足聆听了老半天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再度踏上前往太虚宫的脚步。而越往太虚宫前行,那声音反倒越发清晰,待进入了太虚宫外墙,弘正断定吹笛之人就在殿中,示意不要通报以免打扰,有丝好奇是谁人吹奏得出这般音色,不禁加快了脚步。
一曲将了,伏月远远望见弘正正朝这边走来,便停下了动作,甩了甩玉笛管内的水,之后小心地别入腰间。
这番动作弘正看了个一清二楚,瞧了瞧伏月对面的颛臾听得一脸陶醉,心里一阵泛酸。
虽然他从未在嘴上说过,但私底下却无数次想过,若伏月是他亲生儿子该多好。他弘正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么多的孩子当中,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伏月。而这种遗憾越是强烈,对伏月的厌恶就愈甚,弘正自己也在想,这种刻意的疏离排斥或许也夹杂着对馨宜不忠的愤怒与对拥有这般子嗣的颛臾的嫉妒也说不定。一年前,馨宜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取名琪儿,封为天凤公主。这个孩子弘正能放一百个心,于是对这公主的宠爱到让各殿的主子眼红到滴血。同母所出的孩子却是不同命,弘正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种刻意的炫耀到底是想要报复谁。
这会儿,弘正已经踏入了正殿,面对的便是急急行礼的众人。望着眼前颛臾,馨宜及伏月三人同时出现,即便三人互相离的很远,弘正心中的恶心还是好似熊熊烈火,不由自主地冒出"你们这一家三口是跟朕叫板呢"的念头,忍了又忍才没当场掉头走人,半晌才示意众人免礼,旁若无人地一屁股坐在主座上。
"你要给朕看的东西呢?"
弘正青着一张脸,也没个寒暄,开门见山冷冷问道。
伏月沉默地跪于地上,叩了个响头,拍了拍手,一旁便有侍女端着一张矮桌走了进来。
弘正见那侍女取了两盏雪白瓷碗摆在矮桌上,又在碗边摆了把短匕首,心中一阵疑惑,不解这是要干吗。这时另一边又来了一位侍女捧着瓷壶走来,将清水注满了瓷碗后退下,弘正愈发摸不着头脑,眉间紧蹙地望着伏月。
伏月匍匐至那矮几前,直起身,取过匕首抽出鞘。
这一动作令徐常士紧张了几分,暗自靠近了弘正。而弘正瞧了瞧一脸肃重的颛臾与开始便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稳坐长椅上的馨宜,只微微眯了眯眼。
"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如若亲子,血脉可通。"
伏月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边说边用那短匕首划向指尖,片刻,殷红的鲜血分别流进了两盏瓷碗中,清水顿时悬浮起层层红色的纱雾。
弘正觉察到了什么,一时心跳迅急几分,如临大敌地望着走近矮几的颛臾用白绫擦拭了那把短匕首之后划向自己的食指。
他似乎听得到颛臾指尖渗出的那滴血液滴落水面时的声音。
"啪"的轻微声响,清脆而剔透,仿佛溅起了无数细小的水珠四面八方飞去。若是平日里绝对听不到,可现在,弘正觉得自己听得一清二楚。
颛臾一语不发地端着那碗汇聚了他与伏月鲜血的瓷碗默默地摆在弘正面前,之后退在一边。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如此清晰,弘正只觉着额间冷汗不住地滑落。那不过是碗水,弘正却觉着里面仿佛马上就会冒出个妖怪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得愈发急促,弘正的气息也渐渐乱了几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弘正死死地瞪着那碗水,浑身发冷,终于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伸向那瓷碗。一旁的徐常士更是禀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望着那碗水。
弘正的手不住颤抖,碗终于来到了眼面前,他阴郁的眼神扫过面无表情的馨宜,伏月与颛臾,才缓缓落在了瓷碗中。
片刻,弘正低垂的眼睛圆睁,微微打颤的手稍稍用力晃了晃,狠狠瞪了好一会儿才"啪"地一声将那瓷碗半摔在案几上,泼洒了一半水在桌面,破天荒地一脸惊恐,死死瞪着伏月:"你!!"
指向伏月的食指止不住地剧烈发抖。
发觉身边有人欺近,弘正转头,是那馨宜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将另一盏只有伏月血滴的青瓷碗与一枚银针呈在了弘正面前:"皇上请。"
弘正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枚银针刺入手指,挤出鲜血滴入那碗中,急忙端起瓷碗细瞧着。
徐常士悄悄伸了脑袋探望去,顿时脸色铁青。
与方才那碗无论如何摇晃,两片血液总是泾渭分明的水不同,此刻碗中的血液融于一体交汇在清水中,完全分不出哪儿是伏月哪儿是弘正。
太虚宫的殿堂上响起了瓷器摔落地面的碎裂声,弘正脑海一片空白,踉踉跄跄退后几步跌坐在座椅中,半张着口,难以置信地瞪向馨宜,瞪向伏月,再回头瞪向颛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伏月淡淡道:"父皇,儿臣第一次这么叫您,也是最后一次。正如皇上昨日所说,得了这么个东西,皇上与臣之间这十二年来的缘分便两清了。皇上请保重龙体。"
言毕叩首,面上依旧是读不出一丝情绪。

弘正呆呆地望着伏月起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却发不出声,浑身僵直了动弹不得,求救般望向颛臾,只见颛臾满脸凄楚地仰天长叹;又急切地转向另一边的馨宜,却见馨宜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中毫不掩饰那露骨的嘲笑,方才的浅笑已化为狰狞,咧开涂得鲜红的嘴唇厉鬼般阴狠地哈哈大笑起来。
像丢了魂儿一般,弘正就那么瘫坐在座椅上,愣愣地望着已看不见伏月背影的殿外,满脸的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日,太虚宫的上空那种瘆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笑久久未曾断绝。
那一日,伏月离开了皇城,无人知其去向。
隔了一天,太虚宫便发现了自缢的宜贵妃尸首。
隔了一天,靖亲王颛臾远赴北狄守卫边疆十年间不曾回京。

三天后,不顾朝臣反对,弘正出奇强硬地下旨释放了莫深。
莫深出天牢的那日,漫天大雪,狱卒瞧见了一名十岁出头的少年来接走了莫深。而待闻讯追来的卫队赶至天牢门前,那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纷乱的雪花中。

 


十八 · 情敌
人言物极必反,谦煜不无嫉妒地说霸占俺二哥专宠那么久当心遭天谴。叶阳聆觉得这报应来的还挺实在,心下里懊恼了个翻天覆地。他怎么蠢到以为回了府,王爷的桃花源就可以断了?然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说连想到"蓝雨霁"这三个字都有些反感,面对与追风带着同样眼神望着他的玉清,叶阳聆还是没法子打心眼里讨厌这孩子。只是想到蓝雨霁送这孩子的目的,总是不大舒服,要他亲切以待也确实是勉强了一点,于是颇有些冷淡地替玉清安排了间离伏月日常起居处最远的厢房。在百花楼里待了那么些年,玉清的眼色自是没话说,他关心不在伏月身上,只是问了句"公子住哪边"便没再多言,面上却是多少有些落寞。
叶阳聆安顿好玉清便往回走,头顶妒火熊熊。众人以为伏月偏好龙阳,美人计也要找当下最漂亮的年轻孩子想着法儿地送过来。怎么着了,嫌他叶阳聆年老色衰了不成?
当年伏月心软留下了他,又千方百计救了他性命,他只觉得伏月心善,满心都是感动;现在他终于看出来了,但凡被个相识的软言几句就立时心软的伏月根本就是个多情种子滥好人!当初就是想到伏月会被谁抢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被那股焦虑一激,他才义无反顾地投入伏月的怀抱。而现在他再次确认,自己果然是容不得伏月心中有别人,新的旧的统统容不得!
随意坐在一旁路边的藤椅上,叶阳聆抱头呻吟。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他现在完全冷静不下来,浑身上下都是暴躁。自己都为那不由自主爆发的强烈嫉妒吓了一跳。瞧伏月那架势,分明对蓝雨霁还有情意;而那蓝雨霁对伏月打的什么主意他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那之后怎么办?伏月若有情,蓝雨霁也有意,他二人莫非还要再来个破镜重圆?
"啊啊啊啊!!"叶阳聆仰头冲着天空就是一嗓,惊得树上的鸟儿哗啦啦地飞了起来。
破镜重圆?!眉毛倒竖的叶阳聆瞪俩眼地暗下决心,除非他死了!!

伏月本打算留下蓝雨霁小住几日,可蓝雨霁是心里实诚的,料得到他多待一刻,那叶阳聆的苦瓜脸就愈发拉长一分,况且自己瞧见伏月那副已然染上妻奴味的样子也不大顺眼,早早地就打道回府了。
送走蓝雨霁,伏月难得没回书房,而是去花圃逛了一圈。再过那么一会儿就该傍晚了,阳光不似正午那般炽热,照得人暖意洋洋极为舒服,这般时候去散散步是件相当惬意的事儿。
已进入了五月,落英纷纷遍地粉红的景象已不复,正是牡丹盛开的好时节。花圃园丁瞧见伏月的身影,纷纷躬身行礼,伏月便微微点头回应。满园色彩缤纷的硕大牡丹恰到好处地盛开于绿树假山流水间,偶有微风拂过,伴着流水的清凉,带着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连日来的辛劳似乎都得到了平复。伏月不禁回想起初见蓝雨霁时的情景。
什么季节他已经不记得了,却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明朗夜晚,在百花楼的园林里。
莫深断袖,便必然没有妻妾子嗣,弟子又只他一人,必然是比亲子还要亲,亲到连上青楼都拎着他。所以那一日,他是陪着莫深去了百花楼。那晚的月亮非常美,他趴在窗边望着望着就入了迷,直到窗外正对着的园林飘出隐隐约约微弱的一阵琴声,才拉回了他的注意。细细捕捉那乐音便发现那琴声仿佛可与空中的明月相辉映,似那水晶珠透明般柔美而清脆,引得他禁不住下楼去寻那抚琴之人。
百花楼相当广阔,以园林为最,林中有湖,湖中有亭。待伏月走了很远顺着琴声来到湖中凉亭里对月抚琴之人的身后,他才看清,那是一名似乎较他还要小的少年,瘦弱的背影尤其显得单薄,肩膀微微抖动,最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低地哭泣起来。

或许就是那种寂寞无助打动了自己吧?伏月坐在花圃内的秋千藤椅上轻轻晃荡着,微微眯起的眼中浮现了些许怀念的柔光。那天是蓝雨霁刚被卖到百花楼没多久的时候,自己也才九岁出头,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邪念,只把他当弟弟来待。现在看来,当初的他虽不亲切,一脸的冷淡,对蓝雨霁而言却是值得信赖的人吧?
刚出宫之后,为养莫深的伤,他们曾在百花楼住过整整一年。他不知道,就是那一年间,蓝雨霁的友情变了样,不知不觉间便倾心于他,待他十五岁那年,已得了雨霁初夜。后来他才得知,蓝雨霁是被百花楼的老板当作日后当家头牌来教养的,老板满心期待地造着声势却让他阴差阳错地给拔了头筹,为此夫子与老板还吵了一架。那次说是被雨霁诱惑也不为过,而他也是正值情窦初开,精力旺盛之时,自然难抵那原本就是眉清目秀少年的投怀送抱刻意挑逗。可他心里清楚,即便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对蓝雨霁,他并没有满心的爱意,他还为此认真思考过自己是否就是所谓的薄情之人。
虽无沉湎,到底年轻,偶生欲念,也不缺主动求欢,因而两人共度春宵无数。待他一手打点起王府,更是从不吝啬将珍奇珠宝送到他手中。他又何尝不知,那时的蓝雨霁已是远近闻名的人物,只要一句话,抢着送上奇珍异宝的人怕是能挤破头。明知千金难换真心,无奈自己无意,回不得那情,心下歉疚,想着至少以物补偿。而即便风尘里打滚,那孩子也是刚烈的,蓝雨霁要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他给不了的真心,敢将满箱珠宝玉饰当他的面儿直接扔地上的估计也只有他蓝雨霁了。难得这份烈性,又是嫌麻烦,吵吵和和数年来倒也只这么一个相好的。断袖癖的名声至此传遍了三宫六院。自诩自己未动真情,便无那断袖嗜好,现在再回头想想,或许真的有吧。
伏月长长一叹,若说他这辈子有什么愧疚,除了莫深,就只有负了蓝雨霁了吧?

叶阳聆在庭院里呆了一下午,等返回书房的当儿,伏月正伏案阅卷。心中烦闷着,话里面自然没什么好气:"王爷晚膳打算用什么?"
伏月听得出那冷淡的语气,想了想:"就来个清水叶阳聆好了。"
心不在焉收拾书卷的叶阳聆闻言打翻了书柜上的木雕,猛地回头瞪着伏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昨日膳房的张丁新做出道菜,美其名曰清水芙蓉,他和伏月乍一听这名儿以为是什么珍奇佳肴,等一群人睁大了眼看着张丁把镶龙的银质罩顶儿揭开,里面竟然是一朵朵剥了皮的白鸡蛋立在红萝卜与蔬菜雕出的芙蓉花叶中。老实说事后尝那味道是相当美味,煮鸡蛋的材质据说用了八十多种香料,卤水汤汁中又是海鲜汆出来的,清淡鲜咸,说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鸡蛋也不为过,可当时只见那一颗颗光溜溜圆滚滚的鸡蛋立在那儿,对比那美轮美奂的菜名儿实在是缺了点感觉,所以大家忍不住当场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清水芙蓉,就是把鸡蛋扒光了立在那儿嘛。
适时伏月一手撑着半边脸,斜斜了瞄了他一眼,叶阳聆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被扒光了立在那儿了,脸上一阵火烧火燎。伏月见状浅浅一笑,冲他伸出手。
即便心中还有些不满,叶阳聆还是乖乖地走过去把手伸出手,任伏月一把他揽进怀中:"王爷要怎么安顿那玉清小哥儿?"
"那孩子对你有意,我是想干脆把他赶出去算了。"
伏月按自己喜欢的姿势把下巴枕在叶阳聆颈窝。
"收下他的还不是王爷您?"
叶阳聆几下挣开伏月的手臂,后一想,不对,"你说那孩子对我有意?"
伏月瞧见他一副惊讶的模样,微微一叹:"你那天回来我就觉得奇怪,问你你也只说是见着了沛言。你怎么没说你救了韩玉清,上了百花楼?"
"我不说王爷不是也知道了?"
反正就像蓝雨霁说的,这世上哪里有他伏月不知道的事儿。
伏月微微一笑:"其实这些是追风告诉我的。"
叶阳聆给了伏月鄙视的一眼。老虎会说话?您就吹吧。
伏月不以为意:"信不信由你。我本想吃点凉调五香牛肉,看来晚上是吃不成凉拌菜了。"
淡淡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丝遗憾。
叶阳聆闻言疑惑:"王爷想吃凉调牛肉?怎么吃不成了?小乔呢?让他去膳房交代一声。"
说罢欲唤小书童。别扭归别扭,王爷的饮食起居可是不能马虎的。
"咱家的醋坛子都被打翻了,哪里拌得了?"伏月一本正经地淡淡道。

推书 20234-12-25 :花痴传说----一度》: .....